燕承南问罢,这场会面的气氛愈发奇怪。
“……啊?”孟秋后知后觉的反应着,仍不明白他的意思,无辜又茫然的看着他,“您说什么?”
见状,燕承南不再多说,这个篇章姑且就算翻页了。
兄弟两人接着政事往下论,孟秋在侧旁听,倒是真真儿将端茶递水的杂事做得极好。
她听着,虽对他俩语句里那些地名、官职不甚清楚,但却晓得这一桩桩、一件件,倘若推行下去,必定是益国利民的好事。去岁的灾情已过去许久,今年的粮油等一应物什却价格高昂,哪怕朝廷加以管制,也拦不住那些意图借此赚着国难财的恶人。
“如此,便有劳皇兄了。”燕承启将半盏茶水搁在案上,整衣离座,“贪官污吏,不胜枚举。臣弟虽只尽绵薄之力,亦深感唏嘘矣。”
“当得唏嘘。”闻言,燕承南也适时起身。他语气如常,惯是端肃又自矜的作态,有些不近人情,“还需多谢你。”
燕承启神情亦不带笑,全然公事公办的模样,“应做的,不敢当。”
两人前后并行离开,孟秋要跟上去,却被自家郎君轻飘飘一眼瞥过来,让她定住身子,没再凑近。她晓得燕承启身份特殊,免不得会担心,更忍不住问他,“您要去哪儿?”
这句话着实逾矩,关切得有些过格,引得燕承启循声看向她。
听她问后,燕承南却半点儿都不气恼,还因着这在意,连眉眼都隐约柔和。他毫不反感孟秋的冒犯和失礼,对此喜闻乐见,温声答着,“送他一程罢了,稍后便回。”
“哦……”孟秋点头,“我等您。”
也不知这话哪里戳中了燕承南,竟教他轻轻地在唇角抿开一些笑。很浅的弧度,几近于无,但他眼底的温存骗不得人。
教看见他这般的燕承启心底惊骇,不禁对不远处的孟秋深深注视。
竟不知这一遭里,是发生过何等变故,许多事都与他所记得的截然不同。乃至最夸张的,便是他那位太子哥哥,往后的明昭帝动情一事。
或许连他自个儿都没发觉,但燕承启旁观者清,去看他这当局者,心底讲不出是怎么个滋味。
燕承南率先道,“走罢。”
“……好。”他垂眸应着,遮住目中隐晦又深切的幽色,愈显的他阴沉凉薄。
孟秋目送两人离开。
等待的过程并不算久,不过半炷香的工夫。
期间,她随手翻看着书案上的东西。
燕承南对她并不设防,她也一分一毫都不曾意识到,这般行为到底有多令人吃惊。
她没多想,进门欲要和燕承南禀报事情的内监却难以忽略。他叩门请安,得到孟秋一声应答,甫一进门,见她在作甚,当即吓得跪倒在地。
要晓得,她手里头的,可是底下臣子私奏储君的文书啊!
“不必行礼了。”孟秋手里拿着册子,不明所以的看他,“你有什么事吗?等一下吧,殿下还没回来。”
“倒、倒不是要紧事……”那内侍觑着孟秋,仍自跪在地下,脑中倏地闪过个念头,教他赔笑着,自以为奉承讨好的说道,“若真论起来,这事儿呀,却和您有点干系。殿下不在,奴才给您讲也成。”
孟秋一愣,“咦?”
“是前段时日,那几个欺辱您的宫婢。”那内侍还当孟秋听到这些会快活,笑嘻嘻地,一股脑儿说给孟秋,“殿下为着给您消气,直截下令,教我等将其带去当众行刑,杖打百下,以儆效尤!”
“……啊?”她一时没明白,迟钝的眨着眼,“杖刑?一百下?”
那些人还活得了吗?
“可不是么!”那内侍仍在逼逼叨叨,“殿下心疼您,不愿教您看见那般场景,要奴才说,得让您亲眼瞧一瞧,才叫个解气呢!”
步履声响起,这段话音也适时结束。
孟秋朝门口看去,与回来的燕承南四目相对。愕然发觉,他神色冷凝,乌沉双目里戾气重重如渊,是她极其陌生的样子。
“还不闭嘴!”
内侍被某个侍从一脚踹倒,诶呦诶呦地叫唤着,满地打滚。侍从踹的有些重,不知是伤到哪儿了,只见那内侍趴着身,竟呕出一口血来。
猩红刺目,惹得孟秋骇然一惊。
“……好了。”燕承南收敛着情绪,面色冷淡的如霜似雪,全无一点儿温度。他低眉垂目,并不去看孟秋,也不多说旁的,只是语气冷沉的吩咐道,“将他带下去。”
侍从行礼应答,“喏。”
“他……”孟秋话音刚起,再骤然顿住。她去看燕承南,却从他那儿看不出什么,只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劝慰着,“也别再罚了,他没……”
燕承南倏地打断她,“多嘴多舌,该罚。”
“……”孟秋不做声了。
转瞬间,满室寂静。
孟秋僵在当场,手里还拿着那册展开的文书,一时竟不知该当如何是好。定定看着他,惊愕过后,则是欲言又止。
他沉默着,也顿在原地。
眼见着那内侍要被押走,甚于怕得面无人色,孟秋连忙开口,却不晓得该怎样劝说,“殿下,可他不过讲几句话,不是什么要紧的……您别生气,或者、或者,就罚他月俸,不必要太过……”
“太过?”燕承南抬眼看她。
她戛然而止。
两相对视,如蜻蜓点水般,还不曾等燕承南看清她神情,便见她倏地低头,挪开了眼。目光一触即离,她抿着唇,纤白的指头紧揪着文书,将纸张捏地发皱,连同她的指节,也隐约泛着青白。
……她在害怕?
燕承南鬼使神差的,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弄得心底一沉。
但不等他多想,对孟秋的态度做出反应,甚于连心中那阵没来由的酸涩都来不及酝酿好,她便松开那册文书,将其放在案上,兼并朝他看来。
“是。”她蹙着眉头,说得坚定且断然,既不委婉,也不如燕承南所想的那样,对他生出惧怕。而她的语气也尤其认真,“您不觉得吗?您就是罚得太重了啊!”
他怔住。
“……您长大了,很多时候都有自己的做法和想法。”孟秋略作停顿,“您是太子殿下,要是按照宫规,我这样的大不敬,您也是可以罚我的。”
“什么……?”他却倏地开口,话音又低又缓的问着孟秋,“你觉得,我会罚你?”
“我没有,我不觉得……”孟秋望着他,轻轻叹息,明眸里是切切的关怀,“我只在意您为什么要那样做。”
燕承南一时默不作声。
“或许是我的问题,但在我看来,”她说,“这种事情,不该是您做出来的啊?您有多好,有多心软、善良,我从未改变过这种看法。”
“……你这样想么?”
“难道不是吗?”孟秋几步上前,当即握住他的手,不允许他退缩迟疑。对视间,她眼眸清澈如水,目光更温柔地近乎足以教人溺进去,直直望进他心底般,不容一丝一缕的晦涩,将其尽数扫开。
他被孟秋强势的逼近,感受着她软而暖的体温,恍然回神想避开,却又难以抽身。
“您是有苦衷的吗?是有其他原因,才这么做的吗?”她问得笃定且确信,连反驳的余地都不留给燕承南,再自问自答地继续道,“一定是的。”
在她这番话后,书房里寂静少顷。
燕承南垂下鸦睫,眼睑处便投落着一小片阴影。于他低低的应答里,那影子轻微颤瑟,“……嗯。”
“这样啊……”孟秋心下一定。
她察觉燕承南不愿再说,却还不罢休,愈发牵紧他的手。摩挲间,他身不由己的停留住,又情不自禁地,放弃了挣扎。
“那您可以和我解释呀,”孟秋对他讲着,“您和我说,不论是什么,我一定一定都相信您。”
他低垂的鸦睫再一下轻颤。
“是……”燕承南略略阖眸,复又看向她。他眼底的情绪几番变化,在光影斑驳里,最终定作偏向柔和无害的顺从。无声叹息后,他肯定着孟秋的说法,从风而服,“是有些缘故的。”
当朝皇帝姑且算是明德,却又极度看重权势。
而身为储君的燕承南,就不可越过去,比当今天子还要出众。
人无完人,他却不重酒色财气,更文经武纬,受到夸赞、追捧必定是理所应当的。因此,借着孟秋一事,将他的声名往外传,不仅是教旁人放下戒心,还显得他尚不成熟。
儒家善行中庸之道,他现下羽翼未丰,与其锋芒毕露,不如韬光养晦。
燕承南这般解释,孟秋听罢,连一言半语的质疑都不曾有。尽管如此也讲的通,但到底过于谨慎,或说……不必要。
随即,孟秋愈发握紧他手指,像是想透过这般触碰,对他表达什么。紧接着,他猝不及防地,被孟秋用指腹柔柔抚着眉心处,这般抚慰,与她的叹息声一并传来。
“别皱眉呀……”她叹着气,隐隐怜惜地说着,“都是我不好。”
话音落下,他轻轻摇头。
光阴里,燕承南纵容着她肆无忌惮的明谋,被她牵着手,却好似将整颗心都剖开,展露在她面前,束手就擒、受制于人,任凭她搓扁揉圆。
他温声答着,“你无甚不好的。”
而他亦是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Ps:前十,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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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二:我那心狠手辣残暴不仁冷酷无情杀伐果断铁石心肠□□专断生杀予夺的太子哥哥呢?被掉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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