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承南的印象里,孟秋是个极其坚韧的心性。
据他所知的,便记得孟秋好几番在绝境之下,仍不罢休,顽强得宛若春草。但同时,他还见过孟秋在他面前哭泣的的样子。
每逢此刻,看到她落泪,燕承南皆觉无措。
她的难过极其明显,从眉头到眼梢,毫无半点儿遮掩,或说不加遮掩,好似要教她面前的人晓得她心情,并与她共情般。更多的时候,她是纯粹在为燕承南难过,才教他无计可施。
燕承南回回看到她为他而哭,频频落泪,便打从心底感到费解。又茫然。
也正因此,燕承南断定,她的确在乎他。
而在如今他再看到孟秋掉泪珠子,却像是形成习惯似的,哪怕并不曾了解原因,亦清楚她是佯装的。但依旧身不由己,紧紧皱眉,教一阵愠怒里掺杂着对她的疼惜,从心底升腾上来。
孟秋还在嘤嘤嘤,委委屈屈说着,“她们几个合伙欺负我,说话可难听了!”
“说了些甚?”他不轻不重的问着。
偏生孟秋惯于用以往对他的了解去想他,听到他问话,并不曾想到他将要发怒,还当是他配合自个儿做戏。她眼圈泛红,泪盈于睫,故作娇怯柔弱的姿态,“她们……”
话音刚起,那群宫婢已吓得面无人色。拢共五个人,其中三个瘫软在地;余下两个,其一嚎啕大哭,口齿不清地和孟秋告罪求饶;其二则更干脆,直截当场昏厥过去。
那哭闹的宫婢被拖着押走,孟秋却也被打断了。
她有些发懵,看着还留在屋里的四个宫婢,以及身前的燕承南。不明所以之下,她将要出口的话又咽回去,一时愣怔,语塞。
“她们怎的了?”燕承南见她忽的不做声,温和问罢,又和她说着,“你讲出来,我为你做主。”
孟秋这才回神。
“也没有……”但她尽管疑惑,却还是照旧提出来,直言不讳的纳闷着,“殿下,她们为什么怕成这样?”
大抵恰是碍于她过于相信燕承南,在他跟前,她从未遮掩过一切。
因此,孟秋难以发觉底下那些侍从噤若寒蝉的作态。和那些宫婢,在面无人色之下的股战而栗。她望向在她面前,全然温良柔和的美貌郎君,问得既诧异,且疑惑。
“想是晓得做错了事。”燕承南答她。
他拿过孟秋手里的那方帕子,执在指尖,轻轻地为她擦拭着泪痕。与此同时,他乌色的眼眸里愈发地深而沉,宛若层层叠叠晕开的浓墨,晦涩不清的映着个孟秋。
“她们说你的话很难听么?”燕承南轻描淡写的道,“不妨事。既你心善,说不出,交予我处理便好。”
孟秋细微的从他语气里察觉几分不对,“您要怎么处理?”
“依规责罚罢了。”燕承南为她擦干净腮边,再将帕子还给她。他又说,“既你来了,莫再住这儿,挪到我旁边罢?”
她隐约感到些许怪异,但却说不出个究竟,遂,应答着,“……也好。”
一声令下后,她在旁等着寄体的行李被拾掇好,一整个儿挪到燕承南隔壁的厢房里。她略有些犹豫,询问道,“是不是太近了?”
“是要近些。”燕承南眉头低敛,倏地问她,“你可知这‘贺知秋’,何许人也?”
“知道啊,是太后娘娘送到您身边来的。”孟秋毫无防备,被他问就答,“不是眼线,更像是……故意以长辈的身份,用尊卑来压您一头。”
燕承南听得她所说,鸦睫轻微颤了下。他并不意外孟秋对此知情,但他得知孟秋晓得的这般清楚,到底还是有些出乎预料。
“嗯。”他依然是含蓄的,尽管在心底有所臆测,可明面儿上,和孟秋谈到这些时,难免显出几分独属于少年人的风致。
他对孟秋说,“我有意将计就计,安排你住到近处。若你在意……便罢了。”
“原来是这样……”孟秋霎时解开疑惑,全然信了他所说的。她本就不在意那些,听到燕承南的解释,更是再无异议,“就按照您说的,我都可以。”
她答应后,燕承南又说,“若你不愿意,我必定不会勉强。”
“我愿意的呀!”她不明白燕承南的言下之意、话外之音,更别提去防着他在套话了,“您的事情,我从不觉得勉强。早就和您说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燕承南听罢,生出些一如既往地愉悦,心安理得的接受着她对他的偏心与袒护。被她哄着,教燕承南眉眼都柔软下来,难得的,在心底漾出浅淡的、和暖的欢喜。
“……嗯,”他轻轻应着,那些有关孟秋的琐事,都被他一概抛开,不再多做探究了。
他道,“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倾斜的暖阳颇为和煦,落进他遍布晦涩的眼底,云影斑驳下,如似泛着细碎的光。他近乎叹息般,轻捻着前不久为孟秋拭泪的手指尖儿,仿若指腹透过巾帕,沾染到她滚烫泪珠的触感犹在,抹不去、丢不掉似的。
他凝视着孟秋,纠缠着诸多情绪的复杂双目之中,终究还是在微风拂过后,融和成了过于温柔的温存。
燕承南字句清晰的低道,“不许忘了。”
她这位知秋姑娘得了太子青眼,被太子看中的消息传遍前朝后宫,内外皆知。
转瞬间,孟秋被抛上风口浪尖儿。
旁人得知此事,大都不甚关注她这小小的婢子,而是在意着安太后如何看待东宫,乃至当今储君。
安太后老了,人越老心越偏,她顾着皇帝、顾着安家。以往只贪图江山稳固、家族昌盛,现在么,却不知足的看中凤印,更想教下任皇帝的母亲,仍是安氏女。
燕承南的确有意借着安太后一事,顺理成章地,收下这个她派遣来的,教谁看都心知有问题的婢子。原由么,除却最重要的,意图护着孟秋,亦是为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皇后一位要空缺着,此事乃至当今皇帝驾崩,都毋庸置疑。
若问安太后现下最在乎的,当得是名誉。是以,燕承南冠冕堂皇的顶着孝道,如她所愿。以至于她这插手到孙辈后院的老太太,可就教人值得深思了。
以往给皇帝塞人,今日又给东宫塞人,待到明儿,还将如何?
宫闱的争斗便搁在深墙里,他祸水东引,教嫔妃们去与安太后明枪暗箭,没得无端涉政,破了规矩。而经过此事,想必在皇帝心中,也多多少少对安太后的所作所为感到膈应。
这些暗潮汹涌,虽说用孟秋做了幌子,在外头闹得风风雨雨,唯独她本人,对此半点儿都不知情。
揭露身份,到燕承南身边后,她过得很是滋润。整日里无所事事,就留意到一些琐碎的细节。
上次在这回廊里闲逛,得是五年前了。当初的东宫里头,尽管有宫规,耐不住主子宽容。一些小过错能免就免,从无重罚的。而今么,对孟秋来说无甚差异,她惯是个不拘小节的,燕承南也从没怪罪过。可旁人却不同于此,与往年那些相差甚远。
东宫的内监、婢子,已都换了人。
孟秋回到宫中,与个被燕承南吩咐着伺候她的小婢闲聊,问到故人,竟讶然得知大都不在了。
“……不在了?这是什么意思?”她被这骇人的答复惹得一愣,那小婢不敢答,支支吾吾道不出个所以然,“你尽管说,又不是说不得的事情。”
“这……”小婢还是唯恐祸从口出,含糊其辞着,“奴婢才来不久,就只晓得这些。”
“也是。不如我直接去问殿下?没准儿他清楚那些呢。”孟秋故意问着,却见她脸色在霎那间一变。
小婢怕得哆嗦,跪在地下要朝孟秋磕头,口中求饶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奴婢再不敢浑说了,求求姑娘别教殿下晓得……”
见状,孟秋当即去扶她,她还不愿,是被孟秋硬拽起来的。
“……别哭了,我不问就是。”孟秋递过帕子给她,又为她这番表现而眉尖紧锁。看她神色惶恐,孟秋虽不再问,心底却隐约有了猜测。孟秋不禁想到前几日那些宫婢。
她仍在蹙眉,想了良久,慢吞吞地将疑虑一点点压下去,“他也是不得已……”
孟秋自顾自地为他开脱着。
【您太善良了】主系统忽的在她脑海里出现。低柔悦耳的声线很是好听,宛若有着轻微的笑意般,直教人骨骸酥麻。
而孟秋已经习惯了它的神出鬼没,便也对此不足为奇。
“闭嘴吧。”她支开小婢,对于主系统的言论报以嗤笑,“你这么闲吗?三天两头到我这里来。”
主系统也不气恼,反而答她,【能够让目标人物有所改变,并和其友好相处的宿主不多见,您的特殊足以吸引我的注意】
它时不时的话里有话,却又不明说的行为,教孟秋极度讨厌,“你好烦啊。”
【数据告诉我,您在难过和着急,还有些……】
“……闭嘴啊你个混蛋!”
【好的】主系统从善如流,【所以您为什么会产生这些情绪,因为目标人物吗】
孟秋索性不理它了。
沉默半晌,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之前你和我说过……这个世界,需要自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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