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氤氲少女(1 / 1)

“如何?”

“消息已送来了。”

……

庭院深深深几许,老树盘根。碧瓦朱檐、雕栏玉砌,偌大的府邸除却华靡,更为值得赞叹的,是这其中的底蕴。

燕京庄氏,自开国以来至今,族中子弟入朝为官者足有百余人。频有位列三公九卿者,位极人臣,贵不可言。再到现下时分,东宫太子嫡母,那位静贤皇后,便是庄家女。

其伯,曾任太师职位,亲自受命教导当今皇帝,桃李满门,即使如今告老,在朝中亦有余威。再有其兄,乃是当朝丞相,入内阁、掌文官,真真儿的天子近臣。又有其幼弟,今岁弱冠有余,却以探花郎之才被皇帝看中,当朝出题策论,遂纳,已然官至户部侍郎……

这般清贵家世,堪得满床芴的夸赞了。

但因于权势太大,好也不好。庄大人,燕承南嫡亲的大舅舅,此时就正在为难着。

“……还是太年轻啊。”庄大人将路上传来的雁书扔入香炉里,看着它被燃起一角,眉眼间的冷肃却仍旧不曾化去。他长长叹息,轻摇着头,“原以为他经此一遭,该得稳重起来,未曾想……”

金质玉嵌的炉中染着炭火,青烟缭绕,再在屋中散开,弥漫了满室清香。纸面被灼出好些个孔洞,大大小小,又逐渐扩延,直至燃烧殆尽。

残破的信纸上,依稀可见些许墨迹:行至彭城,遇…久留此女多日,尝相伴…日夜相见……

“以往看他,姑且有着天家的样子,也狠得下心,是个愿听、肯学的。”庄大人眼看着那张纸灰飞烟散,仍在叹气。他端起茶盏,用瓷盖的边沿轻轻刮着盏中浮沫儿,啜饮一口,“谁知,还是与我那妹妹像了个十成十。”

“嗤啦”……

大半茶水被泼进香炉里,发出细微声响。

庄大人面容清肃,和燕承南有几分神似,却又相差甚远。他徐徐踱步,在窗畔负手而立,双目深远地看着天际,视线遥遥落在累积沉厚的浓云上。

“圣人从事,必籍于权而务兴于时。”

“为君难,为臣不易啊……”

相隔千里。

燕承南收到京中送来的信,展开看了,才得知是有关孟秋的。

孟秋这岳秋莲的户籍,皆为造假,她根本不是前来徐州寻亲,而是刻意奔着他来的。哪怕庄大人远在京都,动用诸多眼线,乃至小小的县城,都不曾查出孟秋到底从何得知燕承南的行径。

但孟秋而今这寄体的底细却被翻出来,大喇喇搁在这些人眼下,半点儿都没得遮掩。

连同她当时初来乍到,就碰上纨绔当街纵马行凶,还对她图谋不轨,却被她反杀的破事,也终究是翻出来了。除此之外,更有另外一事,愈发证明她乃是蓄意接近燕承南。

谁曾想,彭城里惨遭匪徒破门而入,以致丢尽家财的,柔弱可怜的小娘子,竟与那些歹人是一伙儿?

尤其她果断刺杀纨绔子弟在前,又迎面手刃两名壮汉于后,更借此蒙骗燕承南,成了他的身边人。一桩桩、一件件,倘若仔细数来,更考虑着他身份……

孟秋其心可诛。

这封信寄过去后,正当庄大人以为燕承南必定要羞恼不已,甚至于勃然大怒,得杀了孟秋泄愤的时候。他却连质问都不曾有,便可谓是轻描淡写的,将这件事压下去。再以心中有数的口吻,回信京中。

故而,这般足以将孟秋处以极刑的消息,则宛若昨夜里落下的白霜,在今早上,朝阳还没出来,只露出个尖尖儿,就全都消弭无踪了。

哪怕她本人对此毫不知情。

她一丝半毫都不晓得,也难以想到庄大人竟然管得这么宽。朝政、学业就罢了,连他个人交际亦要插手。

但……毕竟是储君,庄家同他荣辱与共,可谓是休戚相关。因此,庄大人在意这些,姑且算是情理之中。

是直至三两天后,驿站厢房里,孟秋在他处理事务时为他添茶,偶然上前,却于他小书案的上头,瞧到个熟悉的地址和名讳,方才察觉此事。

彭城,季不言。

孟秋心底隐有猜测,但还是半点儿都不避讳,甚于当着燕承南的面,径直用手去拿他手边的文书——

他下意识用手去拦。

她没来得及,教燕承南提前压住那封文书。而她的手,则覆在他手背上,两相重叠。手心下的少年郎紧绷着,却没将手挪开。

“……你做甚?”他看向孟秋。

而孟秋依旧明目张胆,实话实话地回答着,“我想瞧一下您这封信。”

燕承南被她如此直白的索要惹得语塞。他仍然看着孟秋,眼底却无甚过于尖锐的波澜,在映进孟秋时,总是温和柔软地宛若一片秋水。略作哑然后,他纯粹又疑惑的问她,“为何要看?”

“嗯……您都知道了吧?”孟秋收回手,挠了挠头,莫名地有些尴尬。但不明缘故的,她在燕承南面前,却极其毋庸置疑的觉得,这件事并不要紧。然后她答道,“人嘛,总要有点契约精神。我也不太做得出……卸磨杀驴的事情。”

“……”燕承南在因于她太过坦率的言辞而沉默。

两人对视,孟秋满脸的义正言辞,教他无言凝噎。孟秋的依仗和信任很是理所应当,好似天经地义般,确信他一定会护着她。虽然他的确那样做了。

他眉头的轻蹙里沾染上些许的无可奈何,纵容而好笑的反问,“我该知道什么?”

“就,”孟秋笑眯眯看他,“那些呀。”

“哪些?”

“我为民除害的好事!”

燕承南着实没忍住,被她理直气壮的腔调引得笑了一下。他不再多说旁的,将文书拿去递给孟秋,语气温和,“看罢。”

由于他的放任,教孟秋还当此事并不要紧。她就势接过来,仔仔细细看几遍,仍旧不曾意识到问题的重点。她大致明白,却难以想象,对于庄大人等一众太子党来说,她的存在有多令人心惊。

“殿下……”孟秋看过文书上所写的,当即蹙起眉尖,“他不算个坏人,也没做什么,不至于就要问斩吧?”

闻言,燕承南静静看她。

孟秋继续问,“还能更改吗?或者依罪定刑,该怎样就怎样……起码,罪不至死?”

“嗯,”他答应了,“好。”

“当然!前提是对您没有影响。”孟秋难得的敏锐,看到他眉头微敛,当即在后头又添一句,“对我来说,谁都比不上您更重要!”

燕承南听罢禁不住发笑,但笑后,到底还是低垂下鸦睫,在眉间轻轻收出一道浅浅的皱褶。

“我问你,”他道,“你从何得知,我会来彭城?”

听他这么问,孟秋还未开口,心口骤然一阵紧缩般的痛处猛地袭来——

但大抵是教燕承南发觉她脸色忽而苍白,乍然便失了血色,让他心中哪怕万般费解,也都全数咽下去,再不曾追问半句。他起身去搀扶孟秋,语气里的紧张和担忧也压过故作冷淡的严肃,“你怎的了?哪里不舒坦?”

“……没事。”她缓和过来,朝着燕承南摇头,“不要紧。”

厢房里一度沉寂,随即传入孟秋耳中的,是他轻轻缓缓的低叹声。

他扶着孟秋在旁坐下,手指却仍自扣在她腕间,握得略有些紧。他说,“罢了。”

孟秋蓦地抬眼望他,“……殿下?”

“罢了。怎样都好。”他眼底情绪平和,温温软软地将孟秋容纳在里头,描摹、刻画着,藏进深处。在切切实实的触碰着孟秋时,他言辞柔和,一字一句都认真到温存地对孟秋说,“我信你。”

燕承南对着熟悉的人,惯是意简言骇、不善言辞的。他用着简略的话语,却教孟秋倏地红了眼眶。

“什么啊……”孟秋噗嗤笑着,明眸里却含着泪,落进去的光被晃得有些破碎。她侧开脸,试图掩藏那点儿为他生出的心疼,却忍不住满腔酸涩,“什么叫做‘怎样都好’?”

他愣怔着,竟有些不知所措。

“难道我做出对您不好的事情,”她吸着气问,“您也答应吗?”

燕承南鸦睫轻颤一下,没作声。

“就默认了?您就这么默认了?都不否定一下的吗?”孟秋气恼地反倒笑出声来,“您不能这样!”

“……你不会的。”他低低反驳着,将怀里的锦帕递给孟秋。

“那万一我会呢?!”

“你不会。”

“……”

“哪怕是也无妨。”

“什么……?”

“若你会,只需我做得到便好。”

孟秋惊呆了。

“如若果真如此,你欲要作甚?”燕承南反过来询问她。他叹息着,眉头轻微敛起,望着孟秋,眼底的意味也极尽复杂。少顷,他笑,“要是和旁人无甚不同,那我何必多虑呢。”

递出去的帕子孟秋没接,因此,他索性倾身上前,捏着锦帕,轻轻拭过孟秋眼尾沾染的湿润泪珠。

“是你的话,也无妨了。”

“我心甘情愿的。”

“阿秋。”

在他唤出孟秋名字的霎那间,系统提示音响个不住,连同那股威压也蠢蠢欲动着要降临。但在最后一刻,燕承南收敛住所有心思,那些隐约的阵痛,骤然消散不见。

“到此为止罢。”他和声说着,“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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