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林姨家做客(1 / 1)

地下室里的猫 张玉清 2770 字 1个月前

放暑假了,妈妈对我说:“伟伟,林姨来信了,妈妈带你去林姨家住好不好?”

我说:“不好,我还要和老羊和坏三玩儿呢,不去!”

妈妈软硬兼施地说了好半天,我仍是固执己见。我不喜欢林姨家。前年放假时妈妈带我去住过好多天,我还记得,把我憋坏了。林姨家在城里,住大高楼,一住进去就不准我乱跑,门一关,就像住在蟋蟀罐里的蟋蟀。

我也不喜欢林姨,林姨给我洗脸时总是往我脸上猛打香皂,蜇得我眼疼。她还喜欢给我洗澡,丝毫不顾我的尖叫抗议将我脱个精光按在卫生间的莲蓬头下。

林姨也不是我的亲姨,她姓林,我妈妈姓陈,她只是我妈妈的结拜姐妹。妈妈在师范读书时,有两个最要好的同学,老大姓赵,老二姓林,我妈妈是老三。因此我就有了两个姨。这两个姨我都不喜欢,我总觉得妈妈在她们跟前特别听她们的话,还让我也听。

妈妈见说服不了我,很生气,凝了眉头不理我。我不怕,顾自玩儿我的变形金刚。过了一会儿,妈妈忽然喜笑颜开地说:

“你要是去林姨家,我就向林姨说把莹姐讨给你做媳妇。”

“真的?!”我忽地抛下了手里的变形金刚。

妈妈嘴角翘着浅笑,眯眼瞟我,眼神很是**:“真的!”

我马上来了精神:“去!”

我早就想要媳妇了,我知道娶媳妇的好处可多了。隔壁的强哥偷他爸的烟卷抽,被他爸掐住脖子打得哇哇叫。强哥每次抽烟都跟做贼似的,还叮嘱我千万别给他泄露。强哥说等他将来成了大人就好了,抽多少烟也没人管,可以大鸣大放地抽,狠抽。强哥说成了大人那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没人管,还可以跟小孩瞪眼,扇小孩的耳光。强哥说他爸爸就是这样。强哥一边用脚碾碎烟屁股一边向往着大人的威风,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而又可以不让别人来干,这样的日子真是赛过神仙了!强哥激动得眉飞色舞两眼放光。

我也十分憧憬,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没人管!这实在是好得很哪;我并不想抽烟,强哥曾经诱我抽过一口,呛得我眼泪横流,那可不是好受滋味。但我除了抽烟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我要不吃饭光吃零食,我要连吃十根雪糕,我要整天在外面玩儿不回家,我要在下雨的时候脱光了膀子跑出去,我要……这些事现时却是妈妈决不允许的,另外我还要抽对门比我小一岁的小康的耳光,还要揪王奶奶家王莲的辫子!有这么好的事谁不想当大人?

我问强哥怎样才能当大人,强哥想了想说:“娶了媳妇就是大人了。”

我从那时起就非常想娶个媳妇。强哥在我眼里无所不知,我很信服他。

因此妈妈一说到林姨家把莹姐说给我做媳妇,我立刻向妈妈投降了,变得十分听话。

莹姐是林姨的女儿,比我大三岁,今年应该十岁,我今年七岁。莹姐长得干干净净,眼珠乌溜溜,脸蛋儿上还有两个小酒窝,十分听话。

妈妈特喜欢莹姐,老跟我夸她,我一不听话或骂人,她就会说:“你看看人家莹姐,又听话又懂礼貌。”

前年我们在林姨家住了一个暑假,妈妈和林姨都对她满意极了,说她会哄我处处让着我真像个姐姐的样子。她们不知道,其实没人时莹姐老是拧我的屁股,还骂我是“捣蛋鬼”。

我也不很喜欢莹姐,要不是想当大人,我才不要她做媳妇呢,这真是没办法,你想王莲动不动就哭个没完,是不能娶来做媳妇的,二丫更不行,整天拖鼻涕,小洁姐姐还可以,长得也好看,可是因为我骂过她,她看见我就瞪眼,亚男对我扬扬不睬只顾背着个书包上学……

想来想去做媳妇还真是没有比莹姐更好的了,虽然她也上学了,不过我以后也会上学的嘛。而且我想她要是做了我的媳妇就不会再拧我的屁股了。

妈妈愉快地收拾行装,嘴里哼着调子,恨不得立刻飞到林姨家。林姨的丈夫莹姐的爸爸到美国念书去了,好几年不回来,林姨一个人怪闷的,离放暑假还有好长日子就写信请我和妈妈去住。

妈妈也怪闷的,整天教书教了个腻,好容易放暑假了,爸爸却不在家,说是去什么山里了。我爸爸是作家。

行装准备了两天,妈妈先是做了好几只比小枕头还小的小口袋,然后去县城边的自由市场买芝麻绿豆小米什么的,拎回来一大串胖鼓鼓的“小枕头”。两天之后我们才坐上公共汽车出发。

一百多里路,当天上午就赶到了。

林姨家住在五楼,这楼我数过,一共六层,前年住这儿时,对每一层楼我都做了侦察。

妈背负着众多的“小枕头”牵着我的手爬楼梯,我甩开她的手跑在前面,林姨家的门我还认得,我记性特好。

林姨家的门关着,门上有一只猫眼,很像莹姐的眼睛,我知道只要有人一按门铃莹姐就会从这猫眼的后面往外看,要先看看是谁才开门。

妈妈擦把汗按了门铃,里面先是欢叫了一声,然后开了门,是漂漂亮亮的林姨,林姨冲出来这手搂妈的脖子,那手抱着我,弄得三个人几乎跌进门里。

莹姐姗姗来迟,我们都已经在客厅坐下了,她才从她的小屋里出来,穿着一件十分干净的裙子,浑身香气扑鼻。

我有些失望,我本来想象扑出门来迎接我们的应该是她,后面跟着她妈妈。可是她竟从猫眼里看见我们却回她的小屋里去了。哼——我可是来娶你做媳妇的!

林姨在喊莹姐给我拿好吃的,一边给我和妈妈开饮料,我一气喝掉一罐杏仁露,就去看莹姐端来的小托盘上的东西。

莹姐说:“看他的手多脏!”

边说边跷起手指捏了一块方糖放在我的手心里,不让我摸托盘。

莹姐的手指白白嫩嫩,一个脏点也没有。她脸上也是又白又干净,眼睛仍是乌溜溜,说话的声音比前年更好听了,她虽然说我脏,却还是让我很满意。

晚上,房间的分配出现了问题。原本林姨打算让我和莹姐住小房间,上次我们来时我就是和她住在小房间的,可这次莹姐说什么也不依,并且讲出了很有说服力的理由:“我不能跟男生住在一起!”

林姨只得笑一笑作罢,我便和妈妈一起与林姨挤在一张大**。

林姨和妈妈躺在**嘁嘁喳喳有说不完的话,我在黑暗里睁着眼盼着妈妈向林姨讨莹姐给我做媳妇。可是妈妈却像是忘记了这件事,后来我实在困极了就睡着了。

一连几天,妈妈闭口不谈给我讨媳妇的事,却和林姨整天鼓弄吃的。把妈妈从乡下带来的各样米类和豆类变着花样儿做了个遍,林姨吃得满意极了,说在城里的自由市场绝买不到这么好的东西。我暗暗着急,几次围着妈妈身边转,想提醒她来之前的许诺,可妈妈忙碌得没工夫理我,而且林姨也总在跟前,让我不好意思开口。

更让我烦闷不高兴的是莹姐不喜欢理我,根本不再像前年那样天天跟我玩儿。她现在长大了,上了三年级了,有了新伙伴,每天不是新伙伴来找她就是她去找新伙伴,伙伴们来时还好一点儿,她们在她的小房间里玩儿,听歌曲看画片还好一点儿,允许我旁观。莹姐的两个最要好的小伙伴都是和莹姐一样干净好看的小姑娘,她俩比莹姐对我还热情些,也愿意跟我说话,也愿意回答我的问话,可是莹姐却总是对她俩说我:“他很脏!”

其实我到了她家之后早已浑身上下洗了个遍,洗得干干净净了,林姨每天都要按住我洗一通。

我最怕她们说着说着忽然起了什么主意就跑出去了,把我一个人扔下,莹姐坚决不肯带我出去玩儿。

轮到莹姐去找她的伙伴就更糟了,她连林姨对她讲,要好好跟我玩儿的话听也没听便急巴巴没了踪影。

我寂寥得厉害,无所事事地在各个房间里出出进进,想下楼出去跑,林姨又说什么也不给我开门。而妈妈只会对我说“要乖要乖”便又和林姨瞎忙她们的小把戏。

有那么两天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接电话,盼着铃一响就奔过去问:“你是谁?”然后对方说找林姨或找莹姐,我便去通报。

但过两天我接腻了,任凭它乱响也不去理它。

我决定“生”一场病。

在林姨家里住了好几天了,这种被冷淡旁落的滋味我实在受不了,妈妈闭口不谈给我讨莹姐做媳妇的事,我好容易抓住两次机会提醒了她,可妈妈却笑嘻嘻地支吾说:“等一等,别着急。”我怎么会不着急,看莹姐对我不理不睬的样子,我的期待多半要落空了。我已经后悔跟妈妈来林姨家住了,这要是在我们家里,我跟老羊子、小坏三一定玩儿得痛快极了,而且强哥早已答应了放假带我们去逮知了。

我决定生一场病,只有这样才能让妈妈和林姨把心思放到我的身上来。

这我是有经验的。

去年,我由于淘气失手打碎了妈妈最心爱的一只景德镇瓷花瓶,妈妈心疼得要命,想打我又舍不得下手,妈妈便跟我生气,不理睬我,一看我就撅嘴,也不许我跟她撒娇。这种状况竟维持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妈妈仍不罢休。我哭丧着脸没精神,给强哥问出了缘由,强哥便教给了我一个办法。

他让我装病,说一装病妈妈肯定会对我好。这也是他的经验,他每次闯了祸之后都跑到奶奶那里装病,以此躲避他爹揍他,十有八九能奏效。

我就装病。哼哼唧唧说脑袋疼,我本来就情绪不佳,没精打采,所以这病装得挺像。妈妈立刻慌了神,又是摸我的脑门又是给我试体温表,又是找药,好一通折腾,直到我“奇迹”般好了,妈妈也笑逐颜开,于是我毁坏花瓶的行径便被妈妈抛在了脑后。

这一次我要如法炮制。

晚上我开始不吃饭。

不吃饭的本事我是有的,我可以一整天不吃饭只吃零食。

妈妈又像上次一样慌了神,林姨呢?好像比妈妈更着急,林姨主张立刻去看大夫。

但我死活不肯去,我没病装病,要是给弄到医院打针,那可不上算了。林姨和妈妈没办法,只好自己为我诊治。她俩参照以往的经验,经过认真分析,最后一致认为是感冒了,又因为试体温并不烧,所以判断感冒不重。林姨便搬出一个四方的塑料盒,里面全是些小药品,找了两样来给我吃。

林姨把两粒药片放在我手上,妈妈端来一杯水给我,催我快吃。

我一手托着药,一手拿着水,眼珠骨碌碌转着,磨磨蹭蹭想寻个机会把药粒扔到床下。可是妈妈和林姨像看护幼仔的大猫咪一样守在我面前,眼睛一眨不眨。更有莹姐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等着看我吃药的苦相,盯得紧上加紧。

这可怎么办?我心里没有主意,便恼起火来,冲莹姐说:“不许你看,不许你看!”又向妈妈和林姨示威道:“不许莹姐看我,她看,我就不吃。”

林姨便去劝莹姐别看我,莹姐很不情愿放弃这么个观看他人痛苦的好机会,林姨好说歹说又许了什么愿,才说动莹姐暂时去自己的小屋。林姨怕她中途反悔,便搂着她的背一直把她送进小房间,拉好门才转身回来。

可是妈妈还守在我面前,我的智力还没有达到能灵机一动把妈妈也支开的程度,但是只剩妈妈一双眼睛已经容易对付了。我假装抬手把药粒放进嘴里,便赶忙端起杯子喝水,其实药粒仍在手里,我一边故意大口喝水,一边想把药粒往床下扔。谁想妈妈一眼就识破了我的计谋,抓住我的手腕从我手上抢过药去,硬塞进我嘴里,又将杯子抵住我的嘴巴一灌,“咕咚!”这回药粒是真的吃下去啦。

我吃了大亏一般地大哭起来,妈妈和林姨团团转着来哄我,但是她们越哄我哭得越欢。

我吵着要回家,我说家里多好,有老羊子、小坏三跟我玩儿,还有强哥跟我玩儿,可是这里谁也不跟我玩儿,莹姐也不跟我玩儿。

这下林姨和妈妈才多少明白了一点儿,马上哄我说跟我玩儿,都跟我玩儿。我又说我要娶莹姐做媳妇。

林姨听了一愣,想不到我会提出这么古怪的要求。妈妈笑吟吟地在一旁向她解释,讲了前前后后的经过。林姨笑得伏在**喘不过气来,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在我脑门上亲了一口说:

“这可不行,不是林姨舍不得,你想啊这做媳妇都得是一家人才行啊!伟伟你看,你妈妈给你爸爸做媳妇,你婶婶给你叔叔做媳妇,林姨呢?给你莹姐的爸做媳妇,这可都是一家人才做媳妇呀,莹姐不是你一家人,怎么能做你的媳妇呢?”

林姨一番话说得我直眼了,我不同意她的话,可是她讲的又非常有道理,让我没法反对她。

看着我的傻样儿,妈妈和林姨咯咯地笑倒在**。

在林姨家做客的最后几天,我们去影院看了一场电影。

电影是《白蛇传》,里面穿长衣服的男男女女不少,却不知他们在干些什么,手里也没有枪,远没有动画片好看。我和莹姐看得好没意思,林姨和妈妈却爱看,还看得眼泪汪汪。

我和莹姐不想看,就在椅子上不安分地乱动。林姨和妈妈为了安抚我们,一边看一边给我们讲电影里的故事。

我这才知道那个穿白衣服的十分好看的女子叫白娘子,那个戴方帽子的青衫男人是许仙。这个白娘子在船上认识了许仙,非要嫁给许仙做媳妇,许仙也愿意,可是半路杀出个叫法海的老和尚,把白娘子捉去压在了塔下。原来白娘子是一条蛇变的。

我忽然叫起来:“那个白娘子跟许仙不是一家人怎么能做许仙的媳妇?”

林姨说:“当然能做,做媳妇都是别家人呀,娶到家才是一家人了呀!”

我叫道:“那你为什么不许莹姐给我做媳妇?你骗了我!”

林姨没防备我会与上次的事联系上,一时不知如何答对。

旁边的观众虽然对我们的对话摸不着头脑,却还是极有兴趣,都看我们,连电影也不看了。

林姨被大家看得挺窘,为了尽快结束我的纠缠,就小声说:“伟伟别闹,等看完电影回到家里林姨给你问一问莹姐,她要是愿意,就把她给你做媳妇。”

哪知莹姐早已在旁听了个明白,她狠狠地瞪着我,骂出脏字来:

“屁!谁肯给你做媳妇?你那么脏!你追得满屋乱跑也不肯洗脸,每次给你洗澡你都杀猪似的乱叫,不害臊,那么点儿小人,还想娶媳妇呢,羞羞羞!”

莹姐的话让我又羞又气,我嚷道:“我也不要你做媳妇,你假干净,吃桃子还要削皮!”

莹姐还要不饶,妈妈把她搂过去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才瞪我一眼安静下来。我还是生气,把她从妈妈怀里推开,说:“你别跟我妈妈好!”

周围的人们笑成一团。

电影散场时已是很晚了。我困了,不想走,妈妈和林姨轮换着背我。

我迷迷糊糊伏在妈妈背上,恍惚中好像到了白娘子和许仙那个地方,莹姐穿一身长袖长身的雪白的衣服与我拉着手走,已经答应我做媳妇啦。

我看着莹姐像衣服一样雪白好看的脸蛋,趴上她耳边小声问她:

“莹姐,你是一条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