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保才

我在为新书想名字，每当我想到一个好标题，我就问太太，这个感觉怎样？有天我想了一个自以为不错的名字，爱你到生命尽头。我的意思是一直爱你，永远爱你，直到我死我都爱你。太太说，不好，“好像马上就挂了似的！”仔细一回味，可不是吗？

是啊，从我的角度，我觉得爱你到生命尽头会是个很感染人的书名，深情，浪漫，一上市肯定感动许多人，甚至形成热潮——如果我是女生，我一定会被它打动。但是，读者不一定这么想呢，因为爱你到生命尽头确实会让人想到死。那么，出于对悲伤的恐惧，死亡的惊恐，加上中国人不太喜欢不吉利的字眼——尽头在人们的潜意识里就有死的意思，人们可能不喜欢，所以，拿它做书名的想法还是放弃吧。

不过，我个人倒是相当喜欢这个书名。你想想嘛，我爱你，爱到什么时候？直到我死的那天，直到生命尽头；除非我死了，否则我都会一直爱你，这样的坚定与忠贞，难道不是女人想要的吗？

但是，虽然很深情，虽然很忠贞，都死了，还有什么意思？

——此刻，我脑海里就浮现出电影里经常看到的镜头：男主角为救女主角，不幸受伤，或者身中剧毒，命悬一线，危在旦夕，可能只有几秒钟的时间说话，临终表白——此时的他脸上多半有血痕，伤口还在不停地涌血，还要虚弱地闭一下眼睛，表明生命无法支撑了，能量不够了，马上就奄奄一息了，然后再次睁开眼睛，说出那必定要说出的话。

此刻的女主角，必定悲伤万分，她右手扶着男主角的头，左手抚着他的脸蛋，声嘶力竭或者眼泪浸满眼眶，万般不舍，完全不去报警或者想法救他，甚至不给他做人工呼吸，她就只等着，等他说出那句证明他爱她的话。

对话往往是这样的：深情，没有彼此伤害过的，会说“不要难过，我爱你，我死后你要好好活下去”，头一歪挂掉了。彼此有误解的，中途分开过的，往往会说，“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我到现在才发现，我爱的人一直是你，”或者，“我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爱你”，话没说完，挂掉了。彼此有过伤害的，祈求原谅与宽宥，会说，“对不起，我让你受伤了，但我始终都爱你，一直都爱着你，我曾经对你不够好……”话没说完，头一歪，眼一闭，人就挂掉了。

确实，有时候你不好意思表白，有时候，你不知道你是否还爱着她，有时候，你觉得你已经不爱她了，有时候，你去了别人那里，你觉得你心里再没她了，可是，当她危难的时候，你还是会救她，当她要离开人世的时候，你还是会牵挂她，想她，当你要死的时候，你还是舍不得她。你对她说，“我直到此刻才发现，我是多么爱你”，或者“我好舍不得就这样离开你，生命太短了……”你说你愧对那过去的行为，她说，不要说——按住你的嘴，不让你把话说完，她全部都原谅你了。不管你做过什么，此刻，她全都不计较了，她多么想让你活下来，可你却要走了，这真是沉重的打击啊。

而生活，又是多么地讽刺，有时候，和一个人生活了一辈子，却从来没说过你爱她，或者爱过而从来没有发觉，只有当死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你是如此不舍她，早知如此，当初真该一万遍地对她说：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

我爱你，直到生命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