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俄倪克斯回到自己房间,蹬掉小靴子,把被子推开,坐到床中央。
她亮出一口小白牙,轻松将瓶封起开。
这瓶酒的确闻不出味道,只有入口才会散发出久酿的醇香。
她又喝了一口,觉得自己差了点什么。
在房间里巡视一圈。
龙在小圆桌上找到了自己的小茶杯,里面放着一个小茶匙。
小茶杯通常只用来喝甜茶,显然不适合用来喝酒。
她缺一个酒杯。
犹豫了一会,狄俄倪克斯又低头看看酒瓶。
楼下的佣兵送走艾恩,回到自己房间,略微收整了一下房间,准备睡觉。
当他枕着双臂躺在床上的时候,视线正好能看到酒架的顶端。
他开始懊悔。
这是撒刚的好酒,他敢保证整个王都中都没有几瓶。
佣兵翻过身。
存了这么久了,为什么在今天把它拿出来喝。
这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
葛利沃夫,你什么时候染上那些白痴才有的习惯了?
当着她的面下意识地拿最好的。
……倪克斯只会把它当好喝的水来喝。
楼上。
狄俄倪克斯将空瓶子随手放到小圆桌上。
她几下甩掉衣服。
毛茸茸的黑色巨犬跃上床,将被子踢到床尾。
她在床中央转了几圈后才盘卧好。
赫尔达的偏心,众人有目共睹。
艾恩与佣兵这两个大男人只能睡二手小木床。
而倪克斯的床至少有他们的三四倍大,褥子厚实,被子与枕头里填充的都是鹅绒。
她闭上眼睛,幸福的沉入梦乡……假的。
佣兵魔鬼的一样的低语开始在她脑海飘荡。
“……叛逆期……十分得意……睡觉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变来变去……尾巴……”
黑犬猛地抬起头来,脑袋上的招风耳一只立着,一只搭下来。
一直在不自觉晃动的尾巴尖也瞬间停住。
她恨恨地变回人类的样子,将堆在床尾的被子扯回来盖到身上。
清晨,阳光洒下,灰阁开启了崭新又充满生机的一天。
梅蒂拉与赫尔达的作息,都是伴随着第一道晨光起床。
两人各自在房间洗漱好后走下楼。
梅蒂拉坐在大厅的餐桌前,呆呆地醒神。
赫尔达随手抓了几把自己睡炸的短发,用小头绳扎起来。
小学徒打着哈欠。
她一边扎头发,一边脚步凌乱的去书阁区,从那边的桌上拿过导师的手册。
回到大厅,赫尔达把手册放到梅蒂拉的手边,册子里夹着一支炭笔。
梅蒂拉机械反射性的打开册子,拿起笔,开始写一天的计划。
当她手下的炭笔,在册子上写下第一笔字迹后,我们的红发魔法师才终于渐渐清醒起来。
赫尔达拉开她身旁的椅子,一屁股坐上去。
她把两只手臂垫在脑袋下面,趴在餐桌上睡了会回笼觉。
梅蒂拉写完一整页后,合上手册,拍拍她的小学徒。
小学徒很快坐起来,她揉揉眼睛,问梅蒂拉:“早上想吃什么?”
梅蒂拉没有特别的喜好,“按你一贯的来就好。”
赫尔达走进厨房。
梅蒂拉在灰阁外转了一圈,检查了所有的围栏与花园中是否有小贼的痕迹。
她还去马棚看了看,确保马儿的备用草料足够多。
等到梅蒂拉回到大厅的时候,赫尔达已经将早餐摆上来了。
早餐是五个人的份量:
一篮切好的白面包。
一碟绿奶酪。
一大锅豌豆汤。
还有削成片的腌肉,搭配拌蔬菜。
赫尔达叉着腰站在大厅,中气十足地试图将灰阁的三位住客喊起来。
梅蒂入座,劝她,“等他们起来后,再让他们自己去厨房热就好。”
赫尔达用你不懂人间疾苦的神色看着导师,“灶台重烧两次,得费多少柴!”
在小学徒的坚持不懈下,没一会艾恩与佣兵的房间门就打开了。
两人走下楼,来到客厅餐桌旁。
艾恩向灰阁的主人与操持厨房的小主人表示感谢。
佣兵扯开椅子坐下,扫视餐桌上的食物。
很好,没有一个是倪克斯爱吃的。
赫尔达去地牢将小羊牵了上来,让它去三楼找倪克斯。
小羊嗅着味道,一路爬上三楼。
它在倪克斯的房间前蹲下,喉咙里叽里咕噜,开始用爪子扒门。
等了片刻,倪克斯揉着眼睛打开门,牵着小羊下楼到了大厅。
大家分坐在餐桌两侧。
梅蒂拉与赫尔达在一侧,艾恩与佣兵在一侧。
但大家的位置并不是对齐的。
两个客人的椅子与主人的位置相比,偏向下首。
这样看起来梅蒂拉的位置更加显重。
赫尔达十分坚持这一点。
她时刻保证着梅蒂拉本人并不在意的主人地位。
所以当少女在赫尔达的身旁落座后,对面就是佣兵。
佣兵看着她坐下。
他又看着她在餐桌上瞅了一圈,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赫尔达盯着她,“没有给你准备很多,不能浪费哦。”
少女看着赫尔达认真的表情,犹豫着点点头。
赫尔达的厨艺不错。
大家的早餐时光还算美好。
艾恩甚至调侃赫尔达,今天吃的竟然是白面包,而不是黑面包。
赫尔达十分骄傲地表示,这个月的饮食开销在她的规划下,还剩下一笔可观的盈余,可以丰富大家的三餐。
美好都是他们的。
除了狄俄倪克斯。
她努力地吃掉了拌蔬菜中的腌肉。
豌豆汤里的腌肉粒,也被她用勺子珍惜地挑了出来。
最后,她尝试着吃了一颗豌豆。
可惜,她的表情看起来仿佛吃的不是豌豆,而是什么铁豆、钢豆。
佣兵看着倪克斯用“大家都看不到”的“小动作”,把蔬菜、绿奶酪、豌豆汤都悄悄推给他。
白面包在桌子中央的篮子里,她压根就没去拿。
倪克斯示意他消灭“罪证”。
佣兵在艾恩与梅蒂拉充满压力的探究目光之中,沉默地解决了少女视为灾难的绿色食物。
赫尔达读空气的水准一向不怎么样。
她正用勺子将碗底最后一粒豌豆扒拉到嘴巴里。
察觉到餐桌上有些安静,她无辜的看看大家。
“我也没有那么严格吧,只要没有食物被浪费就好呀。”
为什么要盯着佣兵?
早餐后。
魔法师与学徒开始一天的工作。
餐后洗刷一般是由艾恩与佣兵轮着来。
今天是佣兵。
佣兵随意地把碟子丢进池子里泡着,打算睡一觉再回来动手。
他的余光看到厨房门口一个影子溜了进来。
是倪克斯。
佣兵知道倪克斯魔法强大,其实不吃什么也不会饿。
但是她会认为,吃饭是个仪式。
刚才敷衍的几口让她觉得这个仪式没有被完成。
少女在厨房看了一圈,没有找到酒馆里那种夸张的肉类。
但她看到了一篮鸡蛋。
她默默的和佣兵对视了一会。
三分钟后。
佣兵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一颗鸡蛋,他犹豫地回头问道:“煎蛋?”
她用力点头,伸出小手,“要五个!”
佣兵沉默,“……别让赫尔达知道。”
藏书阁里。
赫尔达搬着沉重的古籍,小心地从高梯上爬下来。
“梅蒂拉大人,找到了!”
她把书抱给梅蒂拉,“赫尔高庭历来所有执杖主教的传记,还有一本赫尔高庭教会的秘闻。”
书上灰尘不少,赫尔达拍拍封皮。
她忽然鼻子用力的嗅了嗅。
“外面是什么味道?”
梅蒂拉大概猜到厨房里发生了什么,只好分散赫尔达的注意力,“再帮我找几本书吧。”
梅蒂拉给她写了张条子,“这些书应该都在四楼,按每排每格的标号找,你可以先帮我筛选一下,只要涉及到魔法生物的真名,全部都拿出来。”
赫尔达看着条子,问道:“野闻传记和童话寓言也要吗。”
梅蒂拉点头,“都要。”
小学徒攥着纸条向四楼跑去。
艾恩穿戴好骑士长的一身行头,在出发去王宫前,向梅蒂拉示意告辞。
他来到梅蒂拉常呆的地方。
梅蒂拉正在坐在一排排镶进墙壁中的高大书阁下,这里的光线有些昏暗。
她的手边是赫尔教会的典籍,还有阿尔伯德对白塔的官方记载。
这两个看起来实在不应该放到一起研究。
艾恩踌躇了一下,才开口道:“……是我想的那样吗。”
梅蒂拉最近这些天一直发愁,有几次都对他欲言又止。
“白塔不会这么想不开吧?”艾恩小声说。
她叹气,“等你回来再说吧,我还是只猜测,你不要在国王陛下面前漏了消息。”
艾恩颔首。
艾恩牵马离开灰阁。
他们其实一直对赫尔为什么能如此顺利地与渔佬地牵上关系有所怀疑。
纵然渔佬地那里的老贵族,在数百年来一直是坚定不移的反皇派。
但渔佬地的贫瘠与落后,都不该让他们能顶着阿尔伯德的北防线,如此精密地完成了整个秘密对接,成功向龙祭祀。
如果这其中有白塔的身影……那么诸多无法解释的部分就变得合理起来。
布满斑驳痕迹的古籍在梅蒂拉手下一页页翻过。
上面记载着白塔在历史中的金色岁月。
在魔法衰弱之前,白塔一直是王权最大的竞争对手。
每一个时代里都记满了它与国王并驾而行的辉煌事迹。
如果它从历史中跳出来,一定认不出今日灰老鼠一般的自己。
这样大的落差,在一个能够掀翻赌桌的机会面前,白塔愿意赌上一场,她完全可以理解。
骑士长在诸位大人一旁,听完了整个御前会议。
会后众人散去,泰德与艾恩甚至面带笑容地闲聊了一会。
泰德客套的邀请艾恩前去做客。
艾恩客气的拒绝表示公务繁忙。
两人礼貌道别。
艾恩一转身,就看到首相杜鲁大人一脸慈爱地站在他身后,含笑看着他。
“看看,吃了那样大的亏,见面还像是你的老朋友一样,艾恩,你还有得学。”杜鲁感叹道。
是什么人在御前会议之后面见国王陛下,让杜鲁大人都在殿外等候?
艾恩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是白塔。
杜鲁在宽大的袖子下抄着手,看着白袍老头走进大殿,用他一贯和善的语气评价道:“瞧瞧这群老小子。”
艾恩在他身旁十分安静。
他饶有意思的瞅了一眼,“我们的金发骑士长有心事。”
艾恩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首相大人毫不在意地打断,“不要忧虑太多,年轻人,我们永远只能解决眼前已经发生的麻烦事。”
首相意味深长的望向大殿,“学习如何应对变故才是最重要的。”
这座王宫中的每一位常客,都是政治手段娴熟的老玩家。
赫尔和白塔只是政治游戏的一角。
无论有没有魔法,都是他们要解决的对手之一。
赫尔与白塔试图将龙作为博弈的手段与工具。
但实际上,龙才是最大的变故。
无论多么贪心的人,都不该选择充满变故的家伙作为工具。
艾恩听到首相慢慢地说:“赫尔一击未中,看来很快就会再次出手了。”
灰阁中。
梅蒂拉面前的一个立起的滚珠沙盘上,最后一颗滚珠落到了盒子里。
她确认了一下,向炼金室走去。
炼金室中央的器皿中,黑色的风铃已经露出了它的原貌。
一片黑色的巨鳞。
鳞片背部有三道凸起的鳞脊。
边缘微褐色,流畅而锋利。
整体呈微圆的菱形。
完全符合史料中对安卡拉刚的记载。
梅蒂拉下意识地看向炼金室另一边杂物台上的黑色龙蛋。
两者区别还是十分显著的。
龙蛋上的鳞片有一道凸起的鳞脊,全黑,边缘狰狞锋利,更接近圆形,只在末端逐渐拉长,变得尖锐。
“我认为还是让它们两个离得远一些会比较好,梅蒂拉。”
一个声音在梅蒂拉的背后响起。
炼金室一般十分安静,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
梅蒂拉捂着胸口,在回身发现是倪克斯后,才缓缓松了口气。
少女乖乖地站在门外,她低头示意脚下的门框。
“赫尔达说炼金室只有你能进,所以我没有踩进去。”
梅蒂拉不免微笑,她伸手招少女进来,“这有什么,你当然可以进来。”
狄俄倪克斯摇摇头,静静地望了一会炼金室中央的器皿。
“我不太喜欢它,你最好也离它远一些。”
梅蒂拉慢慢从炼金室退了出来。
“它有什么问题?”
狄俄倪克斯有些难以判断,“那上面纠缠着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梅蒂拉轻声问,“是什么?”
少女又看了一眼安卡拉刚的鳞片。
“疯狂。”
梅蒂拉拍拍她的肩膀,“……别担心,炼金阵可以将它复原回风铃。”
少女点点头。
梅蒂拉引导她去感受,“如果我靠近的话,会发生什么?”
她厌恶的皱起眉,“会被传染。”
是龙病。
梅蒂拉了然。
赫尔将它禁锢在这个鳞片上,并且保存得非常完好。
梅蒂拉轻轻地说:“安卡拉刚的遗骸果然在赫尔高原。”
狄俄倪克斯侧首看向她。
安卡拉刚的遗骸?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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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