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被江慎请去同福酒楼的时候,??正在自家的别庄里和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坐着闲聊。都是许久未见的,??话就多了些。
“哎,??我说秦老三,??李荣前几日让人请你去浙江喝茶,??你怎么不去?”身穿青灰色直缀的青年开口问他。
秦朗起身走到隔窗前,看着远处的风景,没说话。他身姿挺拔,穿着玉白?衫,??和秦氏有些相像的容貌更偏硬朗些。
“我们都知道你心里烦李荣烦的厉害,??可是也不能太不给面子了……”那青年见他长久不语,低叹一声。
秦朗冷淡开口:“他这人贪得无厌、不知收敛,迟早会出事的。我不想和他走的太近。”
长相娃娃脸的,年纪看着更小些的青年刚要接话,??外面的小厮走了进来,拱手行礼:“三爷,外面有人找您,??说是表姑爷让过来的。”
“表姑爷?”秦朗剑眉微扬,家里还有这号人物,??他怎么没注意到……他愣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么,和几个朋友说了一声,跟随小厮往别庄的入口走去。
江慎看到秦朗出来,??笑着拱手:“见过秦三爷。在下是顾首辅派来的,??想请您去喝酒。”
这天下还有几个顾首辅?
秦朗蓦然明白过来,??原来是荷姐儿的夫君,可不是表姑爷怎么的?不过顾首辅对秦家自称表姑爷,虽是实际但也着实自歉了。
秦朗奇怪的是,顾望舒如何会想到见他?要单纯叙叙交情,和父亲不是更好吗?他一个最不入流的商贾人士,见他又有什么事情?
“……客气了。”秦朗拱拱手,“你高姓?”
江慎笑道:“您抬举了。免高姓江。”
“江先生,你可知顾首辅唤在下是做什么事情?”
江慎摇摇头,“在下不知。”说着话,带头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秦朗看问不出什么,只得笑着跟上。
两人走进酒楼,顾望舒已经到了。虎子在楼下等着,见他们一过来,便领着去了二楼单间。
秦朗进门后,满桌的酒菜已经摆好了。顾望舒端坐在圈椅上,自斟自饮。
江慎看人已经带到了,便拱手退下,出来的时候把房门也掩上了。
“顾首辅让在下过来,可是有事?”秦朗在一旁站了,按理说顾望舒在他面前是晚辈,他没必要恭恭敬敬的。但心里奇怪的发憷感,让他丝毫也不敢造次。
顾望舒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看向他。眼前的男人三十多岁,很意气风发,是俊朗的长相。
许久,他右手一伸,作了请坐的姿势:“怎么,没有事情就不能请舅舅过来吃饭了?”
秦朗坐下,笑着给顾望舒把酒满上,开口道:“自然是可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顾望舒说道:“舅舅是不是还在好奇,我为何会叫你过来?”
秦朗抬眼看他,微笑点头。
顾望舒却眸中泛寒,拍了拍手。
守在门口的江慎听到响声,推门走了进来,从怀里拿出两本帐本递给了秦朗,“秦三爷,您请过目。”
秦朗不解地接过来,一页页翻开。越看心里越震惊,账本上记录的都是秦家和李荣、甚至李隆之间的私帐……怎么会落到旁人的手里?
“舅舅,你能看明白这些是什么东西吗?”顾望舒淡漠地开口。
秦朗拿着账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舅舅难道没有看明白?需不需要我再解释一下?”他声音很轻。
秦朗脸色白了白,表情却也镇静:“都是我的账本,怎么会看不明白?只是不知道顾首辅是什么意思?应该不会单纯地让我看看账单这么简单吧?不妨直说,咱们也不是外人。”
这个舅舅,看起来倒不像个草包。
顾望舒笑了笑:“舅舅这些年没少给秦家捞钱吧,要说盆满钵盈是少了点……”
“只不过,赚的钱里面有没有巧取豪夺?有没有别人的血汗钱?或者说昧着良心去抢夺本不该属于你的财产?”
秦朗的眉头皱起来,看向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舅舅不要装傻了,很多事情你一旦做过,就无法再回头了。李隆这个靠山基本上是废了,接下来就是清算李荣、还有整个李家的所有家产……你觉得我会不会牵扯到秦家?”顾望舒勾唇一笑,“依我现在的实力,要把秦家弄到永无翻身之力也不是难事,最多也就费些功夫而已。”
“我这个人呢,天生就不怕麻烦事,越费功夫的反而越有成就感。”
秦朗面色沉郁。
其实他知道和李荣的勾当,早晚会被人发觉。但心里一直藏着侥幸,又觉得自己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情有可原。谁能想到顾首辅会突然发难,他冷眼看着顾望舒,一声不响。
“你不相信?”顾望舒起身,走到窗扇旁,往外面看。
同福酒楼地处于京都最繁华的街道,楼下是个小型的集市,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
夜幕低垂,店小二进来点亮了烛火。
秦朗如何不信。顾望舒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听父亲和大哥说了无数次。残酷无情、心智如妖。
他以前没有和顾望舒正面接触过,唯一的一次还是荷姐儿出嫁,他去观礼、远远地看到过。这人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竟然能收集到这么多的信息……果然是心智超常人无数。
“信。”秦朗开口:“只是,我总要问一句,你为什么这么做?荷姐儿嫁给你了,不管怎样,咱们也是沾亲带故的……”
“就真的不能放秦家一条生路吗?”他想不通。
“生路?”顾望舒听的想笑,转身走到秦朗的面前,直视他:“我倒是很想放秦家一条生路,但有谁会放顾家一条生路呢?”
秦朗沉默了一会,心里的疑惑慢慢加大:“顾家?”
“对,浙江嘉兴的顾鼎,还有印象吗?”
“顾鼎?”秦朗一惊,怎么可能没有印象,当年顾鼎因为得罪了李荣,被设计灭了门,夺其家产,他还是帮凶之一……
“你和顾鼎是什么关系?”他低声问道。
顾望舒淡淡地:“他是我父亲。”
秦朗如同五雷轰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闭了闭眼:“既然你都知道了整个事件的经过,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想怎么办?”
“血债血还。”顾望舒胸腔里满满的都是怒意,“我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秦朗闻言,几乎魂飞魄散了。他说话的意思,是想要秦家灭门吗?这怎么可以!
“顾首辅,一人做事一人当,当年之事都是我一人所为,全部的罪过应该由我承担……所谓君子,自不该以偏概全。”
顾望舒朗声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样,“何谈君子?你那时侯的行为称得上君子吗?再说,顾某是世人眼中的伪君子,真小人……实在当不起这两个字。”
怎能不恨呢,秦朗以一念之差,帮同李荣灭了顾家满门。过后还诬蔑、隐瞒真相……要不是他升为内阁首辅,这事情估计会再无人问津吧。母亲的突然死亡……她贵为镇国将军府的嫡出小姐,外祖父不可能不调查……然而,还不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秦朗没有说话,他真正见识到了顾望舒是什么样的人,简直比父亲和大哥说的还要可怖十倍……长相君子如玉的,怎么会这么心狠呢。
顾望舒看了眼外面黑下来的天空,再不搭理秦朗,出门要走。
“等一下。”秦朗起身叫住他,说道:“荷姐儿如今是你的妻子,她和这些事情没有一丁点的关系……请你不要迁怒与她。”他了解自己唯一的外甥女,最是温顺胆小的姑娘,她更不该受连累的委屈。
顾望舒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他:“我知道。”
夜,星辰点点,灯火迷离。
外面的街道开始热闹起来,夜市开始了。
秦朗坐下,独自喝了一壶酒,才离去。他出门叫了辆马车,往秦宅的方向去了。出了这种事情,他不能再瞒住家里了,得赶紧回去和父亲、大哥商量一下怎么办。
不能坐以待毙啊。
月儿偏西时,顾望舒才回了顾宅。他和秦朗分别后,并没有直接回来,而是去了长宁侯郑家。
新荷吃过晚膳了,还没有睡。她心口一直慌乱,百爪挠心似的,惶恐不安极了,这种心理她自己都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顾望舒走到「秋水居」门口时,制止了丫头的通禀声。他站在庑廊下,看了一会小妻子倒映在窗扇上的背影,心思沉重,举步走了进去。
“四叔,你回来了?”新荷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便迎了过来。还没走到跟前,就捂了鼻子,“好大的酒味,四叔、你喝酒了?”
顾望舒点头,揉揉她的额发,说道:“下午从内阁出来后,被郑砚叫去了,和他一起吃饭哪有不喝酒的,不过喝的也不多。”他不是故意要隐瞒什么,只是还没想好应当怎么开口。
“……没事的。”新荷笑着挎上他的胳膊。
屋里站着伺候的丫头们见状都屈身行礼、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