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兵部左侍郎史景隆的引见下,我将原江浙水师都督同知余贺伦招进了宫里。余贺伦同知大人如今已经是一介闲职了,因此觐见我时没穿他那身虎豹补子的三品大红武官朝服,而只是着了身素白色的文士长衫,这衣服和他的相貌一点也不相衬,这位余将军一看就是在海风里吹惯了的,脸上一片黝黑,粗糙的双手手背上犹如老树根般的粗筋根根暴起,就像条条青虫卧在黑色的土里一样。就凭这手脸与那身衣服放在一起,让人怎么看都感觉那身衣服要不是附庸风雅,就是他在澡堂子里搓完澡慌着出门穿错了别人的衣服。
“臣,三品闲职余贺伦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余贺伦走到我的书案前,撩袍屈膝跪在地上,他膝下的青砖发出“嗵”的一声闷响。
“嗯,起来吧。”我让余贺伦平了身,这才仔细打量起来。真不知道余贺伦的身体是不是天生为坐船设计的,人家说人个子矮叫五短身材,这位老兄身子和胳膊都不短,就是两条腿短的不适称,不过这样也好,底盘底才能站的稳,“朕听说你在家赋闲五年了,这些年过的可好?”
余贺伦站起了身,向旁边侧了侧身,挪到挡不住站在他后面的七王和史景隆的地方才躬身回道:“皇上传闲职来是要垂询平倭之事吧?”
这个余贺伦怎么这个样?孙起良够不懂事的了,他比孙起良还不懂事,居然对我的关心丝毫也不理会,上来就说正事。
史景隆应该是听出了余贺伦的失礼,作为“引见人”,他负有提醒一下的责任,于是装模做样的咳了几声。这动静够大了,可余贺伦却好象没听见一样,只站在一旁微弯着腰等我的训示。
咳……余贺伦说的不错,我叫他来是为了收拾倭寇的事,又不是请礼仪教练,何必在乎那么多呢。
“余爱卿,倭寇侵扰朝鲜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启禀皇上,大汉天军北征金虏时,臣就已经预料到倭寇必会乘机作乱,只是臣开始时以为倭寇有两处可能要骚扰的地方,一个是朝鲜国,一个是钱塘一带,皇上如此说,这就应臣的预料了。”
真是大言不惭,怎么在我面前连点起码的谦虚都没有?
“钱塘有姚徽将军在,量倭寇也不敢来找死。”我适度的抬高了一下江浙水师都督姚徽,顺便打压了一下余贺伦,“朝鲜国世代为我北部屏藩,倭寇侵扰朝鲜,其实意图却在我大汉。朝鲜若失,大汉北疆便无宁日,将军既然早就料到此事,那当如何处置?”
“臣已随身携带了海图,请皇上恕罪,臣欲借御案一用。”余贺伦说道。
等我同意了以后,余贺伦从袖子里摸索出一张画在白帛上的海图,抻平以后铺在了我面前的书案上。我和凑过来的七王、史景隆一起伸头看了过去,那张海图我还是熟悉的,上面的曲折线条和圈圈点点正是东北亚中朝日本各国的地图,各岛各弯无不清晰醒目。没想到在这个时代还有这么精确的地图,如果是余贺伦自己画的,那他真是个细心的人才了。
“皇上请看,这里是倭国,这里是朝鲜,这里是江浙沿岸,这里是流求……”余贺伦指指点点的向我介绍着,“倭国孤悬海外,西北与朝鲜隔海相望,如若攻击朝鲜,必然会从朝鲜国南部泗川道登岸,按海情来看,倭寇必然是九月初六丑时到达,登陆的地点是……”
好一个余贺伦,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倭寇从泗川道登陆朝鲜的事,并没跟他说,他居然说的一点不错?我不竟真的有些佩服了。
接下来余贺伦神情专注的说了在什么地点,什么时间如何截断倭寇运兵船,如何安排战舰对阵等等具体事项,这一说就是小半个时辰,到末了他仿佛忘了这是在御书房面见天子,很激动的说道:“唉,可惜我大汉如今没有大舰,不然我两年之内必可让倭国亡国灭种,再不能来扰我大汉海疆。唉!”说完这番话,余贺伦很懊恼的一拳击在书案上。
“余贺伦,过分了啊!”七王颇为责备的说道,这次居然没对这种大逆不道严声斥责。
余贺伦回过神来,连忙请罪。
我不介意的挥手让余贺伦站了起来:“余贺伦,你这话说的倒是慷慨激昂,不过却让朕想起一个人来。”
“请皇上明示。”
我看了看余贺伦的表情,在确定他的承受能力还不错后悠然说道:“赵扩。”
“赵、赵扩?”余贺伦诧异的看向我,那目光能把人吃了。
我自然是不怕他的,淡然一笑道:“将军这海图画的好,方略说的也好,只是朕听说你气魄有余,沉着不足,这话朕自然是不信的。”我让你狂,现在要压不住你,以后我岂不成了姚徽第二?
“臣……”,我这话也太伤自尊了,余贺伦有些无所适从,身体微微换了几个姿势才想起说什么,“皇上,臣不敢称气魄,这打水战最忌讳的就是匹夫之勇,不然只能落个葬身鱼腹的下场。若说沉着,臣光凭嘴说自然难免纸上谈兵之嫌,皇上若能给臣一支舟师,臣定可截断攻朝倭寇退路,使其有家回不了。”
好,余贺伦有点低头了,不过我还得压压他:“要说起来,援朝平倭之事本来江浙水师都督姚徽是最合适的,余爱卿,你跟了姚徽这个人多年,觉得这人如何?”
余贺伦开始紧张起来了,我看见他已经斑白的鬓角渗出了豆大的汗滴,那表情就像刚到手的肉包子又被别人抢走一样:“皇、皇上,姚都督是很稳重的……不过以姚都督的性格,打个近海防御水战确实十拿九稳,不过若是主动出击……”余贺伦有点不好意思说他的上司,他原来也知道为尊者讳,唉,人之常情,谁也免不了的,“皇上,恕臣直言,姚都督不适合率军出击,稳重过度就会考虑太多,考虑太多就会畏首畏尾,这仗还怎么打?”余贺伦最终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嗯,火候差不多了,我站起身在余贺伦面前来回走了几步,像是了很难做的决定似的说道:“朕倒不怕这个,只是姚徽镇守江浙,这地方是不能少了他的……余贺伦,朕若重新用你,你可能给朕打赢这一仗?”
余贺伦盼的不就是这个吗?我准备等他说出一番豪言壮语后再按他一按就差不多了,谁知这次余贺伦却谦虚了起来:“皇上,这打仗的事说不得,若想胜,那得天时地利人和方能稳保。皇上信任臣,臣不敢以诳语诓骗皇上。”
噢,倒是我想错了,余贺伦虽然为人处世狂妄了些,但说起打仗却是谨慎的,不然也不可能落个“水战之神”的称号,他这样说我倒是放心了。
“余爱卿,朕今天就起复你,南北各水师大小战舰许你随意挑选,若是有需用却没有的舰船,你报与朕听。你告诉朕,几日可以扬帆出海?”
“一月之内。”余贺伦果断的答道,丝毫不拖泥带水。
一个月差不多,朝鲜再不济也能撑上三五个月,再说他们打的越惨,越会感激大汉的帮助,这个时间分寸应当掌握好。
没等我再说话,余贺伦又躬腰了:“皇上,臣这样想是这样想,不过各水师只怕不会将船借给臣。毕竟,毕竟臣是挂职赋闲的,又不是朝廷委派的差员……”
呵呵,余贺伦开始公开要官了,不过所谓名不正言不顺,要不给他个合适的官位,别的将领们谁会尿他?
“余贺伦听旨,即日起朕命你为钦差、援朝水师都督,令到之时,各水师、各军镇需鼎立配合,以成朕平倭援朝大计。”
“谢皇上!”余贺伦不高的身板快速跪倒在地,连连磕了三个响头,看这阵势不像我让他带军出征,反而像我平白无故给了他几千两银子。
余贺伦领了旨兴冲冲的走了,七王爷有些不放心的说道:“皇上,臣知道余贺伦可用,不过兵凶战危,他又赋闲五年,只怕突然起用,一时半会儿还稳不住阵,臣看用他是用他,但也不能把宝都压到他身上,必要时还须让江浙水师都督姚徽顶上,这样一急一稳,或许可以收到奇效。”
倒是有这个必要,不过一山不能容二虎,再说余贺伦本来就和姚徽冲突,把他俩放一块难免出麻烦,影响了战局,因此这个主次还是要分清楚的。
“先让余贺伦准备吧。不过这一个月内绝不可掉以轻心,兵部马上传谕姚徽,让他密切注意倭寇动向,随时做好准备,如果余贺伦来不及出兵,就让他马上进击,不能让倭寇再增兵或者从朝鲜跑了。另外传令蓟镇郑纪,让他派人到朝鲜探察消息,如果朝鲜撑不住,不论他们是否求援,马上从陆路出兵救援,绝不可让倭寇把朝鲜一口吞了。”
打日本人,我早就想了,不过原来并没有安排在这个时候,但既然倭寇趁大汉北征自己送上门来,那我就没有必要客气了,帮朝鲜打倭寇其实也是北征的一个延续,目的是为了保证辽东的安全,使马树华不至于分心两头误了北征的大事,然而这次出征的意义远不止于为马树华解除后顾之忧,只要成功,那大汉就将进入海上国土的开拓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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