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秀女乱世情缘
一帝皇无道选储秀,赃官借机行奸谋
建业末年,天下连续三年大旱,这下子靠天吃饭的百姓们算是遭殃了,不但衣食成了忧愁,朝廷的捐税也未减上半分。缺衣少食下,许多豪杰纷纷起兵,打着“救民倒悬”的大旗造起了反,天下渐入乱世。
如今先不说别的地方,且说端州金阳县一个名叫周奉礼的员外。这周奉礼本来是个读书人,但连考了数次科举都没有中,便渐渐灰了心做起了绸缎生意,这些年生意渐大,也算得上是金阳数一数二的富户,然而自从朝廷因为“盗贼”四起禁了商后,他的绸缎生意是做不下去了。无事可做下,周奉礼倒也安得下心来,每日里大门不出,只在家里读书写字,确实也有那么几分怡然自得。
这一天,周奉礼正在书房中捧着一册《庄子》读得入迷,忽见一个侍童急匆匆的闯了进来,气还没喘匀便禀报道:“老爷,县衙曹太爷到了。”
周奉礼一听这话,两条眉头顿时拧在了一起。原来这曹太爷正是金阳县令曹国华。曹国华可不是什么两袖清风的清官,上任以来没少搜刮了百姓,自从朝廷派兵平叛,他到周家来的更勤了,每次都是借着朝廷平叛的名义明目张胆的弄走不少财物。这种搜刮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周奉礼自然受不了,因此现在只要一听见曹国华来了,周奉礼都是大为头疼。然而头疼归头疼,“父母官”周奉礼还是不敢得罪的,于是便强忍厌恶迎了出去。
曹国华见周奉礼迎出来,顿时皮笑肉不笑的拱手道:“周兄大喜,下官此次没有他事,是来讨杯喜酒喝的。”周奉礼一听曹国华的话顿时愣住,这曹国华来自然是“夜猫子进宅”,哪会有什么喜事?周奉礼心中不解,却又不敢相询,愣了愣才硬挤出一丝笑道:“大人说笑了,小人哪有什么喜事?大人快快里面请。”
曹国华挪着官步进了周府客厅,在八仙桌东边的太师椅上一坐,等下人将香茶端上来后才把来意说了出来。这一次曹国华果然不是来要钱的,而是另有它事,什么事呢?原来当今皇上嫌后宫空虚,下了圣旨准备选秀。选秀嘛,也就是征召宫女,圣旨一下,天下十四到十八岁的未婚女子便不得婚配,等着朝廷挑选。皇上的事那便是官老爷们顶天的大事,因此宣旨的钦差刚走,曹国华还没来得及贴告示便先到周家来了。
“这,这……”曹国华的一番话犹如晴天霹雳,险些将周奉礼从椅子上震下来,他顿时明白了曹国华的来意,而这来意对于他来说不啻于当头一棒,将他打懵了。
曹国华果然来得对,周奉礼的女儿爱莲确实正好合了选秀的规矩。爱莲今年正好十六岁,是金阳县里出了名的美人坯子,不但貌比西施,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极有才情。爱莲的母亲很早便死了,这许多年周奉礼没有再娶,一人将爱莲拉扯大,自然视若掌上明珠。周奉礼疼爱女儿,一心要给她找个文武双全的好夫婿,所以这两年虽然有许多人上门来提亲,却都因为不合意被周奉礼婉言谢绝了,谁知千等万等却等来如此结果。要知道秀女进宫是去伺候人的,极少有人能得宠做妃子,即使做了妃子,也会因为没有根基落个“红颜未老恩先绝”的下场,打入冷宫守活寡,周奉礼如何舍得女儿去受那份苦?
曹国华丝毫不容周奉礼思考,接着说道:“爱莲侄女下官是知道的,只要进了宫,做个娘娘自然没有问题,到时下官还得仰仗你这个国丈老爷。你说这不是喜事是什么?”周奉礼此时早已心乱如麻,听曹国华这么一说,突然又灵醒了许多,他略一思考,忙叫进一个下人,低声对他吩咐了几句。那下人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又捧着一个盖着红稠的漆盒走了回来。
周奉礼起身陪着小心道:“大人,要说遵从皇命本是我们的本份,只是爱莲年小不懂事,又粗陋不堪,如何能污了皇上的龙目?此事……此事还需大人周旋。”说着,周奉礼揭开红绸,露出了漆盒里黄澄澄的十几锭元宝来
要在平日,曹国华看见金元宝早就喜笑颜开了,可这次不一样,曹国华勃然大怒,拍桌喝道:“周兄当我曹某是什么人,为皇上当差岂能贪这黄白之物?要不是看在往日交情,本官这便治你不敬圣皇之罪!”
“不敬圣皇”可是杀头的大罪,周奉礼一听这话,马上吓得跪在地上求饶。曹国华见镇住了他,脸色便缓和了下来:“说起来让爱莲侄女进宫也是受苦,唉,谁让咱们交情不薄呢?我看要想不让爱莲选秀也只有下官冒冒风险了。”
周奉礼看到一线生机,忙问道:“还请大人指点。”曹国华装作想了想才道:“要想不参加选秀,只有在下官未贴出选秀文告前为爱莲定下一门亲事才是。”这话正说到周奉礼心里,他忙附和道:“大人说的是。只是大人皇命在身,如何才能将文告推得几天?”曹国华微微一笑道:“这文告是推不得的,周兄目下可有中意人家?要是有,这便派人说去。”
这话明显是挤兑人,曹国华明知道爱莲尚未定聘,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周奉礼不由叹了口气。曹国华镇住了周奉礼,便将真实目的说了出来:“这事一时半会儿也难办……下官犬子曹俊今年刚刚二九,不知周兄意下如何?”
周奉礼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此时才明白曹国华的真实来意,原来他让爱莲应选秀女是假,借机逼婚才是真。曹俊这人周奉礼虽未见过,但却早已听说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平日丝毫不知读书,只知道舞枪弄棒,不过是个粗人而已,如何配得上爱莲?可是现在刀已经架到脖子上,要是不答应,曹国华必然要将爱莲报上选秀名册。周奉礼想到此节,不禁黯然落泪,不愿答应也得答应下来。曹国华目的达到,说好两日后来迎亲便走了。
曹国华一走,周奉礼顿时颓然,坐在椅上站不起身来。他自觉对不起早丧的妻子,顿时连死的心都有了。然而事已至此,周奉礼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于是只得强打精神向后院爱莲闺阁走去。
闺阁之中,爱莲秀眉紧锁,听完父亲的话一声不吭。周奉礼急了:“爱莲,爹爹这也是没有办法。你嫁给曹俊虽然委屈,但终究是个夫人,总比进宫伺候人强上百倍。”这些话如同针刺,让爱莲满腹委屈顿时化做悲怆,她哽咽道:“爹爹,难道在这金阳县内,除了那曹俊,女儿便无人可嫁了吗?”
这话虽然不错,但毕竟此一时彼一时,周奉礼长叹口气道:“单说这金阳县,比曹俊好上百倍的儿郎多的是,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让爹爹……要想不嫁那曹俊,除非现时便放着一个合适的。爱莲,你若有意中人,爹爹这便去求人家来迎娶,也顾不得得罪曹国华了。”
周奉礼这么说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礼法之下,哪有未出阁的姑娘自己寻偶的?要在平时,这是要让人笑掉大牙的,但事到如今,他也只有不顾脸面胡乱抓根稻草救命了。然而就算周奉礼让了这么多步,爱莲却依然一声不吭只是垂泪。周奉礼顿时明白过来,这爱莲是大家闺秀,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会有自己的意中人?想到这里,周奉礼不禁绝望,沮丧的说道:“唉,你好好准备准备,曹家后日便来迎亲。”说完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二莽书生仗义救众,豪杰王心诚得才
周奉礼认为爱莲没有意中人那是高看女儿了,只是爱莲到现在也不敢告诉父亲实情。原来今年上元灯节时,爱莲和丫鬟一起去看灯,正好遇上本县秀才许明亭,他两灯下相识,心中渐生情愫,然而许明亭虽然满腹诗书,一心抱负,但却自小便没了父母,又家小势弱,根本配不上周家,所以两人便商量好等许明亭来年中了举人再风风光光的到周家提亲。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到了入秋官府收税时,许明亭的叔父许大生因为田中庄稼歉收无力完税,与衙差争吵时不甚将差役打死,无奈之下只得落草为寇,害得许明亭背负“贼寇亲族“的罪名,被革除了秀才功名,如此一来,他与爱莲的亲事更是遥遥无期。现在爱莲和许明亭只盼着叔父能被朝廷招安,许明亭也好再入科场博取功名,谁知这时便出现了朝廷选秀的事,这真可谓是棒打鸳鸯。
爱莲心中念着许明亭,当夜三更时分给父亲留下一封短笺便悄悄出了后门,直奔城东许明亭寓所而去。许明亭下午已经看到了官府选秀的告示,本来已经替爱莲担心,现在听到爱莲的哭诉,心中顿时大怒,然而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哪里有翻天的本事?昏黄的烛光下,许明亭绝望了,无奈的说道:“莲妹,事到如今,你嫁给那曹公子我也无话可说,只求你不会受苦罢了。”爱莲没想到许明亭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顿感无望,双眸含泪道:“许郎,我这一生已是你的人,如何会嫁给那个曹俊?你这样说,我不如一死!”
许明亭心中激动,脱口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只有一走了之,到个少有人烟的世外桃源总好过金阳这虎狼窝!”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爱莲的父亲,如果他和爱莲一走,曹国华必然为难周员外,如此一来,他俩岂不背负了不孝的罪名?想到这里,许明亭不敢再说下去了。
爱莲是何等的聪明!一看许明亭不再说下去,顿时明白他顾虑什么,于是说道:“爹爹也不想让我嫁给曹俊,正在设法与曹国华周旋,只是我没敢将我们的事告诉他而已。我们一走,爹爹自然明白,到时更好在曹家面前说话。”
许明亭想想也对,于是点了点头。当下两人做了简单的收拾,爱莲也将随身的首饰放入包裹作为盘缠,两人略事休息,第二天天未亮便乔装出了城门。
出了金阳县城,许明亭和爱莲犹如出笼之鸟,心情放松了许多。然而他们一个文弱书生、一个千金小姐又能走得多快?因此向北蜿蜒行了五六日才绕过阳山到了临县河阴县地界。
这天正午,许明亭和爱莲走得饥渴难耐,正想择个地方休息休息,便看见前面一大群人向他们走了过来,看那黑压压一片,足有六七百人之多,在这乡间小道上甚显拥挤。那群人里多是些破衣烂衫的农人,而周围则围着一帮持枪拎刀的官军。许明亭不知这群人是做什么的,为免多生是非,待那群人走到近处,他忙拉爱莲避到了路边。
那群人走到许明亭和爱莲身边,丝毫没有留意他们俩。这时人群中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农忽然一个趔趄,晃了晃便倒在了路上。出了这个变故,人群顿时乱了,几个看上去像是老农家人的年轻后生连忙跑到老农身边扶住了老农,其他人也关切的围在了周围。
那官军里的统兵官见人们不走了,忙推开拦在面前的几个人,走到那几个后生身边在其中一个人的背上狠狠的踢了一脚,并喝道:“不要管他,快走,误了筑城防贼的大事,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被踢的后生从地上爬起来,扑在统兵官的脚下央求道:“军爷,求求你放我们回家吧,我爹病了十几天了,哪里还有力气去筑城?”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道:“让我们回去吧!”“地里的庄稼都完了,不用贼寇来我们也得死!”……
从这些人的话里,许明亭渐渐知道这几日有一群“乱匪”正在攻打河阴县城,这些人正是被官府强征去筑城防盗的。朝廷无道引起民变,可官府不知体恤百姓,依然如此强横,许明亭顿时大怒,几步走到那个统兵官面前正色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们吃着朝廷的俸禄,为何如此对待百姓?快快放了他们!”
统兵官被许明亭的话吓了一跳,他抬起头眯眼看见面前是个文弱的读书人,倒不想为难他,于是说道:“没你的事,快快走开,不然连你一起带走!”许明亭哪里肯退?厉声喝道:“天灾**激起民变,你们还想天下更乱不成?”统兵官恼了,一脚将许明亭踹倒在地,抽出鞭子一边抽一边骂道:“好你个不知好歹的酸秀才,老子给你脸你却不要,打死你个腐儒!”许明亭倒在地上躲着抽来的鞭子,依然大声反驳,这一来统兵官打的更重了。
爱莲看到许明亭被打,心中顿时大乱,忙扑在许明亭身上哀求道:“军爷不要打了,他只是个读书人,无意冒犯军爷!”统兵官看到一个美貌女子苦苦哀求,倒也有了几分怜香惜玉之心,打下的鞭子顿时轻了许多。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强贼来了,快跑啊”,人们抬头看去,远处果然烟尘滚滚,杀声震天,人群顿时乱了,纷纷向后逃去,那几个官军此时也失了神气,比其他人跑的还快。一时间,只见乱踏胡捣,顿作一片乱纷纷。
许明亭倒在地上,被打得几欲昏厥,根本站不起身,眼睛也肿的睁不开来,人群一乱,他感觉身边的爱莲也被裹走了。许明亭隐隐约约听见爱莲几次焦急的喊他名字,却是一次比一次遥远,渐渐隐没进一片嘈杂声中。过了一会,许明亭似乎又听见有个人大喊了一声“明亭”,许明亭还未弄明白那人是谁,便昏厥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许明亭渐渐醒了过来,他感觉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鞭伤的疼痛感觉也轻了许多。这时一个欣喜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明亭,你可醒了,差点没把叔叔吓死!”
许明亭睁开眼来,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叔叔许大生!许明亭惊喜无比,忍痛坐起身就要下拜。许大生慌忙按住许明亭,并指着身边一个大汉道:“你昨日险些被人打死,要不是贾大哥带我等从那里经过,只怕我们叔侄这一生便见不着了!”原来许大生打死差役后,无奈之下便进阳山投靠了在那里建寨称王的贾国义,就在许明亭和爱莲逃出金阳的前后,贾国义多次带兵攻打河阴县城,那河阴县城高壕深,让贾国义他们受了不少损失。他们昨天再次去进攻河阴县城时恰好在路上救了许明亭,并且还一鼓作气拿下了河阴。
待许明亭谢过贾国义,许大生便问道:“你不好好在金阳读书,为何到了这里?”许大生一句话顿时让许明亭想起了爱莲,他晕倒之前明明记得爱莲被混乱的人群裹走了,现在还上哪里去找?兵荒马乱下,她一个弱女子可如何安身?想到这里,许明亭顿时潸然泪下,将经过说了出来。
许大生听了经过,顿时大怒:“曹国华那狗贼做过什么好事?我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贾国义见许大生满心愤恨,上前劝道:“那些狗官哪个不是如此?要不是他们,我也不至于落草。”说着,贾国义转头对许明亭道:“许相公,如今这乱世,那爱莲姑娘只怕……相公便留在我山寨中吧!如今山阴县已被我等拿下,爱莲姑娘一个弱女子,想必也走不远,我这便派人四处打探,务必将她找到,相公只管放心。你叔叔平日里总跟我提起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儿男,而且满腹文韬武略,我早想与你相识。如今天下豪杰并起,皇帝老儿也坐不了几日龙庭了。你我既然相见,许相公便和你叔叔许大哥一起在我身边吧。当年刘玄德有诸葛亮,你便是我身边的孔明!”
许明亭见贾国义如此看得起自己,而且自己也确实无处可去,如果跟着贾国义,自己满腹才华终有施展之所,还能设法去寻爱莲,于是便点头答应下来。此后许明亭在贾国义处确实也出了不少好计策,因此甚得贾国义赏识。
三弱女蒙难逢义士,未出虎穴入狼窝
就在许明亭被许大生和贾国义救起的同时,爱莲却遭殃了,她裹挟在乱纷纷的人群中被撞来抗去,身不由己的随众行出了数里。等人群散去,爱莲强压住惊惧和担心,循着原路再回到许明亭被打的地方时,哪里还有许明亭的身影?空旷的田野间爱莲形单影只,真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自小就没出过金阳县,现在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地方让她如何是好?她心中怀着一丝未灭的希望,泣声高喊着许明亭的名字,循路向前奔去。
到了傍晚,爱莲面前隐隐约约出现一座小村,她还看见一个人影仿佛向这边走来。看见人烟,爱莲心中稍微安稳了一些,心绪一懈怠,疲劳与饥饿顿时涌上,她晃了晃,无力的坐在了地上。
向着爱莲走来的是一个背着弓箭、十**岁健壮的年轻人,他远远看见爱莲摔倒在地,忙跑了过来,待看清面前的女子,心中顿时为之一颤,不免生出几分异样感觉来,只觉面前的姑娘犹如天上仙子,自有几分凛凛不可侵犯。年轻人定了定神,扶起爱莲关切的问道:“姑娘没事吧,如何一个人在这里?”陌生人在前,爱莲不免害怕,只是不做声。年轻人看出了爱莲的惧意,忙宽厚的一笑道:“姑娘不要害怕,我只是过路的客人,今日正与家父借宿在这个庄子里,因为无菜下饭,便出来打些野物,正好遇上姑娘。姑娘只怕是迷了路,若是不嫌弃,可与我一起到这庄中再作计较。”
爱莲看这年轻人一脸敦厚,确也不像坏人,于是点头道:“多谢公子,让小女子何以为报!”年轻人心中一懔,脸上一红,竟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好扶起爱莲一起向村中走去。
到了年轻人借住的那家,年轻人扶着爱莲坐在椅上,并道:“姑娘先请安坐,在下这便禀告家父与房东,安排姑娘住处。”话音未落,只听里间门口一个声音阴阳怪气的说道:“曹俊儿不必说了,老父已然知晓。爱莲小姐别来无恙?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曹俊!爱莲心中一惊,莫非面前这人就是……不等爱莲醒过神来,里间门帘一掀,一身布衣的曹国华背着手,满脸奸笑的走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凯州的知州以前到金阳时曾与曹国华一起见过爱莲,这次选秀的圣旨一下,他首先就想到了爱莲,为免出现纰漏,他忙派人到金阳知会曹国华。曹国华知道为儿子骗娶爱莲的奸计已不能得逞,连忙赶到了周家去。谁知周奉礼看到了爱莲留下的短笺后害怕曹国华打上门来,早已到他在苏州的绸缎铺里避难去了。曹国华完不了差,州官顿时大怒,立刻免了他的官职。曹国华无奈,只得让夫人先从水路回乡,自己则和曹俊走陆路欲到州里打点谋复官职,谁知走到山阴县时赶上贾国义他们攻打县城,无奈之下只得到这里来栖身,谁知就这么巧,偏偏遇上了爱莲。这份“大礼“失而复得,曹国华自然喜出望外。
爱莲看见曹国华,起身便要逃,曹国华眼疾手快,拦在了大门口,笑嘻嘻的道:“爱莲小姐,你若是进了宫做了娘娘,岂不是满门荣宠,为何要跑?如今下官因你被免官,现在却又与你相见,这不正是天意让你进宫吗?下官得先恭喜小姐了。”爱莲瞠目怒道:“你为了让我嫁给曹俊,不惜借皇命相逼,害得我有家不能回。现在被免官,又想拿我来换富贵,你们不怕遭天谴吗?”曹国华摇了摇头,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道:“小姐还年轻,以后自然明白我是好心。我与你父亲交情不薄,不能看着你错失了这个得富贵的良机。俊儿,好生看着爱莲小姐,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定不轻饶你。明日我们便上凯州城,送爱莲小姐应选秀女。”
曹俊已知道面前的这个佳人便是父亲为他物色的配偶,现在父亲被免了官,又想借爱莲重得富贵,曹俊心中顿如打翻了五味瓶。曹俊这个人说起来其实并不坏,只不过自小不爱读书,只愿习武,再加上父亲名声不好,才在别人眼里落了个纨绔子弟的恶名。现在一听父亲的话,曹俊犹豫了起来,半晌才道:“爹,这位爱莲小姐不愿进宫,咱们何必强求。不如让她走,好歹也是个善行。”
爱莲不相信的看着曹俊,心中生出了一丝希望,慌忙求道:“曹公子救我,小女子愿做牛做马,报答大恩!”曹俊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曹国华便抢先道:“你以为爱莲小姐不进宫便会嫁给你?不要做春秋大梦了!好好看着她,若有什么差池,我绝不轻饶你!”听了父亲的话,曹俊满脸通红的看了看爱莲,不敢再吭声了。
第二天天未亮,曹国华便带着曹俊和爱莲上了路,这一路可不太平,到处都是义军攻城夺寨,并扬言杀尽贪官九族。曹国华生怕被义军抓住砍头,只好左躲右藏尽量避开义军,如此一来,他们便在凯州治下各县打起了转,过了将近一个月才到了凯州城。这段时间里,爱莲多次想逃,可都因为曹国华看的紧没有逃成。
进了凯州,曹国华才发现进献爱莲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原来这凯州地界也已遭到了义军的进攻,知州老爷此时正在前线与官军将领一起督战,并不在城里。曹国华无奈,只得先找客店住下。就这样在人心惶惶的凯州城等了几天,曹国华终于听说知州回城了,他连忙让曹俊看好爱莲,自己一人先到衙里去见知州。
曹国华一走,曹俊接着对爱莲焦急的说道:“爱莲小姐,来不及了,你赶快走吧!”爱莲不相信的站起身道:“公子肯让我走,那你在你爹爹面前如何交代?”曹俊道:“我想明白了,我爹已经铸成大错,我不能让他一错再错,而且……唉,不要说了,赶快走!”曹俊没有将话说完,“而且”后面的内容乃是“我喜欢你”,这是曹俊第一眼看见爱莲后便有的想法,可他如何也说不出口。说完这些话,曹俊不容再说,连忙推着爱莲向门口走去。这时楼下传来了一阵大乱,曹俊顿时大惊失色道:“不好,官军来了!”
曹俊话音未落,曹国华已慌慌张张的推门走了进来。曹俊扑在曹国华面前哀求道:“爹,你就放过爱莲小姐吧,也算为儿子积一点德!”曹国华愣了愣,扶起曹俊道:“你说什么傻话?现在乱匪已经攻进了城来,必然要杀官吏族属。知州那个混蛋早已跑了,要想不让乱匪杀了你我,你这便和我带爱莲小姐去见乱匪头目,说不好他们看上爱莲小姐,可以放我们一条生路。”曹俊哪里想到父亲竟然如此无耻,倔劲一上来,拉着爱莲就向外走。曹国华不知曹俊要去哪里,慌忙问了一声“你要做什么”便追了出去。
大街上,百姓们大呼小叫的四处奔逃,其中也夹杂着许多义军手持刀枪追赶官军衙役,曹俊拉着爱莲穿行在乱纷纷的人群中,一边走一边小声道:“我爹如今已经丧心病狂,乱匪来了,我们便要怕他?便是要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我决不会让那些乱贼伤了你!”曹国华追到曹俊他们面前,正听见曹俊的话,心中不禁绝望,说道:“你难道为了这么个女子连爹也不顾了吗?你不愿把她交给乱匪,我们这便弃了她快快逃出凯州。”曹俊停下身来,正色道:“如今凯州城被破,这不正是天谴?爹爹你现在还不醒悟吗?为何不顾她一个弱女子的安危,只知道自己逃命?”
这时爱莲挣脱曹俊的手沉声道:“曹公子不要再管我,你们只管逃吧!”曹俊哪里肯依,疾声道:“那怎可以,乱贼懂得什么礼仪道德?我若丢下你,岂不把你送入虎口?”爱莲道:“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我绝不能拖累了公子,你们若带着我只是个累赘,如何逃得出去?只要公子无恙,小女子纵使落入贼寇手里也心安了。”曹俊心中感动,险些落下泪来。他正要出言拒绝,就听远处传来一声长呼――“莲妹”,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爱莲为之一颤,她回头只看了一眼,便险些昏过去,高声喊道:“许郎――”
四有情女子义报恩,又逢寒霜雨打萍
出现在爱莲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许明亭。许明亭自从跟随了贾国义,一个月来寻找爱莲无果,便以为她死了。许明亭心中凄然,便一心辅佐贾国义。许明亭想到山贼流寇终究成不了大气,便向贾国义进言攻城略地,有了立足之地才好和朝廷对抗。这些天,义军夺下多座县城,并且分发官库中的钱粮,大大得了人心,也补充了兵源,于是才出兵凯州城。当真是苍天有眼,他和许大生跟着贾国义刚进凯州城便见到了爱莲。两人劫后重逢,自然是抱头痛哭。
许大生看见曹国华,顿时怒从中来,提刀走过去喝道:“你个奸贼也有今天,爷爷这便杀了你!”曹国华看见金阳县出了名的“乱民”出现在自己面前,吓得脸都白了,慌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口中不停的念叨着:“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许大生哪里肯放过曹国华,举刀便要砍他,曹俊见这“乱匪头目”要杀父亲,哪里肯依,大喝一声“不要伤我父亲”便猛扑上去抱住了许大生提刀的手。
爱莲已知许大生是许明亭的叔叔,见他要杀曹国华父子,忙收住眼泪道:“叔叔且慢动手,爱莲的这条命便是被他们父子救的,还请刀下留情。”
许大生听了爱莲的话,心中不太明白爱莲为何要为这奸官求情,但却也住了手。许明亭刚要相讯,贾国义便走了过来。许大生把曹国华的身份一说,贾国义顿时大怒,立时便要结果了曹国华的性命,这时爱莲拦了上去,说道:“英雄饶了他吧,其实曹大人是身在官场,身不由己,才做出伤害百姓的事来。”
贾国义此时才注意到爱莲,他顿时愣住了,半晌才柔声问道:“姑娘为何为这狗官求情?”其实爱莲哪是要救曹国华,她不过是要报答曹俊的恩情罢了,当下便把自己与许明亭失散后的遭遇说了出来,当然她只说了曹俊救她这一节,却对曹国华要将她献上官府邀功一事只字未提。
贾国义听了爱莲的话,顿时犹豫了起来,自从许明亭跟随了他,他越来越感到文人的重要,现在曹国华送上门来,他便有心要用他。于是说道:“既然姑娘求情,我便饶了你。你做过不少坑害百姓的事,要想死后不下油锅,便随我一起推翻昏君。也算立功赎过。”
曹国华一听贾国义不杀他还要委以重用,顿时叩头如捣蒜,连连谢恩。许明亭和许大生见此虽然是一万个不想饶过曹国华,但想到他救了爱莲,又有贾国义说话,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曹俊看见爱莲与许明亭重逢,心中顿觉说不出的失落,但他见爱莲救他父亲,自然心存感激,抱拳道:“小姐的大恩曹俊无以为报,只愿这一生为小姐当牛做马!”说着,他深深鞠下了身去。
曹国华自从跟随了义军,将他在官场上的那一套全使了出来,一心巴结贾国义,他甚至建议贾国义称王,以此来号令天下。贾国义也是人,他起兵对抗朝廷图得不过是个安稳富贵,现在曹国华把他奉承的浑身舒服,他自然将曹国华视为亲信,并且当真听了曹国华的建议,在众兄弟的一片反对声中当起了什么“阳山王”。曹国华靠这些手段得到了贾国义的信任,立时荣宠无比,他心中恨许明亭夺走爱莲,致使自己丢官,然而他知道许明亭是贾国义身边最受信任的谋士,一时半会还扳不倒他,于是便将仇恨压在心底,暗暗观察机会报复许明亭叔侄。
贾国义当了阳山王,曹国华却看出他并不高兴。曹国华在官场混迹多年,最擅长猜度人心,他第一次见到贾国义时便看出他看上了爱莲,此时见贾国义如此,心中渐渐形成了一条毒计。于是在没人的时候悄悄问贾国义道:“大王可是看上了爱莲小姐?此时无人,大王可以直说。”
贾国义此时正拿曹国华当亲信,于是也不瞒他,叹口气道:“唉,只是那爱莲小姐是明亭的人……算了算了,寡人怎可夺人所爱?何况明亭是我阳山的顶梁柱!”曹国华奸笑道:“大王这话不对。如今大王是君,许明亭是臣。君要臣死,臣尚且不能不死,何况一个女人?大王要想得到爱莲,只需如此如此……”曹国华一番话说得贾国义连连点头,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爬上他的脸来。
第二天早晨,许明亭办理公务去了。一个义军兵丁突然到了许明亭宅上找到爱莲道:“阳山王已封许相公为右丞相,并赐了新宅。许丞相让我来接小姐到新宅去。”一听这话,爱莲顿觉不悦,她知道历朝历代都是因为贪逸亡的国,现在贾国义未得天下便先享乐了起来,这是亡国之兆。然而许明亭刚被升了官,爱莲也不好说什么,便想先去新宅,再劝许明亭上书贾国义陈述利弊。
抬着爱莲的小轿进了一座大宅,爱莲刚下轿便被人让进了一间富丽堂皇的大屋。爱莲在屋里来回走着,心中正不解时,贾国义已满面笑意的走了进来。
爱莲看见贾国义进来,慌忙下拜,贾国义笑嘻嘻的扶起爱莲道:“小姐请起,在寡人的王府里不要如此多礼。”
“王府?”爱莲心中一惊,一阵不祥的预感顿时袭上了她的心头。她慌忙问道:“这里不是大王赐给许郎的宅子吗?如何又成了王府?”贾国义笑道:“哪有此事!爱莲小姐,这都是寡人思念小姐不得已而为之呀。”说着他便上前要抓爱莲的手。爱莲惊慌的向后退去,满脸通红的怒道:“小女子已心许许郎,你怎可如此无礼,哪里像个人君的样子?”
贾国义并不生气,依然笑嘻嘻的道:“明亭有什么好?你要从了寡人,将来寡人得了天下,你便是娘娘,不比跟着明亭好?”爱莲怒道:“为人君者,应当心系天下人。你连谋臣之妻都要强夺,如何能得人心?将来若真坐了天下,岂不是个昏君?”
贾国义本来想以他现在的身份让一个女子从他岂不容易,根本没想到爱莲会如此抢白,他顿时大怒,恶狠狠的道:“你不要不识好歹,我做了大王,想要的东西怎会得不到?”说完,贾国义便要向爱莲用强。
就在这危急的时刻,忽听屏风后一个人大喝道:“狗贼休要伤爱莲小姐!”待贾国义和爱莲向那里看去时,一个手持钢刀的身影跳了出来。
五愚忠终致鸳鸯散,弱女无助认义兄
从屏风后面出来的乃是曹俊。昨天曹国华回到家中,因为奸计得逞,一时高兴下喝起了酒,几杯酒一下肚,他便自言自语的说起了真话:“许明亭呀许明亭,你一个穷酸秀才敢和我儿争妻。现在阳山王被我玩弄于鼓掌之间,看你还如何和周爱莲成其好事?”这些话被曹俊真真切切的听到耳朵里,他觉出爹爹要对爱莲不利,便于第二天天未明时潜在许家的屋檐上暗中保护爱莲。曹俊从小习武,确也有几分真功夫,因此一直未被发现。后来轿子接走爱莲,曹俊便一直跟到了王府里,趁人不注意时躲在了屏风后面,正好看见了贾国义的丑行。
贾国义看见曹俊,脸顿时红了,厉声喝道:“你个小贼好生无礼,竟敢惊了寡人的驾!”曹俊鄙夷的啐了一口,毫不畏惧的怒道:“你还有脸称孤道寡?快快放了爱莲小姐,我便饶了你,如若不然,休怪我刀下无情!”
贾国义大怒,双手成爪向曹俊攻去,他多年行走江湖,武功了得,哪里把曹俊手里的刀看在眼里。曹俊见贾国义先下了手,挺刀迎了上去,可他毕竟年少,哪里是贾国义的对手,所以这一上手便落了下风。爱莲看出曹俊打不过贾国义,疾声喊道:“曹公子快走,不要管我!”
曹俊哪里肯听爱莲的,虽然处于下风,仍然全力与贾国义打斗。几招过去,贾国义杀心已起,下手更重,只见他左手向前探去,从曹俊双手空挡处探到他的胸前,手指向右一弯,便将钢刀夺下,接着右手成掌向前猛击,曹俊顿时摔倒在地。
这时守在外面远处的侍卫闻声冲了进来,看见曹俊倒在地上,连忙冲过去将他绑了起来。贾国义“好事”被破坏,恼羞成怒道:“把他拖下去砍了。”
爱莲见贾国义要杀曹俊,心中一急,想也没想,连忙跪在地上泣声说道:“求大王不要杀曹公子。小女……小女愿凭大王处置!”曹俊见爱莲为了救自己竟然屈从于贾国义,急忙喊道:“爱莲小姐不要求这狗贼,你若从了他,如何对得起许相公!”
爱莲想到许明亭,心下大悲,两滴晶莹的泪珠顿时顺颊而下。爱莲也知从了贾国义是自取其辱,但为了曹俊性命,她又能如何呢?贾国义斜眼看了看曹俊,又看了看爱莲,气咻咻的说道:“不从寡人的命令只有一死,曹俊绝不可轻饶。拖出去!”他这话很明白,那就是曹俊必须死,爱莲如果不从他,也是死路一条。
爱莲绝望了,她拔下头上珠钗指在自己脸上,坚毅的说道:“大王想纳小女为妃不过是看上了这相貌。现在我把它毁了,大王可以死心了吧?”说着,爱莲握着珠钗向前一送,尖利的钗尖便刺进了她白皙的面颊里,她忍痛向下划去,一道长长的血痕便出现在了她的脸上,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爱莲的行为让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曹俊厉声呼道:“你怎可如此作践自己!”然而这一切都晚了。
几乎是在这同时,许明亭忽然狂喊着冲了进来。许明亭本来是和许大生一起来禀报军情大事的,正好这时曹国华为了成全贾国义的“好事”而守在王府门外阻拦其他人进入,看见许大生叔侄过来,连忙上前拦阻。许大生正有紧急军情,又看不起曹国华,便一把将他推开,与许明亭一起进了王府。曹国华见奸计就要被识破,连忙跟了上去,想再拦住许大生叔侄,可拦来拦去到了这里时正好看见爱莲毁容的一幕。
许明亭抱住爱莲,顿时泪如雨下。悲切的说道:“莲妹,你为何如此啊?”爱莲脸上疼痛难当,靠在许明亭怀里险些昏倒。
曹国华本想借贾国义的手整治许明亭和爱莲,却没想到搅局的却是自己的儿子,这不正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嘛?曹国华慌忙跪倒在地向贾国义求道:“犬子无知,冒犯大王。还望大王看在小臣薄面上放他一马,小臣定当严加管束!”
许大生看到这里,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走到贾国义面前,小声说道:“爱莲小姐和曹俊年少无知,冒犯了大王,本来是不可轻饶的,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大王切不可冷了曹大人和明亭的心。还请大王三思!”
贾国义刚才看见爱莲脸上的血迹已经心生厌烦,这时曹国华和许大生又来相求,他心中早已大怒,然而他也知道,现在自己离不开曹国华,要想逐鹿天下又得依靠许明亭和许大生。想到这里贾国义气恼的摆摆手,怒喝道:“都给我滚出去!”
曹国华见贾国义不拿腔作势的称“寡人”而是直称为“我”,知道他已气恼,但想到儿子性命得保,便赶快给曹俊解开了绳索。与此同时,许明亭也忍着悲痛扶着爱莲向外走去。
几个人还没走出厅来,忽听贾国义沉声道:“明亭,你不会因为这事恼恨寡人吧?”许明亭顿时站住,过了半晌才回过身严肃的说道:“小臣的这条命是大王救回来的,大王又对臣有知遇之恩。臣不恨。”许明亭说的并不是假话,他自小读书,尊的是君臣父子,守的是忠孝礼恕,这些已经在他心里扎了根,不是说假话能说出来的。
听了许明亭的话,贾国义心念一动,切齿说道:“既然如此,寡人不许你再娶爱莲!”这番话把所有人都震住了,许明亭双眼通红,断断续续的问道:“大王……这是为何?”贾国义道:“她胆敢冒犯寡人,如今又与寡人有仇,你若娶她,谁能保证她不会撺掇你对寡人起贰心?你要不答应,寡人这便杀了她,以除后患!”
这些话真如晴天霹雳,许明亭顿感绝望,一个是他誓与之同生共死的爱侣,一个是对他有再造之恩的君王,他该怎么办?
许大生心里也很难过,他当时投靠贾国义时,贾国义是何等的英雄豪杰,可如今却又是如此昏庸。然而许大生是穷人出身,刚刚享了几天富贵,现在若是让他侄子为了一个女子得罪贾国义引来杀身之祸总觉不值,于是他走的许明亭身边悄声道:“忍一时之痛保万年平安,不为别的,就光为爱莲性命,你也得答应啊!”
许明亭扶着已经昏昏沉沉的爱莲,不禁仰头闭上了双眼,两行热泪从眼角留了出来。许明亭想到了自己和爱莲在一起时的快乐,想到了两人的逃难和重逢,也想到了贾国义救治自己和对自己的重用。他更想到了忠义二字和贾国义刚才的那番话。许明亭要做忠臣,也要保护爱莲的性命,他没有别的选择……他终于点下了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王只要不杀爱莲,臣……臣愿听大王旨意!”就在他说完这番话的一刹那,本已昏昏沉沉的爱莲忽然“啊”的一声惊呼,身体慢慢滑下,昏倒在了地上。
曹俊愤怒了,他冲到许明亭面前,大声说道:“好一对‘明君忠臣’!许明亭,你连自己所爱之人都不能保护,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许明亭何尝不难过,然而他已经说不了什么了。曹俊愤恨的看了许明亭一眼,,毅然抱起地上的爱莲走了出去。厅里的曹国华似乎想喊住曹俊,但他看了贾国义一眼,又不敢吭声了。
曹俊抱着爱莲径直出了凯州城,择了个僻静的村庄把爱莲安置下来。曹俊是练武的,身上有的是金创药,给爱莲贴了几天,爱莲脸上的伤口便已好了,只留下像条红线的细微疤痕,然而这许多天里爱莲却一句话也没说过。曹俊心里明白爱莲是放不下舍弃她的许明亭,这让曹俊很窝火,于是劝道:“许明亭为了富贵不敢与你在一起,你又何必还念着他?”爱莲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那里垂泪。曹俊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这促使他愤然向外走去。
就在曹俊快要出门的时候,爱莲忽然喊住他道:“曹公子,你几次三番救了小女,若不嫌弃,小女愿……拜公子为义兄。”
曹俊有些绝望了,却也有几分释然,他终于明白,在爱莲心里终究只有许明亭一个人,而他曹俊,只不过是个对她有救命之恩的好人。曹俊笑了起来,笑声有点怪异,让爱莲不禁毛骨悚然。曹俊笑了一阵后说道:“好,好……我曹俊能有爱莲小姐这样的义妹,也不枉此生了!”
六野心巨终遭丧命,报家仇需顾民生
有了兄妹的名分,曹俊和爱莲相处倒也方便。这时京城已被义军攻陷,皇帝也已被杀,攻入京城的那支义军首领得了玉玺称了帝,传令天下停息兵火与民休息,其他豪杰看到夺天下无望,纷纷起兵抗拒,一时间群雄割据,战火更盛于前几年。曹俊和爱莲无处可去,只好在乡间隐姓埋名住了下来。
爱莲虽受了极大的苦痛,但好歹也算安稳下来,然而凯州城里的贾国义他们日子却不太好过了。自从出了爱莲的事,贾国义渐渐变得肆无忌惮,他看到有人做了天子,顿觉争夺天下已是时不我待。说起来贾国义这时确实也已有了逐鹿天下的资本,在许明亭等一帮贤才的辅佐之下,他已占据了凯州周围数州的地界,可谓兵精粮足,名声震天。在这种情势下,贾国义不听许明亭等人的苦劝,一意孤行,在曹国华的建议下自称皇帝,发兵攻打占据着丰州并已向新天子称臣的刘七义军。
经过一年多的征伐,已得民心的新天子应刘七的请求御驾亲征,兵发凯州,渐渐把“阳山国”的地盘压缩到了凯州城附近,贾国义无法可想,只得禁闭城门,苦苦支撑,但也已挡不住百姓投向新皇的势头。到了腊月寒冬时,凯州已成孤城,城里头的人已把城外每天的喊杀声当成了家常便饭。
这一天,贾国义带着许明亭、许大生、曹国华一帮文臣武将登上城墙。放眼望去,但见城下旌旗猎猎,兵阵如林,贾国义不觉头疼沮丧,看着看着不禁落下泪来,自言自语道:“莫非朕当真没有天子命,要死在这些狗贼手里?”
贾国义的话被站在旁边的许明亭听在耳里,许明亭顿觉伤心,他对贾国义忠心耿耿,但出了爱莲的事后,贾国义便疏远了他,对他的提议一概不与采纳,才导致了现在兵败如山倒的局面。许明亭读的是圣贤书,一心要做不适二主的忠臣,可在现在的情况下,他又不得不劝劝贾国义了:“所谓时世造英雄,英雄造时世,皇上天资聪慧,自然明白自古兴衰的道理。如今大势已定,皇上如若顺应天意,投向新皇,也不失为一方君主。将来励精图治,亲贤臣远小人,虽然不能重得天下,但终可造福黎民,保一方平安,荫庇子孙万代。”
许明亭的话句句击在曹国华的痛处,谁是“小人”?不正是说我曹某嘛!曹国华脸上一红,走上一步道:“许大人说的什么话?忠臣不适二主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如今咱们皇上虽然受些挫折,难道就不可重振大业?想当年夏朝太甲手里只剩五百甲士,照样可以复国,更不要说我圣天子了!许大人说这话,莫非是和城下的贼寇有勾结?”
贾国义此时正在猜疑许明亭,曹国华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他不禁火冒三丈了:“曹爱卿说的不错。你许明亭因为一个小女子便对朕没了忠心,丝毫不愿献计,时时与朕相左,现在又要朕投降,你,你,你其心可诛!来人,把许明亭拖下去砍了!”
文臣武将们见贾国义竟然坐出这样荒唐的决定,纷纷为许明亭求情。贾国义哪里肯答应,执意要人把许明亭拉下去。许明亭闭上了双眼,他想到了爱莲。爱莲,那样一个痴心的女子,本已将一生的幸福托在了他许明亭的身上,可他许明亭却因为忠心害了她,现在爱莲生死未知,即使还活着,他又有什么脸面去见爱莲呢?许明亭绝望了,他知道自己的忠心选错了主人,然而他并不后悔。许明亭推开了拉着他的兵丁,一步步走到城墙边上,回头凛然的说道:“也罢。臣一片忠心却见疑于皇上,臣只有一死以明志!”说着,许明亭跳出了高高的城墙。人们一片哑然中,只听见他最后的一句话,“莲妹,许某对不起你,咱们来世再见吧!”
许大生疯了似得冲到城墙边上,可他哪里还能拉到许明亭?许大生转过身来,双目赤红的向贾国义走去,声音里充满了悲愤:“贾国义,你为君不明,如何能得天下?如何对得起众多弟兄?你任用小人,害我侄儿,我与你拼了!”
贾国义见许大生像个怒狮似的向自己走来,心中不免发毛,他稳了稳神,突然想到留着许大生终究是个祸害,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拔出配剑,只一剑便把这个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老兄弟结果了。惨状之下,所有人都惊呆了,惟独曹国华在一旁偷偷笑了起来。
许明亭叔侄惨死的消息很快传便了凯州的村村寨寨,两天后爱莲听到消息,几次昏死过去。曹俊见爱莲如此伤心,自己也十分难过。然而难过也没有办法让许明亭重新活过来。曹俊只得劝解爱莲道:“许大哥到死依然念着妹妹,他终是回心转意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这样伤心了。”俗话说“劝人劝不了心”,爱莲虽然点头,可还是终日垂泪。
爱莲伤心,曹俊不禁心如刀绞,他听说自从许明亭死后,贾国义率军出了次城,将敌军打退了数里,心中更以为许明亭有通敌嫌疑,于是不让人收敛他的尸首,所以到现在许明亭的尸体依然在凯州城下。曹俊不敢让爱莲知道这个消息,当天夜里便悄悄到了凯州城墙外,此时天黑,新天子的军队尚在数里之外,而贾国义的人也不敢出城,曹俊便顺顺利利的搬走了许明亭的尸体。
寒冬腊月,许明亭的尸首早已冻的犹如蜡人一般,爱莲一见,自是痛哭一场,在曹俊的帮助下将许明亭入土为安。安葬完许明亭,爱莲对曹俊行了大礼。曹俊没有去扶,但心中却是一片惨然,转身离开。爱莲独坐新坟之旁,心中一片凄凉,往日的种种浮现过她的脑海,令她顿生轻生之心。然而她知道自己不能死,如今天下将定,如果自己一死,与自己相依为命的父亲还将如何独活?而且……爱莲心中渐渐泛出曹俊的影子,她知道曹俊对自己的感情,但她终究只倾心于许明亭,然而自己一死,又如何对得起曹俊的一片痴心和为自己付出的一切?心绪烦乱下,爱莲只有大哭一场。
三个月后,凯州被破,贾国义众叛亲离下不屈战死,人们都传说他虽是没有当皇上的命,但终究不失为一代英豪。与贾国义相比,曹国华的命就差了许多,曹国华于城破前夜偷偷出城想投奔敌军,但敌方新天子已听说他是个献媚小人,早就使凯州众将不齿,于是便杀了他,将他的头砍下来挑到凯州城下示众。凯州城里的众将见曹国华被杀,明白城下的新天子是个明君,再加上贾国义冷了大家的心,于是纷纷开城投降,将敌军引进了城里,“阳山国”至此灭亡。
夕阳西下,血色的落霞映红了山山水水,曹俊身怀杀父之仇,劲装结束,紧握钢刀,准备踏上复仇之路,他身后的茅屋门“呀”的一声开了,羸弱的爱莲走了出来:“曹大哥,你确实要去报仇?”曹俊头也不回,沉声说道:“杀父之仇不报,何以为人?”爱莲走到曹俊面前,眸中满是担忧:“大哥可知曹大人为何被杀?”曹俊低下了头,他无法启齿,而这正是他最大的痛苦――他的父亲是个祸国殃民的小人!
看着痛苦的曹俊,爱莲想到了很多,有情、有义、有仇、有悲、有喜、有哀,然而到了此时,她终于定下了自己这一生最大的决定,于是她说道:“何为孝?孝有大小之分,为私仇忘大义那只是小孝。曹大哥若是当真心中有孝,就应当想到曹大人究竟为何而死,并让自己的子孙后代不至重蹈覆辙。为孝惜身方才是大孝……曹大哥,你不惜冒死相救小妹,小妹无以为报,愿以此生相随!”
曹俊没有惊讶,他默默侧转身去,面对落霞下的大好河山,他默然良久,终于长叹一声,手中一松,长刀“当”的一声落在地上,溅起满地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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