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补蝉,黄雀在后,猎与被猎的角色错乱了。
只消片刻,聚集在神木周遭的黑雾全收拢的一乾二净,
原本一触即发的斗气也迅速隐没,藏入舞步杂沓的人群。
大家都在躲藏。
忙着匿踪,掩饰,回到载歌载舞的凡人中,
让紊乱的浊气混淆一切,就是狩神者的最佳保护。
连夏羽寒都呆立在当场,她不敢动,也不敢想负伤的是谁。
卫洛凡正巧走了回来。
“你是不是想交换舞伴?”她笑意嫣然。
卫洛凡一愣,赶紧用力点头。
“走啊。”夏羽寒把手搁在他肩上。
这时候,跟圈外的卫洛凡在一起,就方便多了。
因为卫洛凡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发现她在动灵能。
不比较没伤害,临时恶补舞步的卫洛凡,比太子更不会带舞,因为他脑袋被“男女舞步必须倒过来”的前后左右给弄乱了,第一次牵到夏羽寒,卫洛凡比夏羽寒更紧张───
虽然两人紧张的理由完全不同,但脚下的舞步一样混乱,夏羽寒踩了他两次后就放弃了,卫洛凡自己也憨憨的笑了,原来大家都不会嘛。
“魔法公主,你是不是很少跳啊?”
卫洛凡有点开窍了,但凡两人之中有一个高手,双方就能运作顺畅,就算另外一人程度是零也没问题。
一直互踩,还反方向互拉,代表两个人都是临时恶补的低手───只比零多一点点,之类的。他和夏羽寒的舞步简直像双人拔河。
但夏羽寒当然不承认自己有问题,她只是在专心思考沈希泽的暴击是怎么搞出来的,没空关心卫洛凡的脚。
“卫洛凡,你左右搞乱了。都是黄荆的错,黄荆把你教反了,所以我们很容易对踩。”
学霸一脸正气的分析总是很有说服力。
但卫洛凡舍不得放手,乾脆提议:
“不然我们一起听音乐就好?”
那就听音乐吧。
热音社有好几个风格不同的乐团,轮番上台,负责摇滚曲目。
此刻,舞台上的表演者又换了一轮,正热热闹闹的开展。
但电吉他的和弦出了点问题。
就在刚刚,金白色炽光朝神木上方的黑雾炸下的那一刻,电吉他的旋律也混乱了,手指好像偏离了琴衍,没压紧,发出滋滋的杂音和闷响。
夏羽寒朝舞台眺望。
汪浩。
严格来说,汪浩没弹错,就是音色忽然不太乾净,足足乱了十秒钟。
汪浩有绯凝,跟夏羽寒一样,也能分心看神木旁交锋的灾情,
那三道崩碎散佚的灵气,意味着有三人出了事。
但东东没在那一刻出手反制。怎么了?
连汪浩都失去镇定了,按住琴衍的指尖全麻了。
他不想失去谁,那是他参战的唯一意义。
在略显紊乱的乐音中,东东飞快跃上了台阶,站在主灯聚焦的边缘,低声跟主持人讨论后续节目。
他半身置于光晕之中,很耀眼,却巧妙侧身,藏起了那漂亮的蛇身彩绘,半身热气蒸腾。
他的前发凝了一滴晶亮的汗珠,闪烁折光。
────还好,他没事。
他只是没办法在那瞬间抓住沈希泽,同样扼腕。
夏羽寒稍稍松了一口气。
而且东东直接在舞台上露脸,若无其事,他还是隐藏的很完美。
完美的没犯罪证明。
“不唱,我音痴耶。你是折磨大家,不是折磨我。”
东东推拒了主持人递过来的麦克风,瞪了乱弹的汪浩一眼,又仰头把汗湿的头发往后甩。
他的眸光凌越了重重人群,望向她。
小冷,别怕。我在。
夏羽寒的心被揪紧了。他是为了她。
今晚之后,他就毕业了,他不能再无微不至的保护她,为她挡下一切威胁。
今晚之后,她必须学习独自撑起神裔馆。
但沈希泽是杀过她一次的人,
虽然她什么也不记得,只剩海啸崩腾灌入脑门,她在滔滔浪花下无止尽的沉没,那是死亡前的最后的一刻。
他知道她很害怕沈希泽,只是夏羽寒从来没有明说过。
她遥遥回望,看着东东轻巧的跳下舞台,直接跃入拥挤的人群中,引发台前一阵欢呼和口哨。
电吉他音终于恢复正常水准,乐团演唱也持续着。
的确有人牺牲了,但东东的意志并未动摇。
可是───沈希泽在哪里?
虽然狼群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敌人究竟在哪?谁要负责放招再测一次?但谁都不敢真动灵能。
“阿努比斯正在看着你”的恐惧,正逐渐扩大。
冷不防,一朵水花自黑湖溅起,来人已至她身后。
一双手搁到她肩上。
“你,未免逃太快了。”
夏羽寒吓得遮住脸,抛弃卫洛凡,转身就逃。
来人步伐更快,追上她之后,夏羽寒才发现是太子。
“你怎么这么胆小啊?”太子笑得前俯后仰,“我没干嘛啊,只是碰你一下。”
“你干嘛从后面偷偷接近我!你吓死我了!”夏羽寒生气了。
做贼心虚说的就是她。
狩神者和沈希泽交锋的灾情,彻底吓到她了,
能跟东东组队的都不是等闲之辈,但沈希泽一击就重伤三名高手,现在她就怕沈希泽直接抓住她────
虽然夏羽寒什么事都没做,因为她不会出元神,正经的灵战斗法没她的份。
但万一人家特别没品,就从最弱的开始抓?
虽然以上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恐惧,但其他人的混乱也不亚于她,
他们找不到电光的源头,它好似没有源头,简直像天谴之雷。
她想不通。
世上没有什么天劫天雷这回事,那也是狗屁,是凡人歌颂天道全能的幻想,用来困住他们这些真理求知者,避免他们更进一步试探神威的思想囚笼。
神不是这样的存在,她很清楚,沈希泽更不可能是,
他一定存在某个地方,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他一定有弱点。
但,在哪里────
太子打断她的思绪,解释:
“我只是想找你继续跳舞啊。找你好久喔,超难找,没想到你跟卫洛凡在一起。”
夏羽寒个头娇小,淹没在人群中加倍难找,高大的卫洛凡还挡住视线,害太子找了很久。
太子一直很专心在找她,倒是没察觉远处有什么异常。
“叶峰呢?”夏羽寒追问。
“他背着心慧去买鞋子哈哈哈哈......”
方才夏羽寒说走就走,转身就不见人影,太子只得好人做到底,帮忙扶住地狱之门,让叶峰用双手去拔白心慧的腿。
有了太子的帮忙,他们又折腾了一阵子,总算把萝卜......呃,白心慧给拔了出来,地狱门槛多出一个又粗又深的窟窿,非常难看。
但事情还没完,因为白心慧的细跟高跟鞋还陷在保丽龙里头,她被叶峰拔.出.来的那一刻,是赤脚的。
穿着华丽婚纱的她,总不能光着一脚回家吧?
叶峰本来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继续摸黑破坏公物,把门槛的破洞挖大一点,好救出白心慧的鞋,但带着鸟嘴的瘟疫医生已经拿着驱魔杖冲过来────
“同学,我们观察你很久了,你一直蹲在这边破坏公物想做什么?”
“再这样我们就要取消你的入场资格喔!”
但白心慧的鞋就嵌在地狱门槛的最深处。
最后,叶峰只好背起没鞋子的白心慧,当然还包括她身上笨重的粉红婚纱,宛如扛着一大陀oversize的粉红色奶油蛋糕,沉重又痛苦的走出校门。
至少他们得先买双鞋,能不能重回舞会现场就随缘了。
GoodJob!
叶峰直接离开了主战场,可能搅局的威胁再减二。
“嗯,叶峰真是任重而道远。”夏羽寒很满意。
纯粹字面上的意思:背着白心慧很沉重,而要走的道路非常远。
这附近的鞋店至少在七条街以外。
“个人造业个人担,我们跳我们的。哈哈哈!”太子大笑。
几支连续又吵杂的快歌,彻底把慢舞的老派浪漫一扫而空。
快歌就是肢体自由扭摆的时光,没有舞伴也没关系,当红的热门舞曲被弹奏得震天响,轻快洗脑的旋律,把人们都卷入欢欣的情绪。
夏羽寒含蓄的抱怨:
“这快舞乱七八糟的,我不知道怎跳,而且总觉得好像快下雨了。”
谁知道沈希泽在哪里?说不定就在看她?
东东按兵不动,但恐惧会发酵,现在连夏羽寒都觉得,就算躲在人群中都不那么安全了。她怕到想躲到屋檐下,躲到建筑物巨大的阴影下,把自己藏好。
“不会啦,有月亮耶。”太子抬手,指向夜空:
“你看,还看得到月亮,就不会下雨。”
───月亮?
夏羽寒顺着太子的手指,抬头。
大气间仍残留细细的电流感,在摩肩擦踵、音浪狂暴的舞场更不明显,
大家的感知全都糊成一团,只剩下最粗的觉触。
但好像有些异样。
她试探性摸摸自己的头顶,
微刺,麻麻的,捏捏指尖又消失了。
确实是静电。
再摸摸发稍,发尾,刺麻感就没那么明显。
刚刚看起来扑天盖地的电网,能量不是均匀分布的。
那道炽白光是某种雷法?
在她头顶的......正上方??
难道她的正上方还有东西?什么东西?
可是────
笑笑狐狸刚刚不是把舞会主场都净了一次吗?
她的黑湖也把整个校园都侦测过了。
书生搂着毛毛又恐慌了一星期,也说不出名堂。
无论是狐狸的净场,或夏羽寒的索敌,毛毛的警戒,汪浩的绯凝,都是四维八方再加上下,全域性的。
难道所有灵能者都漏了什么?
难道真在神裔馆的领空,始终都没被他们发现?
没道理。她的索敌在神裔馆已经算强了。
夏羽寒不服气的抬起头来,凝神张望。
彩色的舞台灯光到处照射,来来回回,交错摇摆,为化妆舞会更添气氛,
红光似火,黄光似雷,但在那彩色霓光中,隐约还有别的────
夏羽寒仰脸,微眯起眼。
她好像又看到了什么,却看不清楚。
半透明的线条,停伫于极高之处,近乎静止,
几乎融入夜色中,那么无声无息,非常难以发现。
啊,那该死的黄雀,竟然躲在她黑湖之外。
离了很远很远,却占了俯瞰校园的至高点。
就在那里,对吧。
夏羽寒深吸一口气,将黑湖朝高处延伸。
这回,她尝试旋转了座标轴。
她从没这样做过,索敌时总是尽量延伸X轴和Y轴,忽略了极高空之处的可能性。
那是Z轴的方向,用Maple作图才画得清楚。
灵能者出元神也能飞,但因肉身限制,大家都不会把高度拉得太高,
接近地面更好,施术时也有各种五行之气可以随扯随用,拉太高不仅不方便,也没必要───
这就是所有人的盲点。
夏羽寒收回一直盲目扩张的X轴和Y轴,咬牙锁定Z+方向,极力往上推。
会场打出来的户外灯光,照亮了周边的低空,但这样还不够,
黑湖的Z轴不断延伸,直超过光亮的边缘,延伸,再延伸,终于撞上到一堵极强的灵气。
那灵气非常强,还高速旋转着,备战,
像是巨大的风车,要将所有邪祟全都搅碎,尸骨不留。
那风车似的锋利灵气,舞成一轮圆满的皎月,比夏羽寒印象中的更强。
他躲在乌云后头,从云间微微透出金白色的光,看似一轮朦胧的月。
所有人都当他是月。
原来根本不是,今晚连月光都没有。
原来,原来是这么恐怖的存在在她头上!
一直以来,她怎么没想到要旋转黑湖索敌的座标轴?她早就该抬头看月───
乌云随风流动,月儿也消失了,
沈希泽隐气,悄悄换了方位。
夏羽寒的索敌向来低调幽微,他没察觉她的黑湖,但她感觉到了。
她感觉得到他移动到哪里。
她又气又怕,却涌起拧下那轮皎月的冲动。
她脚边再度有黑雾咻咻流过,空气似乎变得更稀薄了,
但她不管。
她想让所有人知道,敌人就在那里。
她全心全意的仰头,注视着那轮隐没在云后的伪月。
沈希泽的出现,总伴随着不幸与死亡,
只要没揪出沈希泽,她就一日难眠,他会毁了神裔馆目前的和平。
她今晚就想把他揪出来,她会把他揪出来的,
将他从神座上扯落,狠狠践踏,踩入尘埃里。
汪浩,你看到了吗?
抬头!!!!
表演中的乐团演奏的旋律陡然飙高,电吉他发出一串激越的锐响,哐啷一声停歇,呼应她内心的呼唤。
原本四处扫照的舞台灯,忽然同时笔直往上打,
强烈的聚光直射了数十公尺远,瞬间贯穿了他们头上漆黑的夜空。
一照。
幽深难辨之处,忽然灯火通明。
仅只一秒,夏羽寒几乎要尖叫起来。
果然没错!
她看到了,看得一清二楚!
半空尘埃飘浮,被强光照得很迷离,彷佛祥云彩雾,从舞台一路延伸到天边。
蓦地被数盏炽灯同时一闪,正对着光源的沈希泽忍不住抬手遮眼。
不只沈希泽,他身边还有两名仙官随侍,也同时别过头去,闭眼皱眉。
那瞬间,被观看者和观看者的立场忽然对调。
原来只能被黑湖侦测到的存在,被强迫显形了。
距离,高度,位置,
所有座标,一次俱全。
那密布成网的仙气,和圣洁的皎月风车,令夏羽寒瞬间毛骨悚然。
那一眼她看得清晰,
她火速收回黑湖,拉着太子挤入人群,继续跳舞。
这也是所有人第一次亲眼看到沈希泽───真正的沈希泽。
不是藏在斯文人皮下的海归青年,他是十二宫的代行神使,比首座行令更不像人类。
代行是神廷的杀手,清理的不只是里世界妖魔,
狩神者狩猎堕神,而代行神使狩猎狩神者。
沈希泽在校园上空结大阵?多久了?为什么?
难道,天枢宫不相信神裔馆了?还是沈希泽个人行为?
他到底想看什么?
神木?心脏?东东?还是神裔馆?
但不论沈希泽想看什么,当灯光打乱的那一刻,他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都看不到。
小时候夏羽寒第一次上台,只觉得又亮又热,很刺眼,很讨厌。妈妈却纠正她:不要躲follow灯,光线打在你身上,是为了让全场都能看到你。
“但我什么都看不到,好亮。”她抱怨。
是了,就是这样。
所有聚光灯一刹打来时,表演者看不到观众,也看不见底下的景物,
全是白茫茫一片,宛如彻底失明。
汪浩扔下电吉他,蹲在舞台地灯边弄弄搞搞,不知道怎么弄出一阵朝天的乱射。
光线破开重重雾霾,破开所有里世界的遮障,把夜空照得灿亮如白昼,持续了数秒。
其他乐团成员都很镇定,演奏并未中断,其实少了电吉他或贝斯手都不重要,反正主唱永远旁若无人嘶吼自己的,独立乐团主唱通常就是这种自恋咖。
为了掩饰电吉他手的暂时缺席,鼓手敲得更卖力,乒拎乓啷砰砰砰持续了好一阵子,带起跳跃欢腾的主旋律,把群众的情绪炒得更高。
几秒之后,暴走的灯光效果再度恢复正常,在参加舞会的人群脸上流转,又慢慢转暗下来。
夏羽寒忍不住跟同学们一起鼓掌喝采。
为了超展开的乐团即兴表演,还有,为了那巧妙的转灯。
在SAMSARA上,汪浩的昵称叫非天之瞳,他是东东最信任的主教。
可他和夏羽寒终于看到了,不代表所有灵能者都能找到,那是最最难传达的一环。
连夏羽寒都定位的如此吃力,所以汪浩乾脆转了灯。
只有他俩自己看到还不够,汪浩必须把位子打出来,
清楚到让所有人都能将目标瞧得一清二楚,再度匿踪,重整战术───
猎与被猎,再度反转。
只不过,原先高踞枝头的黄雀,现在成了被围猎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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