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羽寒看着簇新的jumperskirt,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喻。
在夏家,夏清甯总是木讷寡言,他的居家休闲就是看新闻读报,关心国政大事与国际关系,非常安静。
至于女儿的生活大小事,都被女强人妈妈安排的妥妥的。
夏妈妈有绝对的控制欲,还有略嫌浮夸的外向展现,她喜欢炫耀自己的女强积极性,温文学养好的老公,和多才多艺的完美女儿,标准的高知家庭。
偶尔,事情发展稍微不如预期时,夏妈妈就瞬间爆炸了:
“羽寒我帮你买一双新款的ChristianLouboutin,你快下来试穿,不合我立刻拿去退────夏羽寒!夏羽寒?夏羽寒我打内线你为什么不接?为什么没接?现在才八点为什么在睡觉!?夏羽寒!!!”
不管什么事永远十万火急,追魂索命似的。
每当这个时候,夏清甯总是无声的那一个,动心忍性,对于太座的河东狮吼听而不闻,反正骂的不是他。
自从夏羽寒通灵后,母女关系就彻底撕裂了,因为彻底超出夏妈妈“成功典范”的框架,她又气又急的想把一切脱离常轨的错误全都导正回来,最后整间屋子全充斥着歇斯底里的抱怨,如同一点就爆炸的火/药/库。
夏清甯不敢讲话。他在外头很努力打听各种封阴阳眼的偏方,但什么都挽救不了。
夏羽寒总觉得自己也让爸爸失望了,从夏清甯增加的白发,和他看她的忧心眼神,她想他失望的很深,很沉重:
她不再是他要的那种完美天才女儿,命运从某个时间点开始便出了差错,分歧了。
她甚至不敢回视他。她讨厌自己,又想逃。
直到这一刻,夏羽寒抱着这套lolita连身裙,
她才意识到夏清甯的父爱藏得很深,一如他的性情,宁静深沉。
谢谢你,爸爸。
夏羽寒怔忡许久,才轻声道:
“现在还早,我待会再换衣服吧。”
苏莞静的着装工作还没完,她还要忙她的脸。
苏莞静挤了一大沱粉底液就往脸上抹,夏羽寒吓得连忙阻止。
“你别用这么多,现在流行素颜妆耶。”
“可是那是你白啊,我要打好几层才行,这样在舞台灯下才刚好哩。”
苏莞静振振有词。
对于夜场型态,苏莞静可比夏羽寒了解多了,这叫做术业有专攻。
夏羽寒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之前看苏莞静的打扮怎看都不顺眼,就是因为她总在光天化日下看苏莞静。
但苏莞静就是在夜场女孩,越夜越美丽,不够闪亮不够浮夸的眼影,在夜店的光线下根本不显色,也看不出效果,距离拉远就更不行了,有化等于没化,白费心力。
所以苏莞静化妆习惯下重手,一远望去就能从昏暗人群中跃出来的惊艳妆容,
舞台灯下温度很高,苏莞静穿的也特别少,免得闷坏了。
PartyQueen不是人人想当就能当的,苏莞静的心力都用在这儿了。
苏莞静也不藏私,她拿出一瓶亮片蜜粉,往夏羽寒头发和手臂胡乱喷洒一阵,得意分享:
“一定要喷这个哟!等到灯光打过来,你就会比别人更亮!很闪耀!”
“好啦好啦,你先忙自己就是了,你们不是要事先集合?”
带着细碎亮片的蜜粉弥漫,化成浅桃红色的粉雾,
夏羽寒没躲开,笑了。苏莞静奇怪的小物还真多。
苏莞静临走前,夏羽寒不忘随手从椅子上抓一件外套往她身上盖,聊胜于无───
就算加了很多花叶,苏莞静的裙长依旧无力回天,不管夏羽寒怎么努力还是露很多。
按照失乐园文本里的描述,夏娃在还没吃智慧果之前,是完.全.裸.奔的。
算了算了。
夏羽寒把人送到楼梯边,目送苏莞静蹦蹦跳跳一路下楼,才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仁至义尽了吧?
她终究忍住,没说破。
或许因为程晓菁是七政君子前手主人,虽然夏羽寒对自己与程晓菁的关联还迷迷茫茫,毫无真实感,也不记得什么,但苏莞静在那段师徒关系中也受到了伤害,只是看起来全都是亲密和关爱。
程晓菁选她是有理由的。
而这理由就像今日一样,明白的摆在眼前。
程晓菁说了谎,她骗苏莞静东东毫无潜力,没法修,很容易被鬼欺负,
从此,小莞静把守护东东当作人生目标。
程晓菁的谎也骗过了当时的权青社,骗得彻底,直至她毫无预警的离场。
那谎是为了保护东东,却让苏莞静愿用毕生的热情,拼凑起童年之梦───
但那个梦,或许一开始就不可能实现。
小莞静漂亮又听话,像男人都爱的洋娃娃,最适合当在隔在孪生质数中间的那个偶数,牵制急着想前进一步的东东,也避免他早露锋芒。
程晓菁布下的棋很长,只不过下到一半忽然就离席了。没人知道为什么。
而东东也在最适当的时刻,破开那加诸于身的谎言与封印。
或许,或许等到这次结束,就两清了。
夏羽寒摇摇头,甩去淡淡的怅惘,调头折回社办内。
冷不防,有人从后头叫住她。
太子单指拎着外套,率性的挂在肩头,另一手却扣住夏羽寒,
她不得不止步回头。
“小夏喵,你又把我的东西随便给人了。嗯?”
“我没有啊。”
夏羽寒下意识想抽手,太子立刻放开了,
但眉宇微蹙,眼神明显露出不满,还有一丝丝的受伤。
“这不是?”
他把刚刚夏羽寒披在苏莞静身上的外套甩到眼前,“你拿我的外套给别人穿,是什么意思?”
夏羽寒一呆。啊,拿错了。
西川高中的男生制服外套清一色是深蓝色,只能从胸前绣的学号分出是谁的。
夏羽寒方才从社长椅上随手抽一件,让苏莞静绑在腰上遮羞,也没再翻过来瞧清楚。原来拿到的外套是太子的。
太子紧盯着她,把她拦在门框边,这回非要讨个解释不可。
关于这件衣服说来就有点尴尬,很难解释。
饕餮之战的那晚,夏羽寒灵力耗尽,短暂晕了过去,
惊动了千凰玄女的太子不得不提早走,赶回去解释,仍不忘把外套留给夏羽寒。
他细心裹住她的小腿,一直盖到鞋子处。灵气透支时,手脚会很冷,彷佛快速失温,他很清楚。
后来,夏羽寒怕自己的鞋弄脏外套内里,带回家去洗过了,才物归原主,也不知道太子何时又搁在社长椅上。
虽然近来天气炎热,太子平时也穿不到,放社办大概是有备无患的意思。
她还以为是叶峰的呢。
叶峰今日的舞伴是白心慧,夏羽寒就有那么一点恶趣味:
穿着叶峰外套的苏莞静会先给东东看到一次,呵。
或许苏莞静半路上还会被白心琪看到,白心琪那个广播电台───呵呵,百口莫辩的修罗场。夏羽寒就想整叶峰。
“对不起。”恶作剧失手的夏羽寒忍不住低头窃笑,“你搁社长椅上耶,我以为是.......”
太子耸肩,也笑了:
“叶峰哦,他打车去接心慧了,估计也会顺便接佳嘉。”
“呵,挺好的。”
夏羽寒这两天根本拒绝跟叶峰说话,懒得关心,更懒得评价,她还没气完。
她觉得叶峰根本善恶不分,还外加毫无品味,给他吃黑心组合绞肉或A5熊本和牛都一样。
暗夜里那个炙热的吻,在她心底造成的迷惘,已彻底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带刺的恶意,像黑泥似的,在她心底深处缓缓成形。
夏羽寒总有想伤他的冲动,不用深,用小刀一刀一刀的划开皮肉,
她就想试试,看叶峰喊不喊疼,认不认错。
叶峰该赔偿她的,不仅仅是抽掉她浴巾后的唐突一吻,还有别的,是连她自己都还说不清的感受。
她就想看叶峰对她求饶的样子,一次,再一次,非得如此才能消心头之恨。
夏羽寒眉眼闪过一丝轻快的讥诮,接过太子的外套,拍一拍,摺起来,抱回沙发上收好。
若无其事,就像从未拿错过。
太子斜倚门边,欲进未进,也看出有趣之处了。
原来夏羽寒不是针对他啊,针对的是叶峰,误伤无辜罢了。不知怎么的,叶峰踩中了夏羽寒的逆鳞,太子估计叶峰自己也无法理解,叶峰是水母嘛,他可不想救,情敌当然是越少越好。
“叶峰就是个脑残啊。”太子稍敛笑容,话锋一转,
“小夏喵,我说的可不只这一样,你也把我的琉璃手串给人......我啊,我是不是不该对你这么好,你根本没放心上。”
太子今日出言锐利,谴责她没心没肺似的,
可他浅笑中犹带玩世不恭,不像认真要找架吵的样子。
琉璃手串的事倒是另外了。
夏羽寒本来戴得好好的,就是校外教学时被思蛊的毒性给震裂了,陈老怪那时后不知安的是什么心,说要保留证物,便从夏羽寒手上讨了去,也不知道怎的又被太子抢回来,说他要带回千凰宫自己查。
夏羽寒当他气头上说气话,毕竟到现在仙界没还她一个公道,叶峰善恶不分就算了,但太子也没帮她出头说什么。
甚至连她是受害者,或白心琪才是受害者,都没理清,
闹一闹两人还是在社内,只不过变得壁垒分明。每当有点针锋相对时,太子就会出来打哈哈圆场,现在社内还是一片表面和谐。
她所受到的伤害都被消声了,
有些事追究不下去,乾脆就鸵鸟一点当做没发生过。
夏羽寒的脾气冲了上来,扬起脸来,斜眼睨太子:
“那你要我怎么放在心上?还有人把那晚袭击的事放在心上吗?你有吗?”
“等等...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有在查。”
太子的目光微微移开了,“最近有些事,隐藏的真相超乎我的想像。”
“哦,那你就别对我那么好了。千凰宫的太子。”
夏羽寒不给他有机会躲话题,故意反过来顺着他的话讲,
“你那天何必帮我挡饕餮?你用的是元神,可是会要命的。”
她咄咄逼人,但太子坐在社长椅上转了半圈,从容道:
“是吗?我也很好奇,我看你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不在意我怎样。”
当时太子冲到她面前,扑向巨兽锋利的鳞尾,想以自身帮她阻挡致命一击,
两人之间的时间彷佛凝冻,又无限的切割,一刹静谧竟如亘古长夜。
太清夺魂印震摄了饕餮,同时也把太子卷入幻境里───关于他身世的记忆。他本来不该知道的部份。
但夏羽寒对此浑然无觉,对付饕餮就已经耗尽她全数心力。
“我那天手速没比你慢!我也朝你丢出彼岸花了耶。”她不甘示弱。
“那就扯平啦。问君何所欲,问君何所求,牡丹花下死,做鬼......”
“好了好了,别人不知道,但我跟你都知道饕餮是谁击中的。”
“书生的报告上不是写我吗?”太子贼笑。
“我让战功给你还不够好?”
虽然让功捧太子不是夏羽寒的真意,但饕餮说的话实在太诡异了,所以这个功劳她能推多远就推多远,最好别让仙界察觉异样,又把饕餮跟她联想到一块儿。
“我又不是熙美,还缺功果?”
太子不在乎的笑了,琢磨片刻,才缓缓解释,
“我老实说吧,我那时候是这样想的啦:要是为了你受伤,倒也不是啥坏事,我正好用苦肉计嘛。”
夏羽寒噗哧一声笑出来。
有人用苦肉计把妹还喊这么大声的吗?
“你白痴啊,用苦肉计不要讲出来!还自己破梗。”夏羽寒用力戳他的心口,笑道:
“想得美。周瑜打黄盖?抱歉啊你都讲了,我就不中计了。”
“咳咳,曹操不是说你啦,是我仙娘。”
太子蓦然止住转动的办公椅,伸手捏住夏羽寒的衣角,
不想吓到她,又不想让她逃开:
“你知道千凰宫的规矩,我讲没用,我必须明确让我仙娘意识到,我对你是认真的,她才会认真看待我的要求。”
夏羽寒闻言愕然:
“───什么意思。”
“琉璃手串残留的是思蛊,剧毒,那种毒蛛很稀有,我就查到这里,被仙娘挡了。”
太子胸膛起伏,沉下气来,按捺连日隐忍的不快,还有刚刚被夏羽寒误会的委屈。
夏羽寒在意思蛊的事,他知道。因为她被攻击的不明不白,但上头给神裔馆的解释是苏莞静干的,行令者跟行令者之间的纠纷,结案。
这阵子苏莞静跟夏羽寒不时厮混,偶尔还会很欢脱的在神裔馆人面前露露脸,顺便扯扯后腿,接着夏羽寒就忙不迭的把苏莞静踢走了,装不熟。太子越看越觉不对───
如果苏莞静是真凶,夏羽寒绝对不是这种态度,因为夏羽寒和白心琪几乎不说话了,显然其中另有蹊跷。
但千凰玄女粉碎了整串手鍊,要他有所分寸。
───这无关我们的修行,你不准介入别宫的事。
千凰玄女反常的严厉。
太子更笃定了,明面上是Caseclosed了,但问题没有结束。
而千凰玄女也不想让他继续深究,明哲保身。
“依我看啊,你仙娘也没什么恶意,她只是太想保护你了。”
夏羽寒轻轻拂开太子的手,却没有谴责之意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关于亲子之情,她至今才体会出一丝况味。
就像她妈妈,冲来学校想手撕白心琪,把她弄得很困窘,其实那是爱,一种变形的爱,想要保护孩子的方式。
而爸爸悄悄在她行李箱内塞进一套小洋装,希望她能快乐的去玩,那也是爱,可是和她妈妈展现的方式截然不同。
父母往往很难低头,他们拼命给自己想给的,不管子女是否消化不良,也要强塞硬给,因为“我都是为你好”,结果往往搞得像双方对着干。例如太子在这边背着老母盘算要怎么演出苦肉计,若他自比为黄盖,千凰玄女倒成了敌营头目曹公。
夏羽寒若继续跟他计较,也太可怜了。
“那晚你仙娘肯定很紧张,那么夸张的围猎兽网,一大群姐姐妹妹,哇,在意你的人太多了,别拉扯上我了,我可不想搞到你们母子失和。”
夏羽寒又想躲开了,但太子再度伸手留住她───这回从衣角换成一根手指,他不想太唐突。
握紧了,他定定的凝视她:
“小夏喵,我对你是认真的。今天也是。”
“有多认真?”
“我可是很辛苦的拒绝不少人,就特地来等你答应,陪我跳舞。”
“......”
忽然,窗外连绵的蝉鸣好像停歇了,湿热的夏风吹动窗帘,无声摇晃,
五楼的神裔馆很安静,偌大社办只剩下他们两人。
黄昏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夏羽寒半垂眼帘,没缩手,静静的等他说下去。
太子很温柔,他的确懂她,在小处不经意的懂,体贴细微。
他总能在她需要帮忙、又说不出口的时候翩然出现,就像他也刚好在那儿巧遇,尽量帮得不著痕迹,不使她感到难堪。
他此刻钩住她的手指,却不侵略,从握住一根手指,慢慢的,到牵起她的手。
他平常不管跟谁都像在公关交谊,人人都好,
唯独今日,他敛起了调皮轻佻,为了她。
“跟我一起───下楼吧。”
他笑的又乖又甜,露出嘴角边的梨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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