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羽寒绕过最外边的炉鼎,在庙殿外停步了。
正红色的灯笼一排又一排,在她头顶上展开,笔直延伸入殿,直至神位面前,
那光又是红通通的,照得整个庙殿炽如火海似的。
夏羽寒不禁在心底暗笑,神裔馆只倒悬一盏灯笼,意思意思当象征,实在太客气了。
看看人家官威的排场,从殿内挂到殿外,彻底落实挂好挂满,放眼望去,就像一颗颗西红柿挂在树上密密麻麻───
不知道子裘这人到底什么性子?
一盏一盏的灯笼闪耀,透过外层的大红纸以后,那光晕反倒被转成浓浓的桃红,好似连周遭的空气都被染了色。
金黄色的灯穗在如焚的红光中摇晃,烟香袅袅浓郁的很,闻起来晕陶陶的,带点催眠的神秘感。
夏羽寒沐浴在奇异的桃红光芒中,等待那颜色彻底遍洒在她的气场,
末了,她深吸一口气,将半瓣彼岸花藏在舌尖下。
一丝隐香自夏羽寒的唇间逸出,和她身畔光影交融,化为一抹幽微的魅红。
夏羽寒斜倚庙门外的龙柱,看着那些雕梁画栋的七彩藻饰,从墙上蔓延到天花板,和大红灯笼全都密集成一团,她忽然觉得很作呕。
心脏彷佛被人揪紧,隐隐作痛,连胸口都发闷起来。
心因性,心因性生理反应。
夏羽寒安慰自己,深呼吸,别怕。
她多久没进庙了?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五个月?
不,更久。全是在她尚未知晓自己的潜质之前,非自愿的,被人拉来拉去。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从前那时,她还是一只弱质恹恹的小绵羊,懵懵懂懂的,最易摧折,任谁都能走过来,随意玩弄摆布──
在那之后,她心底长出尖锐的刺。
起初那刺细细的,扎在肉上,只折磨她自己。
她费了好大劲想把那些刺逐一拔起,却带血淋漓,拔了一根便再生一根,好似永远拔不完似的,把她扎得千疮百孔,也没真好。
但有一天,她终于发现荆棘也会开花。
那花儿小小的,却有慑人魔力,
它扎在苦难的沃土发芽生根,逐渐开绽,红艳艳的浓烈如血,就如她暗夜里曾受过的伤害。
不一样了,对吧?
而现在,即使怀着恐惧,夏羽寒还是得成长,试试自己能否掌握神伶夜宴。
她把书包的背带缩到最短,松松的挂在肩头,以防万一──
万一不幸沦落到必须拔腿就跑的地步,至少这样是最方便的。
是的,万一怎么了,至少她可以跑出庙外。
她有神裔馆了,叶峰他们都愿意帮忙,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她身边只有假作坚强、内心比她更旁徨混乱的父母,
他们只会拖着她四处求告,反覆让各种宗教仪式剥削。
那些都结束了。
她变强了,才能镇定下来回头看父母,而不带着恨意。
温柔的看待他们,只因没有里世界的知识与能力,才会被愚弄,又成为伤害她的帮凶,
那是想帮助孩子却无能为力,而转头对孩子发怒威压的父母。
她终于看穿那些藏在错误下,畸形又权威的爱。
懂了,却也不想回去了。
。
北极殿的门分三个,中央的正门是给神走的,门槛足足有一尺高以上,
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小门,地平无槛,左边上书“北府神威”,右则书“极光普照”。
民间有不成文的规矩,为了落实神尊人卑,庙中的大门不容凡人通行,那是神灵进出的专用道。
凡人想参拜晋见,只能从右侧的小门进入。
夏羽寒最听不得这种自我矮化的思想,她在门柱边探头,看了看站在内门双手环胸的男仙。
果然,连守门的都一脸高傲,冷眼俯瞰众凡人的模样。
这些驻庙仙官整天都看惯人弯腰又跪又叩,不高傲也难。
人惯出来的。
夏羽寒望向守门男仙,自言自语:
“晏子使楚。楚人以晏子短,为小门于大门之侧而延晏子,晏子不入,曰:使狗国者,方从狗门入。”
说的是春秋时代齐国大夫晏婴出使楚国的典故。楚王意图刁难晏婴,刻意怠慢不以正门迎客,反而要晏婴从旁边的小门钻进来就好。
晏子就说了,使狗国者,从狗门入。今臣使楚────
欸,请问你们是狗国吗?如果是狗国那就有点难办了是吧。
“我今当从何门而入?”
夏羽寒似笑非笑,目光直视对方。
那男仙也不傻,仙界的繁文褥节不少,绵里藏针的话可多了,岂不懂话中之意。
他们自己的领导整天都弯来绕去。没文化的永远都只是底下人,而不是坐在上头的人──
就像能领导众人的,从来都不是纯粹的无产阶级。
要是还在仙界,他二话不说就把人踹出去了,
天权宫内部纪律森严,但在人间顾庙是另外一回事。
能割羊毛的绵羊,当然是越多越好。
所以顾庙跟信徒互动呢,就是越随和越好。
天权宫仙官平时眼高于顶,在庙里驻点办公大概是最随便的时候。
就算有乞丐进来参拜兼休息,他们也不排斥,因为乞丐会感激借宿的庙,一边喃喃向神灵祝祷──要是哪天乞丐赚了点小钱,还会认为神明有灵,跑回来还愿呢。
至于收不到香油钱或香油钱失窃,都是庙公的事,仙界毫无损失。
仙官守的是能量,能造成威胁的向来不是凡人。
而凡人的烦恼向来跟神仙是分开的。
但夏羽寒微微启唇,并不真的像凡人一样开口,她用的是灵能者和异界惯常沟通的方式。
虽然音量不响,却足以传至守门男仙的耳里。
──小妮子忒无礼,声音倒是挺好听的。
看守正门的男仙左眉微挑,忍不住抬起眼皮来,又迅速低了下去,维持威仪。
虽然他并未说话,连手臂都没抬,但眼皮一睁一敛之间,夏羽寒就当他听到了。
而且允了。
正门的门槛高得夸张,夏羽寒看了都要咋舌,显然连建筑的凡人都不想给凡人同类通行,
大概是跪得姿态特别好的奴才,特别看不爽别人站着,非要大家一起打折双腿,心理才能平衡。
想怨天怨地都无处,只能怪自己同胞不争气呗。
夏羽寒身材娇小,但腿挺长的,行动起来挪腾灵巧,并不感到困难。
她身上穿的却是制服裙,版型偏窄,在下臀边缘缩紧,拉出包裹浑圆的线条。
原本学校设计窄裙的美意,就是想以衣著不便来约束女学生恪守仪态,小步小步走,别像猴子一样上窜下跳粗野。
这可大幅限制了她的行动力。
夏羽寒原本抬腿欲跨,但刚踏出半步就改变念头,
她乾脆踩上那门槛,再轻巧跃下。
砰────!
两道强劲的罡风,从左右同时袭来。
“无礼!”好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异口同声喝斥。
供桌上的长明烛一阵闪烁,忽亮忽灭。
原本站在正门边的男仙出刀一挥,截断夏羽寒后方的退路,三名天权宫仙官已将她包围,气势汹汹。
夏羽寒也不后退,早料到有这一着。
庙门之槛正是主权的分际,这是彼此都知道的规矩。
从神专属的正门入,又踏在门槛上,隐隐有侵门踏户的意思。
她从门槛下来,徐徐轻吐一口气,站定。
吐息之间,是一缕彼岸花的隐香。
三道掌风全在触及她身子的那一刻骤然止住,欲发未发,自家阵势却难掩凌乱。
站在夏羽寒左侧的男仙,单手执书,往后边男仙的刀柄偷偷推了一下。
后边男仙的刀尖微微上翘,正对着右边同伴的掌心,仅差了几厘──在右边那位的手即将触碰到夏羽寒肩头时。
三人脸色都微微一变。
虽然明着看似围绕着夏羽寒,凶巴巴的意图威吓,实际上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对峙的微妙感一闪而逝,夏羽寒赶紧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未执兵刃,并无冒犯之意。
“天枢宫首座行令。
我代表神裔馆来找子裘大人。有要事请教。请问他在家吗?”
三名男仙一愣,各自讪讪的收回兵刃。
夏羽寒软软糯糯的馀音好像仍萦绕在耳里,但听到天枢宫首座行令,全场脑袋就清醒了许多。
──敌部门派来的。
──唉。
──刚刚不知道怎么了?
夏羽寒的肉身穿得普普通通,白衣蓝裙的高中制服,跟一般学生差不多,但她元神打扮的很典雅。
一身月白衣,随步摇曳的连身纱裙,浅灰色的绢带系在腰间,上头钻光细碎璀璨,衬得细腰更加嬝娜。
她的曲线全藏在雪羽披肩之中,唯有在抬起手来表示善意时,纤腕从雪色水袖中伸出一小截。
她抬腿跨上门槛又落地时,裙幅起落飞扬,不经意露出的踝胫,亦是细致莹白,一如霜华。
夏羽寒偏着头,披肩上闪过细细的光泽,那璀璨却不刺眼的碎光映入众男仙的眼帘,大家的眼神也随之一明一灭,看清了──
她应该有人照顾了。
虽然夏羽寒未着官服,也没现出官方印信或什么,但──
一定是有人照顾的,唉。
不知道是天枢宫谁的女徒,却让她一个人来?
但登门挑衅,又不亮招?
夏羽寒看大家全都不回话,也不退开,这么卡在门边也有点尴尬。
她乾脆撩起书包,把右手伸进去掏了掏。
三名男仙全都后退了点,凝视着她的动作,准备迎敌,不敢松懈。
在仙界诸宫的印象中,首座行令就是天枢宫豢养的牧羊犬,不学宣教,专精战技,
这是一群很奇怪的行令者,不慕名利,又特别年轻,暴走时有可能跟庙里主神直接开干──
神裔馆前年横扫青鸾坛,把青鸾郡主和一干仙官打成重伤的事迹,轰动了十二宫。
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但夏羽寒摸了半天,没掏出法器,反而掏出了一个毛茸茸的猫脸零钱包。
刷的一声,她拉开拉鍊,把硬币全往捐献箱里倒,哗啦哗啦,发出一连串清脆的连响。
“入境随俗,我也捐一盏灯吧。”
她指指大家的头顶,一堆大红灯笼拥挤在一起,宛如爆料丰收的西红柿挤在水果摊上堆叠促销,跳楼大拍卖的感觉,
“我追加一盏还摆得下吗?看起来好挤。”
天权宫的男仙们楞了一瞬。
那陀满坑满谷的西红柿.....
搞得整间庙都是桃红色的灯光,简直要冒出粉红泡泡似的,
要不是木雕神像手中还拿着剑,就会被当成负责帮凡人拉皮条的月老。
要不是门匾上挂着北极殿三个金字,看起来就像有色按摩的营业场所。
是的,他们也很无言!!
如果可以连现实都能自己亲自动手装潢的话,子裘就会毫不客气,把整箩筐西红柿全都堆到庙公头上。
夏羽寒的话把他们逗乐了。
但他们的笑非常内敛,就像看到一只小奶猫蹒跚学步不小心滑了一跤的那种笑,仅止在嘴角形成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又迅速掐灭,很敬业,并未忘记自己仍在执勤中。
夏羽寒这才发现,这座庙里的驻点仙官清一色都是年轻男仙。
把刀藏在身后却笑得儒雅的男仙,
卸下半甲、仍显得英气勃勃的男仙,
拿着看到一半的兵书便冲过来挡门的清秀男仙。
──丰姿仪态各个不同,共通点是颜值都很高。
夏羽寒小小的困惑了一下,忍不住好笑起来。
她有点懂了,这庙应该颇受女孩子青睐。
天权宫是军部,阳胜阴衰很正常,工作性质使然。而负责拉红线的玉衡宫,就是满满的媒婆。
天枢宫的业务拓展太多,组织叠床架屋,有些庞杂,随便乱收的人类学生也太多了,宣教体系自然发展成男女各半,分配的很平均。
但向来眼高于顶的天权宫下来人间拓展新据点,捏着鼻子忍耐头上一大陀西红柿,纡尊降贵为民服务,说穿了就是为了狠拔天枢宫的桩,瓜分天枢宫的殖民地盘。
为了出奇制胜,所以子裘把全办公室的颜值都认真筛选过了。
这是很有道理的。举例来说:
一个帅哥和一个丑男,就算两个人讲话都很动听,你还是比较喜欢看着帅哥的脸。
一个帅哥和一个丑男,两人比赛讲屁话,帅哥的胜率绝对高出许多。
要是终归都得被骗,被帅哥骗财骗色一顿,事后还能安慰自己,至少比被丑男骗好一点────很无奈,但这是人性。
你们这边是不是专收女徒啊?
主动想发愿当行令者的通灵女一定很多吧!
夏羽寒真心很想问,但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还是算了。
因为她转头一看,发现坐在解签桌的凡人义工也是一个肥墩墩的大娘。
庙婆比庙公更加热心积极的顾庙,以便和心目中的神祇常相左右。
夏羽寒从苏莞静那儿听过的言语,刹那间全串起来了:
伊玖掌权青社之时,是权青社发展的高峰。而子裘接在青鸾郡主之后,他记取了青鸾郡主的失败,和更前面伊玖的成功──子裘玩的,是很隐晦的【新妇神学】心理。
新妇神学是早在旧约时期,西方神祇就用过的招。
你的灵性和身子都是神创造的,所以你当全然奉献给神,一如处女守贞,雀跃的等待丈夫临幸──嗯,教导韭菜引颈期待镰刀的意思。
::你们要如贞洁的童女,献给神,只怕你们的心或偏于邪,失去那向神纯洁的心,就如夏娃被蛇用诡计引诱。──〈歌林多后书11〉
::记住,造你的是你的丈夫,万军之耶和华是他的名。耶和华将召你,如召被离弃心中忧伤的妻。──〈以赛亚书54〉
::羔羊嫁娶的时候将要到来,新妇也自己预备好了,准备蒙恩。──〈启示录19〉
只要你谦卑又贞节的全心侍奉神,神必宠召于你。
至于平时呢,就负责把自己洗乾净,以便迎接神的雨露。要像新妇一样诚惶诚恐,在心底时时刻刻盼望丈夫,千万别理隔壁其他的神仙,不然你就是最下流的淫.妇.娼.妓,老公一定提刀冲出来,诅咒你下地狱──
::你这背叛的妓.女啊,要听耶和华的话。主耶和华如此说:因你的污秽倾泄了,你与你所爱的行淫露出□体,因你拜一切可憎的偶像,流儿女的血献给他,我就要将你一切相欢相爱的和你一切所恨的都聚集来,从四围攻击你;又将你的下□露出,使他们看尽了。──〈以西结书16〉
嗯,简单直率,神以最淫猥的言语努力诅咒离教的人群,导致节录时还得依法打上马赛克。
可见从古到今,神鬼之间抢韭菜抢得多激烈,激烈到出口成脏、追在后头狂骂,
只是大家实力相当,不方便直接互殴,所以千错万错都是韭菜的锅,恐吓韭菜就对了。
夏羽寒也被父母拖去教会过,她很佩服这种书竟能传颂千古不灭绝,现今信众人口数还能独霸全球,
大概是不搞生育计画的独特好处,于是神的粗口狂言成为世界上最畅销的一本书。
根据科学统计,东西方的虔诚信徒都比无神论者更热衷于生殖,向往高产爆量的生活,甚至唾弃避孕。
夏羽寒一度怀疑,或许以子.宫.强行占领世界,就是神赋予信徒的最大使命也不一定,而且数据上还算成功。
有鉴于风土民情不同,在这鼓吹女性自主的崭新时代,子裘把新妇神学直接落实成字面上的意思,换个包装玩出新高度。
他将天权宫强硬的军部作风藏到神像之后,前头摆出一干令人意想浮翩的美男宴,有意无意对一下频率,寻找内心空虚又渴望成为新妇的小羔羊们,尤其是让最喜欢神神叨叨的敏感体质惊鸿一瞥──
那一眼可能只有三秒,但足以记住三年。
物以稀为贵,就是因为难得一见,所以特别可贵。
那是画了浓妆又加滤镜的的流量小生远远比不上的效果。
何况这群男仙没有卸妆后就沦为路人的问题。
一个长相绝美的男仙出现在夜晚的梦里,慰问数言,褒奖几语,略施一点小恩小惠,
纯洁的新妇就会成为子裘的布道爪牙,捍卫自己伟大的老公,并为他往外撕人。
糟。
真糟。
直到追到这里,夏羽寒才不得不承认,东东的炼蛊之学是对的。
她对付不了子裘,即使她窥破了这些烂招,但还是解不了根源。
唯一的方法就是东东说的──
以毒攻毒。
夏羽寒抿抿唇,很谨慎的控制神伶夜宴那极度狂暴的魔香,
要是一不小心就会酿成大祸,她摸索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拿捏出一点分寸。
就像现在,她只敢用上半片花瓣。
三名男仙的目光全都紧紧盯着她。
夏羽寒不确定他们看的是她,还是她身上那难以察觉的红色雾岚。
半瓣彼岸花随着她轻柔的吐息,彻底稀释在整个前殿,
那弥漫的桃红光好似深了一分,却无人察觉。
空气中流动着暧昧的气氛,但谁也不肯先开口。
隔了一张又一张的红木长桌,她朝正殿中央的神龛望去,
可惜主神的位子上空荡荡的,子裘好像不在家。
“哎,子裘大人不在吗?”
夏羽寒叹了一口气,她微微侧身,试图绕过那些年轻男仙,迳自往内走。
大家果然又倒退了一步,不得不让她通行。
那感觉非常微妙,像是一群禁欲中的年轻僧侣,小心翼翼的面对他们修行中最大的魔障──
千万别碰,才能充分假装自己毫不感兴趣。
夏羽寒的存在忽然让一众男仙感觉很棘手,如果要把她扔出去,肯定得碰到她的身子。
但同僚都在场,众目睽睽,偏偏主神子裘没下令,他们也没有阻挡的理由。
急于动手就跟急色没两样了。
夏羽寒走凡人的路子,捐了香油钱,却从正门而入,说着神灵的语言。
她一进门,就报了天枢宫首座行令的身分,她没先拔剑,谁都不好先动手动脚。
半瓣彼岸花恰当好处,随着夏羽寒的游走的步伐,惑人的魔香正好和天权宫对敌部门的高度警戒互相抵消,平分秋色。
神裔馆的确是子裘驻扎在这儿时刻留心的重点之一,他们正好是离神裔馆最近的天权宫据点。
其实北极殿拥有不少小信徒,灵验的传闻当然也传到不远处的西川高中,很多人都来这边求加持──这当然要归功子裘的思想宣传做的踏实。
学生求考运,成人求财,未婚女性求爱情,已婚妇女包生儿子,现在网路发达,子裘收了几个通灵女徒,老中青不拘,他不时也挑一些热爱拜神的信徒托托梦,顺便露一下帅脸。
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连子裘自己也不懂,他如此雨露均沾搞一搞,结果竟是与丈夫感情不睦的寂.寞.人.妻.最爱来这边吐苦水,成天赖在他跟前的拜垫上抱怨家庭抱怨婆媳啥的,抱怨几小时都不舍离开,好几个还自行组织女义工小队,直接在庙里抱团取暖起来,流连忘返,说是比待在家里温暖。
西方神廷倡导新妇神学,子裘倒是莫名开拓了独树一格的怨妇市场,口碑也做出来了。
因此,子裘得到很多行动的小眼睛,散布在周边的社区,就算西川高中是神裔馆的地盘也不例外,
他能渗透,用的还是以人治人。
不过,子裘对神裔馆的态度一直很低调。
有鉴于天权宫主月刑仙尊的圣意难测,子裘在这儿揣摩上意,发现风向好像从“压制到底”逐渐转成“伺机拉拢”,他就按兵不动了。
虽然奉命帮月刑子留意天枢宫首座行令的动态,但明面上,子裘从未踏入过神裔馆的地盘。
他们很尽力演得跟神裔馆素昧平生,你管你的、我管我的,大家自扫门前雪,谁都别认识谁,免得神裔馆起了防心。
没想到夏羽寒主动找上门。
夏羽寒在正殿慢悠悠的参观了一圈,负责顾门的三名男仙也想不到方法赶人,
只好继续尽忠职守,亦步亦趋跟在她后头,随时提防她要出手破坏些什么,又一边自我安慰:
夏羽寒的灵气很不显,应该不足以破坏什么?
他们掌握的神裔馆情报不算太少,神裔馆最出头露脸的向来都是冲组,最受巡教司摆出来重用的也是冲组,好几届都是,大概就是神裔馆的自治内规。
可现在为什么故意派一个术师来呢?
而且看起来很软萌,没啥攻击性的样子──而且她刚刚还捐了香油钱!
敌部门的首座行令冲过来捐香油钱,还大手笔的把整个零钱包都捐了!?
一点都没有学生信徒在那边专捡五角一元投的斤斤计较!
但夏羽寒认真看起墙上的壁画,又仔细拜读出钱盖庙的赞助芳名录和建庙起源,再点一点柱子上的对联平仄是否相对,欣赏那妖魅、神圣与俗丽只有一线之隔的西红柿灯笼海。
最后,整座庙殿的所有男仙都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往她的方向看。
──唉,可惜是敌部门的。
──敌部门来纯参观?
──真的纯参观?该不会是学校要做什么邻近庙宇古迹报告?
──天枢宫到底想干嘛啦!?
大家都不说话,也端着仙人架子,只是用眼角馀光瞄来瞄去,静悄悄的僵持着。
爱面子是天权宫的传统,军部吃铜吃铁什么都能吃,就是不吃亏,不仅大势上不肯输,现在简直像比起“谁先开口问谁就输了”的奇怪比赛。
虽然没有人宣布比赛规则,也没有人喊一二三开始比赛,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微妙的比赛气氛就自动成形了,而且谁也不想输!
夏羽寒之前一直觉得跟白家姊妹的仙官很压抑,但天权宫高傲,走的是另一种路线的压抑。
而主神子裘也很沉得住气,他在给她软钉子碰。
夏羽寒心一横,把半瓣彼岸花全化了,艳红的花瓣在舌尖溶解,化为阵阵雾岚飘散,让她的唇色看起来更加娇艳欲滴。
她的手指滑过主桌,拐了个弯,直直往神像后面走去。
那是整座庙宇灵气最密布的点。
如果说前头的天公炉是第一道强力屏障,由凡人日日不辍的勤奋供香,堆垒出来的信仰力防御,
那么神像后头的方位,就是极度浓缩的能量矿,它蓄积了人类对神祇形象的华贵想像,与孺慕仰望的强烈情怀,还有居于特殊风水格局上的气场汇集点,足以吸纳周遭精华,并加以压缩淬鍊,化为影响现实与里世界的支配权力──
驻点的所有仙官,把守的要点其实是那个,
天枢宫和天权宫明来暗去想争抢的也是那个。
夏羽寒站在最后一道帘幕之下。
虚危上应,龟蛇合形。
周行六合,威慑万灵。
夏羽寒听到墙后悉悉簌簌,还有兵甲相触的錝錝声,但她没能走到墙后,
眼前猛然闪现一袭淡紫色的霞光,彻底挡住她的去路。
“小行令者,别得寸近尺。”
只闻其声,却不见其影。
夏羽寒等了又等,神龛后头的帷幕终于伸出一把折扇。
啪嗒───!
雪白的扇面倏地展开,还刻意抖一抖,扇了两下。
神伶夜宴的红雾,也随着他扇出来的清风,略略往回飘散。
这可把夏羽寒吓坏了!
她的小伎俩该不会被看穿了吧?
夏羽寒心头砰砰狂跳,拉紧书包背带往后跃,
她一让,帷幕后的主人便顺势走了出来。
子裘一身淡紫,宽袖长袍的古风打扮,层层叠叠逶迤至地,却不显厚重,反倒被他穿出水雾薄烟般的飘逸感。
他胸前透出的内件,却像烫过的衬衫一样笔挺,湛白的领口反摺,将他的颈子包覆了大半,那肤色便透著冷冷的淡漠,恍若不食人间烟火。
夏羽寒又默默的退了一步。
子裘摇晃着摺扇微笑,把她逼至墙角,刷的一声,很潇洒的收起扇子。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想做什么?”
这距离实在太近了,
夏羽寒立刻屏息低下头,极速收拢神伶夜宴。
但子裘好像把她的低垂眼帘直接视为少女羞涩的表徵,
他以扇缘抬起夏羽寒的下巴,逼她直视他那风流倜傥的浅笑。
“说吧,我不会为难你的。
你的确很可爱,我感受到你身上有过人的潜质,真迷人......”
???
夏羽寒没想到“按在墙上亲”的剧情忽然从天而降,狗血的措手不及,但子裘的眼神看起来很专业──
既专业又真心诚意的想媚惑她。
而夏羽寒在前一刻,其实也暗暗在做相似的事──
她试图以神伶夜宴的隐香,来消弭子裘对她的预设敌意。
Fine,现在双方都骑虎难下。
其实夏羽寒很想狠狠的瞪子裘,外加抬脚往他下腹用力一踹,但她只能忍住笑,硬把含羞的娇态继续演下去,假装有被媚惑到的样子。
而子裘也很坚持,他一直含情脉脉的看着夏羽寒,坚定不移,死不退缩。
夏羽寒越觉得这墙边僵持的场面其尬无比,只好别开头,揉揉鼻尖,试图摆脱子裘的进逼。
妈啊真是太尴尬了!太毒了!
这还只是第一次见面而已!
难怪东东看到子裘的眼线人马就忙不迭的遮脸!
肯定吃过什么不为人知的闷亏!就像她现在这样!
她现在懂了,她也想遮脸!
还好子裘没真的要亲她,他惯常施展的套路也是擦边球,一下子太亲近就不像样了。
他确定夏羽寒的双颊泛起绯红,彷佛淡扫胭脂似的,便满意的松开手。
夏羽寒内心七上八下的,呼吸的确被他搅乱了。
当然不是因为娇羞和渴望,而是不知道该怎么配合演下去。
原来子裘并不是因为看穿神伶夜宴,而是他对通灵女性的万用起手式就是这样!
在茫茫人海中,俊美的神祇一眼就能看出你与众不同的特别,你是他眼里的唯一──类似这样的戏剧效果。
吓死宝宝了!
“那个,呃...大人,是苏莞静介绍我来的。”
夏羽寒被吓得结结巴巴的,连本来想好的几种方案都一并飞了,
“就是,苏莞静说她是你的学生!!”
不知道该说啥的时候,就卖队友!
都怪苏莞静啦,苏莞静为什么没提醒她子裘自带一套清奇套路?!
还是苏莞静被男人喂招习惯了,苏莞静都觉得子裘非常正常──但连那个让苏莞静白吃白住三个月、还导致苏莞静被抓奸撕打的诡异房东,苏莞静也觉得很正常。
当你的度量尺歪掉的时候,你量出来的所有数据乍看是正常的,其实都是歪的....
苏莞静就是那把歪掉的尺。
“我是苏莞静的好朋友啦!”夏羽寒很词穷,她无奈的嘟哝。
“哦?”
子裘雪扇轻摇,兴味盎然的欣赏夏羽寒娇怯可人的模样。
他太习惯女子为他六神无主了,连首座行令都自己送上门来,还着了他的道──他是打从心底这么认为的。
所以子裘再接再厉,再度侵身向前,眉眼含春的对夏羽寒笑。
“苏莞静跟我说你很好,长得又帅,所以我就来了。”
夏羽寒乾脆举起书包遮脸,继续昧著良心发言,
“是这样的,神裔馆最近为了冥素四维阵很烦恼,大人你就别玩我们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子裘倒是推得一乾二净。
夏羽寒小步小步的横移,逃离子裘的灵气范围,但还是不敢放下书包,
她怕子裘又过来作势要亲,那她一定忍不住把他乒拎乓啷暴打一顿。
但子裘看夏羽寒只露出一只水灵灵的眼睛,和白嫩透粉的肌肤,彷佛犹抱琵琶半遮面。
不仅模样清丽,越看越惹人怜爱。
连举着书包躲在后头,都娇滴滴的,嫣然百媚。
他说:“把书包放下,我怎舍得伤害你呢?”
先生,你清醒一点。我是在保护你,避免自己失控挥拳出脚。
你再过来我就扔书包了!
“我叫夏羽寒。”
她乾脆报上姓名,反正子裘如果想查,一定查得到,说不定苏莞静早就提过她好几次也不一定,不如自己剧透。
“大人你能不能先别在我们学校里面弄那些...嗯,神裔馆往上报了,要是查起来我处境很为难,因为我跟苏莞静是好朋友,我本来还想让她入社....”
夏羽寒娓娓道来,但很轻巧的掠过子裘不想承认的部份,双方都不揭穿。
其实夏羽寒也没有十足把握,神裔馆在明,敌在暗,她就是想来探子裘的口风,看能不能交涉一下。
子裘到底要苏莞静做什么呢?她实在摸不清楚。
但如果子裘是苏莞静的指导仙师,那他绝对什么都知道。
苏莞静和白心琪互撕,一路撕到督律宫那边投诉,子裘一定有派人过去关切,所以白家的三位仙官才撕不赢。
白心慧在天枢宫搞夏羽寒很容易,反倒遇到苏莞静一案却吃了鳖,莫名其妙被搓掉了?
夏羽寒才感觉子裘这边可能是她的施力点。
但她心底很清楚,她出面不足以成为子裘愿意罢手的理由。
无论是推人来胡搞瞎搞、助长魔神血祭的事,或是关于苏莞静,子裘这种阅人无数的家伙,很难真心想帮谁撑腰,除非利益一致。
“我上一次已经帮苏莞静了,社内有些人对我不满,正想找事弄我,哦,就是上回跟苏莞静对簿公堂的那些......”
“哪,别担心,你的烦恼很快就会结束了。”
子裘听完便笑了,他飘然的走过夏羽寒身边,带起一阵清风,微微撩动她的长发,
“今年不是己亥年吗?阴土阴水,属木助火,化气不及,小满初至小暑末,少阳相火,司令长气。懂吗?不管天枢宫怎么守,都过不了今年大暑──
魔阵崩塌之时,中心的阵眼就会化为交界口。边境你去过吗?很危险,是妖魔横行的鏖戰之地,兵家必争,就像那样。
我又岂能让你这种被天枢宫利用的孩子孤军奋战呢?到时候,我也会过去帮忙。”
接管的意思。
天权宫的确暂时不想跟神裔馆正面交锋。
他们反倒希望神裔馆被搅得焦头烂额,或乾脆退开,好让天权宫把手直接伸入学校,将冥素四维阵开成像边境一般的交界口,让以往被【墙】阻隔在外的妖魔能够进出。
那么,天枢宫就不得不需要军部天权宫了。
“大人能体谅我的难处,我就放心了。”夏羽寒言不由衷的回,
“其他的我也不懂,因果天道,各有命数对吧?”
原来如此。
天权宫想要的,不是表面上的神裔馆,而是向来由神裔馆掌管的神木。
那是天枢宫的紫源仙尊视之如命的宝。
“对了,你跟天枢宫还没有契约吧?”子裘俯身靠近,语气很温柔的问:
“你刚刚说苏莞静怎样来着?她还没邀你另组什么社团吗?”
。
。
夏羽寒离开子裘的庙殿时,思绪还是乱乱的。
神木,一切的起源都是神木。
神裔馆因它而成立,靠它的共鸣传承,冥素四维阵因它而有,创社元老操作神木时的内哄,反向创造了全界禁制。
现在他们学校内莫名的灵异纷扰,同样也因它而起。
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神木。
你真的知道你们在守的是什么吗?──
那是子裘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她仰头凝视漆黑的天际,今晚又是无星之夜。
夏羽寒上了公车,街景像是电影胶卷跳入狭小的窗格内,又一格一格的往后跑。
她把额头抵在车窗边,随着颠簸的车行摇晃,不知不觉驶过了站。
她有点想见东东。
。
。
叶峰很晚才发现夏羽寒提早离席了。
他向来喜欢劳师动众的开全社会议,但夏羽寒不一定有耐心跟全程。
“效率。”夏羽寒简短解释。
叶峰想,夏羽寒一定是去做更有效率的事了,他也不担心,等夏羽寒回来再问就好,
但今晚叶峰有很重要的好消息急著分享给她!
他刚刚领到天枢令了!
由枢密院那边直接发的!超高级的!法旨打开来还有自动BGM,乐音悠扬!
叶峰急忙接过法旨一瞧,前言大概是褒扬首座行令致力处理冥素四维阵的辛劳,
而后面又说了,紫源仙尊亲口承诺,要叶峰率领大家将阵犄彻底封死,过程中如有需求,都可以提出来讨论,天枢宫尽量给予协助。
───神裔馆有什么需求呢?
天枢法旨在众人手中传阅一圈,叶峰认真访问大家提出的需求:
“我们来换沙发?”熙美指着绽出棉花的老沙发。
民生需求。
“让我合法养猫妖好不好?”书生把毛毛高高举起来,
“它很乖,养一只它吧。社猫就地合法。”
猫奴需求。
“我们下学期开设佛学小组行吗?用社办,再招收一些有缘的凡人进来学习往生助念。”佛哥说。
大家异口同声大叫:
“吼~~~!不行啦!违规了!我们不收凡人啊~~~”
“刚刚说如有需求就可以提出啊。”佛哥困惑了一下,继续坚持,
“我有收徒帮忙助念的需求啊。而且你们刚刚还弄来一只鸡给我超渡!但你们都不想学,那我收新人来学。”
超渡乃刚性需求。
人人都有需要被超渡的一日,不管超渡的价钱上涨或下跌,你都需要它。
超渡的确很重要,于是叶峰也列了上去︰对外招新生来学超渡。
其实佳嘉也想举手提出需求,她想换守护。
之前她在白心慧的游说下,发愿签下行令者契约,天枢宫果然有教无类,也派遣一名仙官前来指导──结果是女的!女的!一个晚娘脸大妈!
佳嘉很不开心,为什么白心慧被分到两个帅哥,她就得被大妈指导呢?这是怎么分的!
她也想要男的!
但同样也不想指导佳嘉的女仙虹英,一脸漠然的站在不远处。
虹英来的第一日,佳嘉就拿着刚签的行令者契约说要以功果许愿,希望虹英能帮忙作法,让佳嘉跟太子立刻交往。
虹英被夹缠的烦,就粗声直呛了:你怎不先照照镜子!人家是千凰宫的太子!
师生从此结下不解之仇。
虹英没好气的斜视佳嘉一眼,佳嘉有脸当众提也无妨,她正好当众把佳嘉的花痴需求掀出来,顺便让全社好好讨论一下,有人跟自家指导仙师吵闹说要在太子身上下魅心符,好让生米煮成熟饭,到底是谁不要脸?
虹英可以百分百保证佳嘉被踹出神裔馆。
于是佳嘉举起的手又悄悄放下了。
太子以疑问的眼神望向佳嘉。
佳嘉和他四目交会,赶紧报以灿烂的甜笑。
好吧,反正太子的小静凤也是女的。
叶峰问了一圈,大家的需求五花八门,但没人提出跟解决冥素四维阵相关的需求。
在天枢宫看来,这等于没有需求。
神裔馆居然打算自干到底!为了荣誉守护校园!真是太清高了。
仙界常误以为神裔馆跟其他行令者不同,具有不慕荣利、清心寡欲的美德,
其实是因为神裔馆提出的需求永远都很奇怪,彻底跳脱仙界对人类的刻板印象。
叶峰迫不及待想访问夏羽寒,
看她有没有什么别出心裁的需求,好让他一起写进提列表单里──
但叶峰回到家时,客厅是暗的,夏羽寒还没回来。
电视遥控器在叶峰手里按来按去,始终没定下该看哪台,小夏还没回家,不知去了哪里?
叶峰等了许久,墙边的电话声忽然一阵急响,几乎把他吓得跳起来。
叶爸爸外派国外之后,家用电话就很少用了。之前唯一会打家用号码的就是白心慧,但电话也好一阵子没响了。
直到昨天,叶峰才发现原来是电话线不知何时松掉了,根本没接上。
夏羽寒不小心踢掉了?
于是他又插了回去。
叶峰拿起话筒,喂了一声,没想到打来的是社团老师陈老怪。
叶峰忽然感觉最近大家都想找他,真是受宠若惊!
“叶峰啊,最近事情很多吧,老师也很担心啊。
你们一个学长刚回国,一下飞机就说想约大家吃吃饭,你拿笔记一下时间地点啊。”
“啊,哪一届的学长?我认识吗?”叶峰问。
“我想想,是林元丰的小学弟吧,以前跟林元丰挺好的,大概是第二届,还是第三届?这么久了我也记不清谁几届啦,你自己翻一下社史看看啊,他叫做沈希泽,也当过社长,很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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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东下集再登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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