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印第安人在湖边等待着,因为他们看到了一条划船被拉上了岸边。

尼克跟父亲两人跨进了船艄,随后两个印第安人立即上前把船推到水里去,其中一个马上跳上船去,替他们划桨。乔治大叔这时候坐在营船的尾部,年轻的印第安人随后将营船也推到水中,随后跳上营船给乔治大叔划船。

两条船在星空下行走着。在海面上浓浓的雾气中,尼克听到前方传来另一条船划桨的声音渐行渐远。两个印第安人一下接一下用力地划,船的两侧掀起了阵阵浪花。尼克躺在父亲的臂弯里,湖面飘来阵阵凉气。这时候给他们划船的那个印第安人不断使着劲,然而他却始终没有办法赶上前面的那条船——划桨声变得越来越远。

“我们去哪呀,爸爸?”尼克开口。

“去那头的印第安人营地,那里有一位妇女病得很重。”

“明白了。”尼克回应。

到了海湾的对岸,他们发现另一条船已经早就靠岸了。乔治大叔这时候正抽着烟,那年轻的印第安人将船推上了沙滩,乔治大叔给两名划船的印第安人每人派一根雪茄。

他们从沙滩上走着,穿过一片潮湿的草丛。那个年轻的印第安人走在最前面,他手里拿着一盏煤油灯。随后,他们走进了树林,沿着一条小道缓缓前行,在小道的尽头,那是一条伐木的道路。这条路通往小山的方向,前行了一段时间后,一切都变得明亮起来——两旁的树木已经被砍掉了,月光洒落在地上。年轻的印第安人吹灭了煤油灯,随后他们一同沿着伐木的道路走去。

他们转过一个弯,有一只狗吠叫着跑出来,在前方,从印第安人住的房子里,有微弱的灯光从里头透出。过了一会,又有几条狗朝着他们跑过来。两个印第安人将几条狗都打发回去,随后他们发现在路边的一家棚屋里,窗口的灯光变得明亮起来,一个老婆婆正提着煤油灯,站在门口等待着。

屋里面,一个印第安妇女躺在木板**。她正在分娩,可是已经过了两天了,孩子却依然没有生下来。营里的每个妇女都过来帮她,男人们则统统跑到路上,直到来到一个听不到她叫唤的地方,男人们方才坐下来抽烟。

尼克跟两个印第安人,他们随着父亲跟乔治大叔来到棚屋里,这时候屋子里刚好传来了女人尖叫的声音。他们看到她如今躺在一张双层床的下铺,被子盖在她高高的肚子上,她的头侧向另一边。而上铺睡着的是她的丈夫,几天前他把自己的腿给弄伤了,而且是用斧头砍伤了,一时半刻下不了床。这时候,他正在抽着烟,屋子里传来了一股烟味。

尼克的父亲让人烧了一壶热水,在其间他跟尼克说:“这位太太很快就要把孩子生出来了。”

“我看到。”尼克说。

“但是你并不了解,”父亲开口:“我来告诉你好了,这位太太现在正在忍受着阵痛,如果孩子要生下来的话,那么她全身的肌肉都必须使劲,直到婴儿完全出来为止。刚才她一直在大叫,其实就是那么一回事。”

“原来是这样。”尼克点点头。

这时候,产妇又发出了呻吟。

“爸爸,你就不能让她吃点药嘛?看她叫得那么辛苦。”尼克问。

“不不不,我并没有将麻药带在身上。”父亲说:“不过随便吧,反正我并不在意,她叫不叫也是这样。”

丈夫这时候在上铺翻了个身。

厨房里的妇女朝着父亲挥了挥手,告诉他水热了。尼克的父亲走到厨房里,随后将水壶里一半的水倒进了盆子里。随后,他揭开了口袋里的手帕,并且从中找到了一点药物,倒在了水壶里。

“这半壶水再给我烧开。”父亲说着,随后就拿过肥皂在热水盆里洗了洗手。尼克在一旁看着父亲将手里的肥皂泡沫擦了又擦,这时候父亲开口:“你看,尼克,按照道理而言,孩子出生的时候一般都是头先出来,但有时候又不是这样。如果不是头先出来的话,那么我们也许就麻烦多了。说不定,我还得给她开刀呢。不过,待会我们就知道了。”

这时候,父亲觉得自己的手已经洗干净了,于是他回到屋子里头。

“帮我掀开被子行吗?乔治。”他说:“我现在还是不能动她。”

过了一会,父亲觉得要动手术了。乔治大叔跟另外三个印第安人将产妇摁住,没想到那产妇要了乔治大叔一口,乔治大叔咒骂:“该死的臭婆娘。”那个给乔治大叔划船的印第安人听了以后,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尼克给父亲端着盆子,他的手有点麻,毕竟手术已经做了一段时间。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父亲终于拎起了孩子,拍了拍他的屁股,让他哭起来,随后父亲将孩子递给旁边的老妇人。

“是个男孩,尼克,”父亲转过头:“当个实习大夫感觉还不错把?”

“还行吧。”尼克转过头,把目光从父亲身上转移。

“好吧,完成任务了!”父亲说着,随后将一些什么东西扔到了盆子里。

尼克没想过要看一眼盆里的东西。

“现在,”父亲说:“我要开始缝针了,要不要看就随你便吧,尼克,我得把切开的口子缝起来。”

尼克并没有去看,因为他已经对此感到厌倦。

做完手术后,父亲站了起来。乔治大叔跟其他几个印第安人也站了起来。尼克将盆子端到厨房里去,乔治大叔看了一眼手臂上的牙印,这让那个年轻的印第安人再次笑了起来。

“你需要一些过氧化物给伤口消毒,乔治。”父亲说。

随后,父亲弯下腰看了一眼那个印第安产妇,这时候她已经不再叫嚷,她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也许已经昏迷了过去。

“明天早上我就回去,”大夫说:“或许中午的时候会有护士过来,你们需要点什么我让她送来吧。”

这时候,父亲方才放松下来,他开始侃侃而谈,就像是一个运动员比赛过后在一个更衣室得意的模样。

“这个手术可以称之为教科书级别了,乔治。”父亲夸夸其谈:“我还是第一次用一把大折刀做这种手术呢,然后还得用九英尺长的线把伤口缝起来。”

乔治大叔站在一旁,然后看着自己手臂被咬伤的伤口。

“嗯,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医生。”他说。

“我想我们应该去看一下那个兴奋的爸爸了,等待分娩的时候,爸爸往往最紧张,”大夫说:“不过,这个爸爸倒是真的能够沉住气。”

这时候,上铺的丈夫用毯子蒙住自己。医生一把揭开被子以后,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变得湿漉漉的。这时候,他站在下铺的床边,让身边的人给他递过来一盏煤油灯。结果,医生发现上铺的丈夫脸朝着墙壁躺着,脖子上的动脉被隔开了一个大口子,此时依然直冒着鲜血——虽然这时候丈夫已经躺在了血泊中。

他的头枕着左臂,身旁一把剃刀掉在毯子上,锋口朝上。

“赶紧把尼克带出去,乔治。”大夫说。

其实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尼克这时候正好来到厨房门口,将上铺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毕竟这时候他的父亲正一手提着煤油灯,另一只手将丈夫的脑袋掰过来。

父子俩沿着伐木的道路回到湖边的时候,天已经开始亮起来了。

“这次我真的不应该带你过来,尼克,”父亲开口,自从他做了这次手术以后,他仿佛失去了得意的朝气:“让你看到这样的情景,真是糟糕。”

“女人生孩子都这么辛苦吗?”尼克问。

“不不不,这只是个例外。”

“那他干嘛要自杀啊?”

“我怎么知道,尼克,他这个人应该心理太脆弱了吧。”

“自杀的男人多吗?”

“不太多。”

“女人呢?”

“挺罕见的。”

“那是有没有呢?”

“有的,偶尔会有。”

“爸爸?”

“怎么啦?”

“乔治大叔去哪了?”

“他会跟上来的。”

“死,会不会很难呀?”

“不,我想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吧,具体还需要看情况。”

他们上船以后,尼克坐在了船尾,父亲亲自划桨。这时候,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升起。偶尔一条鲈鱼跳出水面,随后**起了阵阵浪花。尼克把手伸到水中,让手随着船一起滑行着……他没有想到,这个凉飕飕的早晨,水竟然如此温暖。

那是一个清晨,尼克坐在船上,他的父亲划着船,他开始意识到他永远不会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