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们和冥河大祭司以及修罗兵在地宫祭台鏖战的时候,驹凤和李飞度的大军终于踏破了十大神殿,纷纷进入地宫。
十大神殿中并无神明,只有期盼着铎罗复活的虾兵蟹将,加起来不足一万兵力。
冥河大祭司眼看大势已去,四只眼睛都喷射出怒火。
他踏着业火红莲飞向小伤,似乎想与他同归于尽。
玉瑶惊慌地挡在小伤面前。
冥河大祭司突然转变攻势,操控嗜血妖藤卷住玉瑶,打开了一道暗门的机关。很快,他便将玉瑶带走了。
小伤追去,石门倏忽关上,若非连枝眼疾手快,他的手也要被压烂。
小伤焦躁不安,在墙边摸索机关。
莫啸走过来,安抚道:“这种事还是我最熟悉。”
他摸索半天,眉头皱紧。竟然是一个只能开合一次的机关,被冥河大祭司使用后门锁便坏了。
石门极重,他们若要硬闯,地宫或有坍塌的风险。
小伤默然不语,只是绝望地用手抠着石门。
莫啸看不下去,将他拽到一边:“别犯傻,手抠烂了也抠不坏这道门!”
“玉瑶在里面!若成了铎罗的宿主,她会魂飞魄散!”小伤声音嘶哑。
他素来沉稳持重,但这一次,他感到手足无措。
大家都沉默下来。
没有人愿意面对这个结果,也不希望冥河大祭司复活铎罗。
驹凤斟酌道:“这地宫的上面是铎罗神殿,现在十大神殿都被我们扫**过了。若是从下面无法进入密室,我们可以从上面寻找办法。就算是挖空神殿,也要找到冥河。”
冥河大祭司不仅是横公鱼族的仇人,也是驹凤的仇人。
挖空神殿,工程量巨大,即便无庸军和九原军齐心协力,也不是两三个时辰可以做到的。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众人只得依驹凤的计划行事。
小伤回到神殿一层,仍焦躁不安,一直盯着进度。
大家不敢劝他。
到五更天时,铎罗神殿的地被挖空,有人看到了地宫的一间暗室。
小伤凭借记忆,指挥士兵顺着一个方向挖,只听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大殿的梁柱突然断裂,地基松动,大殿摇晃不止。
驹凤和莫啸认为不能再挖了,小伤自己拿过铁铲,固执地道:“玉瑶还在里面。”
他挖了半天,一缕业火突然蹿天而起。
但这次,业火不是冥河大祭司所吐。
黑雾丝丝缕缕,从被小伤挖空的地方冒出来,接着,被黑雾笼罩的玉瑶也升到了大殿中。
她完全变了个模样,皮肤呈幽蓝色,双手长出了长长的银色指甲,鱼尾也化作了两条覆盖鳞片的修长的腿。她掐着冥河大祭司的脖子,纯黑的眸子好奇地打量四周,口中发出咯咯的诡谲笑声。
“愚蠢的人类,你们阻止不了我……”
她又低头盯着冥河大祭司,道:“你的动作太慢,让我等太久了……”
“属下有罪,求战神宽恕……”冥河大祭司试图拨开她的爪子,口吻既惊又喜。
铎罗复活了,修罗族复兴有望了。冥河大祭司眼神热切。
“我不喜欢宽恕。”玉瑶歪头,嘴角挑起一个弧度,“但你的力量太弱,肉太酸,我不喜欢。”
她轻飘飘地丢开冥河大祭司。
莫啸忍不住摁住小伤:“我们迟了一步,铎罗已经复活了。”
铎罗复活,玉瑶便只剩下一副躯壳。
甚至连躯壳都被铎罗改造过。
小伤不愿相信,扑将过去。
玉瑶好奇他是谁,指尖轻点,嗜血妖藤便缠住他。小伤挣扎道:“玉掌柜,我知道你还活着,你记得我,对不对?”
玉瑶脑子忽地有些混沌,指尖一勾,藤蔓便收紧,几乎要勒断小伤的身体。
小伤痛苦万分:“玉掌柜,你看看我。”
“你是谁?”
玉瑶开口,声音诡谲,有如一个男人和女人同时说话。
“我是小伤。”
“小伤是谁?”
“小伤是你所爱之人。”
玉瑶皱眉,摇头:“本座从不爱人。”
她试图杀死小伤,但心底有个声音在抗拒。她感到烦恼,尝试了几次,又作罢。
小伤因她反复的折磨口溢鲜血,仍咬牙坚持:“掌柜,你若还活着,请看看我。”
冥河大祭司掷出鱼龙法杖,狠狠重击他的胸口,阴森地道:“神已复活,愚蠢的人类,不要再执迷不悟。”
“掌柜……请看着我。”小伤吐了几口血,挣扎抬头,依然不相信玉瑶已经死了,哪怕眼前的人和玉瑶已经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冥河大祭司使用鱼龙法杖不停攻击,小伤疼得冷汗淋漓。
玉瑶的心似乎也跟着他一样痛,便松了小伤的绑,喝止冥河大祭司。
连枝跃上前,接住小伤:“主人!”
玉瑶伸手,利爪中心升腾起一缕业火,继而化作五缕,手轻轻一挥,五缕业火便化作了五名修罗兵。她又化出一团业火,吹成无数缕,将他们全部变成修罗兵。
她指挥修罗兵,夺取十大神殿。
她的神力,在场任何人都不是对手。
驹凤和李飞度迅速调度军队和修罗兵对战,白沐气道:“玉瑶姐,你看看自己,都做了什么!”
她气玉瑶的一意孤行,但于事无补。白沐、黑芒化作妖的形态,和冥河大祭司鏖战。
众人疲于迎战,重伤的小伤也化作妖的形态,飞到玉瑶面前。
玉瑶正享受重获力量的喜悦,玩得不亦乐乎。此时她盯着这个被她放过,却一再出现的男人,眉头拧起。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玉瑶劝他不要不自量力。
她操控业火阻挡,他却忍着烈火烧灼的痛飞向她。
“不怕死?”玉瑶操控藤蔓,化作一把利剑,又刺向他的胸膛。
小伤没有躲开,借着这一击的时间,抱住了玉瑶。随后,他拔出藏在身后的鱼骨剑,刺进玉瑶的心脏。
疼痛让玉瑶的眼眸恢复了瞬间的清明。
连枝和冥河大祭司不自觉地看过去。
冥河大祭司企图阻止小伤,但白沐和黑芒死死缠着他。
小伤紧紧抱着玉瑶,盯着这张熟悉而陌生的脸,认真地道:“掌柜,你若听得到,就努力脱离铎罗的掌控。如果你真的已经死了,我陪你下地狱。”
他的鱼骨剑只插进玉瑶肉身三分,不至于夺命。可如果玉瑶真的变成了铎罗,他会毫不犹豫刺死她。
玉瑶看着自己操控的藤蔓和他汩汩流血的胸口,表情越发扭曲。
她是铎罗神,为何会因为这个凡人痛苦?
“啊……”玉瑶试图推开他,把那柄鱼骨剑拔出来,但体内有一股奇怪的力量,一直在阻止她。
她忽然看清了面前男人的脸,失声喊道:“司空曙……”
小伤脸色苍白,扯出一抹笑:“是,我是司空曙。还有呢?”
“小伤……”玉瑶突然想起来了,指尖无措地捂住他的胸膛。她感到有浓稠的**顺着她的指缝涌出,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小伤,对不起……”她慌乱地擦拭。
小伤攥鱼骨剑的手却无力地坠落。
他想,他后悔了。
无论她有没有变成铎罗,他都不舍得杀死她的。
小伤的声音越来越弱:“你曾对我说,世界很糟糕,人类卑鄙自私,毁灭了才好。可除了那些,人间也有爱,爱不珍贵吗?”
看着意识涣散的小伤,玉瑶被夺舍的魂魄归位,发出了痛苦的嘶喊。
四周黑雾弥漫,玉瑶抱着小伤不断下坠。她身上所存的铎罗的神力也在那一刻无限地释放,十大神殿的梁柱再次剧烈地颤抖,屋顶巨石坍塌。
冥河大祭司被白沐和黑芒困住,在闪退的时候,不慎被巨石砸伤。
驹凤道:“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所有人都明显感觉到,到处都在崩坏。若是不及时逃跑,他们也会因大殿坍塌而被活埋。
白沐正和黑芒撤退,却见连枝冲着玉瑶的方向去了。白沐喊道:“连枝,太危险了!”
“如果我不救他们,他们也会被活埋。如果真的有一个人要死的话,也不应该是主人。”连枝说着白沐听不太懂的话,一往无前。
她的话让白沐停住了步子。
白沐停下,黑芒也停下。
莫啸道:“快走,神殿要塌了。”
“我们不能抛下玉瑶姐和小伤。”白沐神色凝重,“我们不是朋友吗?”
玉瑶的神识夺回肉身,铎罗的神力散尽,那么多的石块砸落,白沐不敢设想,若她真的走了,以后会有多后悔。
白沐想了想,道:“黑芒,我们画地结界,为玉瑶姐和小伤做庇护吧!”
黑芒微笑道:“好。”
黑芒十爪触地,身形变成一道幻影,与白沐一左一右,画出一个圆形,结印念咒。只见圆圈迸射出金色光芒,幻化成一个透明的罩子,将玉瑶、小伤、连枝和莫啸罩在其中。
神殿坍塌的巨石,都被结界阻隔在外。
莫啸见状,也不走了。他摸了摸鼻尖,笑道:“大梦药铺的伙计,怎么能对伙伴们见死不救?”
他不会结界术,但身上带着些疗伤救人的药。看着头顶不断坠落的巨石,他掐指一算,依然大吉大利。
不知过去了多久,屋外有鸟儿啁啾,阳光照在脸上,玉瑶的睫毛轻轻一动,旋即睁开眼。
背后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剧痛,她皱眉,忍不住重重地倒吸一口凉气。
玉瑶茫然看向四周,像是客栈的房间,和她到应麟县时住的差不多。椸上悬着她素日常穿的桃红描金大袖衫,地上是一双新的翘头履。
她揉了揉发痛的额角,想起来了,当时在地宫中,她抱着小伤从半空坠落,神殿因为她散尽的神力而崩塌。小伤因为她,胸膛被藤蔓穿透。
小伤……
玉瑶匆忙穿鞋,推开房门。
她看到一条长长的回廊,院子里,有几个熟悉的人影。
黑芒在给白沐受伤的小腿换药,白沐坐在椅子上,似乎在抱怨这里的大夫医术不精,敷药敷得她伤口起了水泡。
莫啸和庖禄在下棋,莫啸嘲讽庖禄脑子钝,总是下臭棋。
独不见小伤和连枝。
玉瑶跑过来,问:“小伤呢?”
“玉掌柜,你可醒了!”莫啸一时高兴,吃了庖禄一枚棋子。
庖禄气得把棋盘推乱,郁闷得都要掉眼泪了:“不下了。”
玉瑶接着问:“小伤在哪儿?”
白沐道:“李飞度将军说,应麟县没有好大夫,要把他们城主接回城主府调养。现在应该走远了吧。”
“他还活着,是吗?”玉瑶紧张地问。
莫啸扬头,道:“有我这位回春圣手在,死了也能从地府给你拽回来。不过可惜了连枝……”
“她怎么了?”玉瑶对连枝的印象并不深刻,只记得她常常跟在她和小伤身后,像个甜软的糯米团子。
“黑芒、白沐设置的结界后来撑不住了,连枝为了把你背出神殿,被掉落的石头砸坏了腿,下半辈子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为什么这么做?”
白沐听到这里,生气地道:“因为她把你当阿姐,舍不得你死了!”
莫啸道:“玉掌柜,你岂不知人间有情?”
人间有情,可情为何物呢?
玉瑶脑海忽然闪过小伤的影子,她的心怦怦跳动。
他说,爱不珍贵吗?
她以前总觉得,人类卑鄙自私、虚伪贪婪,可现在她发现,并不全是。小伤他们珍惜的,是有别于那些黑暗的情感。
玉瑶又问:“连枝在哪里?”
“跟小伤一起回无庸城了吧……”白沐不确定地道,“将军昨夜备的车马,今早出发的。”
玉瑶往马厩的方向跑去。
看着她骑上马,白沐才急了:“玉瑶姐,你刚醒,怎么能到处乱跑?养好了身体,大家一起去无庸也可以的。”
玉瑶当然知道,但她心情迫切,一刻也等不及。
她迫切地想见到小伤,想起两人从前种种,想到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玉瑶快马驰骋了半个时辰,突然在官道长亭内看到个身披大氅的人影。
小伤手里抱着个暖炉,头靠在亭柱旁极目远眺。
他似乎也看见她了,双眸逐渐明润起来。
玉瑶跳下马,飞奔过去。她跑得太快太快了,差点撞在他身上。小伤伸手将她稳住,淡笑道:“怎么这么着急?”
玉瑶眼眶发酸:“你不要我了,为了给自己养伤,把我丢在应麟县?”
“我在这里等你。”小伤道。
“你知道我会追来?”
小伤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的脸色苍白,瞧着没什么精气神,风吹过脸颊,吹得两颊不正常地发红。
李飞度策马而来,解释道:“是属下擅自做主,误了城主好事。请玉掌柜勿怪。”
小伤平淡地道:“不怪你,下去吧。”
李飞度仍担心玉瑶会对小伤不利,趁着小伤昏迷,将小伤装上马车,谁知小伤半路醒了,坚持不走。
玉瑶破涕为笑:“不知道还在这里吹风?在马车里养着不行?”
小伤认真地道:“我怕你看不到我。”
“那你不会回应麟县?”
“已经往回走了半天,有些累了。”
“如果我一直不来,你岂不是要等很久?”
“无妨,我去找你。”
玉瑶又笑:“你还不算笨。”
小伤摇摇头:“也很笨。如果能早一点阻止你,我们都不会受伤。”
玉瑶不禁抱住他,小声道:“现在已经很好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司空曙……你真的会原谅我从前做的错事吗?”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小伤揉了揉她的长发,宽慰道,“你本性不坏,也救了很多人,不是吗?”
“我把舍离珠弄丢了,那些被我伤害过的,我弥补不了了。”
小伤当即否认,认真地道:“你是无庸最好的大夫,我相信你有一双妙手,能帮他们回春。”
“你这样信任我?”
“你曾救过我,我当然信。”
玉瑶终于确定,他还喜欢她。她开心得快要飞起来了。她又像做错事的孩子,怯怯地低头,问:“连枝她不想见我了吧?我把她弄成那样。”
“应麟县的大夫说不准,也许,回到无庸城就能治好了。”小伤的手沿着玉瑶的背部滑下,扣住她的五指,“我说过,你有一双妙手。何况,她既然选择救你,怎么会怪你?”
“你总会安慰人。”玉瑶还是难免忐忑不安,她小心翼翼走到马车边,却见里面有人撩起了车帘。
“玉瑶姐姐,我等你好久了。你能醒过来,实在太好了。”连枝对她甜甜一笑。
玉瑶道:“你的腿……”
连枝眨了眨眼:“你会治好我的,对不对?”
玉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小伤,硬着头皮道:“我尽力。”
连枝道:“你最好了。”
玉瑶想,她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等小伤拉着玉瑶上另外一辆马车,连枝才放下车帘。她掀开了膝盖上盖的毯子,明明只是膝盖骨轻微浮肿,到底是谁乱传她不良于行?
经过短暂的休息,小伤命车队继续出发。马车辚辚,黄沙漫漫。玉瑶看着外面逐渐丰茂的水草,脸颊又烧起来。
“小伤,无庸城的百姓会接受一只鱼妖做他们的城主夫人吗?”
“怎么,你想做?”
“欸?你……你难道没有这个意思?”
玉瑶闹了个大红脸,若他没有这个意思,她岂不显得不矜持。
小伤笑起来,道:“反正城主也成了鱼妖,夫人是鱼妖,又怎么样?”
身份不重要,地位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喜欢就好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