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瑶找陈牧并没什么别的事,只是把一笔银子给陈牧。
“你弟弟那天知道你定亲,给你备下的。他叮嘱我,如果你想逃婚,拿着这笔钱,去哪里都行。”
“陈瑛?”陈牧打开装银子的木匣,明晃晃的,格外耀眼。
“他怎么会给我银子?他还教训我,让我好好伺候对方。”
“他可不是这种人。他在我面前,从来只说你的好。怕你不喜欢这门亲事,特意给你攒的银子。你知不知道,这么多银子,够他娶十个媳妇。”
陈牧的爹娘常盘算用她的彩礼给陈瑛娶媳妇,焉知他自己攒这么多了。
陈牧忽然怀念起陈瑛来,从他离家进驱妖门,总是回家看望她,她从没想过主动寻他。得了这笔银子,她离开无庸城前,也该和他道个别。她反正已经放弃修炼术法,放弃讨爹娘欢心,他们毕竟是姐弟,姐弟之间,怎能有隔夜仇?
“玉瑶姐,我知道我应当去哪儿了。”陈牧收拾妥当,认真地对玉瑶道。
玉瑶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嗐,你去哪儿,我也管不着。只是夜深露重,你走夜路仔细些。”
陈牧点点头。
她想,摸黑逃跑更好。
待陈牧的身影成豆大一个点,玉瑶打了个哈欠,回身,发现小伤站在院子里。玉瑶吓了一跳——
“小伤,你以后不要神出鬼没的。”
小伤端着个瓷碗,是白沐做的玉米糖水,无辜地道:“掌柜,我一直都在这里。”
玉瑶沉浸在和陈牧的叙话中,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他知道,玉瑶对人并不古道热肠。她更像个旁观者,旁观这对姐弟,哪怕表面上热忱体贴。
陈牧来到无庸城,恰好看到陆翡送葬。
街道两旁的行人纷纷避让,天空飘着明黄的纸钱。据说最近无庸城恶妖肆虐,今晨杀了几个驱妖门弟子。
送葬的人担着蒙了白布的担架,白布上血迹斑斑。
陈牧隐在人群中,探出个头,忽然看到其中一个担架上坠下一条胳膊,未干涸的血顺着中指蜿蜒而下。
她看到了熟悉的广袖,和无名指上熟悉的碧色玉戒指。
驱妖门的弟子都穿这样的衣裳,可只有陈瑛,不知为何在无名指上戴了枚玉戒指。
陈牧的心似被什么攫住,越发不安起来。她不能凭借一条胳膊就确认那是陈瑛,她的弟弟自小就好运,怎会如此年纪逝去?
陈牧心乱如麻。
如果陈瑛真的出了事,她更不能原谅自己在爹娘最无助的时候离开。可她不凑巧地发现,陆翡行进的方向,直指兴旺镇。
陆翡一行速度鬼魅,日升时出发,傍晚即到了兴旺镇。
担架上其余的尸体已经发还到本家,唯剩下戴着碧色玉戒指的这个,他送到陈家小院前。
陈牧跟在他身后,手中包袱不禁滑落。
天色灰蒙蒙的,爹娘和二伯一家还沉浸在陈牧离家出走的怨愤中,看到陆翡和担架上的尸体,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爹相对坚强一些,撩开了白布,旋即又蒙上。
他才发现,自己的承受能力也是有限的。
他的神色忽然苍老了许多,浑浊的眼珠抖了抖。
放还别的尸体,陆翡面无表情,但他此时盯着陈瑛,沉浸在悲戚之中。
他道,陈瑛是个好苗子,可惜被那恶妖挖了心肝,其他弟子赶到时,陈瑛已经不行了。
陈老爹问:“什么样的妖怪?”
陆翡微微仰头,忆道:“大约……白头发,长相格外丑陋,似人而非人……见过它的都已经死了!大伯,你放心,我们驱妖门不会坐视不管,定会给陈瑛报仇。”
“你一定要给陈瑛报仇。我们陈家就这一根独苗,怎么会遇到这种事……”爹唇齿哆嗦着,几乎说不出话。他反应强烈,连口中的金牙都要哆嗦掉了。
陆翡颔首,再次道:“放心吧,大伯。”
如果陈牧从前没有看到他和陈瑛吞噬妖怪原神,给陈瑛吃不明不白的丸药,她应当相信,陆翡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可陆翡是出了名的二世祖,没有灵根,不学无术,谈何报仇?而且,他真的会在乎陈瑛的死吗?
陈瑛……
陈牧蹲下,碎银掉了一地,明晃晃的,那是陈瑛送给她的盘缠。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还在和他吵架。他知不知道,她得到这笔银子,已经想与他和好了?
陈牧才从家里逃出,亦不想再回去。才几日,她便有了一种垂垂老矣的衰败之气。
几日后,陈瑛入殓了,陈牧躲在暗处,看着陈瑛躺在棺椁中,在爹娘的号哭声中入了土。村民们私下议论,陈家惨啊,姑娘跑了,儿子死了,兜兜转转就剩两个孤寡老人。
爹再没了当初陈瑛被选进驱妖门的神气,稀疏的枯发在风中飘动。娘的眼窝深陷,身子也佝偻了。陈牧恨他们偏心,可这一幕让她不忍心。
她报仇的心思无比强烈。
以前他总是围着她转,不止一次想去外面看看。她想,报完仇后,她要抱着他的骨灰云游四海,带他看一看这个辽阔的世界。
报仇何其艰难。
她所绝望的,是身前隔了许多山,哪一座都翻不过去。
她站在山上,极目远眺,大梦药铺后院炊烟升起。她忽然想起,玉瑶曾对她道,大梦药铺的门对她永远是敞开的。
陈牧本以为自己遇到的最大的坎就是被强嫁,可现在发现,那样的苦并不算什么。她想为陈瑛报仇,她感到六神无主。玉瑶夜行无声,常常照拂他们姐弟,这次能给她指一条明路吗?
陈牧失魂落魄,走进了大梦药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