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进周瓒的车,祁善急忙脱了外套,擦拭脸上的雨滴。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她埋怨道。
周瓒挽起袖口,故意把手上的水珠蹭在她袖口,不以为然道:“感冒也有个伴。”
“鬼才跟你做伴。”
“周子歉很有绅士风度,请问被甩的滋味痛不痛快?”
说完他眼前一黑,祁善把外套狠狠甩在他脸上。
“又拿我出气,这件事我可没插手。”周瓒顺手把外套扔往后排,讽刺道,“怪你自己没本事!”
祁善瞪着他:“我是没本事,被人甩了还要看你的脸色。我找你哭诉了?出来打个麻将也被你搅和,你见不得我好过?”
“我不找你,你打算一直当我是空气?”周瓒用力抽了几张纸巾按在祁善的耳边,“这里没擦干净。”
祁善沉默地清理自己。
周瓒又说:“我看不惯你忍气吞声的样子。周子歉是什么东西,你也任他这么欺负!”
“我该打他一顿,还是到他和秦珑家里大哭大闹?”
祁善沮丧的样子让周瓒更加生气,“要分手也不能是因为那种事!你长没长脑子,明明是周子歉想攀高枝劈腿在前,现在倒像是他抓住了你的把柄!别人会怎么想你?”
祁善脸色一白,周瓒戳到了她的痛处。她可以接受子歉选择了别人,但心中始终有个疙瘩,仿佛这一切都因为她的过错,是她“奸情败露”导致子歉无法忍受,连带他们曾经有的关系都充斥着不堪的气味。
“周子歉不是省油的灯。他不贪心,秦珑奈何得了他?告诉你好了,他们已经住在一起,老秦上哪都带着他,对外称他是我爸的长子。我爸也默认了,谁让他是老秦未来女婿呢。我是无所谓,反正我不沾这个光。你呢,被人摆了一道还不吭声,只有吃闷亏的份!”
“哑巴了,小事清醒,大事糊涂。”周瓒继续落井下石,“这就是你选择的‘稳定’伴侣,亏你还想跟他走!”
“还不是怪你!”祁善恼道。别人可以批判她,周瓒这个始作俑者没有资格。
周瓒一愣,继而笑了起来,“好好,怪我!可你不要总是活在食物链的最底端,想踩死毒蛇,自己要先成为猛兽……不想改变也行,找个猛兽做伴,你才可以一直是绵羊。”他开始还正经得很,不知不觉又往自己脸上贴金。
祁善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你不是猛兽,是禽兽。”
“管他什么兽,我想让周子歉不痛快容易得很。”周瓒侧身问她,“要我帮你出这口气?”
“周瓒我警告你,不许胡来!”
她起初有些膈应,渐渐地又恢复如常,他说得像别人的事。既然已不打算再在一起,好与坏都不再重要,有点不甘心,但也在能想通的范围之内,“何必为这种事浪费时间……你不是说送我回家,现在往哪走?”
“那边修路。”
“放屁!”
周瓒笑道:“一喝酒就骂人。窝里横!”
茶楼距离祁善家太近,他自作主张地兜了一个大圈。祁善没有陷在周子歉离开的阴影里,周瓒的心情变得和新换的雨刮一样轻快,“从明天开始,下班后我去找你。闷在家里干什么?”
雨越下越大,祁善看着车窗上一道道水痕,失落道:“我大概真的要找一个年纪大一点的男人,千帆过尽的那种,什么都沉淀了下来,省得折腾。”
周瓒嗤之以鼻,“老男人想‘折腾’也力不从心,你还不如出家算了。”
“满脑子龌龊!成熟男人也可以很有魅力,要沧桑得恰到好处,腰杆笔直,有点白头发没关系,笑起来鱼尾纹很耐看,喜欢喝普洱,可以和我盘盘古玉聊天打瞌睡,最好还会打麻将。我觉得我心里也住了个老人。”
“你该不会暗恋我爸吧?”周瓒大煞风景。
“滚!”祁善恨不得踹他一脚。
“我爸够成熟了,可他女朋友不比我少。”
祁善被周瓒说得心如死灰。车里静了一会,他忽而又腾出手碰了碰她胳膊,不怀好意地笑:“我想起来了,30年后我也会是你形容的样子。不如我让你提前使用,你多摧残我,我会老得更快!”
“我喜欢私人一些的东西,用不惯公共用品。”祁善撇嘴。两杯红酒喝不醉她,却能让她心思活泛,言辞犀利。
雨夜的路上没什么车,红绿灯也意外地配合。周瓒把车速放得极慢,还是很快就到了他们熟悉的路口。祁善那话听得他极其闹心,他把车停在路边,“你是在拐着弯骂我?”
“我说错了?”祁善斜睨着他。
周瓒气不顺道:“我睡了个女明星,给你们提供了一点谈资,就成了公共资源了?”
祁善想骂他不要脸,又浑觉得这句话对他毫无杀伤力。这里离她家不过百米,横竖身上也湿了,她一手去解安全带,另一只手已搭在车门把手上。
周瓒的手及时挡在安全带系扣处,祁善冷冷看他,用那种“我早知道你是贱人”的表情。
“我睡了她的床,但是没睡她。”周瓒赶紧收了玩笑,“我送她回酒店,聊着聊着就困了。那天我心情不好,她又老不让我走,谁知道门口会有记者。不信你问朱燕婷,她绝不会替我说谎。”
“清者自清,有什么可解释的。”祁善说。
“当然要说清楚,我就怕你拿这个说事。”周瓒的手抵挡着,依旧不肯让她按开安全带,却松开了自己身上的,探身去看她的表情。祁善为这件事动气,让他既忐忑又窃喜。
“这事女方不主动扑过来,我一般懒得动。”祁善如他所愿转过脸来,虽然她满脸受不了。周瓒的笑意从眼底透出,祁善抠安全带系扣,他胆子一大,连她的手一并捂住,压低声音贱兮兮地说:“以前也是你强迫我的。我口味重,喜欢有人穿泳装叫我绰号……哎哟,轻点,我还喜欢下手打我的!”
祁善恼羞成怒,“你是不是还喜欢捏得你鼻青脸肿的?”
周瓒挑眉:“谅你也不敢。”
祁善迟疑了几秒,然后鬼使神差地在他鼻子上重重拧了一把。她也说不清周瓒是怎么从驾驶座挪腾到她身上的,身上的安全带仍勒着她不放,椅背连同两个人一起向后倾倒。座椅也在身下调整着,该退的退,该抬的抬。祁善最后一个清晰而理性的思维是——他这一手果真熟练得很。
有人撑着伞从一旁的人行道经过,脚步蹚在积水里,听来清晰而滞重,渐渐地又远了,或许是他们都熟悉的某个街坊。与他平时的花样百出、虚实难辨的外在风格迥异,周瓒亲吻的方式简单得很,毫无矫饰。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偶尔吐露出的只字片语也是气息咻咻的,“我说过只要你再拧鼻子我就会亲你。”
祁善有些惊慌却并未挣扎,像避无可避的沉没,怀着自我厌弃的坦然。她甚至也没有闭上眼,一路看到他轻颤的睫毛,满脸潮红,亲吻后潮湿的嘴唇,滚动的喉结……他亲吻别人时也是如此?管他呢,她为什么要在乎别人,也不想在乎将来,她只有他,只有现在。也许他们天生是契合的,她如同饥寒交迫的人行走在夜路中,他却是贴身的锦袍生虱,适口的佳肴有毒。
“小善,小善……”他用鼻尖磨蹭她。
“你起来。”祁善艰难地开口,“我觉得有点烫。”
“哪里?”周瓒暧昧笑道。
她说:“座椅!”
周瓒从没有那么痛恨过汽车座椅的加热系统,或许是他刚才猴急调整座椅时误碰了开关。当他摸索着将其关闭,祁善也借机将他掀到一边。少了刚才一鼓作气的势头,周瓒也不敢轻易造次,只能回原处坐定,看祁善背对着他拢着头发和衣服。他有些不甘心,又喊了声“小善”,涎着脸想凑过去跟她商量能不能别急着回家。这时祁善那侧的车窗被人叩响,她回头,脸上写着“糟糕”!
车窗外的人是祁定,他撑着伞,另一只手还拿了两把。
“我刚才在楼上晾衣服,远远看到你的车,小善她妈妈还说我认错了。”祁定对率先下车的周瓒说。
周瓒接过伞,又盯着车窗玻璃观察了一会。祁善也走了下来,“爸……”
“马上就要到家了,怎么把车停在这里?”祁定帮她把伞打开。
祁善含糊道:“我们在找点东西。”
三人回家,沈晓星迎上来,“不是给你们带伞了吗?身上怎么湿了……你脸为什么红成那样?”她最后一句话问的是祁善。
祁善在目光如电的妈妈面前刚露出支吾的端倪,周瓒立即把话接了过来:“她在外面跟别人喝酒!”
“跟谁一起?”沈晓星去给他们拿毛巾。
“我嫂子,还有她朋友。”周瓒朝祁善眨了眨眼睛。
“多认识认识朋友也好。”沈晓星让他们把头发擦擦,手里接过周瓒给的东西。祁定患有糖尿病多年,周瓒不时会给他送来一些无糖的茶点。
“总算没白疼你。”沈晓星说。
周瓒没脸没皮地朝她笑:“我是谁呀,我是你们的干女婿。”
沈晓星笑骂道:“我没有干女儿,哪来的干女婿!”
“女婿比儿子好,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周瓒信口胡诌,“我这个干女婿除了最重要的事,别的活都得干!”
“你这胡说八道的本事跟谁学的?”沈晓星摇头进厨房给他们煮姜糖水。
周瓒坐到祁善身边,作势要替她擦头发,换来祁善一句:“你还不走?”
“雨小一点就走。”
沈晓星扬声问周瓒:“阿瓒,你嫂子的朋友是男是女?你人脉广,有合适的也可以替小善物色一下,她整天不出门……”
“妈,他能认识什么好人?”祁善气急道。周瓒气定神闲地靠在沙发上,她快坐不下去了,想赶他走,碍于她爸爸在对面沙发看电视,不好太直接地恶言相向。想到不久前车里的事,她警告他的目光也不好意思过多地在他身上流连。
周瓒盯着她,除了笑再没别的表情,“也对,我的朋友里数我最好。干脆让我这干女婿转正得了!”他的手搭在沙发靠背上,说话间不动声色地扯了扯祁善肩上的头发,被她无声地踩了一脚。
“再好也没用!上回的教训还不够?万一最后成不了,大家知根知底的,这日子还过不过了?”沈晓星说,“她呀,还是得找个能收心踏实过日子的,你老老实实做我儿子吧!”
祁善无奈,“你们能不能别当着我的面讨论这些事?卖猪肉似的!”
周瓒难得沉默,他揣测着沈晓星玩笑话里的意思,心中若有所思。
晚雨留人。祁定看完电视剧,听窗外如天河决堤般的雨声,对周瓒说:“雨太大,开车回去危险,你今晚就住家里吧。”
周瓒偶有留宿,常年备有换洗衣物在这里,闻言想也不想地点头,“好。”
祁善回房洗漱完毕,楼下还有灯光和说话声。她爸爸是夜猫子,兴之所至,常常挑灯画到天亮。她下楼来,看见周瓒也换了衣服,站在画室里和祁定闲聊,手里摆弄着一个小物件,走近了才发现那本是她打算送给子歉的纪念日礼物,可惜始终无缘交到他手中。
她下来拿自己的杯子,周瓒也跟出来,在她东张西望时把杯子递给她,沉甸甸的,里面已经装了水。
“我拆了包装纸你不生气吧,反正你也不会再把东西送给他。”周瓒两只手交替抛着那东西,皱眉道,“一个铁疙瘩有什么好看!”
那其实是一个精钢纸镇,造型极简,据说出自某设计师之手。被周瓒这么一说,祁善也觉得挺没意思的。她挑礼物时颇费心思,才刚过了几个月,竟连当初自己选择它的理由都快忘了,从前种种像绘在沙滩上的蓝图。
对了,她第一眼看到这个纸镇时,觉得那种淬炼后的冰冷和坚固与子歉给人的感觉很相似。祁善对周瓒说了,他不以为然,“和他一样没情趣倒是真的,还死沉!”他尾随祁善到了楼梯下,追问:“我呢,你都没正经送过我礼物。我像什么,钻石?黄金?翡翠?瓷器?”
祁善哼道:“就算是瓷器,你当遍地都是定窑、钧窑?你顶多是个破瓷缸。”
“吃过你很多口水那种?”她不让他上楼,周瓒懒洋洋地靠在楼梯扶手上笑,怕祁定听见,声音压得低,显得更为暧昧。
“你不要过分。”祁善朝画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过分吗,祁善,谁让你喝了我的‘叩心门’,你要对我负责任。”周瓒不正不经地说。
祁善面露困惑,她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古怪的词汇,“你说喝什么?在哪里?”
周瓒扯着她弯了腰,在她耳边笑道:“在口水里……你再打我,我要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