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翠扶着一辆红颜色的跑步车在慢慢逛街。
在一个橱窗前,她看到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大声喊道,凌老师。凌宜生转过身,说是你呀,一个人玩儿?方翠甩甩头发,说你也一个人啊,嫂子没陪你?凌宜生说,我出来办点事。方翠说,你瘦了,结婚很操心吗?凌宜生不回答,握住那辆跑步车的把手说,好漂亮的车。方翠说,车好有什么用,人这么丑。凌宜生凑近她看,说你会丑吗?你会丑的话,世上就没有好看的女人了。方翠笑了,说你真会哄女人哟,难怪嫂子会被骗到。凌宜生本想说,谁骗谁你还不知道呢。他指着玻璃橱窗内的一只玩具熊,说你就像这只熊一样的可爱。方翠看一眼那熊,喊道,难看死了,我就这么可爱吗?举着手去打凌宜生。凌宜生也不躲避,任凭她的小拳头打在自己身上。
俩人谈起了画,从布歇、提香谈到庞贝古城,又从传统绘画谈到现在艺术。方翠突然说道,还记得我答应过你的事吗?凌宜生想了想,不敢肯定地说,记不起了。方翠说,画画的事呀,我给你当模特儿,你忘了?一聊到车,方翠便兴奋起来,说我一直都想得到一幅自己满意的画像,可是我又不想让别人来画我。凌宜生心一热,却又想不出画画的地方,高家是不可能的。他迟疑着正要推脱,方翠出了个好主意,说去我们学校,那里晚上没人,我们可以溜进画室去。
凌宜生不由自主允许了,内心深处隐隐升起一阵犯罪般的快感。他倒没有像郑大刚所说找情妇的心思,与方翠在一起,他可以忘掉许多琐事与高音的存在。方翠不在乎他的已婚,他已觉得感激不尽。
第二天夜里,凌宜生向高音托了个借口,携了画夹,背包出了门。方翠在一条胡同口等他,俩人碰头,偷偷相视一笑。美院在市区的西边,方翠向守门的老头出示了学员证,老头瞟着凌宜生,问这人是谁?凌宜生拿出画协的会员证,才被放进去。找到方翠指的那间画室进去,里面变得暖和了,门很厚,隔音式的,窗户全拉上了遮帘。打开背景灯,红红的灯火像晨光般照射在屋子里。凌宜生说,就画穿衣服的吧,这样不冷。方翠撩了撩头发,没事,这屋子暖和。
进去更衣室,方翠脱去衣物,弄一条纱巾绕在一只手臂上,走出更衣室。凌宜生微微有些愣,看着她匀称的躯体,专业的姿势造型,暗暗称赞上帝造物的神奇。他边想着,手中的碳笔就在画纸上勾出一个雏形。灯光柔和的从侧面照过来,凌宜生在方翠的美丽之中融解着自己,渐渐地,他的笔有些凝重了。方翠见他停下了,问怎么不画了?凌宜生看着画纸,把笔丢开,盯着她的眼睛说,不行,我没法画,我的脑子里全是邪念。
方翠默然,裹上一条毯子,过来看画。见纸面上画了一个平淡的女人轮廓,两眼无神,虽是自己,却没半分灵气。方翠微微叹了口气说,真想不到。凌宜生羞愧地说,我们本不该来这里的。方翠说,不是画不了,而是你心里有太多的东西。
凌宜生捡起画笔,把纸塞进包里,准备开门。方翠在背后喊住他,凌宜生只得站住,他听见方翠说,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凌宜生还没回答,方翠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身上的毯子滑落下去。方翠轻轻地说,我知道你很压抑,我可以满足你。凌宜生转过身,眼睛无法移开,挪不动半步。他喃喃道,可是……
方翠说,你不用说什么,她不能给你的感觉,我都能给你。凌宜生说,我怕伤害你。方翠说,不要紧,抱紧我吧!
背景灯照不到的角落里,俩人紧紧搂住倒在地毯上。凌宜生第一次听到了自己发出的喊叫声,像撕裂的帛布,又像是从遥远处传来一匹配偶的公狼在山谷之间的长嚎。方翠在他的身下,轻轻地蠕动,像一只柔软的小动物,更像一件完全归属于他的工艺品,任由他去释放所有的情绪和压抑。
很久之后,俩人在灯光下相对而坐。凌宜生突然说,我要给你画画。方翠微笑说,你又有灵感了?凌宜生操起画笔,飞快落在纸上。方翠散乱的头发,柔和的眼神,一副懒散的样子,带着某种女人特别的韵味,让凌宜生捕捉到一丝异样,一丝微妙。凌宜生觉得这幅画会是他一生中最自信的一幅作品。
到天蒙蒙亮时,画已画好,凌宜生一阵轻松。方翠靠在他的肩膀上说,待会儿回去,可要挨骂了。凌宜生捏捏她的脸蛋说,那看怎么编谎话了。方翠鼻子“哼”了一下,说男人都这样,没有一个好东西。凌宜生说,有些谎话是善意的,只要不带给对方伤害。方翠问,什么是伤害?当你认为不是伤害时,或许别人就认为是伤害。理由都是人编的,就像你不喜欢某个人,却也要跟她结婚,你都能找出解释的理由。凌宜生说,没错,就像画这张画一样,感觉随时可以变幻,产生,或者破灭。方翠说,你跟昨天相比,像换了个人似的。
凌宜生去抱方翠,说这些自信都是你给的,谢谢你,我一直都在找这种自信,也许和她的婚姻也是如此。以前我把自己看得很高,别人常说我很清高,现在我才明白,放下很多东西,比捡起一些东西更重要。方翠翘起嘴,要凌宜生吻她。俩人互相咬着鼻子,凌宜生躺下来,把方翠放在大腿上坐着。两人继续嬉笑一阵,直到方翠把窗户的遮帘掀开一角,才发现阳光已斜斜的从东面照了过来。
辞了方翠,凌宜生刚进门,高音便问,昨晚去了哪里?凌宜生说,在和人家玩牌。高音说,你赌钱了?凌宜生说,哪有钱来赌,玩几根烟而已。高音说,一夜没睡,精神特别好似的,我还以为你在叔叔家睡了。凌宜生说,一打牌就忘了时间。高音说,你好像应该很困啊?凌宜生打着哈欠说,我是很困,今天打算睡一天的觉,哪儿也不去。高音说,没事就教小迟学点画吧。凌宜生失声笑道,学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学画?学这个,都还不如去学做油漆。高音皱眉,说你这么看不起自己的专业。凌宜生耷拉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说我不会教小孩子,我没这个耐心。你没听过吗?自己的孩子要别人教吗。
听到凌宜生把小迟说成自己的孩子,高音气便消了些。这时电话响起,高音拿起一听,放在桌上,说找你的,是个女的。凌宜生想不起这么早会有谁来电话,接过来听,却是方翠。方翠在笑,问挨骂了是吗?凌宜生偷偷去看高音,她正阴着脸,把织着的一件毛衣拆掉重织。凌宜生答非所问说,噢,你是问画稿的事吧,过几天我才能修改好。方翠恼了,说谁问你画稿的事了,是她在不好说话吗?凌宜生也有些火,说知道就好,今天我很困,想睡觉,挂电话了。方翠撒娇说,你敢挂,你挂我就不理你了。
凌宜生为难了,怕放了电话方翠真不理自己,同时又感到高音的目光在背后像一把剑刺过来。他硬起头皮说,还有什么,你说吧。方翠得意地笑了,说跟你开玩笑的,你去睡吧,改天我再去看你。凌宜生舒了口气,丢了电话去睡觉,却又睡不着,问高音晚上去不去跳舞。高音有些诧异,说天快冷了,我帮小迟赶出这件毛衣来。凌宜生说,好不容易你休息,去散散心吧。高音说,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有情调了,跟谁学得,你不是很困吗?凌宜生说,你怎么想那么多,以前我也带你看过戏,结婚后,你除了工作就是打毛衣,整个人都麻木了。高音怒起来,说你要我和那些小女孩比吗,跟她们玩玩,看你变得像个什么,我一直忍着不说你,是怕刺伤你。到你这个年纪了,没有一点事业,你不难受吗?凌宜生被呛得没话,好久才说,没错,我是难受,你要我天天当着你发愁吗?我不过就是想带你去跳跳舞,你就扯出一大堆,你眼里除了你那宝贝儿子还会有谁?
高音拼命织着毛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肯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