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少龙返抵听松别馆,费淳迎上来道:“报告项爷,张泉、昆山两人走了。”
项少龙早忘记两人,闻言愕然道:“有没有携带行囊?”
费淳垂手恭敬答道:“装满两辆骡车,大小姐都知道这件事。”
项少龙暗忖落得干干净净,正要先回房去,费淳有点尴尬地道:“项爷,歌舞姬团解散后,一众兄弟可否追随项爷?”
项少龙拍拍他肩头道:“歌舞姬团不会解散,你们该尽心尽力扶持二小姐,周游列国,好过闷在一个地方。”说罢举步登上主堂的台阶。
费淳追在他身后道:“大小姐、二小姐都请项爷去见她们,还有幸月小姐,噢!差点忘掉,谈先生在东厢等候项爷,说有十万火急的事。”
项少龙见自己变得这么受欢迎,头大起来,当然是先往见肖月潭。
肖月潭立在窗前,负手呆看窗外的园景,到项少龙来到他身后,平静地道:“少龙!我有个很坏的消息。”
项少龙吓了一跳,问道:“什么坏消息?”
肖月潭道:“今天我易容改装跟踪韩闯,这忘恩负义之徒竟偷偷去见郭开,商量整个时辰才离开。”
项少龙心中涌起凄酸的感觉,我不负人,人却负我,还有什么话好说的。这家伙愈来愈高明,连龙阳君都给他瞒过。无奈道:“什么都无所谓哩!我今晚就走,龙阳君已安排好一切。”
肖月潭转过身来,探手抓着他两边肩头,肃容道:“怎么走?水陆两路交通完全被大雪瘫痪下来,龙阳君和韩闯是一丘之貉,都是想要你的命。”
又道:“我之所以心中起疑,皆因龙阳君来见韩闯,两人谈了片刻,韩闯便去找郭开,你说这是什么一回事。”
项少龙色变道:“什么?”
肖月潭叹道:“少龙你太信任朋友,可是当利益涉及国家和整个家族的生死荣辱,什么交情均会给撇在一旁。对三晋的人来说,你项少龙三字已成了他们的催命符,只有把你除去,他们方可安心。”
项少龙头皮发麻,若不能走,他岂非要面对曹秋道的神剑和其他种种烦事。决然道:“那我自己走好了。”
肖月潭道:“你的臂伤仍未痊愈,这么走太危险哩!”
顿了顿续道:“听说曹秋道已向你下了战书,你难道不战而逃吗?”
项少龙苦笑道:“我还有什么办法呢?老兄的消息真灵通。”
肖月潭道:“不是我消息灵通,而是有人故意把消息散播,弄得举城皆知,使你难以避战。唉!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地开溜,对你会造成很大的损害,吕不韦必会大肆宣扬,以影响你在秦军心中的神圣地位。”
项少龙愕然道:“明知是送死,还要打吗?”
肖月潭道:“若凭你现在这种心态,必败无疑。但只要看曹秋道亲自约战,可知他认定你是能匹配他的对手。”
项少龙苦笑道:“也可能是韩竭奉吕不韦之命,请他来对付我。”
肖月潭道:“这只是你不了解曹秋道,根本没有人能影响他。此人毕生好剑,弱冠之年便周游各地找人切磋剑艺,听说二十五岁后,从未尝过败北的滋味,赢得‘剑圣’美名。”
项少龙失声道:“那你还要我接受他的挑战?”
肖月潭正容道:“这只是以事论事,秦人最重武风和剑手的荣誉,你输了没话好说;但若不战而逃,对你威望的打击却是难以估计。或者你可用言语诓他只过十招,说不定可圆满收场,大家都可以和气下台。”
项少龙大为心动,点头道:“不若我正式向齐王提出,表面当然大说风光话,什么不希望见有人受伤诸如此类。”
肖月潭沉吟片晌,道:“不若直接修书给曹秋道,老家伙对上趟留不下你定心生不满,故必肯应承。假若无人知道此事的话,而你确能捱得过十招,那人人都当你把老曹逼和,对你的声名应是有益无害。”
项少龙暗忖曹秋道可能已摸清他百战刀法的路子,不若上趟般猝不及防,颓然道:“十剑可不易捱,无论速度、力道和刁钻,我都逊于他。”
肖月潭抓着他肩头的手猛力一摇,声色俱厉道:“项少龙!你看着我,现在是你的生死关头,假若你仍认定必输无疑,就永远回不了咸阳去见你的妻儿。只要三天后你有命从稷下学宫的观星台走下来,那晚你立即离开临淄,回秦后全力对付吕不韦,否则你以前所有的努力都尽付东流。”
项少龙浑身冒出冷汗,惊醒过来,虎目神光闪闪,回望肖月潭沉声道:“我明白了,项少龙绝不会有负肖兄的期望,我项少龙一定可活着回到咸阳的。”
肖月潭放开抓着他的手,道:“我现在到你房中写信,画押后亲自给你送到曹秋道手上,然后看他有没有这豪情。”
项少龙步入后院的大花园,凤菲等在铲去了积雪的露天广场排演舞乐,由董淑贞试唱压轴主曲。他现在已颇为识货,发觉董淑贞比之凤菲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味道,不像凤菲的放任慵懒,而是带着如诗如画的清丽情味,但在怨郁中却摇曳某种难以形容的顽皮与热情,非常动人。
众女均全神投进曲乐去,项少龙踏入园里并没有引起注意,只凤菲来到他旁,低声道:“当淑贞唱罢此曲后,就由上将军宣布凤菲退隐嫁入项家,淑贞则成为凤菲的继承者,稷下学宫那一台由淑贞担正。”
项少龙失声道:“什么?”
凤菲“噗嗤”笑道:“什么什么的?你化身沈良,不是要勾引人家吗?”
项少龙知她只在说顽皮话,岔开话题道:“韩竭来找过你吗?”
凤菲白他一眼,幽幽道:“人家正为此事找你,他说去见仲孙玄华是想探听仲孙龙对我的事,还指天誓日地说不会辜负凤菲,说得人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项少龙苦笑道:“这种事外人很难帮忙的,不过仲孙龙已保证不会对你再有不轨之念,还保证护送大小姐到任何地方去。”
凤菲娇躯一震道:“听你的语气,好像龙阳君和韩闯全都靠不住似的,又似暗示我不要跟韩竭,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呢!”
此时歌声乐声攀上最**,充盈欢娱喜庆的气氛,炫丽灿烂,活力充沛,再在一记编钟的清响里,一切倏然而止,但余韵缭绕不去。
董淑贞带领众姬,来到项少龙和凤菲身前,盈盈拜倒,娇声问好。
项少龙深切感受到整个歌舞姬团的气氛都改变了,人人斗志激昂,充满对前途的憧憬和生机。想起今晚若不告而去,对她们的士气会造成严重的打击,不由雄心奋起,像她们般斗志昂扬,把对曹秋道的惧意全置诸脑后。
董淑贞站起来时,已是热泪盈眶,秀眸射出说不尽的感激之意。
此时下人来报,燕国大将徐夷则求见。
项少龙心中暗叹,知道又要应付另一种烦恼。
徐夷则便服来拜候他,没有从人,论派势远及不上龙阳君等人。
不见多年,他脸上加添不少风霜,似是生活并不好过。
客气话后,两人分宾主坐下,这位燕国大将喟然道:“今日我们把盏谈心,明天可能对阵沙场,教人唏嘘不已。”
项少龙也颇有感触,问起太子丹的近况。
徐夷则叹道:“与虎狼为邻,谁能活得安逸,齐人对我们的土地野心,上将军不会不知道。今天我们本不想派人来,但郭开却怂恿丹太子,说若能扶起田建,压抑田单,说不定形势有变。所以太子遣末将来齐,更认识到无论谁人当权,都不会息止野心。”
项少龙心中暗叹。赵人和燕人还不是恩怨交缠,当年他乘时空机器初抵古战国时,燕人侵赵的大军刚被廉颇打败,直攻到燕人的蓟都去。那时魏、韩、齐、楚等联手向赵人施压,逼赵人退兵,曾几何时,又轮到齐人对燕用兵,今天却轮到楚人去扯齐人后腿,皆因三晋在强秦的威胁下,无力应付齐人。
整个战国史是大国兼并小国的历史,谁不奉行扩张政策,藉蚕食别国土地来壮大国势、加强实力,谁就要给别人吞灭。假设燕人比齐人强大,那现在苦着脸的就会是齐人。
自被赵人大败,燕人就在亡国的边缘上挣扎,若非日后太子丹派出荆轲去刺杀秦王小盘,恐怕没有多少后人对燕国留有印象。
徐夷则续道:“丹太子现在驻马武阳,那是武水旁的大城,比较接近南方,以应付齐人的威胁,上将军若有空,丹太子会非常欢喜见到老朋友。”
项少龙苦笑道:“现在我对能否活着回到咸阳都欠缺信心,哪还谈得上其他事。”
徐夷则正容道:“上将军是否指曹秋道约战一事?此事必有田单、吕不韦在后推波助澜,上将军须小心应付。我们曾派出几个一流剑手挑战曹秋道,好挫齐人威风,岂知连仲孙玄华那一关都过不了,想起也教人气馁。”
项少龙心知肚明此事是因韩闯陷害他而惹出来的,不想再谈,岔开话题道:“徐兄何时回燕?”
徐夷则答道:“本打算寿宴翌晨立即离开,现在当然要等看到上将军挫败曹秋道才走。”
项少龙摇头道:“徐兄对我期望太高了。”
徐夷则微感愕然,道:“尚未交手,为何上将军却像没有什么信心似的?”
项少龙当然不会告诉他领教过曹秋道的厉害,只好含糊其词,改谈其他事。
徐夷则闲聊两句,转入项少龙最害怕的正题道:“今天夷则来拜候,实有一事相求。”
项少龙只好道:“徐兄请直言无碍。”
徐夷则正容道:“我们之所以会参加合纵军攻打贵国,实非所愿,皆因为势所迫,否则在齐人威胁下,将变得孤立无援,假若去此心腹之患,敝国绝不会参与合纵之举。”
项少龙皱眉道:“事关重大,徐兄可作得了主吗?”
徐夷则叹道:“这并非是否可以作主的问题,而是敝主的愿望。现在田单和吕不韦遥相勾结,贵国军队压得三晋无力北顾,予田单有机会北犯我境。只要上将军向齐人暗示不会坐看他们扩张领土,那齐人纵有天大胆子,都不敢像现在般放肆。只是一句话,上将军可为贵国赢得敝国的友谊。”
项少龙尚是首次卷入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他虽能影响小盘,皆因一直不存私心,事事为小盘着想。
要知秦国自商鞅以来,便订下远交近攻的国策,联齐、楚而凌三晋。至于燕人,自燕昭王筑黄金台聘来乐毅等破齐名将,曾威风过一阵子后,秦人从不把僻处东北的弱燕放在眼内,故怎会为燕人开罪齐人。
另一方面,他更要为善柔打算,助解子元将田建争取回来,在某一程度上自己势要许诺田建那些吕不韦曾答应他的事,自然包括燕国这块肥肉在内。
项少龙深切感受到自己并非搞政治的人,当然他可轻易骗得徐夷则的心,佯作答应,然后阳奉阴违,只恨他非是这种人。
项少龙苦笑道:“我要答应此事,只是一句话那么容易,却恐怕不易办得到。”
徐夷则脸色微变道:“或者是小将误会,还以为上将军是丹太子真正的朋友。”
项少龙坦言道:“徐兄言重。朋友就是朋友,绝不会改变。但问题现在我不是正式出使来齐,又有吕不韦在旁牵制,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不敢轻率答应,可否待我想想再说?”
再叹一口气道:“假若我给曹秋道一剑杀掉,那就说什么都没用。”
徐夷则容色稍缓,有点不好意思道:“是小将太急躁,一切自该留待上将军由稷下学宫凯旋再说。”
徐夷则言罢起立告辞,刚把他送到府门,李园来了。
往日项少龙清闲得可抽空睡午觉,现在却是应接不暇,忙得差点没命。
项少龙请李园到大厅等他,先赶去为肖月潭写好的信画押,再匆匆朝大厅去,给小屏儿截着道:“大小姐有十万火急的事,嘱你立即去见她。”
小妮子眼含怨怼,面带幽凄,看得他的心痛起来,却又没有办法,他已下定决心,再不纳任何姬妾,感情实是最大的负担。自倩公主死后,能使他动心的,只有琴清和李嫣嫣两女。
项少龙苦恼道:“李园正在大厅等我呢!”
小屏儿道:“那亦要先去见小姐,因为清秀夫人偷偷到了她处。”
项少龙这才知道清秀夫人原来和凤菲有交情,权衡轻重下,赶去见这美人儿。
清秀夫人仍是脸垂重纱,不肯以玉容相示,凤菲识趣避开,清秀夫人开门见山道:“上将军可知你的处境非常险恶?”
项少龙点头沉声道:“夫人有什么新的消息?”
清秀夫人道:“李相当然不会将他的事告诉我,不过我已命人留心他,这两天韩闯不时来找他密谈,上将军观人于微,当知韩闯不是善类,李相一向不大欢喜韩闯,忽然变得如此亲密,自是令人起疑。”
项少龙叹道:“我明白了。多谢夫人,项某非常感激。”
清秀夫人淡淡道:“此事我只是为嫣嫣做的,否则她会怪我。我们这些妇人女子,只知上将军有大恩于李相,而李相若以怨报德,是大错特错,其他的事都不想理会。不敢再耽阻上将军的正事!上将军请自便吧!”
项少龙早习惯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施礼告退,往见李园。
李园独坐厅内,默默喝茶,神情落寞,不知是否因要出卖他项少龙而心境不安。
项少龙在他旁坐下,忽然怒气上涌,冷冷道:“麻烦李兄通知有关人等,今晚小弟决定不走了。”
李园剧震道:“项兄今晚要走吗?”
项少龙细察他神情,怎看都不似作伪,奇道:“韩闯那忘恩负义的家伙没告诉你吗?”
李园叫起屈道:“我真不知此事,今天我来找你,就是要告诉你韩闯这家伙给郭开说服要害你,同时嫁祸给吕不韦,好惹起贵国的内乱。咦!难道你误会我和他们同一鼻孔出气吗?若是如此,我李园还是人吗?嫣嫣更会怨我一世。”
项少龙糊涂起来,分不清楚谁忠谁奸,道:“这两天为何不来找我,若我今晚真的走了,岂非落进韩闯和郭开的陷阱吗?”
李园惭愧道:“这几天韩闯频频来找我说话,我也曾想过是否对此事不闻不问,最后斗不过自己的良心,少龙勿要怪我,是小弟的意志不够坚定。”
项少龙叹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有我一日在秦与吕不韦互相牵制,秦国将难以全力攻打你们。否则会是怎么样的情况,你们当可想见。”
不由又想起小盘的身份危机,那会使他和小盘陷在绝对的下风,或许昌平君等仍支持小盘,但已失去往日合法的理据。
李园苦笑道:“其实龙阳君并不想出卖少龙,只因他一时口疏告诉韩闯他曾在大梁见过你,事后没有报知魏王增,被他以此威胁,怕给揭发出来累及亲族,逼得要与他合作。他对你的感情,比任何人来得深厚,故最痛苦的是他。项兄该明白我的意思。”
项少龙怒道:“韩闯这家伙可太过分了,表面满口仁义道德,难怪他特别怕我,因为内心有愧,哈!既是内心有愧,那他这人仍不算太坏。”
李园苦笑道:“想不到项兄仍有心情说笑,韩闯的确非常苦恼,这么做有一半是被郭开逼出来的。问题是韩闯身边有人对郭开通风报讯,使事情泄露出来,现在韩国最不敢得罪的是赵人,韩闯更顾忌韩晶,怕她向韩王进谗,那他就糟透了。”
项少龙怒火稍消,笑道:“早知如此,当日一剑将郭开宰掉,就不会有现在的烦恼。”
李园道:“换过谁都不会有分别,为挣扎求存,谁不是不择手段,只是我做不出这种事吧!照我看,韩闯不用你吩咐都会把今晚送你离临淄城的阴谋取消,因为藉曹秋道的剑,总好过用他自己的手。”
只这一句话,项少龙可断定李园应没有参与阴谋,否则该知道逃走的事是由龙阳君负责,表面上韩闯并不知情。心情稍佳,道:“那至少在与曹秋道比武前,我是安全的。”
李园叹道:“理该如此,不过我却侧闻临淄的剑手跃跃欲试,想先秤秤你的斤两。”
项少龙冷哼道:“我目下的心情不大好,他们最好不要来惹我。”
李园沉吟道:“曹秋道确是旷古铄今的剑术大师,少龙有把握吗?”
项少龙想起肖月潭的“十招之计”,心下稍安,点头道:“自保该没有问题。”
李园大讶,却没再作追问,还想说下去时,今天轮到解子元来找他,李园知不宜在旁,匆匆走了。
项少龙把解子元迎入厅里,后者苦笑道:“约是约好了,可是小弟却有个难题,夫人她不信我今晚和你在一起,要见过你才肯信。”
项少龙心知肚明善柔只是找借口见他,苦笑道:“今天由我到府上接解兄如何?”
解子元喜道:“项兄真够朋友,二王子知道可与项兄见面,兴奋得不得了,说你的一句话,在嬴政面前比吕不韦的十句话更管用。”
项少龙暗忖齐国之亡,皆因这种心态而来。
解子元道:“今晚要再找柔骨美人来陪酒,给她挨着不知多么舒服。”
项少龙道:“她不是田单的人吗?让她知道我们说什么不大好吧!”
解子元道:“放心好了,她是出名不理政事的。而且说出去也没什么打紧,只要让二王子知道有你支持我们就成。”
项少龙想起今早齐王毫不给面子的斥责大王子田生,暗道难怪人人均看涨田建的行情。
解子元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据传大王会在寿宴上正式宣布继位的太子人选,肯定是二王子无疑,所以我们才须藉项兄压压田单和吕不韦的气焰。”
项少龙哪想得到自己会以这种形式与吕不韦和田单进行政治斗争,可见政治手段确可杀人不见血。自己由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变成不但可影响秦国政坛,还能左右别国政局,确是始料难及。
解子元告诉他约定的时间,又匆匆赶去通知仲孙龙父子。
项少龙返房把密藏的百战宝刀取出,挂在腰际,心想若曹秋道不答应十招之数,便在寿宴那晚诸事停当后和凤菲溜之夭夭。小命要紧,什么剑手的荣耀均属次要。想起曹秋道出神入化的剑法,早前给肖月潭激励起的斗志,此时又不翼而飞。
不过老曹若肯以十招为限,则不妨陪他玩玩,自己怎不济都可捱过他十招。
他当然明白肖月潭是为他着想,不战而逃会在他光荣的武士生涯里留下一个大污点,尤其在小盘身份危机时发生,更属不智。
但自己知自己事,曹秋道的剑法并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为了妻儿,又觉得这样送命太不值得,所以生出避战之意。
到现在为止,他仍弄不清楚龙阳君是否真的出卖自己。只要今晚看看他会否取消离开临淄的安排,即可清楚。
他有点想到园中练习刀法,但暗忖假若老曹不肯答应十招之请,练也是白练,沉吟间,幸月带着一股香风挤入他怀里,把他搂个结实,娇喘细细地道:“上将军骗得我们很苦呢!”
项少龙拥着她丰满动人的娇躯,面对着如花玉容,大感吃不消,更不想伤害她的芳心,只好道:“幸月小姐不是在彩排歌舞吗?”
乐声隐隐从花园传来,故项少龙会有此语。
幸月俏目生辉地凝注他,昵声道:“大小姐在指点二小姐的唱功做手,奴家惦挂上将军,所以趁机溜来看你嘛!”
最难消受美人恩,项少龙一向对这美歌姬并无恶感,怎忍心硬是拒绝她,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道:“你是否会继续追随二小姐?”
幸月道:“这个当然,我们做周游歌姬的都有个不成文的传统,就是莫要嫁入豪门,要嫁就嫁布衣平民,又或独身终老。唉!我们什么男人没见过呢?对男女之事早心淡了。”
项少龙先是愕然,旋即放下心来,松了口气道:“不过像你们那样能为自己作主的歌姬并不多,豪门养的歌姬就没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幸月媚笑道:“起始人家以为你是沈良,又见歌舞姬团解散在即,真想从了你,现在则只想好好伺候上将军,今晚人家到你处来好吗?你现在的样子非常帅。”
项少龙大为意动,可是又觉对不起纪嫣然等贤妻,只好婉拒道:“现在我必须保留体力,以应付与曹秋道那老家伙一战,若还有命,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找你呢!”
幸月欣然道:“一言为定。”
幸月走后,项少龙看看天色,心想不若到街上逛逛,安步当车到解府去见善柔和接解子元,好过坐在这里胡思乱想。
打定主意后,换上武士服,外披挡风长棉袄,戴上帽子,溜了出去。
这日天色极佳,在此日落西山的时候,街上人车往来,好不热闹。
他的剑伤已大致痊愈,加上有百战宝刀在手,除非大批武士来围攻他,否则总能脱身。但当然不会有人敢公然来杀他,若是单打独斗,倒可藉之练刀。
起始时他提高警觉,用了种种方法测探是否有人跟踪他,仍是一无所觉后,放下心来,全情享受漫步古都的情趣。
齐国妇女的开放程度,仅次于秦、赵两国。
秦国因蛮风余绪,妇女仍充满游牧民族的味道;赵国则因男丁单薄,王室鼓励男女相交,所以赵、秦两国的女子都不怕男人,活泼多情,至乎在街上与陌生男子打情骂俏。
齐女却似是天生多情,不知是否临海国的特性,很少有害羞的。
项少龙独行街上,不时遇上结伴同游的齐女秋波抛送,眉目传情,充满浪漫旖旎的气氛。
他所到之处,要数楚女最保守,较极端的例如清秀夫人,连粉脸都不肯让男人看,神态语气摆明只可远观,不可随便采摘。
不由又想起庄夫人,她乃南方少数民族,作风又大胆多了。
在轻快的脚步里,项少龙踏入解府,不用通传,下人把他带到善柔居住的庭院。
善柔把他扯到偏厅,大嗔道:“你怎能答应师父的挑战,这么快忘掉给他刺了一剑吗?”
项少龙苦笑道:“现在是他来惹我,小弟只是受害者。”
善柔跺足道:“你这人呢!你项少龙有什么斤两我善柔不清楚吗?这样去等若送死。输便输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项少龙叹道:“我现在代表的是秦国武士的荣辱,不过话说回来,比武不是都要杀人才可了结吧!”
善柔怨道:“你太不明白师父了,只要一剑在手,从来不讲情面,谁都左右不了他。以往对上他的人不死即伤,你上次只着了轻轻一剑,不知多么走运。”
又道:“我刚去见过师父,请他收回成命,岂知他说难得有你这样的对手,怎也不肯改变心意。气死人哩!”
项少龙不忍她担心,先叮嘱她千万不要说给人知,才把肖月潭的十招之计说将出来。
善柔听罢吁出一口凉气,道:“师父克敌制胜,每在数招之间,你当十招易捱吗?”
项少龙一拍腰间宝贝,傲然道:“若捱不过十招,现在还有命站在这里任你怨怪吗?”
善柔见到他的百战宝刀,立时秀眸亮闪,毫不客气抽出来把玩,喜道:“久未与高手过招,就找你来试。”
项少龙当然知她厉害,忙道:“现在不成,给小弟多一晚时间,让伤口痊愈再和你较量。”
善柔狠狠道:“明天本姑娘来找你,到时若推三推四,我会揍你一顿。”
言罢“噗嗤”娇笑,神态有多么迷人就那么迷人。
项少龙心中暗叹,善柔是他诚切想留在身边的女子,现在却已是人家之妇,成为人生里一件无可奈何的憾事。像楚太后李嫣嫣,打开始便知只是一夕之缘,心中早有准备,反不觉伤心,还留下美丽的回忆。
善柔凑近他少许,肃容道:“若可使田老贼失势,那比杀了他还教他难过,我也算报了大仇。所以我一直不准子元那混帐家伙投靠田单,可笑仲孙玄华还以为我对他们父子另眼相看。”
项少龙点头道:“我明白的,怎都要帮柔大姐出这口气。”
善柔笑脸如花娇嗲地道:“早知你是好人来哩!”
这时解子元回来,换过衣服,善柔送他们出门,还不忘提醒项少龙明天会找他比试。
马车开出解府,解子元警告道:“在临淄无人不给我夫人打怕了,仲孙玄华都怕给她逼去比试,项兄小心点才好。”
项少龙叹道:“若连她那关都闯不过,还凭什么去见曹秋道他老人家呢?”
解子元一想也是,大笑自己糊涂。
听着蹄音轮声,项少龙闭上眼睛,心神飞返咸阳温暖的家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