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到山下的时候,长生正像往常一样直挺挺地站在大树底下,见她来了便小跑两步赶过来接篮子。
“刚才陈寡妇来过了?”荷花紧忙问道。
“啊?”长生歪了下脑袋,一脸的迷茫。
荷花无奈,改口道:“刚才是不是来了个女的,穿碎花红棉袄的女的。”
长生点头道:“是,不认识。”
若换个人答这话,荷花非要气得骂人了,一个村子住了二十来年,怎能认不得?!偏长生就认不出。荷花算了算,全村的人长生能认识叫出名字的大概超不过十个,她很奇怪他那个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
“她跟你说话了?说了什么了?”荷花再问。
这个问题把长生难住了,他皱着眉头认真地回忆,刚刚那个女的在他旁边叽里呱啦说了好多话,可是他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跟他说,她哇啦哇啦说的那些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完全不记得……
长生想了好久,隐约觉得那女人好像叫过他的名字,其他的如何也记不得了,他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慢悠悠地道:“不知道……”
荷花道:“你跟我装傻是不是?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奶奶每次问你一天都干啥了,你恨不得能把我一天说的话一字儿不差地背出来!你那脑袋瓜子正经的不记,记这个最灵光,专会给我告状!你怎能不知道不记得!快说!都跟你说什么了!”
长生为难地道:“真的不记得了。”
他越是这么说,荷花越觉得他有意隐瞒似的,可看他一脸坦然无辜的模样又不像是说谎……而且……他大概也不会说谎……
荷花想了想,又道:“不记得说什么了,那做什么可记得吧?她有没有拿眼神儿勾你?有没有往你身上贴什么的?”
长生想了想,默默地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裤裆。
荷花一时没明白,只见他这样儿必是有什么事儿了,便道:“说话啊,她怎么你了?”
长生仍是低着头,喃喃道:“她摸我了。”
荷花一愣,待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一下反应过来,噌的冒了火,瞪眼道:“她,她还真敢摸你裤裆了?下作货怎的这么不要脸!”即又瞪着长生道:“那你就干站着给她摸啊!”
长生摇头道:“没有,不认识她,很讨厌,我推她了。”
荷花大声道:“光推哪儿行!再有下回你就给我抽她大嘴巴!往死里抽!听到没!”
长生道:“奶奶说挨别人欺负的时候才能还手,她没打我不是坏人,我不能打她。”
荷花气道:“这还不算坏人怎么算坏人?非得照你裤裆上来一脚,把你踢残废了就算了?!你看哪个正经女人摸男人的?!”
长生愣了愣道:“奶奶就摸过啊。”
荷花一怔,在她想歪之前长生便接着道:“小时候奶奶给我洗澡、擦屁股时就摸到过,奶奶是好人。”
荷花道:“你诚心跟我打岔是不是?奶奶不算,再说了那是小时候,现在你不是也自己去茅厕自己洗澡了吗?!小时候娘和奶奶可以摸,长大了就谁也不许摸了,往后但凡有别的女人往你那儿摸就全不是好东西!你只管大耳刮子招呼着!”
“哦。”长生很听话地点了点头,一手提着篮子,一手习惯性地拉了荷花的手往山上走,他一边走一边琢磨荷花的话,忽又开口问道:“那你呢?你算是别的女人吗?你要摸我也打你吗?”
荷花扭头望着长生,她觉得若不是他此刻一副认真好学的模样,她完全可以把这话当做是在调戏她,狠拧他一把,她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呸!谁要摸你!”扭回头又有些别扭,想了想又有些脸红地道,“我是你媳妇儿,自然不算别的女人。”
“哦。”长生点头,好像又长了学问似的嘟囔道,“那就是只有媳妇儿可以摸了。”
荷花觉得这话题实在是尴尬,轻咳了一声换了话题:“别瞎琢磨了,赶紧上山,吃完饭赶紧干活儿,天儿黑得早,别又干得太晚了。”
“你没摸过。”长生完全不接荷花这话茬,只接着自己的思路道,“你是我媳妇儿,你没摸过。”
荷花闹了个大红脸,没应声,看也不看他的继续往前走。
长生又道:“你为什么不摸?”
荷花侧头瞥了长生一眼,也不知该怎么跟长生说,其实他俩是夫妻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况且她嫁给他就没存别的心思,是想要踏踏实实跟他过一辈子,她知道两人总不能永远这么有名无实下去,到底还是要像寻常的夫妻一样生养孩子,而且她也不小了,早到生娃娃的岁数,她小妹妹头年都生了孩子了……可这种事儿本不该是她一个女儿家给他讲的,好像太不矜持了些……而且她也实在说不出口,只想着过一日算一日,终归会有水到渠成的那天……
长生等了一会儿见荷花依旧不搭理他,他也是会看人脸色的,见荷花闷不吭声一副为难的模样,不禁蹙了眉头,问道:“你是不是不愿给我做媳妇儿?”
荷花愣了一下,但闻长生有些生气地望着她道:“我知道因为他们都说我是傻子,所以你不想给我做媳妇儿是不是?”
荷花道:“你别听他们胡说。”
长生拉着荷花站住,盯着她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摸?你刚说只有媳妇儿能摸,你是我媳妇儿,但是你从来没摸过,为什么?”
荷花被长生盯得臊了,红着脸一甩手,有些恼羞成怒地呛道:“尿尿的地方我摸他干啥!”
……
长生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荷花甩开他走了,他愣愣的想了想,终于明白了,他有些受伤:荷花是嫌弃他脏……
午饭时候,荷花把盛了小菜的碟子递给长生,长生抬头瞥了一眼没接着,低着头啃了口饼子,很委屈地喃喃道:“我很干净。”
荷花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只把碟子放他面前的地上。
长生又瞥了荷花一眼,只似自言自语的闷着头道:“我每天都擦身子,我还洗澡,我很干净。”
荷花拿走他面前的碟子道:“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你不吃是不是?不吃不给你吃了,我自己吃!”
长生一撇嘴,哼了一声扭过身去。
荷花觉得长生有时就像小孩子似的,他认定了她嫌她脏就开始跟她闹别扭,一个下午没理她。晚饭前他特意端脸盆跑到灶房从水缸里舀水,她初时没理,他就哗啦哗啦弄出很大的响动,还假装不小心把水洒在了外面,等她受不住问他要干嘛,他就一扬下巴道:“我洗手,吃饭前要洗手,我很爱干净。”
晚饭后,长生又来端水,荷花假装不在意问道:“头先不是舀了一盆了吗?”
长生煞有介事地道:“那是饭前洗手的,已经脏了,不能用。”说完便端了水回屋去,走前还留给了荷花一个“你不能理解我这种干净人”的眼神。
荷花愣了一下,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
只说荷花在灶房收拾,没一会儿又听见脚步声,她无奈笑道:“这回又要干嘛?”只才一转身,见门口站着的却不是长生,而是周夫子。
周夫子笑了笑,道:“我才叫了两声没人应,见大门开着就自己进来了。”
荷花尴尬地红了脸,忙道:“许是我干活儿没听见,您别在这儿站着,赶紧屋里坐。”
周夫子道:“你奶奶在吗?我有事找她。”
荷花道:“在在,屋里呢。”说完便出了灶房,冲四奶奶的屋子喊道:“奶奶,周夫子来了。”
屋里没人应声,荷花赔着笑脸道:“您等等,我进去说。”
荷花进了四奶奶的屋子,她正坐在炕头收拾东西,听她进来也没抬头。
荷花道:“奶奶,周夫子来了,说有事儿找您呢。”
四奶奶没甚表情的道:“听见了,让他进来吧。”
荷花应了,忙把周夫子请进了屋子,自己又去灶房烧水,等着水开了,捏了点儿茶叶沏好,洗干净杯子往四奶奶那屋端去,一掀外屋的棉帘子正听周夫子在说话,只道:“跟我一起回去看看吧。”
四奶奶回了一句:“有什么可看的,家里都没人了”
荷花愣了一下,没敢进去。屋里的两人许是听见了动静,都默契地闭了嘴不言语了。荷花忙进了里屋,给二人倒了茶便赶紧退了出去。刚刚不小心听去的话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很想站在门口偷听,只到底没敢,把茶盘子放回灶房就回屋了。
时长生正坐在桌边摆弄自己的花生,抬头看了荷花一眼也没理,继续低着头一个一个地比大小。他把两颗差不多大小的花生举起来,眯起一只眼睛认真地比对,好半晌才分辨出哪个更大,按着顺序在桌上摆好。
荷花脱了鞋爬上炕,微微推开窗子往四奶奶那屋偷望过去,心里琢磨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听着他们倒像是一个地方来的?四奶奶和周夫子都不是本村人,难不成他俩竟是老乡?若这样他们平日走得近些倒也在情理了。只是从没听人说过啊……
荷花怔怔地想了想,一扭头,神秘兮兮地冲长生挥手道:“长生,过来过来。”
长生抬眼望着荷花,道:“你想摸了是不是?”
荷花一瞪眼:“摸你个死人头!”
长生一撇嘴复又低下头码花生。
荷花道:“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奶奶是哪儿的人啊?”
长生也不抬头,应道:“知道啊。”
荷花往炕边儿上凑了凑,欣喜地问道:“哪儿的人啊。”
“咱家的人啊。”长生闷着头理所当然地答道。
“我还不知是咱家的人?!”荷花没好气地道,“我是问奶奶从哪儿来的。”
“从咱家来啊。”长生心不在焉的随口应着。
荷花问了半天什么也没问出来,看长生那样儿除了他那堆花生哪个大哪个小之外,他再没上心的事儿了。她有些生闷气,往后一靠,大声道:“长生,给我个花生吃!”
长生挪了挪椅子,背对着荷花,母鸡护崽子似的把花生护在了自己面前。
荷花理直气壮地道:“我是你媳妇儿,奶奶说了要你疼媳妇儿!你媳妇儿要吃花生了你给不给?”
长生闷着头不吭声,好半天方扭过头翻着眼皮气呼呼地睨着荷花,很不情愿地拿了一颗花生重重地撂在炕头上。
荷花美滋滋地拿了扔进嘴里。她其实不喜欢吃花生,但是从长生那儿要来的花生总觉得特别好吃,由是看他那副舍不得气呼呼的模样她就觉得很有趣,所以每次她从他那儿吃了瘪,就要抬出奶奶说的“要疼媳妇儿”的话朝他要花生吃。
荷花心情顺了,挪到窗子边儿上继续往外望,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琢磨四奶奶和周夫子是同乡的可能性。
而长生则在一旁默默算计……第十一颗了……荷花给他做媳妇儿之后吃了他十一颗花生,娶她做媳妇儿奶奶给了他十颗花生,她到现在一共吃了十一颗,他吃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