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荷花娘叫她和长生回去吃饭,荷花知道必是为了她和陈寡妇打架的事儿。
她一路叮嘱长生,进了屋要知道叫爹叫娘,长生也是应得好好的,可一进了李家大门,长生却一下子变了哑巴,任凭荷花怎么瞪他,就是不吱声了,他只是低着头紧紧地粘着她,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只连她去茅厕他也要跟在门口站着。
荷花爹原就脸色不好,看长生这模样更拉下了脸,吃饭的时候没好气地道:“话不会说,饭量倒不小。”
长生低着头没言语,把咬了一半儿的饼子默默放回了桌上。
荷花很替长生不平,他其实只吃了这一个饼子,还是她死活塞给他的,桌上的菜他更是一口没动。可她不敢跟她爹顶撞,只在桌子底下轻轻地拍了拍长生的腿。
荷花娘在旁打着圆场:“大小伙子吃这么点儿不算什么,长生每日里开荒累力气,该多吃点儿……长生,没事,多吃点儿,锅里还有呢。”边说边递了两个饼子给长生。
长生仍旧低着头,不接也不应声。荷花忙接过饼子,道:“不用,他吃饱了。”
一顿饭吃得很沉闷,待吃完了饭,荷花去灶房帮着收拾洗涮。没一会儿大宝就进来传话,说爹叫她进屋说话。荷花知道逃不过挨骂,擦了擦手进屋去。
长生追在她后面,扯着她的衣角道:“回家。”
荷花指着一旁的磨盘道:“你在这儿坐会儿,等我说完话咱们就走。”
“嗯。”长生应了,真就听话地坐在磨盘边儿等着,荷花娘叫他进屋歇着他也不理。大宝也看不上长生,叫了他两次他没理也就不再搭理他。独小宝坐在门槛儿上,一边扣脚丫子,一边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长生,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上前找他说话,奶声奶气地道:“你看小狗吗?”
长生望着小宝不言语,小宝又道:“我家二毛生小狗了,你看吗?”
长生愣了愣,扭头看了看屋里,道:“荷花让我在这儿坐着。”
小宝道:“那我给你抱过来。”说完颠颠儿地跑去狗窝抱狗。
屋内,荷花一进去便挨了她爹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说她给老李家丢了脸。
荷花委屈,直说那些都是胡说八道!她爹一脚踹上来,骂你还嫌昨儿不够丢人怎的?我要是你趁早溜墙根儿躲着去,你倒好,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还跟人干上仗了!我上辈子造了孽,生了你这么个不长脸的!
荷花被她爹打骂惯了,知再要说下去更要挨打,便咬了嘴唇不说话了。她爹骂累了便一扬手,颇不耐烦地把她轰了出去。
荷花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见小宝一边抓着一只小狗往长生怀里送,一边道:“给你抱抱,它还小呢,不咬人。”
长生看上去有些害怕,往后缩了缩,伸出手指杵了杵小狗的肚子。
荷花走过去道:“长生,回家了。”
长生歪头看见荷花,立时站了起来,荷花冲灶房喊了一嗓子:“娘,我们走了啊。”
荷花娘从灶房里出来,想要说什么,转头看了看屋里,却是欲言又止,只应了一声,让他们常回来坐坐。
小宝急道:“娘,我也去大姐家玩儿行吗?”
荷花娘还没应声呢,便听屋里荷花爹吼了一嗓子:“你干什么去!老实儿在家待着!”
小宝一噘嘴,抱着小狗走开了。
荷花和长生一路无言地回了家,进了门,荷花道:“今儿不去山上了,你中午没吃饱,我给你弄点吃的去,你好生在屋等着。”
“嗯。”长生应了,进屋去。
荷花进了灶房,关上门,看了看腿上被她爹踹过的地方,心想明儿一早就得青一片。她揉了揉,又把衣服穿好,烧水生火给长生做饭,只添着添着柴禾,却不觉地掉了眼泪。她心里委屈,她不恼她爹打她骂她,但是伤心他爹居然信了那些长舌妇的鬼话,居然相信她会做那种事儿。
她正掉眼泪,长生忽然推门进来,她连忙背过身擦了眼泪,道:“不是让你在屋里等着吗。”
长生扭过身子,抬手指着外面。荷花起身出屋,见她娘提着篮子站在院子里,小宝抱着个小狗崽儿跟在她旁边。
荷花道:“您怎么过来了,有事?”
荷花娘道:“没事儿,我看长生中午没吃饱,拿了点饼子过来。”
荷花心里一暖,道:“爹呢,让他知道又跟您干仗。”
荷花娘道:“他睡了。”
荷花把她娘让进屋里说话,两人在炕沿儿上一边聊天儿一边往外看,见小宝带着小狗崽儿一圈一圈在院子里跑,长生蹲在一边儿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自己也加入了进去,看上去傻傻的。
荷花娘道:“长生这孩子倒和小宝投缘。”
荷花抿着嘴笑了笑。
荷花娘转回头,望着荷花脸上的挠痕,道:“怎么样?上了药了没?别留了疤。”
荷花道:“上了药了,说是过两天就好。”
荷花娘点头,拉了荷花的手心疼地婆娑了好一会儿,低声道:“怪娘……怪娘没本事,我好好的闺女如今让人欺负成这样……”说着不禁红了眼圈儿。
荷花忙安慰道:“没事儿,我哪儿被人欺负了?您别看我脸上这样,那女人被我狠抽了几个嘴巴,谁疼谁知道,您放心,您闺女吃不了亏。”
荷花娘咬牙恨道:“别提那女人,自个儿不要脸,还有脸说我闺女的闲话……若不是她,你爹也不能这么数落你……”
荷花听她娘话里有话,不禁皱了眉。
荷花娘叹道:“原你小,又没出门子,有些话也不好跟你说,如今你也嫁了人,有些事儿娘也就瞒你了……那姓陈的女人和你爹多少年了……你爹也是个没脾性的,人家一个媚眼儿他就被勾着了……”
荷花一惊,但听她娘接着道:“这是多少年的事儿了,那会儿我还怀着大宝呢……大冬天的单我一个人忙里忙外的,一回去井边儿挑水,腿肚子一软差点儿没掉井里,回来给你爹说,我是指着让自己男人心疼呢,他倒好,只把我骂了一顿说是我笨自找的……我这心啊,就跟掉冰窖里似的……他当我不知道呢,他那会儿是心思没在我身上,日日往她那里跑,还骗我说去南头你三叔家……”
荷花愣住了,她知道他爹脾气不好,素日对他们娘儿几个打打骂骂是常有的事儿,纵是他最疼的大宝也没少挨他的打,可她万没想到他爹居然在外面有人了……而且就是跟那个陈寡妇,亏得她平日里倒装的贞洁烈妇似的唬人……而且大宝今年十六,算来竟有这么久了……她居然一点儿不知道……
荷花娘抹了把眼泪,道:“原我不敢跟他说什么,我一连生了仨闺女,自个儿也觉得对不住他……后来有了大宝,心里才算落了地……你爹那两年对我也好了,也是少往那里去……那女人不是个安分的,见你爹不搭理她了,又找别人去,南头你三叔就跟她有过那事儿,可是你三婶子亲口跟我说的……”
荷花惊得瞪了眼,她三叔那可是全村出了名的老实人,竟也有这事儿……
荷花娘叹了口气,道:“这男人啊,都是一个样儿……所以当你爹说把你改许了长生,我心里倒觉得好……人呆点儿就呆点儿,没那些花花肠子,能踏踏实实跟你过日子就行……”
荷花也顾不得这些,紧着问道:“那现在爹和她……还有事儿?”
荷花娘才收了眼泪又涌上了眼眶儿,道:“就是我怀小宝的时候,他管不住自己,又跟那女人牵连上了……这沥沥拉拉的一直到现在……真是黑了心的王八蛋,我这辈子什么都给他了,咱家最苦的时候我都快饿死了也把东西留给他吃……嫁了他这二十来年,就成亲时穿过一回新衣裳,他倒好,前些日子去县城只管给那女人扯了花布,你看她那个招摇……头先就是她在你爹那儿嚼舌头,你爹也是老糊涂了,自己个儿亲闺女不信,非信那女人的闲话……昨儿个见你跟她动了手,他敢情是心疼她了,今儿紧着让我把你叫家去……我只恨老天怎么不开眼,不劈个雷收了她!”
荷花听了心里翻江倒海,只觉天都变了颜色似的,她原只觉得她娘性子软,这么多年没少受他爹的打骂,全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窝心事。她爹打她骂她,她都没得说,谁让那是她爹来着,可想着他居然跟那女人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只觉一阵阵的犯堵,又气又委屈。再想那陈寡妇,真是恨得她心肝儿疼,立时拿刀宰了她的心都有了。
荷花娘仍在抹泪儿,凄凄艾艾地道:“原没想跟你说,带得你也跟着心烦……只我这心里难受,娘家也没人了,你俩妹妹又都嫁得远,可不就跟你絮叨絮叨吗……娘如今也没别的盼头,只盼着你们几个过得平平安安的,将来再给大宝小宝都娶了媳妇儿……你爹是不待见我了,娘就指着你们了……”她话未说完便已哭得泣不成声。
荷花这会儿纵有一万个气恨委屈也不能跟她娘面前说了,只拉着她的手,不住地安慰道:“您别为了那女人置气,累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得……我看爹也是一时被她迷了心窍,心里还是有您的,您跟他过了这二十多年,他怎能不知道谁是知冷知热实心对他好的?那女人不是个正经的,爹知道她的底细定也要远着她……”
“他倒是信啊……”荷花娘道,“你爹他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倒把她当个香饽饽……”
荷花道:“那种不要脸的女人早晚吃个大蛤蟆噎死!睡觉被臭脚丫子熏死!”
荷花娘忍不住被逗乐了,擦了眼泪叹道:“亏得你就在娘身边儿,要不然我这心里得憋屈死……”说着又转头往窗外望了望,见长生和小宝蹲在墙根儿傻盯着小狗儿睡觉,不免忧愁地道,“咱们娘儿俩都是命苦的……长生老实是老实,可也不知会不会疼人……你要是过得不如意了,也别憋在肚子里,娘就是忍了这一辈子,憋了一身的病……”
荷花也望着窗外,淡淡的道:“他挺好的,就是认生不敢说话罢了,我脸上这药还是他给上的,昨儿还张罗给我卧鸡蛋吃呢……挺好……”
荷花娘稍安了心,道:“那是最好……娘如今是看明白了,这男人啊,甭管等干不能干,精明不精明,知道疼媳妇儿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