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1 / 1)

镜中妖 一枚铜钱 2157 字 1个月前

妖王盯着那个小姑娘,盯得月儿打了个哆嗦,她大声道:“他才不是我爹!我亲爹才不会给我取名叫狗蛋!才不会不扔别的小妖怪只扔我!”

“呵。”妖王面上满是讥讽,看着自己的兄长更是嘲讽,“妙啊,做戏竟然都做到这份上,连妖界的大祭司都被你买通了,可是你以为我会信?会毁了与魔界的结盟?”

大祭司痛苦摇头:“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月儿是您的女儿,是您和千桐的女儿!”

妖王冷笑:“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她会是一条小黑蛇,而不是小黑龙?”

“因为当年千桐求我,将她变成蛇蛋,封了她的龙族血脉。”

妖王一愣:“什么意思?”

大祭司仍跪在地上,不是哀求不起,而是心痛得无法站立,他哽声道:“当年千桐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于是恳求我帮她逆改龙胎,于是我动用禁术,掩盖了真相。”

妖王蓦地站起身,厉声:“我是问你,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君上,难道你忘了,当年你不允许任何人怀上你的孩子。我问你为什么,你说,大业未成,你不会要孩子。我又问你若有了呢,你说,那便扔了。”

妖王怔愣,他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可是,那时千桐只是他身边的暗影,不是他喜欢的姑娘,两人甚至连手也没有牵过。

在此之前,他的确有过很多妖姬,也的确不会给她们任何一个人孩子,龙族的血脉珍贵,行床笫之欢时,他从不轻易解除封印血脉的咒术,所以之前没有人怀过他的孩子。

所以千桐是不是也以为,她怀上他的孩子,是意外?如果告诉他,他就会要她落胎?哪怕是生下来,他也不会承认,不会要,甚至是杀了那个孩子?

所以她突然就告诉他,她不爱他了,也不要他了,还让他继续做他的王,她将重新回到暗影的位置,不再跟他有任何情愫纠缠。

他心高气傲,可还是忍气问她缘故。她不答,他便问了数十遍。

等了又等,等了两年,他还觉得仍有希望,毕竟她没有新欢。

可突然有一天,他听见她怀孕了,临盆了。

而今有人告诉他,当初她生的那个孩子,是他的。

那她是故意疏离他两年,将腹中胎儿封印了两年,可她知道这不足以让他死心,毕竟若生的是龙蛋,疏离的这两年,也白费了。

于是她用了禁术,将龙蛋变成了蛇蛋。

一切都做得天丨衣无缝,连他都被隐瞒了这么多年。

他怔神回想当年,跌坐回石凳上,长久默然,连大祭司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了。

你不问问我,就断定我会杀了这个孩子,为什么?

——因为你不相信,我喜欢你,想和你有个孩子。否则,我为什么会在拥着你时,解开血脉咒术,你又怎么会怀上我的孩子。

他神情怔然,想起种种过往,有些事,似乎都是她有孕的蛛丝马迹;有些话,都是她轻声试探的话语。然而他醉心大业,无心顾及,甚至连她眼底的失望,都看不见。

青渊看着他这孤傲的弟弟,没有再出言伤他。他又看向也彻底懵了神的月儿,妖界的大祭司很厉害,将她的龙气封印得很好,哪怕是他,也是见了两次面后才发现了那隐藏的龙气。

他以为他已经很笨,但没想到,弟弟更笨,笨了那么多年。

不应该,真的不应该。

妖王缓缓回神,往院子看去,目光刚跟月儿对上,就见她一愣,随后偏头,似乎不愿理他。

“月儿……”陌生的名字,陌生的称呼。当年他连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可是每次都不自觉看她。

那个小姑娘,是她的女儿。

但她那个混账爹,吃完就跑,从不出现。

他心中讥讽,恼怒,醋意滔天。

原来她的混账爹,是他。

是他。

“月儿……”

“不要喊我!”月儿扭着身往小火身边挨,一点都不想跟他的目光相对,“你欺负我娘!小时候我娘总趁我睡觉的时候哭,原来是因为你,呸!”

娘亲以为她睡着了,可她没有,她偷偷看着娘亲抹泪,心疼极了。等娘亲出门,她偷偷问外公。外公说,大概是想你爹了。

所以她讨厌那个从来没出现过的爹。

可现在外公却告诉她,那个混蛋爹是妖王,那个要给她取名叫狗蛋,还总嫌弃她的妖王。

她才不认这个爹!

可不知道为什么,心很酸。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娘亲不恨他。

身上绳索突然断开,捆了半日的身体恢复了自由,她却还是没有办法动弹。那个她讨厌的混蛋爹,正蹲在她面前,一点都不怕她将他一尾巴拍死的姿势。

远坐在凉亭的青渊也站起了身,朝那边看着。西风抬头看他,从那张脸上,看到了身为兄长的担忧。

“你不要讨厌我。”妖王默了默说道,“我不知道,当年我不知道。”

月儿偏头不理,鼻子很酸,非常酸。

青渊忽然几步上前,带得西风也紧张兮兮地跟了上去,怕他那毒舌说出什么话来。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妖王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翻腾,混乱不已。

“月儿,弟弟他没有骗你,他真的不知道。”青渊看着她,看着自己的小侄女,哪怕不是他的龙蛋,他也觉得这种多了一个亲人的感觉很奇妙,让人欢喜,“如果真的要假装不知道,那现在,也没有必要认你,而是继续做个混账爹。”

妖王禁不住看他一眼,问道:“你早就发现了月儿是我的女儿?”他身为亲爹都没发现,结果他一个当伯父的竟然先看出来了???

“嗯。毕竟,我跟你之间,差了……”青渊微顿,说道,“差了好几个你。”

“……”被刺激了的妖王怒道,“我跟你之间也差了一个女儿!”

青渊一愣,猛然想起这个事实,犹遇一道天雷,劈得他身子一晃,捂了心口脸色更加煞白:“我……我……我竟然和弟弟差了一颗龙蛋。”

西风指正说道:“月儿已经不是龙蛋了。”等等,重点不是这个!她为什么也跟着一本正经说这个?!

青渊再一愣,又被重重一击,再次晃了晃,沉痛道:“对,已经不是差了一个蛋,是差了一条小龙,整整一条小黑龙。”

“……”这种时候你们两兄弟的重点完全跑偏了啊,尊重一下月儿好不好!她一把将月儿抱住,欣慰道,“还好你不像他们,像你娘,真好。”

月儿悄悄看了一眼妖王,原来这就是她爹。蓦地看见他看自己,她又将脸埋进西风肩头上,闷声道:“魔夜那个混蛋要杀我,你却跟他结盟。”

妖王一顿,一时无话可说。

“你还要把我送给他,当钥匙。”

妖王拧眉,对外面的大祭司说道:“将妖界大门锁上,暂时不要让魔夜进来。”

月儿听见“暂时”两个字,想将魔夜抓伤她的地方给他看看,可是一想,他大概……会心疼的,就好像小时候她被他丢出宫外,哭着鼻子回去找娘亲吹吹,娘亲总是很心疼。

她埋首在西风的肩上,良久无话。

妖王不擅长安慰人,也不会讨好小姑娘。他慢慢站起身,对兄长说道:“你入妖界,到底要我做什么?”

“你不走,月儿也不会起来的。”

妖王又看看月儿,这才对兄长说道:“跟我来。”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离开这院子,不过片刻,月儿就离了西风的肩头,她耷拉着脑袋,微微抬眼看她,说道:“西风姐姐……”

“叫伯母。”

“……”

“不行,太老气了。”苦恼的西风先行否了这称呼,哪怕是喊婶婶都不老呀,可偏偏是伯母……她顿时丧气,“完了,嫁了青渊,辈分比谁都要大,谁见了我都得喊奶奶了。”

月儿想哭,明明需要安慰的人是她。

西风低声问道:“你们妖界过年不用给红包的吧?”

“不用。”

西风顿时愉快起来:“好了,你慢慢哭吧,我去找我男人了。”

“西风姐姐……”月儿拉住起身要走的她,两眼泪汪汪地看她,“我该怎么办?”

西风知道她在问什么,她轻声问道:“你娘恨他吗?”

月儿微怔,思忖许久,轻轻摇了摇头。

“那你觉得,你娘希望你跟他相认吗?”

月儿又是一怔,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做出判断。

西风微微一笑,重重摸了摸她的脑袋,便去找青渊了。

夜凉如水,中秋才过没多久,天就像是立刻转凉了,宣示着秋天的气温。

妖王又坐在了凉亭中,院子里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

很久以前,他也喜欢坐在凉亭中,唯有八面敞开的凉亭,才能让他觉得自在。

后来,凉亭少了一个空位,因为多了一个人。

一个姑娘,一个总是不苟言笑,模样像块冰雕,办事却很灵活很让人放心的姑娘。

她叫千桐,大祭司的女儿。

当年的大祭司总是变着法子夸她,神秘兮兮地对他说,我那女儿长得可漂亮了,脾气又好,妖力强大,你收了她吧。

然后他一看,对,是个厉害的苗子,收!

——收做了暗影,他的护卫。

从第二天起,大祭司看他的眼神,就多了一股嫌弃之意。

现在想想,当年大祭司怕是想要他做女婿的,结果他耿直地将人家闺女收了做护卫。

又无奈,又无言,他不由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想着,便真的笑了。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当年她病死的时候,他也去了,只是没有进去。那小黑蛇不知道她娘亲怎么了,或许是大祭司将她赶了出来,不让她进去。她在院子里玩着球,蹦蹦跳跳,不过几岁的模样。她将球扔到屋顶,瞧见了他,许是他平日对她太凶了,还没问话,就见她拔腿逃跑,连球也不要了。

他捡回那球,跟它一起坐在屋顶上吹了一夜冷风,直至她的气息完全消失在这六界,他才回宫殿。

护卫见了他,问他去了哪里,他说,去见了个故人,以后再也见不到的故人。

如果是她,她只会说,这么冷,就不要乱跑了。

可没有如果了。

他久久坐在凉亭中,连姿势都不曾变过,越想往事,心就越沉。

黑夜中,有人踏着残月而来,迟疑的脚步终于还是走到了凉亭外。

他没有抬头,问道:“你来做什么?”

月儿已经趴在墙上看了很久,看得她眼睛都酸了,可他还是没有动。她走到他的跟前,背手看他,问道:“你在想我娘吗?”

妖王没有答。

月儿又问:“你还叫我狗蛋吗?”

妖王微顿,说道:“不叫了。”

“那你还扔我吗?”

“不扔了。”

“那你还要把我送给魔夜吗?”

“不送了。”

月儿吸了吸鼻子,蹲身看着神情落寞的他,忽然从他的神情里,看见了当年总是趁她睡着,偷偷抹泪的娘亲。这一想,豆大的眼泪直掉,她小心问道:“那明年娘的忌日,你跟我去吗?”

妖王怔神,低头看着她,这张脸像极了她的母亲。她原谅他了,愿意认他了。恨了那么多年的事,有朝一日解开心结,却又被往事扣上了千千心结,然而解开心结的人,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了他们两人的女儿。

他低声应道:“去。”

月儿一笑,泪又涌出:“真好,娘以后再也不怕我被人欺负了。”

也再不会担心地要她去找大妖怪,因为她现在有爹了。

她要去告诉娘亲,让娘亲也开心些。

这一笑嫣然,更是像她,那是他曾经最喜欢的模样,最惹他心动的模样。他轻抚女儿的头,第一次真真切切觉得,大业固然重要,但身边人,也很重要。

他叹着,抬头看向趴在另一面墙佯装了半天壁虎的大祭司,说道:“去告诉我兄长,我答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