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 / 1)

镜中妖 一枚铜钱 3226 字 1个月前

“梧桐树,凤凰栖。不饮俗尘水,不着人间衣……”

玉指轻弹,琴声袅袅,歌姬低声吟唱着小曲,时而莞尔一笑,时而媚眼轻抬,看向满座饮酒的宾客。

宾客都是文人雅士,腹有诗书气自华,来者都是相貌堂堂的年轻男子。但在这群人中,有位公子,最惹人注意。

那公子年纪尚轻,至多不过二十出头,他倚在矮桌旁,好看而修长的手指拿着一杯酒,眉宇之间藏着倦懒,显得他整个人都有些迷醉。

他的脸很白,唇色也有些苍白,轻睁的眼底含着淡淡的漠然和倦意。

曲儿很好听,唱歌的姑娘也很美。他看向她时,发现那姑娘也总在看他。

美眸含笑,肤色娇人。

是个绝美的姑娘。

多看她几眼,她俏红的脸上又添红妆。

明明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却在努力将自己装扮成一个见过许多世面的人。

他不由一笑,这一笑,看得那歌姬手指一震,顿时弹错了一个音。正沉迷听曲的众人觉得扫兴,闹哄起来,闹得少女的脸上飘红,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人群之中,有个俊美男子起身朝她走去,俯身将穿得累赘的歌姬抱入怀中,说道:“今晚,你是我的。”

这亭楼听曲,歌姬不是不可以抱走,只要歌姬也愿意。

听曲的人中早就有人等着这一曲结束,上前问话,这会见有人捷足先登,纷纷起哄,拿出钱财要抢回歌姬。

少女窝在男子怀中,眨着明眸看他,脸上红如胭脂:“我跟你走。”

失望的众人更是喧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重新等着新的歌姬上楼抚琴吟唱。

亭楼有三楼之高,少女稳稳地窝在他怀中,抬头看去,能看见他洁净的下巴,还有俊美的侧脸:“公子,你长得真好看。”

他笑了笑,走到一楼那,已经有一辆马车在等。他甩手将她扔了进去,扔得她直皱眉,还没揉揉痛处,见他也俯身进来,立刻端坐好,又眨巴着眼看他,倾身枕在他的膝头上:“郎君我们去哪?”

“我也不知道。”他握了她的下巴,盯着这张美艳的脸,说道,“不如就在这。”

少女的脸色微变,腰带一松,已经被他扯开。她的脸色更加难看,随即外衣被剥下了。

正是深秋,她里三件外三件地穿了足足六件,被他卸下一件,却让她有些慌了。

她跪坐在马车夹板上,姿势僵硬。直到又被他除去一件衣裳,她才回过神来,抓住他的手,咬唇道:“不要碰我。”

已经握住她第三件衣裳衣襟的他忽然笑了,松开了手:“不装了?”

少女拥紧自己的衣裳,退到他的对面,爬上位置上坐好,说道:“你故意逗我。”

“我以为你会一直装下去,没想到脱到第三件衣服就受不了了。”他倚着车厢,眼神又变得慵懒,“既然脸皮薄,何必来做这种营生。”

好玩的事没了,一切又无趣了起来。

“你也知道是营生。”少女已经束起了腰带,抬了抬好看的眉眼,借着时而掀起的车帘看他,外面明明灭灭的灯火,也将他的脸映照得明明灭灭,“我喜欢你,公子。”

他盯着她问道:“喜欢我什么,喜欢我这张脸?”

“是啊。”

“庸俗。”

“凡人就是这么庸俗的。”少女手中绞着辫子,歪着脑袋看他,头上的步摇撞得叮当作响,如这马蹄声一样清脆,“我可没有那个闲情去探究一个陌生男子的心,当然是先看脸的。”

他终于又笑了,问道:“你叫什么?”

“晚晚,你呢?”

他想了想:“鱼。”

“姓鱼?这姓氏很少见。”晚晚还在看他,“鱼公子,我不贵,你一晚给我十两就好,你要是乐意让我待在你身边十天半个月,一个月,半年,可以给少一些。”

鱼公子看她一眼,问道:“谁教你说的这些?你还是处子之身,长得又这样好看,今晚你只要十两银?”

晚晚的脸又红了,低头摸了摸耳朵:“那你乐意给我多少钱?”

“不给。”

晚晚睁大了眼,只见他眼底已经冷漠:“因为我不会要你,下车。”

马车已停,晚晚有些气恼地看他:“那你将我抱回去!”

鱼公子看着她,探身就将她抱住,俯身抱出车外。此时车已经离那亭楼有一段距离,他想了想又将她扔回去,示意她看车上的小宝箱:“给你。”

晚晚没好气地打开箱子,里面都是金银珠宝,夺目的光芒映得她双眸明亮:“都是给我的?”

“是。”

“那我要做什么。”

“闭嘴。”

晚晚立刻捂住嘴,这个简单,比伺候这脾气古怪的公子简单多了。

她双掌捂得很宽,只露出一双眼睛,一直在他脸上转悠。

俊美无双,就是冷漠了些。

鱼公子已经闭上双眼,可还是能感觉到对面的姑娘在看他。他耐住了性子,直到那灼灼目光沉落,他才睁开眼。对面的姑娘,已经蜷在角落里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个宝箱子。

姑娘睡得很熟,脸上抹着浓妆,堆着厚厚的脂粉,跟她的年纪一点都不相符。

发髻上插满了首饰,脑袋看着都重了好几斤。

“叮叮当当。”

发上的步摇一直随着马车晃动,发出聒噪的声音。他皱了皱眉,伸手要将她的步摇摘下,刚碰到,就被她抓住了手,嘀咕道:“小偷。”

他轻笑一声,不摘她的步摇了,直接将她抱起,让马车停下,将她扔在了空无一人的郊外,连看也没看一眼,说道:“走。”

车夫看了一眼那还在睡觉的姑娘,叹道:“可怜。”

“你走不走?”

“走走。”

车夫摇身一变,化身一条巨大的锦鲤,载着鱼公子离去。

“梧桐树,凤凰栖。不饮俗尘水,不着人间衣……”

歌姬的嗓音可绕梁三日,袅袅传到二楼,让正在上楼的人微顿脚步。

可他还是走了上去,正在抚琴唱曲的人,果然是那个少女。他寻了个位置,拿了酒杯浅酌,幽幽看着那弹唱的姑娘。

她的脸上还有一块红痕,哦……他想起来了,昨晚扔她的时候,好像是脸朝地来着。

晚晚美眸流转间,也看见了他。

鱼公子觉得,要是旁边没有其他人,说不定她会拿着琴过来砸他的脑袋,再骂他一顿。

他笑了笑,这一笑,又断了她的琴音。

此时已经有人走上前去,说道:“姑娘今晚就跟在下走吧。”

晚晚抬眉,还没说话,就见那俊美又可恨的公子过来,弯身捉了她的手腕,说道:“跟我走。”

“不……”

“一个宝箱。”

被扔在郊外是真,可箱子里的珠宝也是真,只是被扔,又不用伺候,晚晚合计了下,就跟着他走了。

走的时候略有些垂头丧气,瞧着拉着她下楼的男子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骨气?”

“骨气是什么,比得过金银珠宝么?”

“比不过吧,至少现在比不过,否则也不会再跟你走了。”晚晚说道,“你今晚丢得轻一点,不要把我往有石子的地方扔,硌得疼。”

鱼公子笑笑,到了一楼,将她塞进马车,说道:“你不要睡就好。”

“我跑了一天,唱了一天,累呢,马车跑得这么稳,颠得我犯困。”晚晚又道,“你又不要我,为什么今晚还要带我走?”

鱼公子看着她,将她拉到怀中,摸着她娇嫩的脸颊说道:“谁说我不要你?”

怀中的少女今晚少抹了些脂粉,脸上的绯红十分明显,她轻轻呼吸,没有吭声。

鱼公子也没有说话,就这么抱着她。

过了许久,他发现她又睡着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很可笑。

他竟然抱着一个庸俗的凡人这么久。

顿觉心烦。

“停车。”

“嗯?”

“扔人。”

“……”

“梧桐树,凤凰栖。不饮俗尘水,不……”

晚晚的嗓音微微沙哑,不再是前两日妙人的歌喉,听得一众人皱眉,喝起了倒彩。

她弹得也累了,可还是继续弹唱,终于有人忍不住,说道:“你的两日情郎去哪了,怎么不跟他继续快活去了?”

晚晚脸色微变,仔细辨认这人,正是昨日求而不得的那位客人。

她看着底下这些文人骚客,心觉虚伪。

“要是今晚他不要你,那你跟我啊,一定让你更快活。”

晚晚惨白着脸看他,指下再也弹不下去。人群中,忽然有一声嘲讽轻笑。

“你?”那人冷声讽刺道,“算什么东西。”

那人一顿,就见一个俊美非凡的公子上前,再次在他面前抓住了歌姬的手腕,要将她带走。他伸手拦住:“她今晚是我的,否则以后别想在这唱曲得赏钱了。”

“她以后不会再来这里。”

鱼公子冷眼一盯,盯得那男子不知为何心惊,再不敢拦他。

晚晚埋头跟他下楼,始终一言不发,被他塞进马车,也没说话。鱼公子握了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问道:“哑了?”

“我睡了,你继续扔吧。”

说完她就闭上了眼,苍白的脸上像写着四个大字——视死如归。

他笑了笑:“我不扔你。”

“哦。”

他恼怒:“你'哦'什么?”

“我不信。”

他又要发怒,就见她脸色愈发苍白,握着的下巴,也渐渐发冷。他微顿,面有嘲讽:“病了?”

车外赶车的人幽幽道:“接连两晚将一个娇弱姑娘扔在荒野,不病才怪哟。”

“你闭嘴。”

姑娘已经紧闭双眼,整个脸蛋都是凉的。

他松了手,她就像一件没有架子的衣服瘫在他身上,气喘得颇重。

马车突然停了。

他皱眉问道:“做什么?”

“给你扔人呀。”

“……”

“哟,难道你要收留她?”

“是!收留她,你赶车,不许说话。”

车夫一笑,继续悠悠赶车。

留个姑娘在身边麻不麻烦?

当然是麻烦的。

他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样麻烦,还能留她在身边两个月。

一会拉他去看花灯,一会拽他去逛闹市,一会要他去赏花。

很麻烦,除了睡觉的时候她会安静下来,其余时间,都像只百灵鸟,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闹个不停。

这会她又跑去猜灯谜了,正是小年,人间到处都是红色。

红得让他不舒服。

人间的红,对百姓来说是喜庆,但是对他来说,却犹如符咒,大大削弱了他的妖力。

“公子,你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车夫手里拿着十串冰糖葫芦,一口两个,挤得腮帮子鼓当。

他看着都觉得疼:“你走开,不要站在我旁边。”

“不要这样公子。”

“走开。”

一会晚晚提了两盏花灯回来,蹦到他面前欢喜不已,扬着花灯给他看:“你看你看,我猜对了谜底,换了两个花灯,送你一个。”

鱼公子看了一眼,又丑又庸俗,嗤笑:“不要。”

“那我送给鱼叔。”

鱼叔立刻点头:“好啊好啊。”

鱼公子一瞧,又将花灯拦截回来:“我要。”

晚晚瞧他:“你这人真善变。”

“那我不要了。”说完,他又将花灯塞回给她,就自己走了。

晚晚朝他背影做鬼脸:“鱼叔你看看他,小气。”

鱼叔笑道:“公子吃醋呢。”

“吃醋?”

“公子喜欢你啊。”

晚晚微顿:“他才不喜欢我,只是脾气古怪。”

鱼叔哈哈笑着,继续专心吃自己的冰糖葫芦。

晚晚想了想,追上那俊美的男子,在他一旁直瞧他,看的鱼公子偏头皱眉问道:“看什么?”

晚晚莞尔一笑:“你是不是喜欢我?”

鱼公子冷笑。

“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喜欢你,很喜欢。”晚晚说着喜欢,神情却有些难看,眉含一抹愁伤。

他冷声问道:“喜欢我有那么痛苦?”

“是啊。”晚晚没有再说,这满街的红色,将她心底的苍白衬得更加苍白了。

热闹的街道另一头,传来锣鼓喧闹的声音,原来是有新娘子出嫁了。娶亲的队伍让原本就喧闹的街道,更添了几分过节的喜庆气氛。

娶亲的长龙往他们走来,鱼公子走到街道一旁,可晚晚没跟上。眼见那新郎官的马就要正面撞上她,他皱眉,上前拉了她回来,微怒:“你在想什么?”

晚晚摇摇头。

他觉得她不对劲,几次想问,可是没有问出口。

到了夜里,他隐约听见隔壁房有人出门——那是晚晚住的房间。

他立刻打开门,一眼就看见她手里拎着个包袱,鬼鬼祟祟地在关门。他盯着她问道:“金银珠宝都带上了?”

晚晚看着他,欲言又止,还是说道:“是啊,都带上了。”

他盯了她半天,退身回去,将门“砰”地关上。

直到那脚步声咚咚咚下楼,他还一直站在门背后。

是恼怒,是不解。

他对她不可谓不好,可她却要走。

他站到天亮,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走的时候,包袱看起来太轻了。他走到她的房门前,推门进去,桌上放着四五箱子的珠宝,全是他送她的。

没了恼怒,只剩下了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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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以为他找不到自己了,谁想她只是坐在石头上歇个脚,眨了个眼,就见面前多了个影子。她微顿,抬头看去,见了那背光而站的男子,微微一惊。

“你……”晚晚抓紧了自己的包袱,又畏怯又大声,“你不许打人。”

他紧绷着脸,闻声,脸色更差。

晚晚以为他要揍人了,可忽然就见他俯身,把她抱住:“回去。”

“回哪?”

他想了想:“买个大宅。”

乘鲤而游,居无定所的日子,他突然想结束了。

“晚晚,我们成亲。”

怀中人没答话,一瞬的迟疑,让他拥她更紧。

“我不……”晚晚顿了话,最后还是说道,“好。”

宅子刚刚买下,坐落在郊外,远离了镇上的喧嚣。

大宅里里外外,都挂满了红绸,似桃花盛开。

没有宾客,只有新郎和新娘,还有一个跑腿的鱼叔。

哪里都是红色,连身上都着红衣,让鱼公子很不舒服。只是新娘子是晚晚,一切的不舒服,都没有关系。

“先是把新娘子从门口接进来,跨个火盆,然后拜天地,拜长辈,夫妻对拜,接着……”

鱼叔翻着手上长长的本子,看着上面的礼数都觉得头晕,还要继续念,就见这少爷冷哼一声:“虚伪,麻烦,我进洞房了。”

“……”

“你走远点,什么都不许听。”

鱼叔叹气,边捂着耳朵边往宅子外头走:“有了新娘子,不要老家丁咯。”

等他走远了,鱼公子还站了好一会,理顺了衣服才去新房。

虽然他不喜欢红色,但是他想看看,穿着嫁衣的晚晚,那是他的新娘。

想着,心跳得有些快。

越是往里面走,越是紧张。

他又自嘲冷笑,紧张什么,不就是要见新娘子了。

但还是紧张。

到了门口,他正要推门进去,又收了手,改成敲门:“晚晚,我进来了。”

门离床有些远,还看不见新娘子。他走进里面,等能看见新床了,却还是看不见晚晚。

他微顿,突然觉得不对劲。

这屋子中,有人在低低轻笑,满屋的妖气,是煞气,是戾气。

他眉峰一冷:“出来。”

尖锐的咔咔声充斥在整个屋里,一只只黄鼠狼冒了头,几乎填满四面墙壁,趴满整个房梁。

“鱼公子,你的眼睛,我们收下了。”

“我的新娘子,你们藏起来?”

他的眼睛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可唯有妖怪知道,那是一双堪比凤凰血泪的法器。

那里凝聚了上万年的灵力,只要一颗,就足以提升它们的修为。

鱼公子冷声:“把晚晚交出来。”

黄鼠狼只是嘲讽地笑着,忽然朝他涌去,要挖他双眼,吃他血肉。

它们整个家族都来了,就是为了夺他双目,袭向他时,狰狞凶狠,毫不留情。

鱼公子冷眼一看,屋里的水顿时成墙,挡住它们的来袭。水再化寒针,刺向这黄鼠狼群。

动作稍慢的妖兽被针刺入脑袋,疼得摔落在地,大声嘶吼。

刚买的新宅,已经变成了地狱。

这让他很心烦,而且晚晚也不见了。

不知为何,收拾这些黄鼠狼妖并不算困难的事,突然变得困难起来。每次释放妖力,都觉心被针刺,刺得他眉头直拧。

不断有妖兽来袭,每次抵挡,都好像要耗费他许多妖力。

那黄鼠狼妖屡屡试探,并不是真的袭击,见他渐渐虚弱,一声令下,满屋的黄鼠狼再次袭向他。鱼公子避之不及,被击得急退。

那妖兽首领见状,伸出利爪要取他双目,几乎只剩三寸距离,忽然有人从角落中冲了出来,抓住那首领爪子,嘶声落泪:“不要伤他,我求你……”

“晚晚?”

他要将她拉回身边,却见妖兽爪子急转,直接划过晚晚的脖子。

血溅三尺,似下了一场红色血雨,在他眼中蔓开了。

他怔神,辨不清她身上的大红颜色,是血,还是嫁衣本来的颜色。

“晚晚——”

几乎是在他愕然瞬间,那利爪刺入他的眼中,反手一钩,两颗眼睛,随爪离身,只留下两个血淋淋的血洞。

鱼公子看不见了,一切已成黑暗。

窥梦的西风和青渊,眼前也随之一黑,什么都看不见。

晦暗的红色新房中,唯有鱼公子的凄厉喊声,不断回响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