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他们还没有从此事当中脱出身来,谋体和网络再次给他们掀起了风暴,以清云县政府强行征地闹出人命为题大肆炒作。
这次秦川没有像上次一样采取躲避的态度,他和李天宇勇敢的站了出来,直面谋体,召开了记者招待会,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临了还说了他们对发展清云县的一些想法,向世人构画了一幅美好的蓝图,竟然让事情由坏事变成了好事,让谋体把清云县的工作大大宣传了一回。
林子冲下葬后的第十三天,张新月打电话给秦川,问他去不去林子冲的老家,他们家里要为他招灵,打斋。
秦川问这是怎么回事,张新月说道:“苗家人的风俗,人死了要哇思,就是招灵回家看看,再把他送走,打斋也是差不多,我也不太懂。林母说,在县里搞追悼会没有好好按苗族风俗办,这回招灵和做斋,要按苗族风俗搞得隆重一些,让她无论如何要去一趟。”
秦川说道:“那我陪你去吧,我开车去,你也别带别人了。”
张新月同意了。
秦川亲自开车去接张新月,自从林子冲走后,他尽量让自己对她好一点,他觉得她如今所受的这些痛苦,都是他带给她的。如果他不和她分手,那么她就不会接受林子冲,也就不会受到这么大的伤害,可是他当初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在去林子冲家的路上,张新月的神情还带着忧伤,秦川不时的伸过手去,轻轻的握着她的小手,他希望这样能够给她多一些安慰。
张新月任他握着,她和他之间,现在的情感好像是纯洁而透明的,怎么相处都很自然,她喜欢这种感觉,因为这就是爱,尽管两人都不说。
秦川知道,现在只有自己才能安慰她,在这种时候,他怎么能弃她而不顾呢。林子冲的死让他感到了生命的可贵,也让他更加珍惜和张新月呆在一起的时光。是啊,张新月说的对,他们只是在爱着,不去伤害谁,这样也不行吗?大不了,他们不结婚,大不了,他们都退出这官场仕途。
他被自己这种悲壮的想法感动了,转过头去问张新月:“新月,你最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张新月说道:“我想找一块净土,过男耕女织的生活。”
秦川笑道:“那不现实,说点现实的。”
张新月说道:“那,我希望有一天,我能有足够的钱,那样我就不当这公务员了,我要去丽江,开一家茶馆,看着白云,守着蓝天,拿着一本书,自由的呼吸。”
秦川说道:“我陪你去。”
张新月不敢相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可说的是真的啊。你不会和我去的,你要当你的领导,当你的父亲。”
秦川说道:“我也是说真的,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就陪你去。”
张新月感动了,她本来想问:“那你舍得豆豆吗?”
可是她没有问,她宁愿相信秦川的许诺是真的,她和他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彼此的心灵都布满了伤痕,他们都需要片刻的安宁和慰藉。在这样的时候,去问他这个问题,只会破坏了气氛。
她把手反过来,和他的掌心贴在了一起,就像他们第一次牵手时那样,让彼此的温度温暖着两颗受伤的心灵。
到林子冲家的时候,已近黄昏,去接灵的人们还没有回到家。整个寨子里的人都聚集在林子冲家那小小的院子里,翘首等待着英灵的归来。
接灵,是要到天擦黑的时候才接进家门的,这是亲人缅怀死者的一种方式,接灵之后,就是祭灵、烧灵。而对林子冲,却是接灵和打斋一起办,那就是接灵之后三到五天再送灵,省去了烧灵的环节。
天快黑了,寨子外面悠扬的芦笙传来,人们开始**起来,大家都知道英灵已经接到了,顿时哭声四起。
芦笙声越来越近,人们看到了在前面给英灵引路的“佑谟”,他的身后依次是芦笙手、鼓手,还有林子冲那些背着弩抱着他遗像的堂兄弟们。
一见到他们,大家让开了路,在一片哭声中,小辈的孩子们纷纷脆下接灵,整个山寨沉浸在一片悲伤之中。
张新月拉着林母的手,她们早已泣不成声。在林母的脑海里,她从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回到这个家,她哭得肝肠寸断,口口声声唤着她的冲儿,让每一位在场人的都忍不住落泪。
这位善良的而坚强的母亲,就是在县里开追悼会的时候她也没有哭得这样伤心,可是在自己家里,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伤悲,因为长在她心尖尖上的儿子,从此将阴阳两隔,永世不能相见了。
伴着哀伤的芦笙曲,还有响彻云宵的鸣火枪声、鞭炮声,林子冲的英灵被接进了家门,安放在正堂。
长衫飘飘的“佑谟”唱道:
我们敬重的英灵啊
今天你回家了
我们要用美酒款待你
我们杀鸡宰牛款待你
……
念完抓起准备在正堂方桌下面的一只大红公鸡,他拿起桌上的尖刀一刀就割断了那只公鸡的喉咙,暗红的血溅出了木碗。公鸡还没断气,又刷刷地拔下一撮鸡脖子上的羽毛,醮着那木碗里的血,口里一边念有词,一边把醮着血的鸡毛沾在一摞草纸上,往堂屋的墙上贴。
他做完这一切,低沉的鼓声响起,芦笙手也跳起了芦笙。那只鸡很快就被烫好,洗净,并分作五碗抬了上来。
“佑谟”抬起第一碗,大声唤着林子冲的名字,说那一碗是献给他的,抬起第二碗,献给他的祖父母,又抬起第三碗,献给他的父亲,第四碗,献给他的同辈人,第五碗,献给比他小辈的人,希望大家不要抢,让所有阴间的人们都要相亲相爱……
这一晚,山寨是个无眠夜,大家烧着篝火,为林子冲守灵。第二天还要杀牛做斋,秦川因有事不能多呆,张新月只好和林母依依不舍的道别了。
秦川希望林母能到县城里去住,政府会给他安排进养老院,可是她拒绝了,她说她离不开山寨,离不开自己的家,她要在这里守着,每年要为她的丈夫和儿子献饭,不然他们回来会找不到家的。一席话说得秦川鼻子酸酸的。
从山寨回来的路上,他们两人都不说话,秦川随手往VCD里放了张碟子,音乐就像流水一样流了出来,随后一个男音响起:
又到凤凰花都开放的时候
想起某个好久不见老朋友
记忆跟着感觉慢慢变鲜活
染红的山坡道别的路口
青春带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
剩一片感动在心窝
时光的河入海流终于我们分头走
没有哪个港口是永远的停留
脑海之中有一个凤凰花开的路口
有我最珍惜的朋友
也许值得纪念的事情不多
至少还有这段回忆够深刻
……
是林志弦的《凤凰花开的路口》,这歌让张新月想起和林子冲在一起时的往事,泪水再次涌出。
她闭上眼,任伤感之情在内心涌动,她本不想让秦川看到自己为林子冲伤心的,可是她还是做不到,这么多年来,林子冲和她一起哭过笑过,他就像她的兄长,总是在她最伤心痛苦的时候给予她温暖,对这样的一个人,她怎么能不为他的离去伤怀呢。
秦川看着她的伤心,自己心里却没法吃醋,他还能吃一个死人的醋吗?他只能任那个人把影子印在自己心爱的女人心上,这就是宿命,他们无法回避。
他干脆关掉VCD,对张新月说道:“新月,下个月我要到杭州去开个招商会,你跟我一块去吧,也可以看看能不能招几个旅游开发商。”
张新月点了点头,她也想离开清云县几天,到外面去散散心。
秦川见她答应了,就说道:“到了那边,如果有时间,我们还可以去看看那些江南小镇,你不是一直想去吗?我陪你去走一走。”
张新月问他:“你哪有那个时间啊。”
秦川说道:“我的工作虽然很忙,可是要想抽点时间来陪你,还是可以的,我自会安排。”
张新月朝他笑了笑,说道:“秦川,谢谢你。”
秦川听她说谢谢,忽然感到彼此的疏远,他的心一痛,问道:“对我还用说谢谢么?”
张新月不知如何回答,这算是他对自己妥协了吗?还是算作是他们之间关系的复苏?她摇了摇头,道:“秦川,不是,我是真心想谢谢你,没有你,也许我承受不了这次打击。”
秦川拉过她的手,说道:“新月,永远也别对我说谢谢,好吗?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
张新月感动的泪花盈眶,说道:“秦川,其实你的心我懂,只是,我真的不敢奢望你的爱,你身上有太多责任,也许我们的爱承载不了这许多责任,面对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我们的情太脆弱了,我不想缚住你的手脚。”
听到这,秦川才知道,为什么张新月当初会和自己断得那么一干二净,才知道她为什么下定决心要结婚,她都是为了他啊,如果她一直等下去,他会怎么样?他肯定还不会心死的,他深爱着她,这爱只需一点点火星,就可以把他们点燃……
秦川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说道:“以后,我不会再那样伤害你了,你知道吗?在你离开我的日子,我心里有多难过。”
张新月没想自己在他心里,还是那么重要。然而现在林子冲尸骨未寒,她没有心情去谈情说爱,她对秦川说道:“秦川,我们之间,正如你所说,有太多太多束缚,也许像现在这样相处,顺其自然最好。我不会强求你什么,你也就不会再有什么负担。”
秦川说道:“我知道,你还是先冷静一段时间吧。我们的事,彼一时,此一时,反正有的是时间,不着急,啊。”
张新月对秦川这种包容的态度感到不置可否,她看不懂他了,他竟然能等一个女人把另一个男人忘记,而她真的忘得了林子冲吗?不,就算他们没有真爱过,她也不会忘记的。
在人的一生中,总会有些人一直刻在记忆里,即使忘记了他的声音,忘记了他的笑容,忘记了他的脸,但是每当想起他时的那种感受,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而林子冲对于张新月来说,就是这样的人。
在苗乡的这一个晚上,让她看到了林子冲平凡的一生是多么可贵,有那么多人爱他、念他、想他,为他守灵,为他哭泣,最为重要的是,他把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为了她不顾一切的去死,仅仅这一点来说,他在她心里的位置忽然就占据了秦川的。
回想事发当天,同样是爱自己的两个人,当时都在现场,林子冲拼了命的救她,而秦川当时在哪里?虽然自己最爱的人是他,可是他没有拼命救自己的勇气,这让她感到悲凉。
自己在他心里一定是不那么重要的,他不过是在可怜自己,想安慰自己之后再次离她而去,她再也受不了这样的伤害了,她怎可再轻易感动呢。
现在想想,人的一生中真是有太多不可预料的事情,有太多太多东西都只有失去之后才感受到它的珍贵,而当我们悔恨的时候,往往都是最最无用的时候。
短短几年的时间,那个曾经懵懵懂懂的少女就到哪去了呢?如今伤痕累累的她如果对爱情仍然像当初一样充满幻想,那只能说明她还不懂得人生。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对秦川的爱和林子冲对自己的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爱,自己爱秦川爱得茫目,林子冲爱自己爱得痴狂,一种是崇拜的,另一种却是真挚的。
作为一个女子,哪一种爱能让她幸福,现在可以一目了然,可是她却永远的失去了。因此,面对秦川,她失去了往日的**,她真的需要时间,好好理一理自己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