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万箭穿心(1 / 1)

林子冲的追悼会如期举行,张新月一袭黑衣,手捧一束黄菊走下车,看到会场外打着的黄字黑底巨大横幅:向烈士林子冲同志致敬!

林子冲那三个字,就像三颗子弹,击穿了她的心脏。她送的花圈,昨天就让乐勤送来了,听说被刘叶拒绝了,今早她又让人送了一个,不知道刘叶有没有同意。

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今天她是来向林子冲作最后道别的。

县里的机关干部都被通知来参加追悼会,她随着人流往里走,阵阵凄婉而又催人泪下的芦笙曲传来,又让她想起了昨晚上那个可怕的梦,那是在一片五彩云雾之中,出现了一双明亮眼睛,那双梦魅一样的眼睛深深的吸引着她。从那眼的深潭里伸出一双手,温柔的抚慰着她瘦弱的肩,似要把她揽住,又被无情的妖魔挡开。那双眼含满了泪,在风里摇摆着无助的双手。

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呼喊,却没有声音。她要拨开云雾,却又那么无力。她用力地去够那双手,可是总是还差那么一点点。她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的温暖已经触碰那只冰冷的手指,可是依然无法将它抓住。

这时候,一阵如泣如诉的芦笙响起,四处跑出的妖魔鬼怪拉住了那双伸向她的手,鬼怪们伴着催人泪下的芦笙调跳着舞,怪叫着向她做着鬼脸。

她用力打着他们,想要冲过去拉住那双被他们拉开的手。随着一阵激昂的芦笙调响起,妖魔鬼怪们纷纷散开去,前面现出了一条大道,开出一辆挂着牛角的马车,从马车上飘下两个衣着艳丽的仙娘,把那双手扶上了车,一下开了出去。

她在车后追赶着,她看到那双眼睛还在看着她,眼里饱含着不舍、依恋和爱。她不能让马车把那双眼睛带走,她不停地追赶,前面出现了一条河,马车突然飞起,在绵长的芦笙调里腾空而去。她绝望地用双手拍打着地面,祈求车子回来,可是那车却越飞越远,越飞越小,让她再也看不见那双深邃的眼睛。她伤心欲绝,哭倒在地,一双黑手向她伸来,她惊恐地睁开双眼,眼前一片黑暗,而她再次泪落枕边!

那是林子冲在向她托梦吗?为什么她看到的是那么无助的眼神?还有那不舍的依恋?

一定是的,他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有他太多牵挂,即将出生的孩子,还有年迈的母亲,他怎么舍得离开呢?

唉,这真是喜年华正好,恨无常又到啊!

这缠绵悱恻的芦笙听了真是让人断肠,据说这是林母提出的唯一要求,因为苗族人死后只有用芦笙引路,给他唱开路经,他的灵魂才能到达祖先居住的地方。

林母说,她不能让他的儿子迷了路,县委政府的领导就同意了。问她还有别的什么要求,林母摇摇头表示没了。

她唯一的儿子已经去了,对她来说,再也没有什么可让她要求的了,她只希望她的儿子能够在祖先那里和他的父亲相聚。

这就是一位苗族母亲的心愿,她唯一的要求让秦川差点落泪,多么善良的母亲啊,她的语言朴实无华,却让人体会到了母亲的伟大和崇高。

随着人流,离林子冲的遗体越来越近了,张新月的心突突的跳了起来,她好像听见他在呼唤着她:新月,你来了。听到他在对她说:新月,我要走了。

诺大的大厅里,摆满了各个单位赠送的花圈,一幅幅挽联就像爪子,把她的心抓得血淋淋的。

近了,近了,她看到了林子冲的遗容,他静静的躺在那里,脸上很安祥,似乎还带着一丝笑容。他的身上盖着一面党旗,四周都是鲜花。

张新月踉跄上前,她多想再捧着他的脸,看得再细一点,把他的容颜烙进自己的脑海里,让自己想起他时,还是那满是温情的笑脸。

可是人太多了,她没有机会在他面前倾述,她有太多的话想对他说却无法开口,只能任自己的泪水流进肚子里。

她把手里的**轻轻的放在他的旁边,就好像怕扰了他的美梦。她在心里轻轻的对他说:小林,你一路走好,你交待的事,我一定会办到的,希望你能早日超脱,投胎转世。

她不舍的离开他,走到林母的面前,四手相握,泪眼相望。

此时,所有的语言都无法表达她们的悲痛之情,她们只能用力的握着对方的手,期望这样就能给彼此战胜痛苦的力量。

面对林母,张新月内心充满了愧疚和遗憾,她朝她脆了下去,抱着她的身子失声痛哭。

林母流着泪,想把她拉起来,却没有力气,她只能边哭边劝道:“孩子,起来,啊?快起来,别让子冲看到我们哭,啊?”

张新月哭道:“妈妈,妈妈啊,小林是救我而死的,我的命是用他的命换来的,以后,我就是您的亲闺女,我要孝敬您一辈子。”

林母劝道:“好孩子,我知道,我知道,啊?快起来,快起来啊。”

张新月边哭边站了起来,林母帮她拭着泪,她的眼里早就熬得通红,这让张新月看得心痛。

刘叶也一身素衣站在林母身边,对她来说,婚礼变葬礼,好像也过于残酷了些。看得出,她真的很难过。张新月拉着她的手,说道:“刘叶,对不起,是我害了他。”

刘叶对她恨意未消,她抬眼把眼边的泪咽回去,说道:“张新月,你就别再猫哭耗子了,我刘叶今生遇到你,就是倒大霉了,只要你在的地方,都没我的好事,你滚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我们不想看到你。”

说完甩开了她的手。张新月伤心道:“刘叶,我也不想这样啊,我怎么知道会这样啊。”

刘叶说道:“张新月,你还想怎么害小林?你已经把他害死了,你还想害得他的葬礼也搞不下去吗?我告诉你,你要是还敢在这里,我就闹给你看,你滚,我不想看到你。”

刘叶严然主人的姿态,让张新月有如万箭穿心。是啊,她是他的未婚妻,她有权利在这里哀嚎,在这里痛哭,她张新月是什么人呢?是她害死了他,从谋种意义上来说,她是杀人凶手,是她们最恨的人,她呆在这里,只会在她们的心口上洒盐,她们不欢迎她,也许,林子冲也不欢迎她……

想到此,她泪如泉涌,飞快的穿过人群,朝外面走去。

这一幕,被站在前台准备致词的秦川看到了,他担心她出事,可是他又不能走开,他习惯的想到了林子冲,想让他去追她,继而很快发现自己这个想法是多么可笑,林子冲,他已经躺在那,永远也听不到他的召唤了。

他想亲自去追她,可是这里离不开他,林子冲的追悼会,他是不能走开的,他要为他致词,这是他的好兄弟,他就要永远离开他了……

张新月出了门,就让汪明全开车送她到清云江二级电站水库去,汪明全不解的看着她:“张局,天快下雨了,去哪做什么呀。我送您回去休息吧。”

张新月淡淡的说道:“去江边,我不回家。”

汪明全只好慢慢的把车滑出了停车场,向水库开去。

到了水库边,张新月拿起手包下了车,对他说道:“你回去吧,我一个人走走。”

汪明全担心的问:“张局,我还是等你吧,这天很快下雨了。”

张新月说道:“不用,需要的时候我会打你手机的。”

汪明全只好不乐意的把车开走了。

张新月见他走了,一个人慢慢的来到了水库边,清江水慢慢的流着,汩汩而动的江水似在呜咽,为一个英灵的离去而心伤。天阴沉沉的,就是苍天也要为他而哭泣。

在一棵大树下,张新月就像前两天得知林子冲要结婚时一样,扶树而哭。她放声的哭着,在这里,只有清江水听得到她的痛哭,再没有人干涉她,她再也无需忍耐内心的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