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说到就到,秦川因为要到省里去拜会一些领导,就带着财政局长和发改委主任提前几天离开了清云县城。
这给那些来给他拜年的部分部门领导带来了麻烦,可是还是有人不嫌路远不怕麻烦地找来了,这个人是期水乡的党委书记张树林。
张树林在他去灾区的时候留给了他很深的印象,在他看来还算得上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基层干部,至少在灾情发生的过程中,他的积极表现还让自己满意。
张树林这次提出想到他家里去坐坐,可是因为他没有时间,就只在宾馆匆匆见了一面,这让张树林感到意犹未尽,不过他还是抓住机会把备好的年货让司机搬到秦川的车上,又悄悄把一个沉甸甸的红包塞给了秦川。
时下的机关,过年过节都时兴给领导送个红包的,里面就装个三五千,大家也当成一种习惯了,有的领导过年过节哪也不去,就等在家里收红包,这已经成为官场的潜规则了。
清云县是个穷县,县里的财政常常是很紧张的,秦川也学会了精打细算的过日子,对这种过年过节送礼送钱的事有点反感,可是仅仅以他一人之力,又难以扭转整个局面,因此只能忍而不发。现在张树林把这个红包塞给他,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在瞬间受到了玷污,从他手触到的感觉来看,信封里面还远远不止几千块钱,至少在万元以上。这个红包也让他想到了期水乡那些贫困的村民,想到那些受了灾,至今还未能搬进新居的灾民,他的心里很不好受,就把红包递回去给张树林,说道:“张书记,你这是做什么,大老远的来了,又是年货又是红包的,年货我先留下,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吧。”
见秦川不收红包,张树林的脸红成了猪肝色,他以为秦川是在客套,就又递过来说:“秦县长,只是一点小意思,县里的领导都有一份的。”
秦川听了就变了脸,可是也不好伸手去打笑脸人,只好说:“期水乡是个穷乡,你们也不容易,这些钱你拿回去,给乡里的受灾户、贫困户慰问慰问。”
张树林见秦川有点不高兴,只好收起来,说:“县长,我听您的,回去我一定把县长的关心送到灾民家中。”秦川这才告辞出了宾馆。
看着秦川远去的背影,张树林不由叹了一口气。他本想通过拜年拉近和这个新县长的距离,没想到马屁没拍上,倒被马踢了一脚,心情不由很沮丧,感到自己白来了一趟,也感觉到了秦川的确与众不同,这样的我行我素可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秦川本来对张树林的印象不错,可是今天却莫名其妙的感到对他有些失望,也许是张树林过于善长权术了,而他的心底还是坚持着自己最初的理想底线吧。
他出了宾馆就上了车,拨通了财政局长李天宇的电话,让他叫上发改委的主任安则强过来会合,他们得到他的老领导,现在的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钱志刚那里去拜年了。
钱志刚在他去清云县时还只是省财政厅的厅长,没想到他选上了县长,人家也当选了常务副省长,这个人从厅级一步就成了常务副省长,可见其实力非同一般。不过这对秦川来说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他又多了一座搭上成功平台的梯子,对这样的机会他是不会视而不见的,他要趁机和他搞好关系,以便争取更多的项目资金,为自己捞到更雄厚的政治资本。
钱志刚这个人出生于书香门第,他的一生很富于传奇色彩,据说他小时候全家被打成右派,他就成了黑五类,曾被发配边疆当知青多年,当知青的日子激发了他的斗志,平反后凭着坚韧的性格,从县里一步步爬上来的。
他喜欢读史明志,博古通今,是个手眼通天的实力派人物。以前秦川在省财政厅的时候虽然接触不太多,可是他到清云县任职钱志刚还是很支持的,这也可能和他与张哲凯的关系有关。
秦川今天要去拜会他,自己也想不起要带点什么,问李天宇要带点什么礼物才好,李天宇说他已经准备好了,是一套黄金版二十四史,限量发行珍藏版的。
秦川一听正中下怀,不由得对李天宇暗暗佩服。这个人做人做事真是让人贴蔚,不愧是财政局长,就是有先见之明,送书不算行贿,而且这个礼物也迎合了钱志刚的爱好,黄金版又显得大气,真是再好不过了。他哪里知道李天宇能有今天,本事的确是有,可是也不能忽视他善于揣摸领导心思和研究领导喜好的功劳,钱副省长原来在省财政厅任厅长的时候他就接触过,早就打听过他的喜好了。
令秦川自己不解的还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刚才他还为张树林给他送礼感到不舒服,这会自己也要屁颠屁颠的去给人送礼了,这人活在世上,真是清浊难分啊。这一刻,他在心里又原谅了张树林,为人臣也不容易啊。
他们三人在省政府大门前会和,因秦川早已通过以前的同事王有义,就是钱志刚现在的秘书打过招呼,他们很顺利的就进了门。现在的领导只要升了官,都喜欢带上自己以前的人马,一是用惯了,就像自己的左右手一样用着顺手;二是用着放心,毕竟是曾经的心腹,带到新环境也好让自己减少点陌生感;三呢是只要遇到合适的机会,要提拔也方便得多。钱志刚身在官场的上层,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到省政府之后,就把王有义调到身边用了。秦川和王有义当初相处得不错,因此也给他带来了不少方便。
下车后秦川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李天宇抱着一个大黑包,里面装着黄金版的二十四史,很重,他只能小跑跟上,而安则强就要轻松得多,他紧紧跟着秦川,低眉顺眼准备随时听候指示,那个样子活像皇宫里的太监,俯首跟着主子,大气也不敢出。
到了钱志刚的办公室外,王有义早就等在那里,秦川上前热烈地握住他的手,说:“有义,有劳你了。”王有义说:“举手之劳嘛,不用客气。”接着又指指钱志刚的办公室,小声说:“现在里面有人,先到我办公室坐一会,呆会再进去。”他们就随着王有义到他的办公室喝茶等候。
不一会,王有义进来叫他们,三人就庄重地向钱志刚的办公室走去。进了门,王有义让他们在外面会客厅里稍等,然后才进到钱志刚的办公室里去请他。
秦川打量了一下钱志刚的待客厅,只见墙上挂着几幅字画,都是名家之作,有一幅还是国画大师齐白石画的虾图,寥寥数笔,三只虾子跃然纸上,似要游出画来。他不由赞叹大师之作就是不同反响,也不知道这幅名作是怎么淘到这里来的,可见钱志刚品味不凡。这间待客厅经这几幅字画一衫托,顿时变得儒雅大方。
钱志刚踱着方步出来,看见秦川在品那幅虾图,立时来了兴趣,高兴地问:“秦川,你也喜欢字画吗?”
秦川转过头去恭恭敬敬的看着钱志刚,微微一笑,说:“钱省长,我不懂,只是喜欢齐白石老先生的画。”
钱志刚慈祥地笑问:“那你说说看,齐老画的虾好在哪里?”
秦川就斗胆说道:“我以前学过一点,实在是不敢班门弄斧。”
钱志刚爽朗说道:“但说无防。”
秦川只好答道:“品齐老先生的画虾,主要看其三段重要的变法:第一阶段是如实画来,写实,手法自然,更像写生;第二阶段最重要,不算‘零碎’,虾身主体简化为九笔。所谓‘零碎’一共是八样:双眼、短须、长须、大钳、前足、腹足、尾,还有一笔深墨勾出的内腔,这种结构便是齐老的虾所独有的风格;第三阶段是画上的墨色不均一,笔先蘸墨,然后用另一支笔在笔肚上注水,把虾的‘透明’画了出来,虾一下子就活了。”
钱志刚听了,拍掌而赞:“不错不错,真是分析得入木三分啊。”
赞完,见秦川等三人还恭敬地站着,忙说:“都请坐,都请坐。和我说说,今天来有什么事啊?”
秦川忙答道:“快到年关了,不敢有事叨扰省长,我们是诚心来看望老领导的。”
钱志刚客气的说:“你到县里去工作,我还没有去看过你呢,现在倒先让你来看我了。”
秦川知道他不过是说说而已,但他忙表现出很领情的样子说:“省长事务繁忙,哪能让您来看我呢?当然应该我来看您了。”
钱志刚呵呵笑了,说:“都能像你这么理解我们这些领导,那就好了嘛。”说完转向李天宇,问:“天宇,你我已见过几次了吧?说说,你们县的财政工作好不好做啊?”
李天宇听了,心想这可是个要钱的难得机会啊,马上装出一脸愁容,诉苦道:“省长啊,你就不要提我们县那点可怜的财政收入了,秦县长要做事,处处都要钱,你看我是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今年的决算好不容易才调平啊,现在又要过年了,不知道有多少乡长局长等着我要的米给他们下锅呢,您可得给我们想点办法,不然我都不敢回去过年了。”
钱志刚听了哈哈大笑,用手指着他说:“你这个李天宇就是会诉苦,无孔不入,还真是做财政局长的料啊。秦川,你说说,真有他说的这么严重吗?”
秦川也跟着愁眉苦脸地说:“省长,你也在过基层,知道穷县的苦处,李局长说的这些真的是事实啊。”
听他这么讲,钱志刚也收了笑容,说:“想不到我离开清云县二十多年,清云县还是这么穷啊。”
秦川惊奇地问:“钱省长在过清云县?”
钱志刚点了点头,说:“我在那里当过两年知青,还差点把命送在清云县啊。”
秦川说:“真想不到老领导您和清云县还有这么一段历史,那您一定得多多关心清云的发展啊。”
钱志刚说:“秦川,你到清云去有没有什么好的发展思路?”
秦川说:“思路倒是有,就是需要项目资金,清云县地处山区,基础设施落后,社会化发展程度低,底子很薄。目前急需解决交通基础设施建设问题,只有解决了交通不便这个瓶颈,才能极大的促进全县经济的发展,扩大招商引资,开发县内的丰富资源,比如水利资源,林业资源等。如果交通基础设施跟不上的话,这些优势就很难发挥出来。”
钱志刚边听边点头,说:“你的想法很好,在基层工作就是要有想法并敢于去实施。这样吧,等会我让省财政厅给你们拨两百万预算外资金,先解决你们年关财政紧张的问题。至于你说的交通建设的问题,你们回去后,尽快把项目可行性报告做好报到省发改委,到时我会给他们反应一下你们的困难,让他们往中央帮你们努力争取看看行不行,你们看怎么样?”
秦川听了真是喜出望外,忙说:“谢谢省长关心,我们一定尽快做好项目申报前期工作,争取申报成功。”
钱志刚说:“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啊,申报项目是个漫长的过程,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秦川说:“是,我们会做好两手准备,一次不行,就来二次,直到申报成功为止。”
接着他们又谈了一会不着边际的话,秦川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也不好打搅钱志刚太多时间,就带着李天宇他们告辞出来。
临走,李天宇塞给王有义一个沉甸甸的信封,又用手指了指地上的那个黑色大包,悄悄说:“给省长的。”见王有义点点头,他们才喜孜孜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