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水术**过,肃清天地。
而此时沈璃已全然不知魔宫那边发生了什么事,瘴毒在她身体里蔓延,这种毒她知道,上次在人界扬州城时,苻生便对她用过此毒,彼时被行止治好了,而现在……这毒是又被苻生提炼得更厉害了吗?
沈璃咬牙,余光瞥了一眼抱着自己疾行的人。
他双目无神,脸上尽是红色的条纹,犬齿长得极长,像是兽类的獠牙,饶是这人变成这个样子,沈璃也依旧认得他——
“墨方……”她从喉头里挤出这两个字。墨方脚步慢了一瞬,但也只有这一瞬,他面无表情地带着沈璃向墟天渊而去,一如其他魔人一般,毫无自我主张,只是听命行事。
想起上次墨方将她带出地牢的模样,沈璃只觉心下一悲,艰难道:“为何甘心变得如此……”
那双赤红的眼仿佛动了动,看了沈璃一眼,但他身体仍旧继续向前疾行着,这驾云的速度快得让沈璃都有些不敢相信。变成魔人之后,他的力量也会跟着提升吗……
“王……”墨方唇角微动,仿佛极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嘴说出他想说的话,“放血……逃。”
沈璃一愣,心中一时不知涌出何种滋味,这个人背叛了魔界,背叛了她,但即便是现在,他还是帮着她的,沈璃的世界其实很简单:朋友、敌人和无关紧要的家伙。然而,现在她却不知道该将墨方摆在哪个位置,或许人心本就是复杂之物,哪儿能用简单的标准区分得清清楚楚。
沈璃咬住下唇,一使力,下唇溢出血液,果然,身体里的力气恢复了一点。
然而墨方驾云的速度太快,沈璃已经能隐隐看到阻隔墟天渊与魔界土地的那条山脉。她当下更是用力,咬破嘴唇,鲜血流出,力量灌入四肢,她猛地一跃而起,推开墨方,一旋身,落在地上。
而此时,她的身侧已是墟天渊的大门。
瘴气弥漫,更甚于之前蝎尾狐跑出来的那一次。
墨方立在瘴气之外,一双赤红的眼极为醒目。但见沈璃逃脱,他身体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扑上前来,也未拔剑,赤手空拳与沈璃过起招来,他牙关咬紧,好似在极力控制什么。“走……”他的嘴里又挤出短短的两个字,“快走!”
言罢,他手中长剑一现,墨方反手握住剑柄,径直扎在他自己腹腔之中。
沈璃看得呆住,墨方一口乌黑的血液呕在地上,他屈膝跪下,眼中的猩红稍稍褪去,他艰难道:“王上快走。我控制不了太久……”
“为何……”
墨方紧紧闭上眼:“宿命所致不得不背叛,然……情之所至……墨方终是不敢……不能,亦不想害你。”
沈璃唇角一动,墨方双目倏地一睁,厉声喝道:“走!”然而他话音未落,只听几声诡谲的笑:“吾儿不孝。”瘴气带着那声音从墟天渊之中飘**出来。
听到这个声音,沈璃心下一惊,这……这竟是上次她在墟天渊中听到的声音!那时他疯狂地喊着“吾必弑神!”,而今……
沈璃尚在回想,墟天渊中倏地射出一条黏腻如蜥蜴舌头的东西,眼瞅着那东西要将沈璃擒住,墨方身影一动,挡于沈璃身前,劈剑一砍,那舌头径直被砍成两半。
墨方腹中黑血不停地溢出,他稍稍侧头看了沈璃一眼,一如在魔界的时候,他在她背后悄悄看她一样,只有在沈璃不知道的时候,他才敢将自己的情绪流露于面上,而此刻,能这样堂堂正正地看她一次……真是……再好不过。
触及墨方的眼神,沈璃愣然,心中一时感慨万千,但哪儿等她将情绪梳理清楚,那被墨方砍断的舌头中间倏尔又冒出一条尖细的舌头,舌尖如剑,只听“叮”的一声,利刃般的舌头径直击碎墨方用于隔挡的长剑,剑刃崩裂之时,那舌尖亦穿透墨方的心房,将他如破布一般甩了出去。
热血溅了墨方身后的沈璃一脸。沈璃睁大眼睛,景象好似在她眼中放慢,她望着那个被甩出去的人影,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许多零零散散的画面,或是一同征战沙场,或是一同凯旋,或是一同在歌舞之后举杯欢笑。甚至想到了之前,她逃婚离开魔界,墨方重创于她,令她化为原形,放任她逃去人界,让魔界的人寻找不得。
现在想来,彼时苻生希望她嫁去天界,方便他们在墟天渊行事,而墨方放她走,已是违逆了苻生的意思吧。
这个人……害了魔界,但对沈璃,他却从不肯下手坑害。
这样一个人……
墟天渊中传来一声厉啸,尖细的舌头欲甩上前来,将沈璃缠住。沈璃周身杀气骤起,眼珠一红,尖细的舌头尚未甩到沈璃跟前,她一掷银枪,枪尖将那舌头紧紧钉在地上,大门之中有妖兽们的惊声尖叫,沈璃无心顾及它们,她径直奔到墨方身边,看着他一身黑血染湿了身下的土地。沈璃蹲下身子,目光微暗,她伸出手却不知该不该触碰他。
“如今,总算不必左右为难了。”他哑声说着,双目静静注视着沈璃,神色淡得仿佛没有悲喜,“王上,你可愿谅解我……”
沈璃唇角一颤:“不谅解,给我起来,待此间事了,你还得为你的背叛赎罪。”
墨方弯了弯唇角:“怕是不能了。”
沈璃径直打断他的话:“给本王起来!不是连劫火也烧不死你吗!区区小伤,休想骗取本王的同情!”话虽如此说,沈璃却极为不甘地握紧拳头,她见过太多死亡,这种弥留之相,她太熟悉了。
“我自幼心脏有所缺陷,本是活不长的命,然而有整整三百年时间,苻生日日取血喂养我,以至于我与他一样,有死而复生的能力,但是……这世上没有不会消散的力量,苻生的力量快要耗尽,而我……也不能继续活下去了。”
沈璃咬牙,喉头微紧,静默无言。
“墨方此生,背负仇恨而生,因他人谋划而活,就连求死也不能。唯有此刻,方才遂了自己心愿……”他眼中赤红之色消失,黑眸那般清澈,就像水潭深处的波光,用尽全力散射着自己拥有的所有光芒。“王上……我最喜欢……你束起来的头发,随风而舞,就像不倒的战旗……”
他说:“别输了……”
然后光芒骤灭,一切归于死寂。
沈璃握紧的拳头用力得几乎颤抖。被沈璃钉死的尖细舌头像恢复力气一般,又开始不停蠕动,沈璃静静地站起身,拳头一松,红缨银枪又被她紧紧握住。那舌头上的伤口快速愈合,舌头如蛇一般曲行着向沈璃而来。
“为何……”她额前的刘海挡住了眼睛,“他不是你们少主吗!”银枪一挥,径直将扫来的舌头打了回去,沈璃周身杀气四溢。“连自己人也不放过,当真丧心病狂!”
“呵呵呵呵。”怪笑之声自墟天渊中传出,“吾儿不孝,竟为私情数次耽误大事,他的命,理当由我来料理。”
听罢这话,沈璃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六冥……”
“许久未曾听到自己的名字,倒让人觉得生疏起来。”里面的声音怪笑着,“快,小姑娘,还不到墟天渊里来?再不快些,那神君便要追来了。”
他话音刚落,白色身影倏尔出现在距沈璃三步远的地方,行止一露面,话也未说,伸手便去拽沈璃,然而一道黑气却比他更快,径直缠绕上沈璃的腰身,将她往墟天渊的方向拖去。
沈璃周身烈焰一燃,但闻那黑气中传出一声凄厉惨叫,声音好似来自苻生,沈璃周身火焰烧得更旺,直将那黑气烧灼殆尽,但她背后那条尖细的舌头又冷不防蹿了出来,它也怕极了这火,但迫于命令,它冒着皮焦肉烂的危险径直将沈璃缠住,拖着她便往墟天渊的缝隙而去。
行止神色一怒,手中透蓝的冰剑倏尔显现,然而此地有墟天渊封印,行止不敢随意挥动神剑,他身影一动,欲追上前去,墟天渊中忽然瘴气大涨,一瞬间竟从中奔逃出来十几只妖兽!它们将行止团团围住,不过这一瞬的耽搁,沈璃便已经被拖到了墟天渊之中。
沈璃只觉周围一黑,缠绕住她的那条舌头立即抽身回去,她身上的火焰照亮周边环境,数不清的妖兽飘浮在黑暗之中,围绕着她,冷冰冰地将她看着。沈璃回首,欲逃出墟天渊,可背后已是一片黑暗,门在哪里已经无处可寻。
忽然之间,一团冥火飘至沈璃身前,它的形状慢慢转变,最后化为一只眼睛。沈璃望着它冷冷开口:“六冥?”
它桀骜一笑:“小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沈璃皱眉:“你为何还活着?”六冥必定是死了的,因为被神明所斩,哪儿有再活过来的道理。但这只眼睛……
那只眼睛微微一眯,好似在笑:“小姑娘不必再猜,我如今确已身死,这不过是我一缕残魂罢了。”话音方落,墟天渊外传来一声巨响,沈璃知道这必定是行止弄出来的动静。四周的妖兽一动,又有许多只眼睛消失踪迹,看样子是跑出去阻挡行止了。
“小姑娘,我们可拖不住外面那位多久,大计将成,快随我来吧。”
“哼。”沈璃一声冷笑,周身烈焰更盛,灼热的气息将六冥逼得不得不往后一退。“本王为何要听你差遣。今日便是同归于……”最后一个字刚要说出口,沈璃恍然忆起行止此前的话语,她眉目微沉,却又坚定了目光,“不管你们有什么阴谋和企图,行止定不会让你们得逞。”
她相信一人,愿用自己的所有去相信他。
“小姑娘,你道神明当真是无所不能的吗?”六冥冷笑,“为何千万年来神明不断消失,为何这么久以来天道未再诞生任何一个神?”他怪笑着,让沈璃心头蓦地一空。“堪与天道抗衡的力量太过强大蛮横,上古之初天地混浊,或许还需要他们为世间万物开辟干净清明之地,但现在,这世上已经不需要神明之力了。他们只能被供奉,也只能被禁锢,所以神明不断消亡,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六冥冷笑:“你知道吗?他们已是上天的弃子。行止君,不过是上古神明苟延残喘的证明罢了。”
沈璃心头大凉,脑海中浮现出行止淡淡笑着的模样,倏尔觉得一阵心疼。
“千年前他开辟墟天渊,且还要借助五行之力依凭魔界天地而成,而历经千年岁月,他的神力早不知消减了多少,你觉得他还有余力再开辟一个墟天渊吗?”眼见沈璃周遭的火焰因心绪波动而时强时弱,六冥继续道,“天界那帮废物皆是依靠行止君的力量方能横行三界,若只是那群窝囊废,又有何本领立于我魔族之顶?杀了他们吧……”
沈璃闭上眼静了静心神:“天界窝囊是真,魔族委屈是真,但是,我不赞同你的做法,制作妖兽,伤人之前先损自身,魔族黎民何错之有?为何要为当权者的不甘心而白白死去?”沈璃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我不会助你。”
“你也不肯助你父亲吗?”六冥一默,还未等沈璃反应过来,他又道,“而且,助不助,现在可由不得你。”他轻声一唤:“苻生。”一团黑气蓦地围绕在六冥旁边。“属下在。”他竟连形体也没办法凝聚起来了,只能以这样的模样出现……
“你尚能撑多久?”
黑气静默,最后还是恭敬答道:“尚能坚持一炷香的时间。”
“足矣。”六冥声音薄凉,“去吧。”
黑气似俯首于地:“遵命。”
沈璃眉头一皱,但见黑气扑来,如一块黑布,将她周身火焰包裹住,沈璃一惊,不遗余力地将法力放出,墟天渊亦是随之一颤,然而那黑气却并未消散,像是要把所有的生命都耗在此刻,黑气用力将火焰压住,直至缠绕在沈璃周身,让火焰只得在黑气之中烧灼。
沈璃挣扎,然而黑气却不动半分,沈璃咬牙道:“他杀了墨方,如今又将你如此使唤!他根本未曾把你们当作人!”
一只妖兽的爪子蓦地将被黑气包围的沈璃捉住,没有火焰的烧灼,妖兽轻而易举地将她带走。
沈璃大怒:“当真愚忠!”
而化为黑气的苻生只是静默无言。
六冥的笑声极为猖狂而愉悦:“这便是我做出他们的目的,永不背叛,比狗更为忠诚。”沈璃恨得咬牙,六冥倏尔声音一转:“小姑娘,感觉到了吗?”随着他话音一落,沈璃忽而觉得远方好像有热浪扑来,这种热度……沈璃愣神,呆呆地看向那方。
一个被铁链牵扯住的光球在黑暗之中显得尤为耀目,那光球之中是一只巨大的凤凰,艳丽的翅膀,美丽的身形,每一根羽毛上都沾染着炽热的火焰,那样的姿态,即便是在沉睡中也让人感到了它的强大。
而它身上隐隐传来的气息只让沈璃觉得莫名熟悉,一种血脉相连的颤动穿透空间的距离,让沈璃几乎移不开眼。
六冥笑着:“这是我最骄傲的作品,也就是你的父亲——凤来。”
她的父亲……
这个称谓对沈璃来说太过陌生,对这个人的认知只来自魔君只言片语的描述,甚至在魔君坦白地告诉她一切之前,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只妖兽。
但血缘便是如此奇妙,仅仅是站在这儿,看着与自己的原形那般相像的存在,沈璃就能充分肯定,他们之间,是有联系的。
那只眼睛晃**着飘向光球所在之处,不知六冥低低地吟唱了一些什么,光球忽而猛地颤动。“好孩子,好孩子。”六冥激动得几乎破音,“你该醒醒啦,该是出去的时候了。”
沈璃身影一动,然而包围在她周身的黑气却更为用力地将她拖住,甚至裹上她的口鼻,让她出声不得。
沉睡中的凤凰倏尔睁开双眼,一束光芒在凤凰眼中一闪,亮光在墟天渊中**出去老远,困住光球的铁链为之一颤,整个墟天渊微微晃动起来。六冥尖厉地笑着,那只眼睛里尽是疯狂的情绪:“起来吧,其余四个封印我已命人替换完毕,待将你换出去后,你就不用再做墟天渊的封印了,你很快就要自由了。”
用她来代替她爹吗……沈璃苦笑,这让她拒绝,也拒绝得不心安啊……
凤凰羽毛之上的烈焰倏尔灼热,它在光球之中伸展不开翅膀,受到桎梏的它却并不愤怒,只是身上的烈焰烧灼得近乎苍白,十分刺眼,让沈璃也无法直视下去。然而不过一转眼的时间,刺眼的光芒稍减,沈璃回过头,看见那火凤凰身体变形,它的翅膀慢慢变成手臂,分出五指,脸上长出皮肤,化出人的五官,它身上的羽毛则变为一件橙红相间的衣裳,合身得像是贴身缝的一般。
他仰着头,喉结在线条流畅的颈项间轻轻滑动了一下,一声极轻的喟叹自唇畔吐出。那气息好似带着积攒了千年的炽热,喷在光球的内壁上,令光球忽然发出“咔嚓”一声。
“琉羽……”他睁开眼,先唤了一遍这个名字,而后眼里的情绪才慢慢变得清楚,“琉羽。”
六冥缓缓飘到他眼前。“好孩子,你看看我。”凤来的目光这才慢慢凝聚起来,落在六冥身上,六冥激动难耐,“你且等等,我这便将你放出来。”
“琉羽在哪儿?”
“琉羽……已经去世很久了。”
凤来身子一僵,静静垂下头:“死了?”
“是啊。”六冥声音诡谲,“被世间抛弃,因神明而死,害死她的人,就在这墟天渊外……”
“她不会死。”凤来双拳紧握,“还未等我归去,她如何会死?”他周身火焰忽明忽暗,激得光球亦是颤动不已。沈璃欲开口解释,制止凤来,但缠绕着她的黑气却像是用尽生命的力量,令她动弹不得。
光球裂开,六冥那只眼睁得极大,兴奋得声音都在激烈颤抖:“出来吧,孩子,杀了外面那个神明,为琉羽报仇,出来吧!”
光球彻底破裂,凤来如同离弦的箭一般,蓦地向一个方向直直冲去,挡在他身前的六冥尚在大笑,然而笑声却戛然而止,因为凤来一身烈焰径直将仅剩的那缕残魂烧灼得一干二净!
凤来离开的地方留下一道极亮的光,沈璃只听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外界的光微微泄到了黑暗的墟天渊之中,墟天渊中气息大改,坍塌的颤动传来,妖兽暴动,疯狂地朝凤来离开的方向奔去。
沈璃心惊,想赶去阻止,然而苻生却固执地拖着她,将她往铁链的方向拉去,沈璃大怒:“六冥已死!何苦再为他的一个命令而做这种事!”
靠近铁链,苻生不再缠住沈璃,但她周身的烈焰气息立时吸引了那几条铁链,它们如同有自我意识一般将沈璃的手脚绑住。好似有什么东西将接到她的血脉之中,沈璃只觉浑身倏尔无力,像是被铁链抽走了力量一般。
墟天渊的颤动停止,一切都暂时安静了下来,苻生在沈璃周围飘**,声音中带着已死之人的衰敝:“恭喜主上,大愿终成。”
但他们除了达成心愿,别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真是一群陷入固执的疯子。”沈璃冷声说着,只换来苻生无尽的沉默。
墟天渊外,两道人影正战在一起,极寒的冰与极热的火相互碰撞,每一次力道相触皆使天地间颤动一次。
忽然之间,红色的身影被止住攻势,白衣神明手中神剑一挥,凤来被行止从空中打落,径直在地上撞出一个大坑,然而未等尘埃落定,行止追击而来,漫漫黄沙之间,两道身影打斗的力道将大地撞击出巨大的裂缝。
而在两人背后,墟天渊虽已止住坍塌之势,但大门洞开,里面的妖兽们狰狞着面孔要扑出来,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阻挡了一般,无法逃脱。那是行止临时设的结界,他以一人之力阻挡了千只妖兽,又独自与凤来作战,已到达极限,但正在行止与凤来争斗之时,一只妖兽忽然以利爪猛地向结界抓去。
结界蓦地破开一道细小的口子!行止神色未变,他单手在空中一挥,结界上的裂缝就被修补好了,然而便是这一耽搁,凤来手中颜色艳极的长剑倏地劈砍而来,行止抽剑来挡,可哪里来得及,那带着毒焰的利剑径直砍入行止肩头,鲜血溢出,这已是受了极重的伤,但行止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他化守为攻,逼得凤来不得不向后退去。
毒焰在肩头燃烧,行止左手凝上止水术,捂住伤口,熄灭焰火,止住血液,然而等他做完这些事,再抬头时,凤来已不见踪影,不知跑去哪里了。
行止皱眉,现在没有时间去捉拿凤来。他一回头,墟天渊中的妖兽们挣扎着要出来,行止知道,它们的身后,墟天渊的黑暗之处,沈璃在那里。
他收了神剑,迈步向墟天渊走去,但便是如此轻轻一动,他肩头的伤口又裂开,鲜血浸湿了他一大半的衣裳,行止索性捂住伤口,一直施止水术将血液凝住。
行止立于墟天渊前,里面的妖兽们狰狞着面孔,怨恨几乎要吞噬行止,他仰头看着它们,目光凛冽:“不想死就闪开。”他不再看它们,目光落在前方,一步踏到结界里,拥挤着堵在门口的妖兽们一时有些慌乱地往旁边避开,让出一条道路,让行止缓步踏入墟天渊深处的黑暗里,其间有一只瘦小的妖兽见行止右肩有伤,悄悄躲在他的背后,在他走过之时倏地扑上前去,但没有谁看清行止如何出手,等回过神时,那只妖兽已经变成一团团碎肉飘浮在墟天渊之中,然后化为灰烬。
再无谁胆敢上前。
妖兽都挤去了墟天渊大门处,越往深处走越是寂静。而当他走到有微弱火光显现的地方时,那里只有铁链吊着的一个孤零零的人影。
“沈璃。”他轻声一唤。
闭上眼睛休息的人睁开了眼,他站得太远,沈璃身上的火光照不到他,沈璃一笑:“你来晚了,算计我们的、害我们的家伙,竟然没有一个是被我们亲手除掉的。”
在行止到来之前,只剩一团黑气的苻生也已化为灰烬,消失在墟天渊无尽的黑暗之中。
行止缓步走上前来,沈璃这才看见他肩头的伤,她一惊,随即垂了眉目:“是……他伤的你吗?”
行止探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但手上的血渍却不经意抹在了她脸上,看她被自己抹花的脸,行止一笑:“是啊,被岳父大人狠狠揍了一顿。然后岳父就跑了。”
沈璃却没有笑得出来,她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方才不过被囚禁在这里这么一会儿,我便觉得孤寂难耐,四周什么都没有,一如那时五感全失一样,连自己是死是活都分不清楚。这滋味当真不好受。然而想到他被关在此处千余年……”
行止放下手,轻声问道:“你可怨我?”
是他开辟墟天渊,是他将凤来作为火的封印困在此处囚禁了千余年,而如今也是因为如此,沈璃才会遭此大难,被作为替代品……
“怨?或许是有一点吧。”
行止喉头一紧,眼眸微垂。沈璃手脚被困,但见行止这样,她倏地一笑,拿脑袋在他下巴处蹭了蹭:“我不过是出于私情感慨一下罢了。”
“你道沈璃是如此看不清形势的蠢货吗?”沈璃道,“你做的,从你的角度来说无可厚非,换一个立场,若是我当日站在与你一样的位置,我只会做与你一样的事。你担起了你该担的责任,做了你该做的事,像英雄一样救了那么多人,你是这个世间最了不起的神明啊。”
行止心绪微动,他探手摸了摸沈璃的脑袋,将她摁在自己未受伤的肩上。“此漫长一生,能遇见一个沈璃,实乃大幸。”
沈璃沉默,她知他肯定还有话说,面对今日这局,必定要有解决之法才行。果然,没一会儿,行止拍了拍她的背,道:“沈璃,我……”
“我会和你在一起。”沈璃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和你在一起。”
行止一愣,随即点头轻笑:“好。”
“沈璃,你可还记得先前我与你说过,墟天渊坍塌则会将其中妖兽一同掩埋。”行止将沈璃轻轻抱在怀里,声音轻缓地说道,“只是墟天渊是我借助五行之力才撑起来的,除了火之封印是借用了你父亲的力量,其余四重封印皆是依凭魔界天地而生的五行力量而成。”
他平淡的话语却不经意地勾出沈璃心中算得上甜美的些许回忆,墟天渊外的山上月和湖中水,那时他们中的一个人心怀猜忌,另一个则更是带着杀意,然而不管当时两人心里各自藏着些什么,沈璃现在回想起来,却只记得那时破开瘴气的月光比任何地方的月光都要美丽。
“当初我重塑封印,你也同我一起,想来你也清楚。彼时,墟天渊若毁,则魔界亦不能保全。”
沈璃点头:“嗯,山上树是木之封印,水中泉是水之封印,军营练兵台下的石像是土之封印,而墟天渊上的锁链是金之封印。外面三重封印恰好呈三角状将墟天渊围住,而金居墟天渊上,火居墟天渊中,这本该是万无一失的阵法。但……”
“嗯,但对方将这五行之物,都找到了替代品。”行止扣住沈璃的双肩,脸上一直带着的笑容难得地收敛下去,他正色道,“沈璃,接下来的话,你要听好,因为要你来决断。”
沈璃面容一肃,听行止开口道:“你与另外四物替代了原有的封印,这替代的五行之力远远比不上原来依凭天地而生的五行力量来得强大,是以这个封印只能撑住墟天渊,而不能关住其中妖兽,所以现在墟天渊大门洞开,我虽以结界强行封住出口,让它们不得逃出,但这不是长久之法。唯有一法,方能解决妖兽之患。”
沈璃望着行止:“你是说……将墟天渊与妖兽们一同埋葬?”
“而今值得庆幸的是,墟天渊与魔界连起来的四处封印皆已替换,若墟天渊坍塌也不会影响魔界,唯一会受连累的……”行止点头,他伸出手,摸了摸沈璃的脸颊,“只有你。”
沈璃沉默了许久,忽而一笑:“这样的选择题,你知道我会怎么选。”
行止心头一紧,抽回手。“是啊,我知道。”
“那何必犹豫。”沈璃道,“毁了墟天渊吧。”
行止静静地看了沈璃许久,最后却是无奈地苦笑一声:“好歹也是自己的命,这种时候,你也犹豫一下再答应啊……”但若犹豫,她便不像沈璃了,这个女人在做决断的时候,总是太过干脆。
沈璃动了动嘴角,最终只是吐出“抱歉”两个字,但见行止看她,沈璃才道:“你千辛万苦救回来的这条命,又要被玩没了。这次……你别再去封东海了,我本还奇怪,在东海时,为何龙王那般急切地给你送礼……你看看把他们吓得……”
“呵。”行止不禁摇头失笑,他拍了拍沈璃的脑袋,微微敛了笑意之后,像是承诺一般道,“这次不会了,谁也不会被吓到。”他说:“我会陪着你,到最后都陪着你。”
沈璃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行止只自顾自道:“作法摧毁墟天渊需消耗极大神力,而如今我的神力也在日渐消退,要一边支撑着外面的结界,一边施法毁掉墟天渊,怕是困难。好在墟天渊外那几处封印极好移动,我且将它们带去天外天,使之与天外天相连,正好也可借天外天之力囚住妖兽们,最后,我将毁掉墟天渊,连带着将天外天一同销毁,从此九重天上再无忧患。一举两得。”
彼时,行止神君身亡,天外天与墟天渊一同消失,于天界无损,于魔界无害。
他已经……计划得这么清楚了啊……
“你其实……可以在墟天渊外办完这些事的,你何必……”
行止浅浅一笑,受伤让他脸色有些苍白,但他眼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暖:“因为,没有沈璃的世界,我已经无法想象。与你同归,怕是我能想到的最圆满的结局吧。”
沈璃心口一痛,想伸手抱住眼前这个人,他或许……一直活得比任何人都悲观,所以他的愿望也卑微得让她不得不心疼。
“我只怕,到最后,连同归也不能……”不等行止将话说完,沈璃猛地往上一蹭,咬住他的嘴唇,在他唇瓣上细细摩擦,轻轻地说着:“不会的,我会缠着你,像你变成凡人的那一世一样,一直都待在你身边。”
行止一声叹息,一手揽住沈璃的腰,一手摁住她的后脑勺,让这个吻变得更加深入,只在喘息的片刻之中叹道:“那个时候……你明明就时时刻刻想着跑啊。”
离开彼此的唇瓣,行止抵着沈璃的额头,轻声道:“这里会有点黑,别怕,待我将那四处封印处置妥当,便来陪你。”
“嗯。”
行止离开墟天渊时,天界已派天兵天将抵达墟天渊外,但见那个向来高高在上的神明被鲜血浸湿了半身衣裳,众人皆是一惊,有将军上前询问行止情况,行止只摆了摆手道:“片刻后我会离开此处一阵,神力或许会减弱,墟天渊外这个临时的结界怕是要劳烦各位支撑一阵。”
将军一愣:“我们自是义不容辞,但不知我们能否担当此大任……”
“能。”
行止尚未开口,旁边忽而插进一个声音,拂容君一袭素衣,缓步上前,在他身后跟着幽兰与当初在天界冲撞行止的勿元仙君。三人对行止恭敬地拜了拜:“我等必不负神君所托,死守墟天渊结界。”
行止上下打量了拂容君一眼,笑道:“拂容君他日……或有所成。”言罢,他转身欲走,脚步却又一顿,问道:“凤来……那凤凰妖兽现在何处?”
“好似向魔界都城那边去了,他速度太快,没人追得上他,唯有等他停下来再做追击。”
“若此后……”行止话说了个开头,顿了许久,最后只轻轻一笑,“只有看你们本事如何了。”言罢,他不再耽搁,迈步离开。
魔宫内外一片狼藉,地似血染,魔界守军清理着战场,每人脸上皆同样凝重。沈木月在几位将军的陪同下,走在都城的大街上,检查着这里是否还有幸存的魔人。路过碧苍王府时,沈木月脚步一顿,但见伺候沈璃的丫鬟正站在门口,焦急地等待。
沈木月背后有将军唤道:“魔君……”
“走吧。”她摆手,“她若来问我,我怕无颜面对她。”
背后将军们一默,有人安慰道:“神君必定会把王爷安然带回的。”
话音未落,但见空中倏尔射来一道厉芒。沈木月眉头轻蹙,随即神色一空,呢喃一般道:“带不回来了……带不回来了。”
空中那道厉芒像是察觉到什么气息一般,蓦地一转,径直砸落在沈木月身前,将军们登时戒备起来。沈木月却伸手一拦,轻声道:“都退下。”尘埃落定之后,赤袍男子静静立着,目光落在她身上:“沈木月?”
“凤来。”她垂下眼眸,“未承想,此生竟还有见到你的一天。”
凤来径直问道:“琉羽在哪儿?”
“死了。”沈木月抬头看他,说得极为平静,“千年岁月,只怕连尸骨也找不到了。”
凤来目光一散,他咬了咬牙,挣扎一般道:“我不信……”沙哑的声音里竟有几分脆弱。“她说她吃了仙丹,不老不死,会一直活着……”
“饶是神明亦有归天之日,何况琉羽。”沈木月看了看身后的人,几位将军会意,皆往后退了退,“千年前你被封入墟天渊后,琉羽独身前往墟天渊,欲入封印陪你,最后却死在墟天渊前,是我亲手埋的她。”
凤来握紧拳头,沈木月看了他一眼,又道:“她为你留了个女儿。”
凤来一怔,双目愣然地望着沈木月:“你说什么?”
“她为你留了个女儿,把她的生命用另一种方式延续下来了。”沈木月静静地看他,“只是,你现在在这里,想来阿璃已经代替你,成为墟天渊的封印。”
凤来惊得愣住,他皱眉仔细回想,初醒那刻,他只看到了眼前的六冥,别的……别的……还有一团被黑气包裹的光亮,难道那里面……
“你若不信,此处的碧苍王府便是阿璃住所,你大可进去看看,里面尚残留着她的气息,你应该能感觉得出来,她到底是什么人。”
凤来看着牌匾,而后迈步进到王府之中,门口的肉丫看见他,正在犹豫要不要拦住,却听一个声音道:“让他进去。”
肉丫一怔,不知道这开口的黑衣女人是谁,只挠了挠头道:“可是……我家王爷不在啊。她不知又跑到哪里去拼命了……”凤来没有理肉丫,径直迈步进门,肉丫连忙唤道:“哎哎,你别乱闯。我家王爷回来会生气的!”
凤来像全然没听到她的声音一样,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倏尔顿住了脚步。“当真如此……当真……”
沈木月跟了进来,静静道:“我将琉羽埋在墟天渊前,阿璃如今也在墟天渊之中,她们母女好歹也算在一起。”
凤来垂下眼眸:“琉羽,喜欢孩子吗……”
“比喜欢她自己的生命更喜欢。”
凤来轻闭眼眸,再未发一言,最后只化为一道光,向来时那般飞速离开了都城。
沈木月静静望着天空:“我用这样的方式换回阿璃的命,你可会怪我?你若怪我……也无妨……”
轻风一过,像是谁在无奈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