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屋子中,只有角落的火光在跳动,将她的影子投射在背后的石头墙上,映出一个“大”字的形状。她手脚皆被沉重的玄铁链牵扯着,固定着她手腕脚腕的地方,并不是用铐子铐住,而是直接在她骨头里面穿了根拇指粗的铁钉,稍有动作便会拉扯伤口,有疼痛钻心而入,然而即便是不动,身体的重量也让她的手腕难以负担。关节处已水肿了一大圈,被铁钉钉住的伤口周围发黑溃烂,使人不忍细看。
“啧啧啧,每天都这样,每天都这样。”女子对面的牢房里缩着一个男子,他名唤北小炎,被捉到此处关着已经有些时日了,但先前他除了偶尔被审问几句话以外,日子过得还算安生,可自打这个女人来了之后,他每天都过得那么心惊胆战,无关乎其他,光看看被施加在这个女人身上的刑罚,他都胆寒发抖。
被吊着的女子此时像死过去了一般,气息全无,但北小炎知道,不消片刻,这个女人便会再次醒过来,她的生命力总是强得让人惊讶。
“喀……喀!喀!”正想着,对面的女子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撕心裂肺的,好似要将内脏都咳得吐出来。
听得北小炎都不忍心,想去帮她拍拍背了,但他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唯有望着她摇头叹息。在女子的咳嗽声停下来之后,牢房外响起了几声吆喝:“哎,那个碧苍王又醒了。去通知大人来吧。”
“这次该你去了,大人这次复活花了比以往更长的时间,这两天身子不爽,脾气可坏着呢,我连着去了两次,上次更是差点丢掉脑袋,这次说什么也该轮到你了。”
“啧!好吧好吧,看好门啊。”
外面安静下来。
北小炎望着对面隔着两个铁栅栏的女人,嘀咕道:“有什么不能招的,每天打每天打,你不嫌痛,看得我都恶心了。”
“知道与我一同落难的人不开心,我便也安心了。”对方用粗哑的嗓音淡淡地说出这话,让北小炎嘴角一抽,不满道:“碧苍王沈璃,今天你没聋啊,嗓子也是好的,好不容易有一天有这么美丽的开头,你说话就不能悠着一点?”
她垂着脑袋,冷笑:“这种鬼地方,什么开头都不会美丽。而且……我倒希望,我日日皆是五感全失。”
北小炎弯腰,去窥探沈璃被垂下来的发丝挡住的眼睛,道:“还好嘛,你今天眼睛看不见,嗅觉呢,触觉呢?只要触觉不在,今天你就好熬过去了。”
“托你的福,今日五感恢复了其三,恰好,触觉便在其中。”
北小炎打了一个寒战,抱腿往墙角一缩。“那你可得忍住,我可不想在看见血肉横飞的时候听见你的惨叫,会被吓死的。”
沈璃弯了弯唇,没有再多说话。
从那日海上一战到现在具体过了多久,沈璃不知,只隐隐从北小炎的口中听出,如今距当时大概有三个月之久。三个月,若是在人界倒还好,若是在天界或是魔界其中一隅,只怕外面已经是沧海桑田。
魔界的人怕是以为她已经死了吧,也不知魔君的伤恢复得如何,都城秩序可否恢复正常,肉丫和嘘嘘知道她已战亡的消息是否会伤心痛哭……天外天那位淡然的行止神君,是不是也会有几分感慨呢?
她突然恶趣味地想看看,行止脸上的淡然不复存在时的表情,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有想想。
行止身上背负的太多,他失去那份淡然,便是三界皆悲,他不能有一分动容,这是神明应有的态度。
沈璃静下心,撇开纷杂思绪。
她不知自己何时被囚禁在了此处,那日的烈焰是她记得的最后一幕,待再醒来之时,她已经被抓来了这里,而且她的身体仿佛与之前有许多不同,体内空****的,不管她想如何调动法力,都是一丝气息也无,简直就像一个未曾修炼过的凡人,但是她的皮肉却比先前结实许多,且时时散着极烫的温度,像是在烧一样,虽然她自己感觉不到,但北小炎闲来无事往她这里扔了几块他从地上抠出来的泥巴,但凡触碰到她身体的,无一不被直接烤干,散为沙粒。
所以锁她用的是极寒的玄铁链,唯有此物才可抑制她身体中的火灼之气。
但沈璃欲从此地逃出,光靠结实又滚烫的皮肉却是不行的,没有法力,她寸步难行。
更麻烦的事情是,她的五感,视觉、嗅觉、听觉、触觉、味觉,每天皆有几种感官莫名消失,或是今日无法视物,或是明日听不见声响说不出话,又或是如同今天这般,消失了两感,出现了三感,每天皆在变化,令她烦不胜烦。
不过左右是在这牢房之中,她动弹不了,五感于她而言,也不如往常那般重要。过了初时几日,沈璃便也习惯了。有时遭到逼问毒打时,沈璃甚至还有些庆幸自己的触感时不时消失一下,没有痛觉加上皮肉厚实,实在让她好受不少。
看着对方竭尽全力地折磨自己,而自己却毫无所感,只用冷冷的眼神鄙视于他,每每想到这样的场景,沈璃便难免打心眼里生出一股优越感。
沈璃正想着,忽闻“哗啦”一声,黑衣人领着青袍男子缓步走进地牢。跳动的火焰映在来人的脸上,光影在他脸上交错,让他被烧得皱巴巴的皮肤看起来更令人恐惧恶心。
然而今天的沈璃却不用面对这张可怖的脸。
“王爷今日可好?”他沙哑的嗓音刺入沈璃的耳膜,沈璃只是冷笑,不搭理他。
是苻生,这些日子日日来拷问她的人,也是抓她来这里的人,在经历过那样的炙烤之后,沈璃觉得自己是凤凰,天赋异禀,大约不怕火,然而这个家伙居然也没有死,这便令人有些难以置信了。
沈璃甚至怀疑当日的一切,是不是自己做了一个梦,幻想着背叛魔界的奸细是墨方,幻想着自己在海上与苻生有一战,幻想着自己将自己烧死在了大海之上。然而数日下来,从听觉偶尔恢复时,听门外侍卫的闲聊,还有北小炎嘴里的一些嘀咕,沈璃大约知晓,当初那一切都是真实的,她真的是烧起来了,墨方真的是奸细,而苻生真的是——
不死之身。
他竟身怀复活之能力,在不伤及其要害的情况下,能一遍一遍地复活自己。
沈璃这才知晓,原来他的名字——苻生竟是又有“复生”之意。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不过好在他现在被自己一把火烧成了一副鬼德行,法力大不如前,那些魔人也被她烧了个干净,连墨方也被她烧得不知踪迹,他们可谓损失惨重,暂时无法出去为非作歹,好歹能给魔界换来几丝休养生息的机会,若能趁此时与天界军队建立更紧密的联系,到时即便天界的兵再不管用,魔族将士便是将他们那些通天的法器偷来用用,战力也能提高至少十倍,若她能回去……
一丝疼痛自手腕脚腕处传来,打断沈璃的构想,即便沈璃再能忍耐,此时也被这钻心的疼痛折磨得皱了眉头。牵扯着沈璃手腕脚腕的玄铁链被人大声敲响,穿透她骨头的铁钉为之震颤,这样细小的震动比大幅度的晃动更磨人心智,令人奇痒而无法可挠,奇痛却无法可缓。
若她能回去……沈璃咬着牙关,忍着这奇痒奇痛,心中只道,自己约莫是没有回去的一天了。她现在只盼苻生能日日将她折腾得更狠一点,让她早日丧命,解脱这苦痛,一了百了。
接着有人拿强光在沈璃眼前照过,又有人拿着一个鞭炮在沈璃耳边炸响,爆炸声让沈璃下意识地侧了侧脑袋。
苻生粗嘎地一笑:“想来王爷今日听觉触觉是有所恢复了。这嗓子应该也是好的。那么,王爷今日还是不打算将凤火珠交出吗?”
又是这个问题。
沈璃虽然厌恶极了苻生其人,更不想回答他任何话,但在这个问题上,沈璃实在是心感无奈:“被我吃了。”她如是说。她知道这些人嘴里所提的“凤火珠”约莫就是魔君给她的那颗“碧海苍珠”,但依魔君所言,那是她的东西,她也依魔君所言将那颗珠子吃了下去,然而苻生现在让她交出那颗早不知被消化到了哪儿的珠子……沈璃一笑,极尽嘲讽:“你来掏啊。”
苻生一咬牙,扬手便要掌掴沈璃,然而他衣袍中的手仍遍布被烧灼之后的痕迹,他强忍住怒火:“既然碧苍王不肯配合,今日便再受些皮肉之苦吧。”
言罢,他一扬手,旁边的侍从拎出早已备好的玄铁鞭。苻生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之后退到一边,接下来无非是一场鞭刑。
沈璃垂头受着,对面牢房中北小炎的脸色却比沈璃更白,看见这样的她,便如同看见了这样的自己,他缩在角落里,尽量不引起外面人的注意,但在苻生转过头之时,还是看见了蜷在墙角的他。
“三王子莫要害怕,你如此配合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们自是也不会亏待三王子。”
北小炎点了点头,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这一场刑罚一直持续到苻生疲了,他摆了摆手,走出了地牢,那些侍从也跟着离开。牢门锁上,又只剩下了火把、北小炎和沈璃。看着一身是血的沈璃,北小炎有些不敢开口,牢房里静了许久,反而是沈璃先开口问道:“将北海所有的情报告诉他们,令他们夺了北海王权,致使北海一族成为其傀儡,三王子便无半分愧疚?”
“我……”北小炎语气吞吐,“我自然愧疚……但是我也没办法,我不是你,我受不了这样的痛苦,而且我母妃有罪,我自幼便受他人歧视,北海王族之于我,实在无甚亲情。我叛了他们……也是无奈之举。”
沈璃沙哑开口:“谁人没有几个苦衷,然而背叛一事,总难让人原谅。”
北小炎一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你又何必对他们嘴硬,都这样了,他要什么你给他不就好了。”
沈璃的身体只靠两条铁链挂着,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呵呵笑了出来:“我当真吃了……”
北小炎看妖怪一样地看她。沈璃只道:“三王子不用忧心,本王乃是无坚不摧之身……”北小炎垂下头,嘀咕道:“真不明白你,都这种情况了,还能笑得出来。”
当然能笑,她已经被练出来了。
枯坐了不知多久,北小炎渐渐起了睡意,睡意正沉,忽闻几声脆响,北小炎一惊,睁开眼,看见一个黑衣人立在沈璃跟前。黑衣人双拳握紧,一双手在沈璃耳边抬起又放下,好似想碰她而又不敢触碰。“王上……”黑衣人一声悲哀的唤,嗓音极尽沙哑。黑衣人手中紫剑一现,径直斩断困住沈璃四肢的玄铁链,将昏迷的沈璃往怀中一抱,“我带你出去。”这五个字喑哑却决绝,不容人反驳。
沈璃在颠簸之中醒来,她看见有光景在眼前不停地流转,鼻子能嗅到青草和风的味道,沈璃心想,今天恢复的是视觉与嗅觉吗……只是,苻生又想出什么法子来折磨她了?这眼前的幻境便如同外界,那么鲜活自由,让她不由自主地心生向往。
明明她也只被囚禁了不久,但这些景色之于沈璃,便像上辈子的事情一般,她动了动指尖,想伸出手,想去重温一下风穿过指缝的感觉。
周遭流转的光景忽然一停,沈璃看见自己如今身处一片森林之中,一张将惊喜紧紧压抑住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墨方。原来,这竟不是什么幻境,是墨方救了她……为什么?背叛了魔界之后,他又背叛了苻生吗?
墨方唇角颤动,似在说着什么言语,但此时沈璃什么也听不见,她也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稍稍用力推开那人。手腕上的玄铁钉尚未被取出,便是这轻轻一推,沈璃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她今天感觉不到疼痛,但身体还是会**。
墨方忙将她放下,让她倚树坐好,然后双膝跪地,静默地俯首于她身前,似在认罪,又似在道歉。
沈璃闭上眼,权当看不见。
今日便是沈璃能说话,她也会做出和现在一样的反应,因为对墨方,她已经无话可说。魔界那些将军,那些与他的衣冠残剑一起摆在棺木里的尸首早已在两人之间划出了清晰的敌我界线,在沈璃心里,那个与她行军作战,同生共死的兄弟已经亲手把他自己杀死了。这是他想要的结果,沈璃便尊重他选择的结果。
跪在她身前的,是犯魔族疆域,屠魔族百姓,杀魔族将领的敌人。
若枪在手,她便会与他一战。
墨方跪了许久,本打算在沈璃唤他之前不欲起身,但地面传来的细微颤动,令墨方面容一肃,他心知现在不能再耽搁下去,若此时不走,他怕是再难助沈璃逃掉,当下狠狠磕了个头:“王上,冒犯了。”他起身,将沈璃一揽,抱了她便继续向前走。
穿过片片树林,经过最后一排树木,便是白石沙滩,墨方将沈璃放在两块沙滩巨石旁边,让她倚石坐好,他或许还有话想说,但地面颤动得越来越明显,墨方只得暗暗咬了牙,随手捡了块石头,念了个诀,将石头化为沈璃的模样,揽在怀中,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另一方奔去。
沈璃这时才缓缓睁开眼,没有看墨方离去的方向,只是望着天边的云,吹着从海上来的风,眸色微暗。
天色越发昏暗,海天相接处,霞光转得如梦似幻,沈璃微微眯起了眼,睡意渐浓。
星辰转换,朝阳初生,越过海面的第一缕阳光静静地落在沈璃的脸上,她一动不动,睡得极沉,沙滩上有一个缓慢的脚步声将沙踩得咯吱作响,一道人影绕过巨石,他的影子被朝阳拉得老长,在沈璃脸上划过,他向海边走了几步,忽然身形一顿,转过头来,看见了那个陷在两块石头间熟睡的身影。
行止在那里呆呆地站住,一时竟无法迈动脚步上前,就怕自己一动,那个幻影便就此消失。
直到沈璃在梦中轻咳了两声,因她的动作而被震颤的空气**到自己身前,行止方才明了,并不是幻境,而是活生生的沈璃。
他迈步上前,脚步急促,竟踩住了自己的衣摆,险些摔倒。
他走到沈璃跟前,半跪在她的身前。“沈璃。”他伸出手,指尖轻触她的脸颊,滚烫得灼人心神的皮肤将疼痛从他指尖一路烧到心尖。他没有放手,整个手心都贴了上去,捧着她的脸颊,轻轻摩挲。“沈璃。”他轻声唤她,好像除了她的名字,他将其他所有的言语都忘干净了一样。
这是沈璃啊,那个已经“战亡”的魔界王爷,那个本来再也回不来的女人,是活生生的沈璃!
被烧灼的疼痛蔓延,然而行止却又为这些疼痛感到欣喜,他呼吸急促,额头轻轻抵在沈璃的额头上,她的体温对行止来说也是烫得恨不能马上撒手,但行止却笑了出来,像神志不清一般,将沈璃的脑袋摁进怀里,在几乎快烧起来的温度中轻轻笑着:“你这是……救了我一命啊。”他在她耳边细声呢喃。
但过了一会儿,沈璃未曾转醒。她气息极弱,行止稍稍松开她,欲替她把脉,待他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看见那根还穿透着她骨头的玄铁钉,行止一愣,一时还未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待得明白,行止呼吸微顿,目光呆怔地将她四肢扫视了一遍,待见她四肢皆是如此,行止的呼吸停滞了许久,脸色微微有些泛白:“你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他垂下头,看着沈璃的手,有些不敢触碰,但不碰又如何了解她的伤势。
行止眼睑微垂,指尖轻触她因瘫软而贴于地的手,不过轻轻一碰,沈璃的手下意识地**了一下,牵动骨骼,玄铁钉与她的骨头不过稍稍摩擦了一下,沈璃喉头便发出一声闷哼,咬紧的牙关与皱起来的眉头诉说着她的疼痛,行止心头一紧,掌心凝出白色的寒气,在沈璃手腕上绕了一圈,沈璃脸上的表情立时缓和不少。
她几乎不在人前喊疼,这样的表现若不是她在睡梦中,或许根本不会流露出来吧。
行止心中有气,真想狠狠教训沈璃一顿,这个碧苍王,总是太逞强。然而,当看见沈璃在这样的疼痛之后竟继续熟睡,像是习惯了一样,他顿时什么气都提不起来了,只觉心尖一缩,血液将心口的疼痛挤压到了四肢百骸,令他一时有些控制不住手指的颤抖。
这段时间,她定是极其难过,因为没人护着她,所以便只好逞强。
“……我会护着你。”他轻声说着,轻抚沈璃脸颊的手极是轻柔,但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日后休管天外天塌,三界俱毁,我也定护你无虞……”
他话音方落,忽觉怀中人呼吸微重,她扭了扭头,转醒过来。
沈璃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耳朵里也没有声音,但触觉告诉她,她身前有个人,她嗅到那人身上有极重的海的味道。“我自己可以走。”她冷声说着,“时至今日,你我已是陌路,下次若战场相见,沈璃必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你今日要么杀了我,要么便走吧。”
对面的人没有答话,自然,即便对方答了话,她今日也是听不见的。但身前的人没有动,沈璃却能感觉得出来。
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她的眼睛,沈璃皱眉,侧头躲开,而那只手又不依不饶地捏住了她的耳朵,沈璃微怒,欲抬手将他打开,但手臂一动,便是一股钻心的痛,她脸色更白,咬牙忍过了这一波疼痛,方觉那只手终于放过了她,沈璃忍道:“墨方,若你心中尚记得往日一丝情分,便走吧。”
沈璃的自尊心极重,此时让墨方离开,有七分是因为敌我立场,有三分却是关乎自尊骄傲。
她五感轮流消失,无法行动,连抬腿走路都要人扶着,这样狼狈的碧苍王,她打心眼里不想让别人看见。
对面的人沉默了许久,竟又伸过手来揽住她的后颈,沈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膝弯处便被他另一只手揽住,那人一用力,竟将她打横抱起,她手脚处的玄铁钉在他行走的过程当中在骨头中摩擦,而沈璃此时却因这种被抱的姿势而更为心惊。
她与墨方上过多次战场,也有受伤的时候,行动不便时,墨方也帮过她,不过或是扶,或是背,甚至扛在肩头上也有过,但从未试过如此姿态。这样的姿态……她只见过军中某将军成亲时是这样抱媳妇进洞房的。
是以,她对这个姿势有些抵触,被这么一抱,就像……就像被当成了小媳妇一样,令人心感别扭。
沈璃大怒,用尽身体里最后一点中气呵斥道:“大胆!放本王下去!”
那人不理,沈璃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墨方几时对她做出过这种事,即便是背叛之后,他来救她,也对她恭恭敬敬,昨日走时还在她跟前叩首行礼,这才一日怎会变得如此放肆!
沈璃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个极不祥的念头,墨方将她放下的地方是海边,这附近说不定有什么人类的村庄城镇,今日这对她又摸又抱的家伙,莫不是什么山村渔夫之类的人类糙汉吧!
鼻子嗅到此人身上有浓重的海腥味,沈璃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然后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他如今把自己这么打横抱着,难道是打算如同那个将军抱媳妇一样,将她抱去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沈璃越想越心急,当下拼尽全力,一抬手肘,狠狠一肘打在“渔夫”的咽喉处。
“渔夫”脚步一顿,沈璃挣扎着要从他的怀里逃跑,然而还没等她逃离,四肢的疼痛便让她浑身**,她忍得住,但身体早已经超过负荷了。她不停地发抖,忽觉自己被人换了一个姿势。那人好似找了个地方坐下,让她坐在他怀里,然后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像是在怜惜地轻抚,又像是在告诉她:没事,我不会伤害你,我会保护你。
可“渔夫”指尖传来的颤抖却让她觉得,这个“渔夫”自己也在忍耐着巨大的疼痛。
沈璃已经连着三天没有恢复视觉了,先前在牢里便罢了,左右不过是被锁着,看不看得见,听不听得到也没什么要紧,但她现在却是在外界,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急需了解周围的环境,这是哪儿,安不安全,离魔界多远,离她逃出来的地方又有多远。
最重要的是,她想知道,身边这人,到底是谁……
她现在没有法力,探不出对方的深浅,只能通过偶尔通畅的五感了解一些零散而浅薄的信息,比如对方是个男人,应该是个渔夫,他不爱说话,这三天里,便是听觉恢复的时候,也没听他说过什么话。就她目前的感觉来说,此人应当无害,但对尚未“见过面”的人,沈璃心里还是存了三分戒备,而且,最让沈璃不解的是——他为什么要救她?
不图财也不为色,没有计较地付出,在现在的沈璃看来才是最令人生疑的地方。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沈璃睁开眼,眼前仍旧一片漆黑,手脚上的玄铁钉让她动弹不得,此时她便是个废人,只能躺在**由人伺候,这件事让她感觉极为无力,甚至心想,待她走时,定要将这“渔夫”杀了,绝不让此事再有别人知晓。
有细微的声响传来,这个人动作很轻,倒不像那些粗鲁的山野村夫,沈璃嗅到食物的味道,应该是要吃饭了。“也不知是中午还是晚上……”她无意识地嘀咕,本来没打算让人回答,但那边鼓捣东西的声音却是一顿,一个稍显沙哑的男声道:“午时。”
这个声音陌生得紧,沈璃愣了一瞬,恰逢今日能说能听,便继续问道:“这是哪儿?”
“海边。”他一顿,又补了几个字,“东海边上。”
墨方竟是把她送到了东海边上,他难不成指望有谁还能将她捡回去吗……魔族的行事作风,墨方和她都清楚,一旦确认的事便不会再对其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失踪已这般久,魔君定是认为她死了,哪里还会派人来寻她,至于天界……约莫没人会来寻她吧。沈璃不由自主地想到行止。
虽说她遇见行止之后,好似每次战斗都会受伤,但每次行止也都恰好救了她的命,而这次……
一勺米羹放在沈璃嘴边,其味清香,沈璃顿觉腹中饿极,觉得这米羹虽没行止做得好,但一个凡人能做成这样也相当不错了。她动了动手指,道:“我自己来。”可她肩头一动,刚要起身,身体便已**,四肢像石头一样让她坠回石板床,令她动弹不得。她今天感觉不到痛,只有一股无力和挫败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碧苍王沈璃……何时有过这般狼狈之态。
一声轻叹,“渔夫”将米羹喂到了她嘴里,别的什么话也没说。
沈璃静静喝完“渔夫”喂来的米羹,一碗喝罢,对方道:“还吃吗?”
沈璃沉默了许久,答非所问道:“这四根玄铁钉,是内外复合而成,由外面的玄铁将里面的铁芯包裹住,当时他们先以内部铁芯穿过骨肉,而后再将外部玄铁旋合而上,将两者扭紧,一头一根铁链,方可致我无法挣脱。”她语气淡漠,声调几乎没有起伏,就像被穿骨而过的人不是自己一样,“这几日外逃颠簸,旋钮已有所松动,我欲求你帮我将这四根玄铁钉拧开,其间或许场面有些难看,但若事成,本王愿承你一愿,以此为报答。”
对方半天也没有应声,沈璃在黑暗中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也不知对方要如何回答,便觉时间过得更久。
“好。”他短短应了一个字,却像是下了比她更大的决心一样。
“如此,趁着我今日察觉不到疼痛,你便帮我拧了吧。”
“渔夫”将别的东西收拾了一番,先在沈璃床边放了一盆热水,而后才将手放到她手腕之上。沈璃笑道:“没想到你做事倒是细致,你可有修道的念头?若想成仙,待我伤好,还是可以给你寻点门路。”
对方一声轻笑:“我却认为,修仙道却不如如今自在。”
沈璃似有所感:“仙人们是极自在,那天界最不自在的……怕仅仅是那一人……”
放在沈璃手腕上的指尖微微一颤,那人没再说话,握住沈璃手腕两头突出的玄铁试着拧了拧,那旋钮果然有所松动,若再使点力,便是凡人也应能轻松拧开。
“渔夫”鼓捣的这两下已让沈璃额上渗出了薄汗,她闭上眼睛,调整气息:“尽快。”她不会痛,但身体却有个极限。
对方用了劲,拧松了玄铁钉与其中铁芯,沈璃已青白的手腕上微微渗出几滴血,像血液都快干涸了一样,若再晚点时间取这东西,她的手脚怕是再也无法用了吧。
一个手腕上的玄铁钉被抽出,重重地砸在地上,玄铁似极热,落在地上只听“哧”的一声轻响,白气升腾,而后又迅速凉了下来。那人却似毫无感觉一般,继续空手拧开沈璃另一只手腕上的玄铁钉。
然而沈璃此时浑身**,哪儿还有时间注意这些细节。
她只觉身体里的血液在极快地流动,心跳快得像要炸掉,呼吸极为困难,大脑也渐渐混沌,在她本就漆黑的世界里,添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画面。
她好似看见自己极小的时候魔君教她枪法与术法,而在她们旁边有一只眼阴森森地看着她们,沈璃莫名地心慌,她退了两步,竟有了转身就跑的冲动,然而她一转头,却见墨方已站在她的身后,目光冷冷地看着她,在墨方的背后,那只独眼阴魂不散地飘在那儿,与墨方一同冷冷地看着她。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墨方的眼神渐渐变得与初时有些不同,但那只眼睛透出来的光却越来越冷。
沈璃心头一紧,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前方的路像是没有尽头,只是无尽的黑暗,在她身后,诡谲的笑声不断传来,像是要将她逼入绝境一般。沈璃跑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她索性停住脚步,手一挥,欲抓住银枪与来人一战,但只听“咔嚓”一声,两段断枪落在身前,沈璃一愣,身后的笑声越逼越近,沈璃一咬牙,回过头,待要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时,笑声骤停,周围气息一静,一瞬间,什么东西都没有了一样,但是她跟前却有一条细缝,里面有风轻轻吹出。
沈璃慢慢仰头一望,却发现这里竟是墟天渊的大门,与她那天晚上独自去墟天渊时看见的一样,没有瘴气渗出,只有一条细缝。
忽然之间,缝隙之中那只独眼猛地飘了过来,目光森冷地盯着沈璃。骇得沈璃倒抽一口冷气。
“吾必弑神……”
他阴森森地开口:“吾必弑神!吾必弑神!”其声越来越大,震得沈璃心神难宁。“闭嘴。”她难受地挤出两个字,却见有黑色的瘴气从墟天渊的大门缝隙中飘出来,沈璃被瘴气逼迫得向后一退,那声音越发大了起来,沈璃大喝:“闭嘴!”她双眼一红,周身升腾起赤红烈焰,好似要将所有的一切都燃尽。
“沈璃。”一声微带清冷的轻唤从另一方传来,她双目赤红,往旁边看去,还是那个葡萄藤架下的小院,青衣白裳的男子躺在竹制摇椅上对她伸出了手。“来,晒晒太阳。”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就像没看到她这边的混乱一样。
沈璃愣愣地望着他,然后侧头看了看自己周身的烈火,她摇了摇头:“我不过去,我会害了你。”
那边的人脸上笑容未减,但果然收回了手。
沈璃静静垂下头。
赤焰灼身之中,她忽觉一丝凉爽之意覆上周身,她呆怔着抬头,那人却已换了一身衣服走到她跟前,然后笑着将她搂进怀里,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慰孩子一样安慰她:“我很厉害,没事。”
沈璃眼中的赤红慢慢褪去,她知道自己应该离开这个怀抱,她的责任和他的责任都逼迫着两人渐行渐远,但是……愿上天仁慈,原谅她这一刻的无法挣脱和不管不顾。
就让她……做完这一场梦。
她放松身体,任由行止抱着,在这一片空无的漆黑当中,好似要融进他的身体……
沈璃睁开眼,阳光有些刺眼,她看见一人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他只手撑着脑袋,正沉沉地睡着,宽大的白袍拖了一地,青玉簪松松地绾着几缕青丝,披散下来的发丝遮了一半的脸颊,逆光之中,他美得不像话。
有哪个……渔夫……能长得如此惨绝人寰地好看……
沈璃心绪一动,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表情,而长久的呆怔之后,她竟默不作声地咧嘴笑了出来,心道:“行止啊行止,我还真的又被你捡到了啊,上天当真不仁,竟许咱俩如此孽缘!”
她四肢的玄铁钉已被尽数取出,伤口处裹着白色的布条,不是人界的布料,看样子,这布料当是从他衣服上撕下来的。四肢的伤口皆有凉凉的感觉,是已经被他治疗过了。
沈璃转过头,闭上眼,不再看行止,她怎么会不知道行止在想什么。他笃定,若是沈璃知道照顾她的人是自己,必定会立即要求离开,就像那天打开他的手那般决绝。
他们都那么清楚对方身上的责任,也都能猜到对方会做怎样的选择。
但是……
行止未曾想过,碧苍王沈璃,并非无心之人,她……也会软弱,也会想要沉溺于温暖。
沈璃不睁眼,权当自己现在没看到这样的行止,权当自己方才的梦还在继续,权当上天仁慈,原谅了她这一刻的放下责任,不管不顾。
能不能……在伤好之前,让碧苍王不再是碧苍王,她愿只做沈璃,被一个声音沙哑沉默寡言的“渔夫”从沙滩上捡回了家,然后平平静静地过一段凡间日子。
沈璃听着行止缓慢地踏着脚步去屋外烧水,估摸着他快烧好水时,忽而自言自语:“今日倒是能视物了,不想你一个渔夫,家倒是布置得挺好。”
白色衣摆在门的一侧一闪而过,那人影倏地往旁边躲去,沈璃听到一阵丁零当啷的杂乱声响,想是外面的人慌乱之中,打翻了盆又洒了水,场面应当窘迫得紧。
沈璃等了好一会儿,外面也没个声响,但她却能想象到行止那副皱着眉头,摇头苦笑的模样。
真是令人……倍感舒畅。
沈璃侧头向里,弯了嘴角,还没偷乐够,便有人踏了进来,她转过头来,看见的却是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皮肤黝黑的青年,当真像是常年在海边劳作的渔民一样,沈璃眨了眨眼,听他用这几日她听惯了的沙哑声音道:“姑娘眼睛好了?”
沈璃将他上下细细打量了一遍。“我这五感,时好时坏,今日味觉、嗅觉、触觉都消失了,但却能听能看,还能说话,算是幸运的一日。”
青年眉头微皱:“为何会如此?”
“具体缘由我也不大清楚。左右现在也无法,便先如此将就着吧。”沈璃盯着他的眼睛,道,“多谢公子将我四肢内玄铁钉取出,实在劳烦你了,沈璃本不该继续叨扰,但我现今仍旧动弹不得,恐怕还得托你照料几日。”
他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随即坐下来,拿了个茶杯准备喝茶,但恍觉如今自己不该应得如此理所当然,他拿着茶杯的手一顿,琢磨了一会儿,轻咳一声道:“我每日要出海劳作,姑娘伤势重,前几日为照顾姑娘,我已耽搁了不少时间,这后几日可不能再耽搁了。”
沈璃微微动了动嘴角:“我给你一笔花销便是。”
“并非钱财的问题,而是逝水光阴,你耽搁的,可是在下的生命啊。”沈璃喉头一噎,心想自己就不该应他的话,哪承想她现在已用沉默相对,行止还是厚颜无耻道,“不如这样,先前姑娘应了在下一个愿望,然而万事总要成双成对的才好,你不如再应我一个愿望,如何?”
“你要什么?”
“在下现在便是说了,姑娘怕是也做不到,便先留着吧。如此我也可以尽心帮你养伤。”
沈璃侧头看了他许久:“公子原是如此话多之人。”
“玄铁钉取之前,姑娘像个多说半句话便能气绝而死的人,我自是不敢多言。而如今……”他一顿,终是喝到了手中的茶,茶杯的杯沿掩盖了他唇边的弧度,“这不是为了诓姑娘答应我许愿嘛。”
便是沈璃不答应,他也不会将她扔出去,沈璃心里清明极了,但她却还是望着他的侧脸应道:“好,我承你双愿。只要沈璃力所能及,定助你达成所愿。”
他放下茶杯,唇边的弧度还是如往常一般,但只笑了一瞬,他稍稍转过头,背着沈璃,抿了抿唇,抹掉唇边的笑,道:“我煮了鱼羹,姑娘可要尝尝?”
沈璃点头,虽然,对今天的她来说,吃鱼羹与喝白水都一样……
沈璃在这小屋里住了些时日,她的四肢伤得太重,好得比往常慢许多,她的五感也还是没有恢复,她告诉自己不要急,但每每吃饭都要人喂的时候,她便恨极了苻生,更重要的是……
“我要如厕……”沈璃硬邦邦地说出这话。
其实这事他们之前做过很多次了,只是之前不知道他是行止,沈璃只当是个普通渔民,回头伤好,杀了他便是,但现在知道是行止,其一,她伤好了也杀不了他……其二,她……好歹也还是会害羞的……其三,行止,他是神君啊,是该让人供起来的人,他本不该为任何人做这种事……
在沈璃的思绪还在复杂争斗的时候,行止却习以为常地将放在墙角的夜壶拿出,他特地为沈璃改了改,方便她现在的身体使用,让她可以坐在上面。行止探手到沈璃的被子里,将她的腰带松了,然后把裤子往下拉了拉,沈璃的衣摆长,他先在被子里把她的衣摆理了理,然后才将她从被子里打横抱出,放在夜壶上,让她坐好,最后面不改色地出了门。
沈璃坐着调整了许久情绪,然后才放松了自己。但最后清理一事,她是打死也不会让行止来做的。拼着裂开伤口的疼痛,她自行清理好了,然后耷拉着脑袋喊道:“好了。”行止便又从屋外进来,再将刚才的事反着做了一遍。
他给沈璃盖上被子的时候,看见她手腕上有血渍渗出,他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嘴角动了动,但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每次这事之后,沈璃总要别扭一段时间。行止将她安置好了便将空间留给她,自己则去院子里,其实他没什么事要做,只是看着房间里发呆。
又过了些时日,沈璃勉强能下地走路了,她心头难免有些急功近利地想让自己能跑起来,只是她现在走两步还是会摔倒,碰见没有触觉的时候倒还好,也不痛,爬起来继续走就是,但触觉一旦恢复,她若是摔在地上,摔的地方不同,四肢关节可是钻骨地痛,饶是她再能忍,也要在地上缓个好半天。
而她每次在屋子里练习走路的时候,挑的皆是行止不在的时候。她已经够狼狈了,不能在别人面前,尤其是行止面前更狼狈下去……
行止不在的时间越来越长,早上吃了早饭便不见人影,沈璃也日日不停地锻炼着四肢,但筋骨的恢复速度哪儿是她强迫得来的。
这日沈璃视觉没有恢复,她摸着桌子走,待走得累了,她想倒点水喝,摸到了桌上的茶壶,但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并不受自己的控制,她用尽全力想握紧壶柄,但却始终使不上力。
比恢复走与跑更难的是恢复手指的灵活度,那些细小的筋骨恢复不全,拿一个茶杯,握一双筷子,比走路跑步困难百倍。
沈璃此时有些陷入了执念,她拼命地想握住壶柄,但却一直无法成功,若是如此……若是如此,她以后还如何握得住枪,如何护得住族人?她手臂一碰,将旁边的茶杯碰倒在地,碎裂的声音如此刺耳。
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沈璃心中有怒气,一挥手,将桌子上的东西皆拂了出去。“滚!”
门打开的一瞬,茶杯摔在门框上,碎裂的瓷片擦过来人的眉骨,血立时淌了出来。
而行止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两步迈上前来,一把揽住快要摔倒的沈璃,将她扶到床边坐好,埋头的一瞬,眉间的血落了两滴在沈璃的手背上,看不见的时候,她的触觉总是比往常更灵敏一些。待他转身要去清扫地上的碎片时,沈璃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行止回头看她,沈璃嘴角动了动,却一直没说出话来,但拽着他手的手指越来越紧,一丝也不肯放开。行止索性在她面前蹲下,微微仰头看她:“怎么了?”
沈璃沉默了许久,扭过头,微微耷拉了脑袋:“伤……伤到你了……抱歉。”
知道今天的沈璃看不见,他在她跟前轻轻笑开:“没事。”
饶是他如此应了,沈璃也没放手:“身体原因……我最近有些急躁。”
“嗯。”
两人沉默下来,不知多久后,沈璃松了一只手,摸到行止的脸,伸出食指在他脸颊上戳了戳:“伤的这里?”
行止任由她的手指在自己脸上乱戳,也不给她指个地方,只笑眯眯地回答:“不是。”
“这里?”
“不对。”
“这里?”
“也不对。”
察觉到他好似在逗自己,沈璃微微一怒,狠狠一戳:“这里!”指尖传来湿润的感觉,但听行止一声闷哼。沈璃收回了手。“抱歉……戳到你眼睛了……”
行止一声叹息,握住了她的手,放在眉骨上。“是这里。”
好像流了不少血……沈璃问:“痛吗?”
行止沉默了一会儿,点头:“痛。”像被快刀割过一样,凉飕飕的痛之后又是火辣辣的痛,一如心里的感觉。
沈璃沉默下来:“我尽量……控制自己的脾气。”
“不用控制。”行止轻声道,“在这里,不用控制。”他想让她肆意妄为。
发了通脾气之后,沈璃冷静下来想想,强求无用。她每天还是坚持练习,但却不再那般急功近利了,如此练下来,身体倒还恢复得快一些,而她的五感时好时坏,在没有触觉的时候,她便着重于练习视觉、听觉,没有听觉的时候,她的嗅觉便被锻炼得更加敏锐,不久之后,沈璃的五感倒出人意料地均有提高,这对沈璃来说,倒是塞翁失马了。
终是有一天,沈璃不用扶着椅子、桌子,自己也能稳稳当当地走路的时候,她突然想去外面看看,在毫无预计的情况下,她推开门,一步跨了出去。
便是这一步,让她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行止,他什么也没做,以一个海边青年的模样站在阳光里,静静地与她打了个照面。
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他一直用他的方式无声地陪着她。
“我饿了。”沈璃如是说。
“我煮了鱼汤。”
很普通的对话,却让人心窝子也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