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赶尽杀绝(1 / 1)

《易经·地雷复》六三爻辞:频复,厉,无咎。

频繁地返回到起点,有危险但没有灾难。人生既需要锲而不舍的执著,也要有知难而退的理智,有勇有谋才能有惊无险,成就大事。

接连阴了好几天,天空终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初春的大都,在雨中一下子变得安静而闲适,因为这一场久违的春雨,人们浮躁的心灵也多少都平和起来,落香茶社的客人比平时多了许多,临窗的位子坐满了喝茶赏雨的人。这种场景是不多见的,这一场雨,不仅阻滞了人们匆忙的脚步,好像也给了人们慵懒的借口,茶社里所有的人不再像往常一样争执生意的赚赔,讨论球赛的输赢,吵嚣生活的枯燥,都静静地坐着,在缕缕茶香里品味着时光的流转。

六子也不似平日那样追着茶社里的服务生嬉闹,而是趴在**对着一本《六爻玄机》背诵“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

陶然手捧一杯热茶,围了一条毯子在看书,乔好运和温鸿摆了一盘围棋,时而苦思冥想,时而面露狰狞,时而笑逐颜开。

我坐在一把木椅里,对着墙上玉儿的画像想一些往事。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犹如一幅静美的水墨画,湿润的土地下面正有种子在慢慢萌芽,等待在雨后的天空下面铺满无边的绿色。

可是,这种美好只停留了一个多钟头的时间便被打碎。

纯木的地板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宁朝平挟裹着一身春寒站到了我面前。

我请他坐下,要小兰上茶。

宁朝平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然后一言不发地看着我,足足看了我有两分钟,看得我心里发毛。

我打破僵局问:“宁书记,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喝茶?”

“你这里好茶多,我当然要来品尝一番。”宁朝平不冷不热地说。

我听出他的语气不对,讪笑说:“这不是我的茶社,我只是在此借住。”

宁朝平扫了一眼外室说:“你也快赶上孔子了,弟子三千啊,什么时候去周游列国?”

我有些恼,平白无故地说这些冷嘲热讽的话是何用意?

我把目光又转到玉儿的像上,不答理他了。

又静默了一会儿,宁朝平缓和了语气说:“你让成菲找的我?”

原来是为这事来的,我问:“你怎么知道?她告诉你的?”

“还用她告诉我吗?从里面出来的人哪个不先忙着给狱友的家里人传递信息?你上次与我谈起伊长江的案子,我就知道你已经去过他家里了。天一,你热心不错,你正直也不错,可是你太着急了,反而帮了倒忙。”

“帮了倒忙?怎么讲?”

“我今天实话给你说了吧,我不是不管伊长江的案子,我对你说的情况很重视,但是我不会向你表态我一定要怎么着,我正在安排得力的人暗地里调查这个案子,可是让你这么一搅和,我差点就功亏一篑了。你不是不清楚伊长江一案的复杂性,整他的这些人的背景很深,他们的关系盘根错节,我不可能一下子将他们连根拔起,稍有不慎不光伊长江万劫不复,连我都自身难保,我不是怕自己受到牵连,而是不想半途而废,出师未捷身先死,你懂吗?”宁朝平语重心长地说。

我紧张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成菲出事了。”宁朝平轻轻地说。

“啊——”我一下子呆若木鸡。

“她被车撞了,在我家门口。”

“她怎么样?”我的心倏地缩紧了。

“还好,算她命大,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断了四根肋骨,右手粉碎性骨折,头部受了撞击,要昏迷一段时间。”

“她现在住在哪个医院,我去看看她。”

“你不要管了,我通知了她妹妹来照看她。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他儿子,他儿子现在在上海上大学,如果知道他妈妈出了车祸,肯定要回来,一旦知道了被撞的原因,做出不理智的事来,他会很危险,那帮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你说该怎么办?”

是啊,年轻人血气方刚,父亲被诬陷,母亲又遭了这么大的难,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一下子散了,他怎么能冷静得下来。

我问:“那该怎么办?”

“没有好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要不这样,”我想了一下说,“等他回来,我们几个人轮流陪着他,开导他,不让他做出过激的事。”

“也只能这样啦。”宁朝平吸了一口烟,眉头紧锁。

“这些人真是太猖狂了,这是要赶尽杀绝呀!”我愤怒地说。

“你该早有预见的,他们不会不盯着成菲。你是一个聪明人做了一件愚蠢的事,让成菲三番两次找我有什么用?她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呢?”

“她手上有伊长江的日记,里面记录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她这次去见你,是想送给你的。”我说。

“日记?我检查过她的手袋,没有发现日记,难道她被撞倒后手袋被人翻过了?”

“撞他的人没抓到吗?”

“他们是有预谋的,会让我们抓到吗?”

“那坏了,她要给你的是复印件,那些人发现还有原件,会不会去抄她的家?”

“你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宁朝平说完,忽地起身向外就走。

我跟着他起身,问:“你去哪里?”

“这件事你从此不要再插手了,好生地研究你的周易吧。”宁朝平甩了一下手快步走了。

我一下子跌坐在椅子里,心里又痛苦又自责,还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宁朝平打了一辆车,消失在雨雾里。风吹着雨丝一会东一会西地飘忽不定,我的目光穿越雨幕,追逐到了宁朝平的身影。

他在催促司机快点开,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他严峻的表情,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话,乖乖地将刮雨器打到最大挡,车子像一只灵巧的泥鳅一样在街道上飞速穿行,轮胎溅起的水花变成一道雾气远远地撇在了车后。

宁朝平在车里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给他的司机的,他让司机马上去医院,从成菲的包里找出家里的钥匙,然后赶到位于中都花园的成菲的家里。另一个电话打给了纪委调查二科的宗晋龙,让他带两个人去伊长江家和自己会合。

二十分钟后,三路人马齐集到了中都花园C区五号楼B座。

他们冲进电梯,在十七层停下,站在1702房间门口,调查二科的办案人员拿出相机对着防盗门拍了两张照,宁朝平的司机掏出一串钥匙交给宗晋龙,宗晋龙戴上手套,很快地挑出伊长江家门的那一把,打开,所有人小心翼翼地鱼贯而入。

一进房间,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因为房间里很乱,客厅里的沙发、茶几、电视柜甚至鞋柜都被翻动得乱七八糟。

宁朝平说:“有人先我们一步来过了。”

宗晋龙请示道:“要不要叫公安局的人过来侦查现场?”

宁朝平沉思了片刻说:“好吧,我给凌风打电话,你们先不要乱动,等公安局的人搜集完证据再行动。”

几个人又很小心地退出了房间。

因为宁朝平亲自打了电话,凌风很快地带了警察过来。

他们在各处都拍了照,又仔细搜寻了一番证据,一个警察向凌风汇报说:“没有留下有价值的东西,是老手干的。”

“他们怎么进来的?门窗都好好的,没有撬痕,再说了,这是十七楼,从窗户进来的可能性可以排除。”宁朝平困惑地看着凌风问。

凌风又亲自检查了一下所有的门窗,也大惑不解。

“你去把保安叫来,让他们调楼里的监控录像看看。”

一个警察领命出去了。

宁朝平掏出烟,给了凌风一根,自己点上问:“撞成菲的肇事车辆找到没有?”

“正在寻找目击者,不过,我看希望不大,那天晚上刮大风,路上行人很少,你家附近又比较偏僻……只能等成菲醒过来,看她能提供什么线索吗。”

不多时,那个警察走了进来,说:“这座楼里的监控设备坏了很长时间了,一直没有修,什么都看不到,我问过保安,他这几天也没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宁朝平和凌风愕然相视。

凌风骂道:“他妈的,这事可怪了,难道作案分子会孙猴子的七十二变不成?”

一个警察小心地说:“这也许是成菲自己翻动呢?”

宁朝平冷笑说:“她自己翻动的?客厅也就罢了,卧室衣橱里的衣服全都扒拉出来,书房里的书全扔到地上,你在自己家里这样找东西?你们警察都是……”

宁朝平瞅了一眼凌风把下半句话咽了回去。

凌风知道他想说什么,心里就有些不快,对手下说:“收队吧,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已搜集的疑点。”

凌风又对宁朝平说:“宁书记,我看今天就到这儿吧,等成菲苏醒后,让她检查一下家里少了什么东西,如果损失不大的话,我看算了,我们手上还有更重要的案子要办,丢个仨瓜俩枣的可不值得我们浪费警力。”

宁朝平当然不会告诉他成菲家里的入室盗窃案并非是冲财物来的,包括成菲遭遇车祸的真相他也没有向凌风透露过,凌风也有过疑问,问他成菲怎么跑到他家附近了。

他反将了一军说,这得要你们警察去找答案。

凌风不傻,他明白成菲的车祸和家里蹊跷的失窃案很有可能是因为伊长江的案子,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才懒得管这些闲事呢。

警察虚张声势地忙了一通走了,宗晋龙问:“我们还要不要再找一遍?”

宁朝平苦笑说:“那些人能把作案现场处理得如此干净,你认为还会给我们留下有用的东西吗?算了,先回去吧。”

宁朝平无功而返,非常沮丧。

看到他对伊长江的日记这样重视,我明白了他是真的想找一个突破口,尽快侦破伊长江一案。

而那些人发现了伊长江手上有这样一本足可以置他们于死地的铁证,当然会如惊弓之鸟一样,要拼死一搏。

这是猎人与猎物之间的较量,既要斗智更得斗勇。

可是正义的一方在明处,邪恶的一方在暗处,阳光总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行走在阳光下的人,最容易被看不见的碎石绊倒。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呀。

我感到了一丝凉意,想到在冰城时,肖北和朱盛一伙所用的手段,不免为宁朝平的安危担忧起来。

两军对垒,勇者胜,可是当一方的力量强大几倍于另一方时,匹夫之勇只能是葬送自己的无谓牺牲。

宁朝平这样公开地向邪恶势力宣战,把自己的意图表露无遗,他就没有任何退路了,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我不怀疑宁朝平的人格,但是我深知邪恶势力无所不用其极的疯狂,如果不能一举击倒对手,他们会不会用另一种手段迫使宁朝平屈服呢?如果宁朝平不屈服,他们会不会像对待成菲一样对待宁朝平呢?

我为自己的考虑不周深深后悔。

我想既然我已经看出了这里面的凶险,就不能再被动地置身事外,我要竭尽所能去帮助宁朝平,帮助成菲。

我净手焚香,礼敬伏羲,捧出制钱,虔诚求卜。

卦出来后,我仔细解读,不由惊喜交加,喜的是伊长江的日记安然无恙,并没有被搜走,惊的是卦里有一股强大的不祥之气,正邪双方如犬牙交错,会有一番惨烈的厮杀,宁朝平非得有惊人的毅力和缜密的计划才能稍占上风。

晚上,宁朝平一个人又悄然而至。

我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说:“宁书记,你晚上尽量不要独自出门,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他看了我一眼,说:“他们还敢动我不成?”

“小心点为好。”我不想让他有压力,故作轻松地说。

“哦,你发现了什么吗?”

“在他们没有找到伊长江日记的原件之前,他们是不会罢手的。”

“什么?他们没有找到日记原件?”

“我刚起了一卦,从卦上看他们没有拿到。”

“你知道他们去抄过伊长江的家了?”宁朝平惊讶地问。

我点点头。

宁朝平精神为之一振说:“你真的开了天目?能隔空识物?”

我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要找到那本日记,还有要知道那个利益集团都是哪些人,要知己知彼才能有的放矢,也就是说你得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才好开战。”

宁朝平大为欣慰说:“你说得不错,我正为这事发愁,我本想从外围下手,慢慢搜集伊长江一案的有关证据,没想到出了成菲这档子事,一下子把我的目的暴露了出来,现在他们既然知道了我的意图,我也只能公开调查了。可是……我实话实说吧,我从伊长江家刚撤回来,市委有关领导就给我打了电话,旁敲侧击地问我是不是在插手伊长江的案子,他说检察院的不高兴了,呵呵,没想到他们背后藏了这么多人。”

“你能顶得住那么多压力吗?”我试探着问。

“我既然决定要办这个案子,肯定会一办到底,谁也阻止不了我。”宁朝平坚决地说。

得到了他肯定的答复,我放下心来,说:“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会全力以赴。”

宁朝平说:“你既然有隔空识物的本领,你能看那些盗贼是怎么进入伊家的吗?”

我说:“这事其实很简单,用不着占卜问卦,你想啊,他们能用老伊的身份证开个银行卡,为什么不能偷配一把他家里的钥匙?”

“理是这个理,一个单位的同事只要留心,不可能接触不到他的钥匙,可是逻辑却不通,身份证这东西档案里就有,容易找到,要提前配一把他的钥匙,这事就说不过去了。”

宁朝平说得也有道理,伊长江毕竟是建委的副主任,谁会没事提前配了他家的钥匙放着呢?

“那就是他们中间有开锁高手,我在看守所里就遇见一个盗窃惯犯,不管什么样的锁,他在三十秒内就能打开。”

“有这样的高人吗?”

“千真万确,对了,六子跟他学过一段时间,不过看守所里没有实践,学的只是理论。”

“六子是谁?”

“看守所里和我关在一个监室里的一个小伙子,现在走了正道,认我做师父跟我学习占卜。”

“他现在在哪里?”

“就在这里,你要见他?”

“你叫他过来演示一下。”

我把六子喊了过来:“六子,你跟老贼学的开锁术忘没忘?”

“怎么啦?我那是学着玩的,可从没用过。”

“没说你用过,想让你演示一下。”

“演示不出来,我只学了皮毛,真要学会那玩意儿,得拆各种各样的锁研究,还要反复试验,我光会理论有什么用。”

“不要紧,你开开这个房门的锁试试。”

“干吗?师父,你要去……不会吧,我可不做犯法的事了。”

“你想哪去了,我就是好奇,别废话了,快点动手。”

六子让小兰找了两截细铁丝,一截把一头砸扁,走到房间外面,嘴里念叨着大概是开锁的秘诀,然后把耳朵贴在锁的一侧,两截铁丝对着锁捣鼓了半天,两分多钟的时间锁“啪嗒”一声开了。

六子推门进来,自己先惊奇地说:“这老贼果然没有骗我,有一手,真能开开啊。”

我让六子走了,说:“怎么样,你看到了吧,他只是跟老贼学了一些诀窍,从没有练习过用了两分钟就能打开锁,那些指这门手艺吃饭的人开个锁还在话下吗?”

宁朝平说:“真是行行有道,看来那帮家伙什么人才都网罗了啊。”

“也不一定,或许他们是从外地找来的开锁公司干的呢。”

“不管他了,我明白他们是怎么进的房间就行了,对了,你说伊长江的日记他们没有搜到,这个信息很重要,他们肯定不会罢休的,如果是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我不假思索地说:“还会再去老伊家里。”

“为什么?”

“因为成菲现在昏迷不醒,一旦她醒来肯定会把日记的藏身之处告诉你,到那时就晚了,所以他们要争分夺秒在你之前找到日记本。”

“可是他们已经搜过伊长江家了,还会再去冒险吗?”

“这是唯一的线索,他们还能去哪里找呢?你有没有留意过,我们在自己家里找一样东西,找不到的时候,会不会反复去翻那些已经翻过N遍的地方?”

宁朝平一拍大腿说:“对啊,这就叫贼心不死啊。”

宁朝平说完,马上掏出手机给宗晋龙打电话:“你现在马上带人再去成菲家,对,马上。”

我和宁朝平喝着茶等候宗晋龙的消息,一杯茶没喝完,宁朝平说:“我得亲自去一趟,我不放心他们。”

说完他急急地走了。

我平时看到的都是喝酒聊天看报纸等汇报的官员,像宁朝平这样事必躬亲的实干家还真不多,我想,伊长江的案子能落到他手上真是幸运。

六子看到宁朝平走了,跑过来问:“他是谁?为什么要看我开锁?”

“不该你问的事你少问,该干吗干吗去。”我头也不抬地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他是公安局的吧?被什么案子难住了吧?”六子得意地说。

这世道是怎么了,自己的事做不好,偏偏喜欢管别人的闲事,六子是这样,我又何尝不是呢?多管闲事只会多生烦恼,甚至还会招惹是非,所有的这一切,只为一个“义”字,正义总得有人去坚持,不义总得有人去阻止,否则这个社会就不会有公平可言。

我不会再让身边这些朋友涉入那些混浊不清的是非里,我说:“六子,你要想学好易经,就静下心来认真学,不要对什么都好奇,你那卦辞背得怎么样了?”

“理论也得结合实际对不对?你光让我背书,老是背什么‘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背得我头都大了,也得给我整点能让我兴奋的事啊。”六子委屈地说。

我笑了,说:“好,我让你兴奋,你去把六十四卦抄十遍。”

六子哭丧着脸说:“师父,你比我亲爹还狠,我打小就不爱学习,现在又落你手上了,你有一手。”

我和六子正闹着,宁朝平打来了电话:“小周,让你说准了,我们前脚刚走,他们又回来了,他妈的,连地板都给撬起来了,就差掘地三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