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经-泽地萃》彖辞曰:萃,聚也。顺以说,刚中而应,故聚也。王假有庙,致孝享也。利见大人亨,聚以正也。用大牲吉,利有攸往,顺天命也。观其所聚,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萃”乃是聚的意思,顺应天时天意,智者(大人物)在庙堂里等候着,是到了去拜见智者的时候啦,为了正道就去虔诚集聚,集聚的目的是察万物之情,度万物之亨通。
我满腔热情地回到遇仙寺。
因为老韩说过,那个唱了十年《三世因果经》的白发老者就住在遇仙寺后山的山洞里。《易经》的象在占卜中非常重要,这也是为什么学占筮要有天赋的道理,对身边的异象无动于衷,产生不了共鸣,就永远成不了高明的风水师。
老韩曾经给我提到过白发老者栖身山洞的事,而胡胜又在我心灰意冷时不停地念叨梅花鹿,这些意象无不是在向我传递信息,我要找的了空大师已经离我很近了。当我对这些不够警觉时,在雷洞坪,又出现了一副楹联,终于激活了我的潜意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白发老者就是了空大师。
我下到遇仙寺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当我再次站在老韩面前时,他的表情像见到了鬼,张着的嘴半天才合上。
“小周,你不是走了吗?怎么……你中什么邪了吧!”
“我好好的啊。”
“那两个人呢?你们到底耍什么把戏?”
“没什么把戏,他们下山了,我没赶上车就回来了。”我心情大好,和他开玩笑说。
“反正我感觉你哪里不对,来来回回好几趟了,是不是把魂丢遇仙寺啦?”老韩说。
“让你说准了,我就是把魂丢这儿啦,我还是住我那个房间吧。”
老韩好像不大情愿再让我入住,可是又不好拒绝,把钥匙丢给我,说:“在山上这么多年了,见的怪人也不少,可是头一次遇见你这样莫名其妙的人。”
我放好行李,想找老韩详细问一下白发老者的情况,可是老韩看见我就躲得远远的,不知道他害怕我什么。
我因为兴奋,山上又没有人可以聊天,突然作了一个决定,趁着月色去后山找了空去。
我向老韩的店伙计借了只手电筒,拿了根竹竿,迫不及待地独自向后山走去。
遇仙寺本就建在悬崖之上,通往后山的山路沿着崖边蜿蜒曲折向前延伸,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深涧,一侧是峭壁,山风呼啸,阴森恐怖,我借着头顶的月光和手电筒的一线光明,小心翼翼向前摸索着前进,心里竟然没有一丝害怕。
我不知走了多久,直走得浑身臭汗淋漓,可是石径小路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那山洞却始终没有出现。我心里直懊恼在山上这么久,竟然没有想起在白天到后山走一遭。
又走了一段路,我实在累得不行,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想休息一下原路返回,等天亮了再来。
我刚坐定,忽然一个黑影站到了我面前,我以为是野猴来袭击,抄起竹竿要去驱赶,只听那黑影道:“你可是姓周?”
我用手电筒照到那人的脸上,是那个白发老者。
我惊喜交加,忙起身施礼道:“了空大师,我叫周天一,我师父肖衍四让我来找您!”
“了空大师?哪里有了空这个人!我叫司马空,是了,你师父是要试你心性,看你有心与否。你若无心求经,这了空便永远找不到,有心求经,了空不空!”司马空道。
难道肖衍四算出我会将梅花易数秘诀在峨眉告诉别人,怕不良之徒来骚扰,才故意将司马空说成是了空的?我将这秘密告诉过侯华,看来她也是在此寻找过了。
“那你可认识我师父?”
“不认识。”
“你怎么知道我姓周?”
“我不知道,可是有人知道,你随我来。”司马空说着在前面带路,转过崖畔一株巨大的青檀树,顺着石阶下到山崖一半的地方,突现一片开阔地,在崖壁上有一山洞,洞中隐约有光亮透出。
进得洞中,周围石壁上悬了三盏汽灯,照得洞里一片光明。仔细看这山洞,不像我想象中的逼仄狭窄和寒酸,面积竟有三间屋子一般大,高三四米,在海拔一千六七百米的山上,外面的气温极低,洞内却是温暖如春。
洞的正中悬了两幅画像,一幅画了一个道人,另一幅是人面蛇身的伏羲像。画像下面摆了一张供桌,桌子正中放了一个香炉,炉内三支香显然是刚点燃,顶上的香灰才燃了一个开头。
在供桌左侧有一把竹椅,上面端坐了一位老人,头戴道冠,身穿道袍,脸庞消瘦,两道眉毛奇长,双目微合,下巴飘着一绺花白稀疏的胡须,他两手**放在腿上,有人进洞也一动不动。
看仪容识不破他的岁数,但与司马空比较起来,他的年龄当在九旬开外。
司马空对我悄声说:“这位是正一道张玄道张天师,半小时前,张天师告诉我有一个姓周的接经人在洞外一里处迷路,让我去领来,没想到竟然是你。”
见张天师连我的姓氏都算得如此精准,我不由在心里暗自惊叹正一道法术的精妙。
正一道崛起于唐代,以与茅山、阁皂二宗并称“三山符箓”的龙虎宗为核心,专长修道仙术、天机符法。后经几世几劫,几荣几衰,世人已无缘得见其真面目,没想到在这峨眉深山还藏了这么一位正一道天师,只是不知道他因何远遁尘世,也不住道观却离群索居在这峭壁悬崖的山洞之中,司马空又因何会陪在他身边。依老君所讲,只见到司马空在山上唱了十年的经,没提到见过张天师,难道他在这山洞中藏了十年吗?
我恭恭敬敬上前施礼道:“晚辈周天一,受师父肖衍四之托,前来拜见张天师。”
张天师仍然微闭双眼,轻声道:“你已洞悉奇门遁甲,紫微斗数,筑基炼炁之法,为何还要学这梅花易数秘宗?”
他竟然对我的所学了如指掌,那我所经历的是是非非定然也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了?我有些汗颜,不敢有半点逶迄,老实回答道:“自伏羲老祖创八卦文王演易以来,《易经》虽广为百姓造福,但当今朝野仍对其不解要义,多有偏颇微词,天一虽愚钝,习易也不长,但深得《易经》之神奇慧泽,受益良多,倍加崇敬,立誓为易经八卦的传承尽绵薄之力,让天下苍生都能得悟其正其道其益,所以前来受教于天师。”
张天师微一点头说:“好,肖衍四没负当年一诺,果然等得可塑之材,天一,你看案上香火还有几时可燃尽?”
我定睛看香炉里的燃香,已经焚到三分之一了,可是我却算不出还有多长时间可燃尽。只得老实地回答:“天一看不出。”
“香燃尽之时正是子时结束之时,香燃尽了,我传授你梅花易数秘宗的时间即结束,你仔细听好记下。”
张天师又说与司马空听:“司马,你先去歇息。”
司马空闻听此言,施礼告退,去靠近洞口的一张**和衣躺下。
我搬过小凳,坐在张天师脚下,拿出纸笔,准备记下他的真言。
张天师说:“不用笔记,记在心里就可以了,天一,你跪下,向伏羲老祖和本教祖师磕头。”
我诚惶诚恐地收起纸笔,在地上跪下,毕恭毕敬磕了三个头,又给张天师磕头说:“张天师,周天一愿拜于大师门下,谨遵教规,潜心研习《易经》,修行道法……”
张天师打断我说:“你起来,我们只有一授一学之机遇,没有师徒之缘分,不用拜我为师,也不用遵守道家仪规。梅花易数秘宗是祖先留给天下人的宝贵遗产,只能传于开悟之人,今我将秘宗传给你,希望日后你能发扬光大,益于天下人,如若你能得遇开明时机,切不可有私心杂念,据为己有,要遇淑则传,使其大白天下,造福众生。”
我连称:“弟子谨记。”
“天一,你习《易经》,悟到第几层了?”
“弟子愚钝,对《易经》不敢称悟,只是略有心得。”我惭愧地说。
“那你可知《易经》的精要所在?”
“弟子以为整部《易经》,不外乎‘元亨利贞’四字,八卦也罢,六十四卦也罢,都是以这四字为中心来诠释世界人生的道理,只是似乎这四字还只是始,没有终,孔子说,知至至之,可与言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我能明白易之所至,却悟不透‘终之’之‘存义’,这是我的大困惑。”
“你能归结出‘元亨利贞’这四字精要,天分已经很高了,先人演八卦,本是全本,可惜后世只存有‘元亨利贞’四字精要本,还有最重要的副本遗失了,孔子后来历经韦编三绝得悟副本玄机,提纲挈领写就《系辞》,得‘终之’之要义,开示后人,‘元亨利贞定’才是一部完整的《易经》。”
“还有一个‘定’字?这个不曾听说,好像所有的书上都没有这个字。”
“元亨利贞”是乾卦的卦辞,也是整部《易经》的精髓,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习易的人为这四个字穷尽一生去钻研,现在又多出一个“定”字,这是从何而来?
“不错,是有一个‘定’字,这个字没写在《易经》正本里,‘元亨利贞’是‘至’,‘定’字就是千百年来人们要求的那个‘终’,这个字虽然没写在原书里,但在《系辞》里揭示了,可惜没有人能悟得到。”张天师说。
《系辞》与《彖传》、《象传》、《文言传》、《说卦传》、《序卦传》和《杂卦传》等合在一起被称为“十翼”,是后人研究《易经》最重要的一部著作。它的作者是谁一直众说纷纭,后世有人把它定为孔子的学说,它的作者是谁非常重要,如果出自周文王或者周公之手,那研读《易经》就不必费太多周折了,以为圭臬即可,如果真是孔子或者他的弟子的研究成果,那就得细心分辨,去伪存真。
张天师说《系辞》为孔子所作,又说《系辞》为《易经》之副本,揭示了《易经》的玄机,他的言外之意,《系辞》虽不是与《易经》同出一源,但却是殊途同归,意义非同一般。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我诵出《系辞》的开篇第一句,心里多年的迷茫好像一下子云开雾散了。
张天师说:“八卦也罢,六十四卦也罢,皆由乾卦变化而来,故有‘《易经》三易,变则通’之谓,但只有‘变则通’是不够的,必须有‘定则成’,因此《易经》的精髓在‘元亨利贞’,更在这一个‘定’字上,天地乾坤,尊卑高下;阴阳动静,吉凶悔吝……不管如何千变万化,循环往复,最终都归于一个‘定’字上,你懂了这一个字,再去看整部《易经》,一切难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老子讲:“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原来这就是八卦的推演过程,伏羲老祖一画开天,解释余下各卦,撇开乾卦怎么讲得通呢?用“乾”去看各卦,用“一去”解释天地万物,万物之变,变到最后,终归“定矣”,因“定”而生“变”,“变”极而归“定”,这才是《易经》的大道理。
一字通天下,果然是如此,我明白了《易经》的秘密,心里豁然开朗,抬头看一眼香炉,正要求教梅花秘宗。
张天师道:“天一,你可知道你祖上是谁?”
“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出现一位老人,他告诉我我祖上是周敦颐,我没有机会查阅族谱,故不敢确定是与不是。”
“你梦中老人所言不虚,你正是周敦颐先生的后人。”
我的梦竟然是真的?周敦颐果然是我祖先?那梦中老人是谁?是张天师吗?不对啊,那老人说他是程颢的后人,我正走神间,张天师已窥明我心事说:“在梅花易数里,梦是最重要的意象,俗话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正是你要求解一个疑难,意念集中在接收信息上,因为你的气场旺盛,沟通欲望强烈,信息便会以梦的形式传递给你。只有懂了梅花秘宗,才能破解梦的密码,才会对梦给你的信息了然于胸,当然这个信息是庞杂的,要会甄別取舍才行。”
我点头说:“梅花易数果真是神奇。”
“你可知道周敦颐先生有一篇《太极图说》?”
“知道。”
“你背诵一遍。”
我大窘:“我……记不全了。”
“那你听好了,这篇文字对你领悟梅花秘宗意义重大——”张天师一字一句诵道:
自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故圣人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故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又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大哉易也,斯之至矣。
张天师一口气诵完《太极图说》,停顿了一下说:“这段话里有几个重要的提示,你要切记,占卜之法离不开阴阳,只有二气交感,才能生万物,万物的变化乃是阴阳的变化,你看到万物的变化,要知道‘神发知矣’,形神的变化是统一的,形神变则五行动,五行动则善恶吉凶分出,因此万事皆可‘定’矣。邵康节先师有一首《观易吟》,也至关重要,你要记住:一物从来有一身,一身还有一乾坤。能知万物备于我,肯把三才别立根。天向一中分体用,人于心上起经纶。天人焉有两般义,道不虚传只在人。这首诗的意思很明确,万物都是一个小的乾坤,和天地是相通的,都可与占卜者沟通,占者卜事只要能做到天人合一,体用不离,便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太极图说》说的是《易经》之道,《观易吟》说的是占卜之理,这一文一诗互为补益,你自去感知吧。”
张天师一番话道破梅花易数的玄机,占卜有取用,“元亨利贞”这四个字不难体察,难就难在“定”字上,占者求者能定神定性容易,要想掌握分寸,不偏不倚定准重要关口,却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我想张天师之所以提到这个“定”字,那梅花秘宗肯定是和这个字有关。
张天师道:“现在我传你梅花秘宗歌诀,且听真了——”
玄篇种种说阴阳,二字名为万法王。
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里煮山江。
青龙驾火游莲池,白虎兴波出洞房。
此个功夫真是巧,得来平步上天堂。
“《易经》讲象理数,象分大象小象,理分天理地理,数分定数变数,梅花易数最要紧的是观象察数释理,这其中最重要的是数,数不定则理不清,这定数之法,就在这首歌诀里,这首歌诀藏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十三个数字,因此这首歌诀也称为‘十三诀’,十三个数字又可任意组成无穷数字。用于占卜,不管是数字占,声音占,颜色占……排好卦后,先取占卜日之数,定下数字,阳数顺行方向,阴数逆行方向由子支开始取地支,用所取地支与日干相配,再对应占卜日的天干地支,看生克冲合,用‘十三诀’里与数字相对的文字取象,则吉凶祸福自现。”张天师说得很慢,像是怕我记不准确。
我的记忆是没问题的,从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我在心里把这首歌诀想了一遍,却想不明白那十三个数字藏在哪里。
张天师不等我问,把十三个数字或明或暗的隐身之处告诉了我,又将数字对应的文字所代表的象法一一解释与我听。
风水行里有句:江湖一点诀,道破不值钱。我学通这梅花秘宗,才发现,梅花易数竟是这般奇妙,也难怪张天师自从我进得洞来就没有睁眼看我,却对我的举止思想了如指掌,得此神法,与开了天目有何异?自此之后再行占卜,哪还用烦琐的金钱卦。
想到天目,我问:“张天师,我遇到过几位高人,均说我是可开天目之人,不知道,我能否开得了天目?”
“你天目已开,只是尚有一层雾瘴蒙心,我再给你一歌诀,每天于日出之时诵读三遍,十天后,你自然会天目洞开,施用自如。”
张天师又给了我一首歌诀。
我看了看香炉里的香,马上将要燃尽,可是我心里还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开,不由着急,我衡量了一下轻重,决定先请教他罗家暗劫的破法。
我张嘴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前辈,请问为何只能向您讨教一炷香的时间?”
张天师说:“不要谈无关紧要的事,我知道你心里还有疑问,不要耽搁时间了。”
张天师和我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竟然一直都是端坐不动,双目微闭,他真是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我说:“山下有一个姓罗的人家,他家里的风水出了问题,七十二山吉凶乱象,明是吉象,暗是水龙空象,据大都市的一位老师说是暗劫,我破解不了,想请教前辈破解之法。”
“暗劫凶煞,在阳宅里不多见,成因很多——”张天师顿了片刻,显然是在起卦,卦毕才说,“你所说的这家人的暗劫,是因为地下新冲过来一道阴气,正引向他的灶下,这家人又是每日要做炉火生意,地下的纯阴与地上的纯阳每日相互冲宫,又不能相容,这等冲煞主人若不受其害那就怪了。”
原来如此,阴阳相互冲宫,就像是两军对垒,今天我冲进你的营盘里厮杀一通,明日你冲进我的营盘里杀戮一番,谁也打不败谁,谁也不肯退让,结果只能是愈战愈烈,不仅两军伤亡惨重还要祸及旁人。
张天师帮我看透问题所在,再去破解就不难了。
我扫了一眼炉中香,已燃进炉壁里,眼看就要熄了,急忙又问道:“前辈,‘终极运’之说该如何解释,可否有解法?”
一直没有表情的张天师忽然神情一凛,不再说话,我再看香火,已然燃进香灰中,熄灭了。我手看了看表,时针指向了子时,正是夜里十一点整。
我轻轻叫张天师:“前辈,你要休息了吗?”
张天师却不回答我,只是一动不动保持原来的姿势坐在竹椅里。我不知他的习性,不敢造次,去叫醒司马空说:“张天师都是坐着睡觉吗?”
司马空翻身坐起,问我:“什么时辰了?”
“刚过子时。”
司马空说:“张天师已经羽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