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雁的同事真是个大嘴巴,等不到天亮,就把昨晚康领导如何抑制不住思念,大半夜,在走道上,差点与白雁上演限制级的一幕,绘声绘色地向别人都描述了一遍。
同事们先是拿白雁开涮、调侃,直到把白雁羞得两只耳朵都红通通的才罢休。然后大家一想,康领导平冤昭雪,两口子又爱火重燃,这除夕夜怎么也不能安排白雁值夜班了。热情的人都爱成人之美,手术室的几个护士凑在一块商量,春节几天长假,大伙轮流值班,让白雁好好地度过蜜年。
于是,午饭过后,白雁就被同事们给哄出了医院。
除夕的下午,街上比平时冷清许多,有些商场也早早地关门,只有公车一如继往地按时按点。
白雁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看时间,想着这两天泡在医院中,家里什么都没准备。上午,康领导没有一通电话,她估计是陪康云林夫妇回省城了。一个人的春节,无所谓吃什么,没有特别的意义,白雁其实更愿意待在医院中。
公车到站,车里面只有几个人,白雁挑了靠窗的座位,刚坐下,手机响了。
一看号码,白雁笑了。
“柳晶,春节快乐,恭喜你新年发大财、桃花朵朵开。”
柳晶哼了一声,“什么事让你心情这么好?”
“接到你的电话呀!很想我吗?”
“切,少臭美,谁想你了。”柳晶也咯咯地笑着,笑声停止,她轻轻叹了口气,“雁,我都想回滨江了。”
“怎么了?”
“李泽昊现在在我家,他爸妈也在,原先为我们介绍的那个阿姨也来了,带了一大堆礼物,我看着烦,一个人跑出来了。”
白雁兴致勃勃地说道:“李老师悔改得很有诚意么!知道怎样利用人脉,到底是知识分子。你要敞开怀抱,接受他回归吗?”
“不告诉你。”柳晶没好气。
“嘁,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左右矛盾,身心煎熬,情同鸡肋,不然就是你心系别处?”
“雁,你说我该怎么办?”柳晶不抵抗了,老老实实承认自己的无助。
“问自己的心呀!如果你能彻底忘记他曾经犯的错,就好好开始。如果这事在你心中烙了印,用刀割、用火烤,你都忘不了,那就态度坚决一点。”
“我想我是怕了,总是忘不了那时候,他怕我伤着伊桐桐,紧紧地把她护在身后。那一幕想起来,心就疼得像在绞。他撞了南墙,才回头。如果没撞着,我想他们现在一定不知在哪个地方卿卿我我呢!”柳晶又叹息,语气幽怨、哀伤,“我爸妈都劝我原谅他,说毕竟认识十四年了,知根知底。他犯过一次错,以后肯定就不会再犯了。”
“花心又不是出麻疹,出过一次,终生免疫。”白雁笑了。
“就是,所以我心里面才堵堵的。”
“柳晶,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能理解你,但你要郑重,不要勉强自己。”白雁弯起嘴角,看到公车停在家乐福超市 ,握着手机下了车,“你有没收到拜年短信?”
“有呀,护专的同学发了许多。怎么了?”
“我今天收到简单给我发的一条,好逗,你有收到吗?”
柳晶突然在那边直吞口水,期期艾艾的,半天都没吐出一个字。
“没有,我就转发给你。”白雁很热心。
“不要了,我有。”而且不止一条,从她回老家过年时,简单差不多每天都会给她发十多条短信。
“你有就好。小简秘书人挺可爱,不过情感迟钝,要多点耐心。好啦,不说了,我要进超市扫**去。”
白雁笑盈盈地挂上电话,她就猜到柳晶这么心乱如麻地打电话向她倾诉,不只会为李泽昊,简单不经意间,扰乱了一池春水呀!
能够说出的委屈,便不算委屈;能够抢走的爱人,便不算爱人。
爱得不够,才借口多多。
柳晶小姐,心里面怕是已有选择,现在只不过需要另一个人的鼓励罢了。
白雁挑了一推车的东西,从日常用品到零食、蔬菜、肉鱼,装了四大袋,足可以在家宅个十天半月了,这才结账出门。
东西太多,上不了公车,她只得打车回家。
过年,的哥心情也好,车一直开到楼梯口,白雁把袋子拿下,刚付完车资,听到手机又在包包里叫个不停。她任纸袋横七竖八地歪着,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喂?”
“丫头,干吗呢,这么气急?”陆涤飞亲昵地问,低哑的嗓音如同趴在她耳边吹气。
“腾出手接你电话呀!陆市长,过年好啊!”
“听到你这样的称呼,我觉得过年一点都不好。”陆涤飞很受伤地抱怨,“说过一万遍了,叫涤飞!如果你偷工减料,叫声飞,我也能承受。”
白雁呵呵地笑,不接话。
“知道我在哪?”陆涤飞逗女孩子向来是高手,从来不会冷场。
“省城!”
“不,在**。”陆涤飞的声音又低了几度,近似呢喃了,“晚上要出去吃年夜饭,不知闹腾到几点才能回来,我先补个眠,突然就想你了。明天,哈,也是明年了,我回滨江,接你去江心岛放烟火。”
“我这人做事没计划,你别给我压力,明年的事,明年再说吧!”白雁嘻嘻哈哈。
“你……和康剑见面了?”陆涤飞话锋一转。
“嗯,见到了,和你说的差不多,精神不错。”
“就这些?”
“你要我向你描述细节?”白雁俏皮地仰起头。
陆涤飞闷闷地说道:“不要了。丫头,我可不是金钢,你别太伤我的心。”
“陆市长,你看亦舒的书吗?”
“不看。”小女人看的书,他才不看。
“嘿嘿,她有的话很有哲理的。她在《绝对是个梦》里写道:如果爱一个人,千万不要与他同居或是结婚。维持一个辽阔的距离,偶遇,可以爱慕的目光致敬,轻俏温柔,不着边际地问:‘好吗?’一年一次已经足够。陆市长,这样与你隔着长长的电波讲话,感觉很温暖。明年见!”
她吐了下舌,然后不等陆涤飞道别,就挂上了电话。
陆涤飞那样的公子,多的是女人前赴后继地倒追。即使他主动追求的,也不会多费事。白雁相信,她要不是康领导的某某,陆涤飞正眼都不会看她。所谓心动,可能还是对着康领导来的。陆涤飞很聪明,被她这样一次次暗示回绝,他很快就会停下脚步。他其实也并不算坏。官场如战场,玩的就是心计和权术。
白雁呼哧呼哧地拎着四个袋子,艰难爬上楼,刚想挪个手出来找钥匙,发现门虚掩着,里面有说话声。
麻雀也有个年三十,她不会这么幸运地再次与盗劫犯不期而遇吧?
白雁本来一口气上楼,气喘得很厉害,现在一惊,更是脸红心跳,用脚悄悄地推开门,声音是从厨房传来的。
油烟机轰隆作响,油在锅里炸得啪啪的。
“小康,把丸子在掌心里团一团,揉成圆的,沾点淀粉,看到锅里油沸了,然后把肉丸子轻轻放进去,过个三十秒,用筷子推一推,别沾在锅上,等到颜色脆黄,夹起来放在碗里。嗯,嗯,对,就这样。”
白雁惊愕地瞪大眼,这声音怎么听着像是对门的陈大婶。她搬到这里后,和邻居们很少往来。对门陈大婶的儿子在菜场卖菜,她在家带孙子,非常的热情。与白雁在楼梯口碰过几次,见了面就问寒问暖的。有时白雁门敞着,她也会过来串串门。
她怎么会在这里?
“啪!”手里的纸袋太沉,从手里滑落在地,声音惊着了厨房里的人。
“白雁回来啦!”陈大婶先走了出来,后面站着康领导,灰色的羊绒衫,笔挺的西裤,腰间搞笑地扎着一条碎花的围裙,手上滑腻腻地握着肉末。
“小康,那我回去了,白雁很会做菜,我不要在这班门弄斧了。”陈大婶微笑地擦了把手,对着白雁打趣道,“你可真是为难小康,到现在才回来,他都忙了大半天。”
白雁一脸震愕,直直地站着,连和陈大婶打招呼都忘了。她整个脑子像停止工作,一片模糊。
“还傻站着干吗?快来帮忙,你看锅里油都在沸了。”康剑催道,先转身进了厨房。
白雁像木偶似的,机械地把袋子里的东西取出来,放在桌上,再一一收拾好。抽空,她扫视了一下室内。屋子彻底清扫过了,沙发上放着对联,卧室的床头柜前多了只水晶花瓶,里面插着一束含苞待放的玫瑰,柳编的果筐里装着红彤彤的苹果和橙子,旁边放着各式各样的巧克力和蜜饯。
她又缓缓走进厨房,灶台边林林总总摆了几只盘子,虽然蔬菜切得有粗有细,极不规整,虽然鱼煮得像头尾分离、肉丸子炸得有焦有嫩,但份量很多、样式很繁。
她抬起头,看着在油锅前忙碌的俊伟男人。许久,她慢慢走过去,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头搁在他的后背上,像考拉一般随着他挪来挪去。
“怎么了?很累就先去睡一会,我弄得差不多喊你起来吃年夜饭、放鞭炮。”康领导柔声说道,又有几个肉丸焦了,真是挫败。
“我以为你回省城了。”她喃喃轻道。
“我哪敢呀!现在又没权又没钱,还有前科,我只能留下来以身相许,来报答老婆对我的不弃之恩。”康剑扭过头,手抬得高高的,轻啄了下她的唇,然后一点点深入。白雁双手不知不觉攀上他的肩膀,仰头回应这个缠绵热烈的吻。
锅里“啪”地炸了一下,康剑苦笑地松开她,继续面对一锅沸腾的油,她仍挂在他的后背上。
“你要报答的人不是我一个。”她嘀咕了一句。
“我知道,还有陆涤飞。”他挑了下眉,“这份情,不会欠太久的。”
白雁停了一会儿,又说道:“领导,你为什么没问我收条和捐款收据九月份就有了,怎么到现在才拿出来?”
康剑笑了,回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鼻子,黑眸深了几许:“需要问吗?”如果她少爱他一点,也许就不会这般煞费苦心了。十多天的双规,这样的惩罚对于他来说,太轻、太轻。
她爱他,爱得如此深重、如此绵厚、如此谨慎,生怕他不能吸取教训,又不舍他受太多的羞辱。
“不需要。”她撒娇地踮起脚,吻了下他的额头,这才回房换衣服、帮着做饭。
肩上的、心上的,所有压力全卸去了,从此以后,天掉下来,她就蜷在这个男人的怀里,由他顶着。年夜饭很丰盛,就是味道有点奇怪,大概做饭的人有点心不在焉,幸好没人计较这些。开了瓶红酒,两个人坐下对饮,白雁喝得小脸像桃花似的,白里透红。
电视里,春晚开始了,花团锦簇,祝福不断,两个人手机叮叮咚咚响着,是拜年短信,两人也不看,收好碗筷,就相拥着站到阳台上,看着外面的烟火如繁花怒放。
阳台超小,两个人站着,显得颇为拥挤,康剑将白雁搂得紧些,“以前觉得这公寓小得像个巢,现在才知巢有巢的好处,很适合两个人拥抱。”
这个说法让白雁伏在他怀中笑个不停。
笑时,外面刚好又是一阵劈哩啪啦的鞭炮声,把两人的说话声都淹没了,等炮声停止,康剑听到白雁说了一句,声音很轻很轻。
“领导,这是第一次有人陪我过除夕。”
她仰头看着他,秀丽的面孔上神情温柔而幸福,两个人贴得很近,她的呼吸暖暖地触到他的唇,目光涣散,撩动着他的心。
他的心一紧,心疼地抱紧她,“今年是我一个,明年陪着你的是一大家子。”他低语,抚摸着她的头发。
她“嗯”了一声,却是似听非听的样子,支起身体,康剑只觉得她的嘴唇带着凉意隔了毛衫印在他的胸口处。他低头正要说话,白雁突然攀住他的肩,仰起了头。
康剑身子抑制不住的战栗,他抱起她,走向卧室。她带点凉意的手从他的腰间探入衣内,摩挲着他坚实的身体。他全身血液叫嚣着上涌,竟然有片刻大脑空白,随即身体先于他的意识做出了反应,仿佛有火焰在倏忽之间点燃。两人交换着一个绵长炽烈的吻。
烟火在窗外把夜空点得通明,明亮的光线下,她长发散在枕间,秀丽的面孔有异样的生动。
在爆竹声中,她带着呜咽,轻声呼唤他的名字,仿佛是在恳求,又仿佛是一种鼓励,那样的迸发似乎夺走了她的全部力气,她失神地伏到他身上,他扳起她的脸吻她,可以看到有泪光在她眼中流转,终于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
“小雁,弄疼你了吗?”他温柔地吻去那一粒泪。
她摇头,重新伏到他肩上,将脸埋在他的肩头,两人长久这样抱坐着,他摸到她的背部细致光滑的皮肤在空气中有点发凉,嘴唇干干的,“我去倒点水。”他掀开被子,她却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轻声说:“不,康剑,别离开我。”
那样脆弱、无助的声音,直直送入康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他微微有些失神。可以说,他没看过白雁的这一面。
两个人的感情历程,在一开始,他以为他是强势的。在他的强势面前,白雁并没有受宠若惊、患得患失,她用一颦一笑,或娇或嗔,轻易地就反弱变强了。
有句话说得好,在感情的战争中,先动心的人先输。他输了,输得心甘情愿。
强势的白雁在他的面前,让他感觉有点挫败。仿佛有他没他,对她并不重要。后来,一步步地走来,他才察觉到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爱意。但白雁太独立、太擅于自我保护,即使在他被双规时,她都能慌而不乱地处理一切,直到他平安着陆。
只不过是一顿拙劣的年夜饭,只不过是相拥着看窗外的烟火,只不过是久违的一次欢爱,她突然柔弱得像个胆怯的孩子,对他生出不可思议的依赖。
这是否说明在她的生命里,他已是不可缺席的那个人?
他重新回到**,抱过她,让她的头枕在他的胸口处,他的下巴贴在她额头上,双臂牢牢搂着她。
“好的,我不走。”他哑着嗓子。
电视里,本山大叔正用他特有的幽默把春晚推向了一个**,白雁把头抬高了一点,跟着笑了笑,然后侧下身,又窝在他的颈弯处。
接着,钟敲响十二点,新春到了,窗外,烟花、爆竹竞相炸起,震得小公寓的墙都在嗡嗡回响。
“小雁,过年好!”康剑低头啄吻了下她的唇。
“过年好,康剑!”白雁回应着他的吻。
康剑笑着捏了下她的鼻子,“以后,不再给我领导了吗?”心里面因为白雁改口的称呼偷喜着。听她喊“领导”虽然亲昵,但觉着隔了一层。连名带姓的喊“康剑”,如同其他夫妻一般,这样才家常。
他变换了下姿势,将脸埋在了她的颈间,鼻息一下一下温热地喷在她的皮肤上。
“我有看过一个调查,说丈夫惧内的家庭才能幸福恒久。所以我决定,从此以后,在家里,还是我来当领导。”她俏皮地微微仰起头,嘴唇顺着他的颈项向上,贴到他耳边。
这不是一句情话,而是一个玩笑。康剑却因为里面出现的“丈夫、家庭、幸福恒久”这几个词有点小小的激动。
“那领导在新年下达的第一个指示是?”
“给你爸妈打个电话拜下年。”白雁把床头柜上的手机拿给他。康剑留下来陪他过年,她不清楚康云林夫妇是回省城了,还是去了北京老家。
康剑看着白雁笑,真的拨通了电话。
“爸爸、妈妈,过年好!我和白雁祝你二老在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和和美美。”
白雁蹙起眉头,还领导呢,拜个年这么俗,说的全是套话。
“好的,工作定下来之后,我回省城看你们。”康剑合上手机,“我们也给你妈妈打个电话?”
白雁别过脸,低下眼帘,“她要睡美容觉,别打扰她。我昨天有给她发过短信。”
“那好吧!”康剑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外面的爆竹声渐弱,天地间终天有了片刻宁静。
床头灯熄去,两个人躺回枕中,白雁在他怀中把自己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闭上了眼。
其实,她不是多疑。康剑没有把手机递给她,让她拜个年,她就猜出康云林夫妇对她还是不能接受。但她无暇顾及这些了,原谅她的自私吧!
“康剑,明天,哦,是今天了,我要睡到自然醒。”她嘟哝了声,抱紧了康剑,再没动弹。
不一会,康剑就听到她熟睡的呼吸声,疼惜地吻了吻她的发心,跟上她的节奏,也有了一点儿朦胧的睡意。
康云林和李心霞是除夕的早晨离开滨江的。两个人因为康剑这次有惊无险特别兴奋,嚷着要回省城好好过个年,大宴亲朋,然后一家三口在初五再去北京看外婆。
滨江市政府给康云林夫妇安排了辆商务车,陆涤飞一同坐车回省城。
康剑在帮父母退房时,听大堂经理说白雁已经把房费结清了,他没多说,只是笑了笑。
“剑剑,”李心霞刚才在房间里听康剑说要留在滨江过年,心里面就酸溜溜的,“你真的不陪爸妈过年吗?”
康剑推着轮椅,歉然地点点头,“妈妈,就今年不陪。以后每一年我都会早早回家陪着你。”
李心霞红着眼眶,不甘心地埋怨道:“你就不要骗我了,在你心里,她比妈妈重要。”
她,就是白雁。李心霞仍不愿提她的名字,但口气不像从前那般仇视了。康剑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向她和康云林细说了一遍。两口子对坐着,半天没说话,心里面什么滋味都有。
“妈妈,”康剑欠下身,看着李心霞,“不是因为她为我做了什么,我要知恩图报什么的。我是为自己着想。过了年,我三十一岁,我不能再错过一个真心喜欢的女子了。说实话,我有点底气不足,我要守着她,有人已经发现她的好,我真怕她被别人抢走。妈妈,你真疼儿子,就替儿子着想。”
“她能有多好,大不了以后我们在物质上弥补她。”李心霞瞪了康剑一眼。
“她有多好,妈妈和她相处过,最清楚了。”康剑笑了,没有多争辩。他了解李心霞倨傲的个性,哪怕她心里面接受了白雁,但在行动上绝对不会妥协。凡事,都需要个过程。
“心霞,我们走啦!”康云林站在车边,回头喊道。
康云林对于康剑留下来过年,没多大反应,只是拍了下康剑的肩膀,说了句“她们是不同的”。
康剑笑,“是呀,一点都不一样。”
陆涤飞坐在车上,看着康剑,脸色则有点阴沉。
“轰!”又是一枚烟花在窗外炸开,隔着窗帘,把卧室都映亮了。
亮光中,康剑看到熟睡的白雁呶了下嘴,松开他,翻过身,习惯地朝里蜷缩着身子。康剑从身后揽紧她,让两人之间贴得密密实实。
大年初一,两个人在**赖到九点多。洗漱好,白雁按照滨江的习俗,做了两碗汤圆。康剑有些吃不来甜糯糯的汤圆馅,可过年图喜庆,不能不吃,他艰难吞咽的样子,惹得白雁捂着嘴,大笑不已。
这一天,两个人如同两只慵懒的猪,围着电视,不是吃,就是睡。
康剑觉得失马的塞翁真是一个前无古人的大哲人。这次双规,不仅让他彻底看清了白雁的心,还为他爸妈接受白雁打开了一道门,同时,他有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七天长假。
不管他是康市助,还是康市长,春节期间,一定是在各个部门、企业、农村,每天穿梭不停地拜年,根本挪不出时间陪家人的。现在多好,脚上穿着毛茸茸的拖鞋,嘴巴里嚼着老婆炸的熏鱼,懒散地坐在沙发中,怀里抱着老婆,随时能为所欲为。蜜月也不过就这样了。
第二天,太阳罕见的好。康剑催着白雁起床,说要出去逛逛。
逛街白雁最开心了,但在出门时,她很严肃地交待康领导,现在我们有点穷,不属于中产阶级了,花销不能像以前那么大手大脚。衣服,可以尽情地试,仅此而已。
康剑温和地点点头,“行,老婆的话就是真理,我服从就是。”
现在的人对过年的意识没从前那样浓烈了,大年初二,街上大部分的超市、商铺都开门了。游乐场里人最多,卖气球、糖葫芦的生意最好。
两个人牵着手,随意地走,白雁走到一家冰淇淋店前突然停下了脚步。
“康剑,我们偶尔也可以奢侈一下的。”她说道。康剑扭头看了看冰淇琳店中出出进进的情侣,再看看橱柜里一桶桶五彩缤纷的冰淇淋,拧起了眉头,“你不会是想吃冰淇淋吧?”
白雁弯起嘴角,两只可人的小酒窝闪呀闪的,“康剑,我们好有灵犀。”
“不行,你胃不好,现在是冬天,会冻伤胃的。”康剑一口拒绝。
“所以说才偶尔奢侈一下。过了年,就是春天了。”
“温度还是冬天。”
白雁撅起了嘴,竖着一根指头,“康剑,今天过年,就一次,我想吃,好不好?”
康剑闭了闭眼,“真的就一次?”
白雁用力点头。康领导只得妥协地掏出钱包,走过去。
“我要香草的,两个球的那种。”白雁在后面喊。
康领导回过头,凶狠地瞪着,转过身时,对店员说道:“请问这个冰淇淋能不能加热下?”
店员嘴巴半张,眼睛直眨。她听错了?冰淇淋加了热还叫冰淇淋吗?那应该叫奶茶?
“真好吃!”白雁笑眯眯地舔着冰淇淋,眼睛乐得成了一条缝。
康剑实在无颜和一个手上拿着冰淇淋的小女孩并肩偕立,看到前面是二手车市场,说道:“我先进去看看,你吃完了过来找我。”
白雁看里面像是不少人,大过年的,大家都挤到一块卖旧货呀!
“好的!”她怕一不小心冰淇淋沾到人家的新衣服上,乖乖地立在街角吃着。
滨江的有钱人很多,车开个一两年,就要换。二手车市场一向是很活跃的,不然也不会大年初二就开张。一些刚会开车的年轻人、家庭妇女,怕技艺生疏,不敢开好车,通常爱到这里淘辆喜欢的二手车开开。
康剑看了几个车位,车都是八成新,注意保养能开个好几年呢!他走几步,回头看一下,生怕白雁一会进来找不着自己。视线随意地瞟着,一辆熟悉的红色跑车突然跃入了他的眼帘。
同时,他也看到了一张惊愕的面容。
在这个市场,和伊桐桐不期而遇在红色跑车前,康剑不要多想,也知道她怎么会没回家过年,而出现在这里了。
伊桐桐本能地挪开视线,有些慌张地想找个地方躲避一下。怎奈这里就是一个大平台,除了人和车,没地方能遮掩。
她没办法,只得抬起头,肌肉紧绷,神情冷漠。
她听说康剑没事了,可是她却因为这事在学校没办法立足。校长在放寒假前,对她说,她一个艺术学院的高材生,在这里教美术,太屈才,年轻人要有抱负,美术不比其他课程,有学期的延续性,她随时都可以离开,学校不会要她付违约金的。
她不傻,当然听得出校长言下之意。她哪是什么高材生,而是学校不能容忍有一个被某高官包养的“情妇”做老师。
被某高官包养……伊桐桐第一次在厕所里,听到同事这样议论她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李泽昊视她如瘟疫一般,彻底和她脱离了干系,他现在是被同情者,不再是陈世美了。寒假前教师聚会,她听到他兴奋地和其他老师说,明年,他要装修公寓,然后结婚。
年底,开**用品店的舅舅找到伊桐桐。店里没了华兴的照顾,生意一落千丈,收益不抵房租,他准备把店关了回老家。
伊桐桐觉得自己也只有走了。被康剑看到自己卖车,伊桐桐有一丝羞窘,但同时也有许多怨恨。要不是这个男人,她怎么会来滨江呢?往事不堪回首!
康剑平静地看着她,疏离地眨了下眼。
“我为你承受了那么多,这些应该是我的个人财产,我有权处置。”伊桐桐见他不开口,沉不住气地声明。
康剑淡淡一笑,又回过头,白雁在不远处东张西望。
“过年好!我爱人在找我呢!”他摆了摆手,穿过人流,朝外走去。
“我找了你很久,你躲哪儿了?”白雁看到康剑,娇嗔地挽着他的胳膊,问道。
“就随便看了看,没意思,我们走吧!”
“我还以为你要送车给我呢?”白雁戏谑地挤了挤眼。
康剑面容有一丝暗红,“穷人哪买得起车呀!我带你去一个漂亮的地方。”
“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
两个人身影远去,伊桐桐定定地看着,眼一眨不眨,然后叹了一口气。
从第一次在酒店见到白雁,到现在,她算明白,只有白雁才是康剑最合适的女子。换作是她,她是没有能力承受这个她一直都看不透的男人。以前,她真傻。
“这不是旧城吗?”
白雁站在一幢幢新建的高楼间,纳闷地看着康剑。说起来,这建筑的速度真快,有次陪冷锋来看房,路遇康领导,那时土建刚开始不久,几个月一过,许多楼都封顶了。
工地上除了几个留下来看守物资的工人露个小脸,一眼看去,找不着其他人影。
康领导这是要慰问谁呀?
康剑深呼吸,眼神突然变得很深远,“我来滨江工作几年,事情做得不少,但只有旧城改造这个项目让我有自豪感。记得为了让这个项目获得审批,我跑北京,跑省城,一趟又一趟,准备的资料堆得像山似的。项目审批下来后,又到处争取资金,找银行批贷款,陪人家喝酒喝到胃出血,大半夜的送去医院急救。但真正动工时,拆迁工作难于上青天。因为拆迁人员疏忽,毁了几棵百年老树,出了人命,差点让整个项目付之东流。幸好,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它就像是一个怀孕十月的孩子,我终于看到它的面容。我想再过一年、两年,它会成为滨江一道非常壮丽的风景线!
他的口气并不如他所讲的话那样激动,反而有点惋惜、遗憾,白雁看着他,“干吗这样感慨?难道你以后看不到吗?”
康剑微微一笑,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挪向白雁,“小雁,我可能要错过它成长的过程。”
“你干吗?”白雁愣住了。
康剑牵住她的手,两个人在高楼间慢慢地踱着,“我一个人在余州时,扪心自问,为什么我会犯这样可耻的错误呢?答案就是我的仕途走得太顺。一个和我同样学历同等年纪的普通人,想坐到我现在的位置,至少得奋斗十年或者二十年,还得有人照应。没有付出努力,怎么会珍惜手中拥有的一切呢?所以,我想要求到基层去锻炼!小雁,我要做一个值得你爱的老公、让你尊重而又自豪的老公,不是因为我是某某人的儿子,不是因为我现在是什么什么长。”
白雁被他的话惊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一些。
康剑抿了抿唇,笑了,“我们可能会有小小的别离,但我以后还是会回到滨江的。能忍受我不在你身边吗?”
“我说不能,你会改变主意?”白雁问道。
康剑摇头。
白雁环抱住他的腰,“罢了,你想好了,那就去。我就当晚几年才认识你。”语气间有些浅浅的惆怅。
康剑扳起她的下巴,目光灼灼,“其实也不要忍受得很厉害。一周,我可以回来住两天。”
“呃?那个基层是?”
“一上班,我想我的工作可能会有新的安排。我会打报告,要求去云县任职。”
“云县?为什么偏偏是云县?”白雁讶然。
他低头看着她,笑着说:“云县是你的老家呀,我想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白雁的眼圈一红,低声嘀咕了一句:“那儿我已经没有家了。”自工作后,她哪一年回家去过?
“我在那儿,你不就有家了。”康剑不舍地将她更紧地搂到胸前。
他知道白雁对云县很怀念,因为商明天的缘故,白雁在那里有许多美丽的回忆。可是白雁现在回不去了!
他去云县工作后,白雁可以去看他,他会带着她把以前的回忆重温一遍。而且,他还有一个愿望,希望能找到白雁的亲生父亲。白雁没提过,但他知道白雁心里面对父不祥很难受的。
白雁小时候失去许多,他想一点一滴地帮她找回遗失的一切,让白雁在听到别人说起父母时,再不会傻傻地羡慕说:“真幸福!”
“你是不是要我也把工作调回云县?”白雁窝心地伏在他怀中。
“不要。”康剑温柔地摇头,“你就待在滨江,努力地筑巢!”
“筑巢?”白雁不懂。
“你有没发现那个租处的墙其实是不隔音的,我晚上抱你时,都要压制着声音。以后小别胜新婚,我怕我会控制不住。白白让人家听去,多可惜呀!小雁,我们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他笑着用鼻子蹭她光洁的额头。
白雁脸红了,“以前的房子抵债了。”
“以前我们是仇人,那个不算是家。现在我们是夫妻,一起住的房子才叫家。”康领导被老婆调侃得皮厚厚,大言不惭,脸不红,心不跳,“就在这里,我们定一套房子,好吗?我喜欢这里。我们现在可能没办法一次性付清房款,但你和我的公积金加起来,可以付个首付,然后我们慢慢还房贷,辛苦几年,就会好起来的。”
“其实也没有很穷,你的卡和存折,我都没动。我还可以每周出去接私活。”
康剑脸一下黑了,“钱,我会赚,你不要担心。你不准和那个医生鬼鬼祟祟地出去。”
“明明光明正大的。”白雁翻了个白眼,“我付出劳动,才拿到报酬,不是白拿。”
“那也不行。如果你不听话,我……”
“你怎样?”
“我就日夜奋斗,早日在你肥沃的土壤里种出一大片胡萝卜,看你还敢乱跑。”
“康剑,你疯了。”白雁忙看看四周,察觉没人听到,一颗心才放下来,但脸“刷”地红如晚霞。
“老婆,我说的可是真话。你不会让几百里外工作的老公整天提心吊胆、不能专心工作吧?”
白雁低低地“哦”了一声,不情愿地点点头。
“乖,那我们去看房!听说江景房卖得很不错,看看有没有我们喜欢的户型。”康领导心花怒放,拖着白雁往里走去。
康剑的工作态度是雷厉风行的。
初七一上班,市政府班子按照惯例开个碰头会,在会上,把今年的工作计划传达一下。陆涤飞现在就任城建市长,康剑的工作就要调整。丛仲山还没开口,康剑郑重地把申请报告递给了他。
丛仲山扫了一眼,一震,没多说,把报告往文件下面一塞,没提一句,继续开会。
会议结束,丛仲山让康剑随后去他办公室一趟。康剑等了五分钟才过去,在走廊上遇到秘书们在为陆涤飞整理新办公室。陆涤飞在接电话,眼风扫到康剑,合上电话,迎过来。
“你可真是个实干家,一上班,就折腾什么宏伟计划?”
康剑笑笑,知道他是惦记上那份报告了,“没什么计划,就是觉得自己不能胜任现在的工作,决定从头来起。陆市长,这个舞台现在属于你了。”
“你说什么赌气的话?”陆涤飞眯起了眼。
“我家白雁又没老,不知怎么也会很唠叨,天天在我耳边说,看到陆市长,一定要好好地感谢下。我在余州时,陆市长对她很关心,对我的事,也是前前后后地帮忙。我说向涤飞说谢谢,等于是侮辱了他的诚意。他这么帮我,就是想和我再次站在一起,凸现他的超群、卓尔不凡。少了我这个对手,他会很寂寞。在这个舞台上,我已经输了。那么我就只能重找一个舞台。”
陆涤飞古铜色的皮肤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有点薄怒,“你能保证你下次就会赢?”
“实话说,不能。”康剑笑道,“但只要手中握有机会,我就努力争取赢。涤飞,你别松懈哦!”
“你要的战果是女人还是位置?”陆涤飞问。
“要么不战,要战,我二者都要。”康剑抬起眼,双目炯炯,声音一低,“但我认为我们最好把战果只定为位置。我和白雁不久就准备复婚了。”
陆涤飞瞪大了眼,“不可能。”
“我们彼此相爱,复婚是情理之中的事,没什么可惊讶的。”康剑微笑如风,“你忙着,我去丛书记办公室了。”
陆涤飞拿出手机,就给白雁打电话。这丫头这几天表现是有点异常,除了发了条拜年短信,然后音讯不通了。
电话没人接听,难道在手术中?陆涤飞脸一下罩上了寒霜,他没想到康剑会来此一招。他本想向丛仲山提出康剑以前分管城建,现在让康剑来给他当助理的。他倒要看看做了他的助理的康剑还怎么端个一本正经的架子!
好了,康剑以退为进,转移阵地,让他措手不及。
现在,陆涤飞有点不能确定,在城建市长选举这件事上,真正的赢家到底是谁了。
“康剑同志,你在向我耍孩子脾气吗?”丛仲山捏着报告,拍着桌子,怒吼道,“你被双规,是省纪委和检察院插手的,我不是不想帮你,而是能力有限。你是我的下级,看着你那样,我也心痛。现在都过去了,你应该振作起来,好好工作。可你却说要调去县城任职,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个常识你不懂吗?不要胡闹,回去给我工作。”
康剑也不紧张,轻轻一笑,“丛书记,我不是耍脾气。我是经过深刻思考后,才做的这个决定。其实,真正想为老百姓做实事,并不一定要坐什么位置。”
“难道在市长助理这个位置上就不能做实事?”丛仲山拧着眉头,从眼帘下方看着康剑,“你是读书人,没去过最基层,那儿的工作可不是你以为的那么简单。”
“我觉得在基层工作就像是一个技工的实习期,虽然生疏,但慢慢地就会熟练起来。熟练之后,就能胜任重要的岗位了。”
丛仲山没说话,看了他好一会。
“康剑同志,这可不是儿戏。你自己主动下去,不是市委的安排。如果没点政绩,想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康剑闭了闭眼,“我知道!”
丛仲山揉着额头,摆摆手,“你先出去吧!我再考虑考虑。”
康剑走了出去,回到办公室,简单一脸紧张地跑过来,“康助,你真的要调走吗?”
“这消息传得真快哦,”康剑笑了,“有这事。”
“那我把手头的事这几天整理整理。”
“你整理干吗?你的工作不会因为我有任何变动的。”
“康助,你不需要秘书了?”
“需要呀!可是你在这儿工作得好好的,没必要跟我去那么远的地方。”
“不,我觉着我现在年轻,待在机关里,人会没有斗志。我也想下去镀个金,日后也能光宗耀祖。”简单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康助,你能不能帮个忙,带上我一同走?”
康剑忍俊不禁,“如果你坚持,那我努力吧!”
简单激动地直乐。一出了办公室,忙不迭地就拿起手机拨号。
看到屏幕上显示接通的画面,他深呼吸,声音一低,“柳晶,回滨江了吗?嗯,晚上有空,我们一起吃个饭,不然以后想碰到不知什么时候了。”
柳晶是昨天和李泽昊一同回滨江的。李泽昊的寒假还有好几天,但她爸妈说女孩子一个人坐车不安全,让李泽昊和她一起走。
柳晶对着爸妈翻翻白眼,这担心会不会太晚了。想当年,她在滨江读护专,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哪次不是一个人拖着个大包,坐五六个小时的车。那时不担心,她现在二十五岁的高龄了,反倒担心起来,不把人家大牙给笑掉了。
爸妈那颗司马昭之心,柳晶很明白,心里面无力地叹了口气。这个假期,就除夕那晚,李泽昊待在自个儿家,其他时间全泡她家了。她对他冷冷淡淡,他说什么她都不接,天气好就出去找同学玩到半夜才回来。
不得不说,李泽昊这次诚意很真、耐心十足。不管她摆什么态度,他每天满面春风地按时过来报到,看着她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深情。
柳晶心里面烦疯掉了,这种烦又吼不出来,像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将自己捆绑着,让她窒息。
她没戳穿爸妈的谎言,一车子三四十个座位,花了钱,谁都有权上车。
李泽昊自然坐在她身边,一会儿给她削苹果,一会儿给她拿零食,随身还带着本房屋装潢的书,翻一页,询问下她的意见。
柳晶自始至终没说话,心里面泛滥着苦涩。以前,两个人一同坐车时,李泽昊上了车就呼呼大睡,她照应着行李,车中途进服务站休息,她下去给他买热饮、点心……
现在,两个人的角色调了个。这算苦尽甘来吗?
一个人的珍贵为什么要经历心痛如割之后才体现得出来?柳晶闭上眼,抑住发红的眼眶。
车到滨江,李泽昊抢先拎着她的行李,打了车要送她回租处。
“不要了。”柳晶嗓子有点沙哑,态度坚决。
李泽昊失落地收回手,像念咒语似的喊着她的名字,“晶晶……”
柳晶没抬头,硬着心肠,拖着行李,一个人上了公交车。车开动时,她扭过头看见李泽昊还站在原地。如果他不曾伤她伤到骨子里,她怎么舍得这样待他!
十四年,日子叠起来,是一个非常壮观的数字,却经不起情感激**的几秒冲击。
他们的感情现在如一场假面舞会,寻寻觅觅,依稀认准了对方,但是隔了层面具,心里面怎么也不能踏实。
柳晶给白雁带了一些土特产,上班的时候,给白雁带了过去。
往年,过了年见面,白雁虽然一脸恬淡、清雅,柳晶却总能细心地发觉她眼中的孤单和忧伤。今年,白雁眉眼中都是小女人似的幸福。
柳晶听说了康领导与白雁除夕夜的**一幕,她真心地替白雁感到高兴。
午休时分,两个人躲在手术室的档案室说了许久的话。
大部分是柳晶在倒苦水,白雁微笑聆听,中途点评一番,说到最后,还是没个定论。白雁说感情的事,别人帮不了忙,出围城,进围城,只能自己拿主见。柳晶叹气,承认确实是这样。
两人说着,不知怎么说到了冷锋,这才发现,他今天没上班。
白雁给泌尿科的另一个医生打电话问情况,那人说冷锋续了假,要回原来待过的部队看战友去了。
“咦,他这次友情泛滥呀!又是同学聚会,又是战友联谊,忙得不亦乐乎。”白雁笑。
“查下情况是否属实,不会是借看战友之名,暗地追MM去了?”柳晶笑着说,推了白雁一把。
白雁笑,真的拨了电话过去。
“白雁?”可能是滨江与成都之间电波拉得太长,冷锋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有点疲累和慌乱。
“是我呀,别人是乐不思蜀,你是身在蜀地,乐不回滨了。什么时候回滨江?”白雁问。
好一会,冷锋才接话,“我……再过几天就回去。白雁,你好吗?”
白雁弯起嘴角,“你听我的声音像不好吗?快回来吧,柳晶想你了。”
“明明是你想了。”柳晶瞪大眼,掐了白雁一把。
冷锋没有笑,“白雁,等我回去,我们好好聊,现在,我挂电话了。”
“嗯!”白雁眨了眨眼,感觉冷锋像遇到什么事。
难道真的被柳晶说中,冷锋被丘比特的神箭射着了?
柳晶没有告诉简单自己什么时候回滨江,到了后,也没主动联系,接到简单的电话,心“咯噔”了下,等听完,心就有点找不着北了。
晚上,两个人约在以前常去的一家小饭馆吃水煮鱼片。小饭馆初六开业的,刚过年,生意还不火爆。见是老客,忙给两人开了一个最好的包间。两人相对坐下。
简单打量了柳晶几眼,说柳晶瘦了,他摸摸自己的脸,“你看我呢?”
柳晶也给简单带了一份土特产,“眉飞色舞,气色很好!”柳晶把土特产递给他,“这个给你的。和女朋友见面了?”
简单是地地道道的滨江人,女朋友也是,过年,柳晶想两个人一定会碰个面的。
简单也不道谢,喜滋滋地收下土特产,站起身,给柳晶倒茶,“嗯,一起喝了杯咖啡。”
柳晶咧了下嘴,她最不爱喝咖啡,苦涩涩的,像喝药。
“随便聊了聊,她初五就回上海了。在外企工作,不比在机关事业单位,非常辛苦。”
柳晶端起茶杯暖手,眼睛东瞄西瞟,就是不落在简单身上。
菜很快就上来了。两个人都是实在人,只点了三菜一汤。
“还没到元宵呢,现在还算过年,我们喝点酒吧!”简单建议。
柳晶点点头,“行呀!”
简单出去,拿了瓶四十二度的五粮春进来,“这酒香醇,四川宜宾的,口感很好。”
柳晶酒量不错,但对酒没研究。她觉得酒喝到嘴巴里都一个味,非麻即辣,喝多了,就成甜的了。
简单拿了两个茶杯当酒杯,憨憨地笑笑,“就我们两人,不要斟来斟去的。”
柳晶看着面前满满一茶杯的酒,再看看快见底的酒瓶,有点傻眼,这一杯,没有五两,四两五肯定有。
“不是让你一口气喝光,我们慢慢吃,慢慢喝。”简单看穿了她的心思,安慰道。
包间的墙壁上挂着个电视,在政府工作的人,唯恐自己跟不上形势、政治上落后,每天的新闻是必看的。简单拿了遥控器,调到军事频道,“我爱看这个,特刺激。”他笑着,从红红的辣油之中,夹了一大筷鱼片放到柳晶碗里。“先吃点东西垫肚,然后再喝酒就不伤胃。”
柳晶耸耸肩,看着他给她夹菜的筷子夹了点炒肉丝放进嘴里,然后抬眼看她没碰鱼片,忙也给她夹了筷肉丝。柳晶还没喝到酒,脸就红了。
“吃呀!”简单瞟着电视,催促道。
柳晶把头埋在碗里,耳朵根后面都烫了。
“本台消息,中俄两国在蒙古进行‘和平使命’联合反恐演习,中国军方的一架歼击轰炸机正在演练对地面目标的攻击科目时,在200米的低空发生事故坠毁于沙漠之中,机上两名飞行员不幸遇难。据初步判断,事故应当是操作中发动机突然发生故障引起的。这架歼击轰炸机,是由我国自行研制的,有‘航母杀手’之称,攻击威力强,具有装备大重量、大口径武器的能力……”
“天,不会吧!”简单盯着电视屏幕,直咂嘴,“歼击机飞行员可都是国宝级的精英,一下少了两个,损失太大了。”
柳晶抬起头,看过去,电视上画面已经切换到下一条新闻了。“白雁有个邻居也是飞行员,我见过,英气勃勃。”她随口说道。
简单收回目光,“你喜欢那一类型的?”
“怎么了,不可以吗?”柳晶低下眼帘,端起酒杯抿了一大口,心里面有点无名火。
“可以!”简单笑,端起杯与她碰了碰,“你爱好挺广泛的,喜欢书生,喜欢军人,那么你讨厌哪一类型的?”
“你这样的。”柳晶脱口而出。
简单好无辜地眨眨眼,“我为人正直,工作认真,不偷不抢,不赌不嫖,挺好的社会青年,你没理由讨厌我呀!”
“讨厌还要理由,看你不顺眼就行了。你什么时候走?”
“干吗,舍不得我走?”
“切,你早走早好,省得早晚骚扰我,让我烦死。”
这话一落,柳晶就后悔了,从眼帘下方偷偷看简单,他果真一脸吃惊、受伤,嘴巴张张合合,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端起酒杯,仰起脖子就海喝一口。不想喝得太快,呛着了,咳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柳晶心虚地又是帮他拍背,又是倒茶,又是递纸巾。
好不容易,简单喘过气来,涨红着脸,指责地看着她,“我以为你是朋友才这样对待你的,早知道你这样想,我……我他妈的不会这么贱。”
斯文人简秘书居然说粗话!柳晶诧异得忘了接话。
简单越想越气,端起酒杯又往嘴巴送,柳晶忙按住他的手,怯怯地吞了吞口水,“对不起,我……有口无心,别往心里去。”
“我怎么能不往心里去?”简单拍着心口,“你很伤人哎,我都要走了,你就不能给我留个好印象,非要这么残忍么?”
柳晶咬咬唇,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我不好。我道歉,我给你赔不是。”
“那你还讨厌我?”
“不讨厌。”
“好,我们喝酒。”简单端起酒杯。
“行,喝酒,喝慢点,好不好?”柳晶尽量放低音量,生怕又怕某人激得一跳三丈。
“好!”简单点头。
于是,两个人你敬一次,我敬一次,桌上菜没什么动,酒到很快见底,简单嫌不够过瘾,又出去拿了个半斤的瓶。
柳晶也不劝阻,简单让喝她就奉陪。正如简单所说的,这一别,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着。
不能不承认,简单真是个挺不错的朋友。他很风趣,总能把她逗得捧腹大笑,而且还很体贴、实在。康领导双规时,别的人都忙不迭地逃离,唯独他坚定不移地跑上窜下,打听这,打听那。由此看出,他为人很真诚、长情。现在细细回想,两个人也一起度过许多快乐的夜晚。和他在一起时,她就不会想起李泽昊。不想,心就不烦,满心满眼地看着他就好。
现在,他要走了。柳晶心里面不是不伤感的。只要能让简单开心,她豁出去陪他喝个尽兴。
豁出去的结果,是柳晶不一会就喝高了。但她酒品不错,没有耍疯卖颠,就是看着简单傻傻的笑,一直说我不讨厌你,真不讨厌。
“知道了,知道了。”简单耳朵都磨出了茧,他还有一丝清醒,坚持着扶起她,背着她的包包,两人去柜台结了账。
老板热心地给他们算了个优惠价,找回一大把零钱。他很细心地把零钱一一放进钱包,两个人踉踉跄跄地出了饭馆,在路上招了辆出租车。
柳晶探出头,口齿不清地把自己的地址告诉司机,然后又窝回后座,抓住简单的手,又说:“我不讨厌你,真不讨厌。”
出租车司机抿着嘴偷乐。
简单捂着柳晶的嘴,“嗯,嗯,我知道。”
柳晶把他的手拉开,嘻嘻一笑,突然说了一句不同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讨厌你吗?”
简单扭过头看她。
她摇头晃脑,手挥得像什么似的,“你对感情执著,不花心,这是优点,很大的优点。可是,你执著的人不是我。所以,我有一点讨厌你。”
司机再也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她喝多了,喝多了。”简单被她的手指晃得头疼,但神智却越来越清晰。
车不一会停在了柳晶公寓前。
简单付了车资,扶着她下车,熟稔地从包包里翻出钥匙,开了门,也没开灯,就把包包往地上一扔,抱着柳晶抵到墙边。
“如果我做你的男朋友,你就真的不讨厌我了?”他一字一句地问。
柳晶噘着嘴,笑眯眯地抬起手,摸着他的脸,“男朋友是用来爱的,怎么能讨厌呢?”
“这是真话?”
“我向佛祖、向上帝发誓。”柳晶身子发软,支撑不住地往下坠。
简单哼一声,把她捞到怀里,“行,那我就相信你一回。”他轻咬了一下柳晶的耳朵。
“痒!”柳晶咯咯笑声,往他怀里缩去。
简单腾手抱起她,毫不迟疑地走向卧室。
生米是怎么做成熟饭的?
答案:用酒精自燃。
柳晶捧着宿醉后胀痛的脑袋,看着床边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文胸、毛衫,再看看床前正襟端坐、衣冠楚楚、一脸严肃的男人,死的心都有了。
拜托有点新意好不好,同样的错误怎么可以犯两次?这次可没上次幸运,被中**的身子和床头柜前拆封的安全套的纸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自己果然是色女一枚。为什么男人这次如此镇定呢?见多不怪呗。
柳晶装死地又闭上眼,实在是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心里面祈求上天让男人赶快消失吧!然后她独自捧心舔伤。
“我爸爸是滨江市水利局的工程师,妈妈在家乐福超市做会计,家境还算可以,他们在常乐小区给我买了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下个月拿钥匙。我的工资现在每月是四千,没什么不良嗜好,工作四年,有一笔数额不大的存款。我和一个女孩交往两年,因为观念和性格不同,已分手五个月。”
柳晶两只耳朵竖着,简单的每一个词,每一次停顿,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然后呢?
简单突然不出声了。
她等了一会,房间里静得出奇。
“我不是一个随便和人上床的男人。”她把眼睛张开了一条缝,看到简单很凛然地看着她。
柳晶突地瞪大眼,“你以为我就很随便吗?”疯了,头疼得好厉害。这不叫随便,这叫酒后乱性。可是,可是,怎么仅喝醉过两次,乱的对象都是同一人呢!
“所以我们彼此要正视这事。”简单正经八百地说道。
让她人间蒸发,或者穿越去吧,不然在这双清澈、明朗的眸光里,她真是无地自容了。
这种事,怎么正视?一般人都是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含糊过去的。
“你要我怎么赔偿你的损失?”
“我忘掉我的前女友,你也和你的前未婚夫断个干净,我们正式交往。”
睫毛像扇子一样张着,一动不动,过了一会,扑闪了下,然后,扑闪了两下,接着,扑闪个不停,“什么?”柳晶一跃坐起,被子从身上滑落下去,露出大半个**的胸部。
“啊!”她慌不迭地拉住,沮丧加羞恼,眼眶急红了。
“别……冻着。”简单的脸红通通的,颤颤地伸出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嗡声嗡气地问,“我们定下来之后,我去外地工作,你要好好地,不准再与那个什么老师藕断丝连。我会和我爸妈说,让你搬到我家去住。然后,五一长假,我会和你回趟老家,见见你父母。”
“你……能慢点吗?”柳晶可怜的脑袋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多的讯息。
简单点点头,“你别给我找理由,我们上过床,就没有选择了。”
“你……真的喜欢上我了?”柳晶不敢确定地问。
简单耳朵根都红了,“怎么,不可以吗?”
柳晶眼中泛起一团湿雾,泪在眼眶中转来转去,“什么时候的事?”
“在你说要和那个老师去深圳时,我有一点发觉,直到我和我前女友坐在咖啡厅里,我从头到尾没问她在外过得怎样,一直都在说你,她说我移情别恋了,我才醒悟。喂,不准笑,我承认在感情上有点笨,你也不怎么样!”
“我不笑,不笑……”泪止不住地往外涌,怎么也抹不尽。
“你呢,能不能以后别再提什么十四年、十三年的,我给你四十年、五十年,不亏吧!”
“不,一点也不,我很赚!”柳晶在被子下面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疼,这是真的,不是做梦。
“给,”简单把手机递给她,“你今天早晨没班,我也请了半天假,你,给那个老师打电话,把他约出来,我们一起过去,把事情说清楚,让他死心,不然我在外地工作也不安心。”
“好!”柳晶乖乖点头,伸手接过手机,不,是伸出双臂,突然抱紧了一本正经的男人。
“走光啦!”简单疼惜地提醒,外面可是零下五六度的天气,他温柔地拖过被子裹住她,一同抱在了怀中。
“走光就走光,你都看过了!”
“羞不羞?”他细细地吻她,笑着挪揄。
“人家本来就是色女。”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他的衣襟上。
他一怔,眼瞳深幽,扭头看窗外晨光初显,时间很早,谈个话不需要多少时间,那么,还能做点别的。
他一用力,把她压回了床中,沿着耳根、下巴、脖子……一路咬下去,渐渐风生水起。
清冷的早晨,一室绮丽,春光无限。
康剑申请去基层工作的报告,经集体会办,一致通过。市委组织部通知他,两周后,去云县担任县长,也是副处级,算平调。根据康剑的要求,简单作为他的秘书,一同调任。
两周不长,康剑手头的工作已经被陆涤飞接手,他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泡在统计局,把云县几年的国民生产总值和农业、工业、税收各项数据调出来,认真分析,另外积下来的时间,陪老婆。
两个人连恋爱时都没这么黏过,他们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时间见缝插针地发肉麻小短信,还时常手牵手地去看电影、逛商场、遛公园、压马路……热恋得滨江城到处都见他们的身影。
白雁忙里偷闲还要找时间去看楼。康领导只是指了个大方向,具体的事情需要她去落实。她知道去云县,康领导有压力,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她不能拖他后腿。
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家,白雁怀着一腔兴奋,想像着未来的生活,脚下像踩了风火轮似的在滨江旧城跑来跑去。每看完一处回来,她都向康领导描述。
康领导拭去她鼻尖上的汗珠,看着她眼睛晶亮如星辰,觉得人生是前所未有的灿烂。
这天,白雁下了班又去看了套江景房。她站在一个单元的阳台上,浩**江风带着初春的气息迎面吹来,白雁拢住长发,手扶栏杆,心情很澎湃,觉得这就是她想要的家。
房子不错,价格也不菲,她在心中盘算了下,觉得能承受,拿出手机,想给康领导打电话,手机抢先响了。
她一看,是陆涤飞打来的。
“我在华兴大饭店对面的咖啡馆,想和你见见面。”
她一怔,“我人在外面。”
“我等你,你不要太急。”陆涤飞收了线,没有任何商量的语气。
白雁犹豫了下,下楼打了车赶了过去。
这个咖啡馆,白雁很熟悉,陆涤飞在这里送过一对限量版的泰迪熊。
白雁走进去,一眼看到陆涤飞笼罩在一团烟雾之中。她走过去坐下,只叫了一杯矿泉水。
“陆市长,你找我有事吗?”
陆涤飞抬手将大半截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看了看她,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你看上去很不错!”
白雁拂了拂头发,“还好,就是有点忙。你呢?”
陆涤飞似笑非笑,带了点自嘲,“你认为我会好吗?”
白雁绞着十指,“陆市长,我有自知之明,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女,也不是身世显赫的千金小姐,学历不高,家境不好。康剑已经走了,你就别再拿我开玩笑了。”
陆涤飞看着不远处的某个地方,又拿起了一根烟,没有征求白雁的意见便点燃了一支,深吸一口。烟雾缭绕在两人之间,“你是典型的过河就拆桥。”
白雁的手不由自主在桌子下抓住了衣襟,“陆市长,我不是……”
“我是一个玩世不恭的人,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我并不适合从政,可我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事实,不从政,我就必须从商。政客与商人,都让我讨厌。比较而言,做个政客要比商人简单点。现在,我好像也小有建树。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做得再好,你还是一个人,连个欣赏你、懂你的人都没有。应酬完回到家中,独自坐在飘窗上吸烟,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我这样子,有什么意义呢?”
白雁静静地凝视着他,看着他将烟灰弹落,神情漠然。
“我才是真正输的那个人。小的时候,游泳游不过他,打球输给他。读的大学也没有他好,工作没有他出色,就连……他爱的女人,我也会动心。你说,怎么能不妒忌呢?”
“别这么说。”白雁冲口而出,带着几分紧张,随即努力放缓语气,“其实你才是真正让我们羡慕的人,你的家庭很健全……”
“健全?”陆涤飞苦涩地一笑,“你以为我爸爸在外面就没情妇?你错了,他有,还不止一个,现在最得宠的是一个宾馆小姐,才二十一岁。他给她买房,给她买车,恨不得捧上天去。我妈妈是个事业型的女强人,往高处说,她顾全大局;往低处说,她很冷血。她只要我爸爸维持表面上的和睦,其他随他花天酒地。再怎么折腾,他都会回家,不是吗?何况,那个职位,他玩不出格的。”
白雁立时无言以对。
“我真是厌恶死了这种面和心不和的假温馨。他们整天对我耳提面命,要我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收心好好过日子。我听了,就觉得讽刺。这世上,有几个是为爱情而结合的婚姻?”
“别说了,陆市长。”白雁努力镇定下来,苍白地劝慰,“也许是缘份没到吧!”
“在官场这个圈子里,做什么,人都习惯保持冷静,不带感情,不讲真话。所以我服康剑,真的服了。”
“你并不了解我们经历过什么,”白雁苦笑,“如果让你选择,你是不会走这条路的。”
“你又不是我,怎么就知道我不会?”陆涤飞带有一点挖苦地问。
白雁怅然放下手里的水杯,“因为这条路实在不能用幸福两个词能形容。人家说婚姻不是一部情感片,而是一部动作片。我感觉我与康剑的婚姻,是一部惊险片、恐怖片,过程不能回味,前景不敢多想,只能是一步一步谨慎地走。谢谢你对我一直以来的关爱和帮助,我是个小女子,选择自私,做不到把谢意化作爱意,那是对你的不公,也是对我的不珍。”
陆涤飞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以后不会再骚扰你。但我仍要向康剑宣战,不然,人生就真的没有一点趣味了。”
“那是你们的事,和我无关。”白雁耸耸肩,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白雁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康领导已经到家了,听到白雁上楼的脚步声就早早把门开了,白雁一爬到楼梯拐角处,一抬头,就看到康剑站在门口,眉拧着,很担心地看着她。
“怎么不接我电话?”
她扶着楼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着他。傍晚和陆涤飞聊过之后,突然觉得这些表面上光鲜的官二代,背地里也是各有各的说不出口的辛酸。其实他们之中也不乏优质精品,但外在的光环让别人忽视了他们的内在。不然康领导何必将自己放逐,挑偏远的县城去证明自己呢!
白雁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一头扎进康剑的怀里,紧紧搂住康剑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哼哼:“我在街上没听见。”
康剑一边把白雁往屋里带,一边无奈地叹气,“你也不看看外面几点,想逛街打个电话说一声呀,不然我多着急。”
白雁不理他,还是抱住他不撒手。康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门关上,进了家门,低头看看白雁,抬起她的下巴问:“吃饭了吗?”
白雁闭着眼哼哼:“康剑,再有四天,我又是一个人了。”
康剑拍拍白雁:“你也知道只有四天,那怎么不早点回来陪我!”他现在可是把所有的应酬全推了,像个居家好男人,一下班准时往家赶。
“康剑,你想我怎么陪?”白雁睁开眼看着康剑,那么冷峻严肃的男人一旦温柔起来,真的是非常迷人,突然有股疯狂的情绪从心底漫上来。
康剑端详着白雁几眼,没说话,却在下一秒猛地一使劲,打横抱起白雁往卫生间走去。白雁搂住康剑的脖子,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脖子,像小猫一样的吻着他的耳背。
“康剑,我们这样算是非法同居吧!”她看着康剑把浴帘拉开,开了浴霸,热水从花洒里喷出来,不一会,卫生间里就腾起满室的热雾。
“胡说八道,我们明明是志同道合、真心相爱的夫妻。把衣服脱了,洗个热水澡解乏。”康剑把她往边上挪了挪,帮着她脱衣服,再小心翼翼地挂到高处的架子上,防止被水淋湿……
白雁浮出一脸俏皮的笑,小酒窝闪闪,趁康剑不注意,也伸手过去,解开他的一颗扣子,再解一颗……直到手被康剑抓住,他抬头,看着她,双瞳黑如子夜。
“老婆……”
没等他说完,白雁已经踮起脚吻上他,捎带把后面的半句话也吻了回去。
夫妻难道一定要在**吗?古人早就说过:食色,性也。心动、情浓,美人在怀,有时间,有空间,何必压抑呢?
一股热血从脚底陡地漫向头顶,再凝结于身体的某一处,康领导**迸发之前,心满意足地轻叹,这样的陪伴也很不错。
那瞬间,他想起去年的圣诞夜,也是冰寒地冻,他们在结婚四个月、离婚三个月后,终于有了个实至名归的洞房,他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永远不分开。
两个人一同冲了个热水澡,慵懒地窝在被子里。
“我今天看中一套房子,很漂亮。”白雁累得睁不开眼,仍不忘向康领导汇报。
“定了?”
“想明天去定。是现房,定下来就可以拿钥匙了。”
康剑点点头,“现在是二月初,装修至少得有三个月,再吹个几月,白雁,我们十一结婚,好不好?”
“还要办婚礼?”
“当然,不过,这次我们去北京结婚,就亲戚们一起吃个饭。那儿算是我半个故乡,我也带你去看看我住过的地方、读书的学校。”
白雁叹了口气,“如果你爸妈仍反对呢?我们再结婚,还会和以前一样前程未卜。”
“傻丫头。”康剑揉揉她的头发,轻咬了下灯光下灿如桃花的脸颊,“你只管把心思全放在我身上,其他的工作我来做。”
“呃,我的心里还有谁?”白雁眨眨眼。
康剑笑,没再说话。其实他想问,在她的心里,是他重,还是商明天重一些。但这么美丽的夜晚,说这些,太煞风景。
可能也无须问,商明天只是白雁以前的一个朋友,有点朦胧的好感,那不算真正的爱情。
真正的爱情,不只是感情,还包括身体上的契合。从这点来讲,他拥有的是白雁的全部。
夜,渐渐地深了。康剑睡熟了,白雁却还醒着。她当然猜到康剑没有说出的话是什么!
对明天的思念从来不去刻意,就如同一个近视的人,早晨睁开眼,本能地先去拿眼镜戴上。她对明天也是如此。她从来没有觉得空间上的距离、时间的飞逝,会让她与明天之间发生什么变化。快乐时、伤心时、孤单时、寂寞时,她都觉得明天就站在一边看着她,微笑、鼓励。
所以她要做一只打不死的小强。
她幸福了,明天就会快乐。明天快乐了,她就会幸福。
康剑与明天,在她的心中谁轻谁重,白雁觉得不成对比。明天就是明天,康剑就是康剑。
康剑是她的爱人,携手并行的人。
而明天,是她内心里深依的支柱、心灵的家。
四天很快就过去了,康领导去云县走马上任。
白雁又恢复了单身生活,幸好新房拿到手,她每天忙着去建材市场转悠,不然还真不知怎么打发时间呢!但白雁毕竟没有装修经验,有些事拿不定主张,想拉着柳晶一同过去帮着参考参考。
柳晶的爸爸就是搞装潢的包工头,耳濡目染,她多少能一知半解。
吃饭时,白雁和柳晶说了下班后陪她去建材市场看瓷砖,柳晶一口饭含在嘴巴里,半天没回答。
“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又忙着到处相亲?”白雁说。
柳晶把饭狠狠地咽下去,吞吞吐吐半天,才老实交待,“我现在一下班就要回去向我未来的婆婆报到,稍晚了,她就会打电话告诉——简单,然后,我就会被他炮轰到半夜。”
“什么?什么?”白雁眨着眼,“你说得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柳晶苦笑,“你眼里只有康领导,哪会注意我。我……已经搬到简单家一周了。”
“啊!”白雁托着下巴,生怕掉下来。
“快,快,老实交待,不能漏掉任何细节。”
柳晶瞪了白雁一眼,“没细节,只有事实。我和李泽昊彻底完结,现在和简单正式以结婚为前提交往。”
“哇!光速呀!你们两个在我眼皮底下暗度陈仓。敬爱的李老师哭了没?”白雁很不厚道地问。
柳晶拨弄着碗里的饭粒,“哭倒没哭,可能伤到他自尊了吧!”
想到那天去和李泽昊谈分手,柳晶心里面有些酸楚。
李泽昊接到她的电话,兴奋不已。见面的地点约在离一中不远的茶座,简单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张桌子上。
李泽昊坐在她的面前,傻傻地笑着,告诉她,他假期辅导的几个孩子怎么优秀,怎么可爱。
她捧着咖啡杯,静静地凝听着。
“晶晶,你怎么不说话?”李泽昊说了好一会,才察觉她的沉默。
她抬起头,“泽昊,我……谈朋友了。”
李泽昊嘴巴张得半圆,直直地看着她。
那眼神让柳晶想哭,她想起十四年里,两个人第一次在她的房间里牵手,第一次在公园里亲吻,第一次在他的宿舍两个人结合……一幕一幕,在脑中像放电影似的。
她从没想过,她会爱上另一个男人。但感情说变就变了。她现在在意的是隔着几张桌子的那个男人,她要好好珍惜的人是他。
她扭过头,简单也在看她,对着她温柔地一笑。
“我想我们以后也没可能成为朋友,我也不想我男朋友为我操心。不要再联系了。”她一口气,把压在心底的话说完。
“晶晶,你在赌气!”李泽昊惊慌地拉住她的手臂,“我知道错了,我也在改。因为你在滨江有许多朋友,我连深圳那边的聘请都退了。我准备装修房子,准备和你结婚。你还不相信我吗?我是认真的。”
柳晶摇头,抽回自己的手臂,“不是你的态度,是我已经不爱你了。我爱上了别人。”
“不可能。”李泽昊死都不愿相信,“过年时,在家的时候,我们还好好的。”
“你应该比我明白,变心只要一瞬间。三十年的感情敌不过三十秒的**。”柳晶讥讽地笑笑。
李泽昊脸“刷”地白成了一张纸,“你耿耿于怀的还是我做的那件蠢事。晶晶,但是三个月的**并没有敌得过十四年的感情,我又回来了。”
“我已经不在了。”柳晶站起身。
简单走了过来,揽住她的腰,对着李泽昊淡淡点了下头,“我们该回家了。”他柔声说。
李泽昊呆若木鸡,僵如化石。
“嗯!”柳晶应了声,把手放进他的掌心,没有向李泽昊道别,她相信,他们之间不会有再见的。
站在路边等车,眼角的余光瞟到李泽昊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和神情。
看过就略过,她无暇顾及他了。那些痛哭流泪到天明的夜晚,已经把他们曾经的恩爱一点点淹没了。
“车来了,亲爱的。”简单说道。
她抬头看他,笑靥如花。
车徐徐地开离站台,后视镜中看到李泽昊像疯了似的冲出咖啡馆,拼了命地追着车。
柳晶的心脏,小小地抽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平静了。
“不过,我想他很快就会恢复自信的。”柳晶咬了下唇,自我安慰地笑笑,“他们学校对他青睐的女老师大有人在。”
“喂,口气别那么酸。你决定和简单一起后,就全心全意点,他现在是路人甲,和你没任何关系。”白雁捉挟地挤挤眼。
柳晶笑着推了白雁一把,甜蜜蜜地抱怨:“我现在就是想也没机会,简单他可是撒下了天罗地网。”
“少得了便宜再卖乖,知道你有人疼。”白雁真的有点羡慕柳晶,不仅有爸妈宠,现在公婆也这么疼,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反观自己,真不是一声唏嘘能了。
“呃,冷医生回来了哦!”柳晶突然瞪大眼,指着外面说道,“跟在他后面的那是谁呀,男不男女不女的。”
白雁跟着扭过头,正午的阳光有点强烈,映在积雪上,刺眼得让她看不清楚外面。
等到人走近了,她才看到真是冷锋回来了。
真是名副其实的西伯利亚寒流,一见面,就是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白雁。”冷锋轻轻地唤她,力度很轻,像是怕惊着她似的。
“嗯!你回来了。”白雁笑得有点哆嗦。
冷锋把身子往边上让了让,“明星来看你了。”
白雁对着头发刚长了一两寸的商明星微微一笑,“那……一块坐下吃饭吧!”
商明星比白雁上次见到时瘦多了,留着个小男生似的平头,头发一根根刺立着,没有唇彩,没有眼影,黑色的外套,抿着个唇,眼神沉甸甸的,里面泛着血丝。
“我吃过了。”她一出声,嗓子沙哑得如同在风中呜咽的竹子。
“那我们去喝点茶。”白雁瞧她手中紧紧捂着个包,像是有话和她说。在餐厅里似乎不方便,手术室又没自己独立的办公室。
“去我公寓吧!”冷锋说道,扭过头看着柳晶,“你去手术室向护士长打个招呼,说白雁借我半天。”
柳晶讶异地看看冷锋,又看看白雁,轻轻点了下头,“好的。”
走时,她推了下白雁,“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今天晚班,一直都在的。”
白雁的眼光发直,不知看向哪里,“嗯!”
几人一前一后往餐厅外面走去,经过门槛时,白雁大概没注意迈腿,被门槛绊了一下,“咚”地半跪在地上,速度快得令冷锋都没来得及扶住。一双手掌立即就破了,血往外渗着。
冷锋懊恼地拧着眉,握着她的手就往急诊室走去。
白雁挣开他,“没事,我一会自己去处理。别让明星等着。”
“不耽误这一会。”冷锋蹙起眉。
“不行。”白雁态度很坚决,丝毫不退让。
冷锋沉下脸,无奈地看着她。
商明星好像没看到这一切,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仿佛那儿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冷锋的公寓在医院后面的专家楼里,一房一厅,地方实在说不上大,他走了很久,地上、桌上,柜子上落了一层灰。
他简单掸了一下,三个人坐了桌子的三边,商明星缓缓抬起头,把捂在心口的袋子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四五本日记本,一本相册。日记本和相册都很旧了,边都卷着,应该是经常被翻阅的。
“给你!”她把日记本和相册推给白雁。
冷锋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白雁。
白雁的手放在桌下,止不住地哆嗦着。浑身的力气突然像被抽离了,她抬不起手臂来。
“这是什么?”她问商明星。
商明星又把头低了下去,白雁看到大滴大滴的泪珠落在桌面上,很快积了一小滩,“你自己看。”
“一堆旧本子和破相册,我才不看。”白雁往后缩着身子,直摇头。
“破本子?旧相册?”商明星突然跳了起来,“哗”地把日记本打开,相册展开,“你看看,这相册里是谁,这笔记本里写的是谁?”
“我不看,我不看……”白雁闭上眼,她没有看到相册里有她在枫树下笑得甜甜的样子,她没有看到笔记本里写着的一个一个“白雁”。
“时间来不及了,我该去上班了。”她推开椅子,往门口逃去。
“白雁,你个小狐狸精,你以后再也迷不住我哥哥了。我哥哥再也不会理你了。”商明星失控地指着她叫喊着,脸上泪如雨下。
她僵立在门前,扶着门框,身子剧烈地颤抖着。
“明星,别说了。”冷锋拦住商明星,走到白雁身边,手搭住她的肩头。
她惊恐不安地看着她。
“白雁,你过来坐下。”冷锋柔声说道,拉着她又回到桌边。她乖乖地坐好。
“白雁,你慢慢地听我说。你一定要镇定,一定要坚强,能做到吗?”
她一动不动,脸上每一寸肌肉都在抖动。
“二十天前,明天在蒙古进行军事演习时,发生了意外……”冷锋突然说不下去了,他看着白雁那双清澈无波的眼瞳,觉得自己很残忍,可是却又不能不说。他要让白雁知道,她有多幸福,她曾怎样被一个男子深爱着,从情窦初开到生命终止那一天,没有一天停止过。
这份爱,他不敢亵渎,不敢妒忌,他只有动容。
“所以你去原来的部队帮他医治了?明天伤在哪,要紧吗?”白雁眼睛突然一亮,语速很快。
冷锋眼中慢慢地溢满了泪水。他是在北京时听说演习飞机失事的,当时这个消息还没有向外界公布,他一听,心里面就“咯噔”了下,知情人也不清楚两个飞行员的名字,他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即就坐飞机去了成都。
参加演习的部队已经全部回来了,他没有找到明天。
明天和战友冯明海与飞机一同化成了灰烬,分不清谁是谁,他们一同葬在沙漠上。队员们只带回来明天几件换洗的军装,还有这个明天走到哪都随身带着的笔记本和相册。
“他现在很好,只是离我们有点远。”冷锋弹去泪水。
“远到你这辈子都看不到他了。小狐狸精,我哥哥他没了。他太偏心,没给我们留下只言片语,却给你留了这么多。”商明星号啕大哭。
“商明星,”白雁腾地站起身,小脸一板,“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和你哥要好,我们现在已经分开了,我也嫁给了别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要咒就咒我,不准咒你哥。明天他好好的,好好的,好好的……”
冷锋握住她的手,“白雁,你冷静一点。”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冷锋,目光寒冷,“你也和她是一伙的。告诉你们,我不相信你们的话,不相信,我要去给明天打电话。”
她身子一摇晃,笔直地走向门口,拉开门,咚咚地下了楼。她疾步如飞,当冷锋和商明星回过神来,追过去时,她已经走了很远。
白雁目不斜视地走着,路上遇到同事。同事和她打招呼,她状似未闻。拐弯,上楼,直奔手术室。
“白雁,你不是在冷医生那儿吗?”护士长讶异地问她。
她一言不发,走到更衣柜前,从里面拿出包,手抖得拉链都拉不开,她着急地回身拿了把剪刀,把包袋一下剪开。
她颤微微地从里面拿出保鲜纸包着的纸玫瑰,一点点地展开。纸玫瑰已经不存在了,只有一片片的红纸屑,她定定地看着。
“白雁——”冷锋向惊讶的护士长摆摆手,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没有动。
冷锋愕然地瞪大眼,他看到一滴血滴在了纸屑上,他扳起白雁的脸。她牙齿紧咬,嘴唇在瞬间咬出了两行血印,血从嘴角滴落了下来。
“白雁,快松开。”他慌乱地捏她的脸腮。
她看着他,眼神恍惚、呆滞,牙齿慢慢松开了。
“白雁……”冷锋心疼地拿起一块纱布帮她拭着嘴唇。
“不要再努力了,不要再撑着了,不要再做小强了……”她喃喃地对着冷锋说,感到心在一寸寸地断裂,她的身子变得很轻、很轻……
不要了。
不要学好,不要乖巧,不要自重,不要努力地给自己找一个家,不要去寻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不要去贪求一份温暖,不要让自己过得快快乐乐的。
一切都不要了。没有明天在远远地看着,什么都没有意义。
以前,一个人撑得辛苦,很想自抛自弃,她对明天说,她是散落在大海里的一片浮萍,好与坏都没有区别。明天笑着摇头,说,我们是一个人,只不过分成了两半。你如果不好,我也肯定不会好。
现在,明天把眼睛闭上了,不要她了。
她好不好,和谁有关系呢?
小强之所以打不死,是因为它不能死,它有喜欢的人,它要让喜欢的人放心,所有再大的委屈、再深的苦痛,总能忍着、受着,哪怕腰被压得直不起来,只要抬起头,它都要笑。
明天与她,是恋人,是哥哥,是爸爸,是朋友,是家,是温暖,是希望,是明天。
明天不再来临,她不恐惧,不疼,她只是碎了,像纸玫瑰一样,散了一地,再也拼不起来。
“白雁?白雁?白雁?”冷锋摇着白雁,惊愕地发现她的瞳孔里没有焦距,气息越来越弱。
“明天,怎么出的意外?”她无意识地问。
“坠机。”他晃着手指,想引起她的注意。
“那一定很疼。”她轻轻地叹了一声,目光幽幽地落在他的脸上,呼吸屏住。
“白雁,你呼吸,你呼吸……”他再次轻拍着她的脸腮。
白雁直直地看着他,突然嘴巴一鼓,哗地喷出一口鲜血,一滴不落地喷在冷锋的胸襟。
冷锋托着她,不顾胸前的腥红,抬起手臂,用袖子抹着她的嘴角。
“白雁……”
她乖巧地伏在他的肩头,很安静。
“白雁……”他小心地托着她,想让她坐下来。
她慢慢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突然咯咯地笑了,紧紧地拉住他的手,欢喜得像个孩子,“我就知道明星骗我的,她不喜欢我,不愿我们在一起,故意说你不理我了。明天才不会不理我的,对不对?”
冷锋嘴角痛苦地抽搐着。
“明天,你干吗不说话?”
“白雁,你不认识我了吗?”冷锋颤声问。
白雁突地惊惧地抽回手,“你是谁?”她着急地四处张望,“明天呢?”
“白雁,明天他……已经不在了。”
白雁的身子晃了两晃,眼前一黑,“咕咚”一下栽倒在地。
新官上任三把火。
康领导就任云县县长,没放火,也没通电,甚至连会都没开。他让县委办公室找了辆车,带着简单和几个副县长,用了一周的时间,把云县的寸寸土土都转了一遍。
就在云县的上上下下都在对新县长拭目以待时,康剑召开全县局级领导以上的会议。
会议一开始,康领导没有先来一段白开水似的开场白,而是直奔主题。他提出了几个大的规划。
首先,他要在云县建一个最先进的剧场。云县是越剧之乡,这是优势。现在传统艺术开始被人们青睐,全国各地的越剧迷们常不远万里来云县观看。他要把这个优势发扬广大。建剧场,建越剧培训班,排演经典曲目,加大宣传力度。借着这个优势,带动云县的服务业、旅游业。
看一场戏,不过一晚,怎样能让来的人多留几日呢?康剑说道,云县山青水秀,湖泊众多,果树茂盛。如果在云县郊区开辟一个农业观光带,那么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现在城里人兴农家游,春天时来看油菜花、看桃红李白,夏天来看麦浪滚滚、秋天到果园里采撷果实,冬天踏雪寻梅。再围几百亩鱼塘,让城里人来个自驾游,学古人垂钓修身。这些都是很快见效益的,投资不会太大。等全县的经济上了个台阶,那么就要增大招商引资的力量,把工业也提升上去。
最后,康剑说,要在三年之内,云县的经济也在滨江市名列前茅。
在场的局级领导们,个个被康剑描绘的蓝图,激动得热血沸腾。这些并不是好高骛远,确实是能望得见的效益。但以前,怎么就没人想到呢?
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年轻领导,目光远大的呀!
现场,旅游局、文化局、规建局的几个局长就向康剑立下军令状,拍着胸膛说散了会,就开始把这个计划列在今年的首要日程上。
“资金的事,我会向上争取,大家放手去干。”康剑喝口茶,润润嗓子,心情也很澎湃。
康县长第一次粉墨登场,算是赢了个满堂彩。
晚上回到政府招待所,和白雁通电话时,康领导情绪非常美好。
要说,来云县工作,虽然是个小县,但能当家作主,不比以前顾忌这顾忌那,康剑是热情高涨,唯一不足的就是到了晚上,看不到老婆,抱不到老婆,有点冷清。
他和白雁还在新婚中,黏都黏不过来,生生拉开了几百公里,怎么能不想呢?
晚上,蜷在被中,和老婆甜甜蜜蜜煲个电话粥,勉强弥补点相思吧!
电话一通,白雁先是嗲嗲地撒个娇,然后把一天发生的事,一一向他汇报,接着,他也会把自己的事稍微提一些。白雁太小,他的工作繁重、枯燥、压力又大,他不想破坏她的心情。
说完工作,两个人音量默契地一低。这时候说的话,外人听着,都会觉得肉麻又无聊。
“康剑,你想我吗?”
“想呀!”
“哪里想?”
“哪里都想。”
“你想到不行怎么办?”
康领导全身的血液奔流如潮,“我就看你的照片,吻你。”
“照片是冰凉的,有什么好吻的。”
“那我把精力积蓄下来,回滨江时一齐吻回来。”
“那个还能积蓄呀?”白雁好奇地问。
康领导大口喘气,无语以对。挂上电话后,康领导要在**像烙饼似的翻好一会,才能平息身上的燥热。数着日子,他来云县快十天了,这个周末,一定要回滨江,不然真要疯了。
第二天,康剑处理好公事,简单告诉他晚上没安排,他点点头,给白慕梅打了个电话。
也该去拜访下她了,为公事,也为私事。
接到康剑的电话,白慕梅也没吃惊,两个人就约在文化大院旁边的一家餐馆吃晚饭。
天气刚开春,白慕梅就脱去了厚重的棉衣,换了一件夹腰的大衣,脖子里围了条披肩,流苏长长的,很有风情。
“怎么想到云县工作了?”白慕梅气色不算好,人也倦倦的,没像平时发娇弄嗲,面无表情地问。
“正常的工作调动。”康剑没有多提别的,问她要喝红酒还是白酒。
“来点果汁吧!”白慕梅把老服务员喊来,告诉他要一杯鲜榨的木瓜汁。
木瓜养颜、美白,康剑看着白慕梅保养适宜的面容,心想她真是善待自己。
“云县要成立一个越剧培训中心,你是越剧界的名角,很有号召力,能过来担任中心主任吗?”康剑问。
“我?”白慕梅细长的凤目一挑,“我像个当官的料吗?你找别人吧,我要演出,还有自己的礼仪公司打理,不想操这个心。”
“可你不是在省城越剧团担任顾问么,你的礼仪公司在云县,何必要两处奔波,培训中心的报酬不会比你担顾问的少。”
“做事图个心情,我并不在意多几个钱少几个钱。”白慕梅优雅地接过送来的木瓜汁,浅抿了一口,“再说你已和白雁离婚了,我没必要卖你人情。”
康剑真是有点吃惊了,她这话的口气,好像气愤他和白雁离婚,可能吗?
“我约你见面,其实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说一下,我准备和白雁复婚。”
白慕梅抬起眼,看了他好一会,慢条斯理地哦了声,问道:“你爸妈同意了?”
康剑点头,“当然,你呢?”
白慕梅似笑非笑,酸溜溜地撇嘴:“我的意见不重要。她过年就给我发了条短信,还是转发的别人的,下面人家的名字都没删掉。我老了,她翅膀硬了,不求着我,嫌我丢人,当然不需要把我放在眼里。”
这弦外之音真浓了,康剑讶异地直眨眼,“不是,白雁考虑到你春节时活动多,不想打扰你!”
白慕梅摆了下手,“别说了,她是我养的,肠子弯弯扭扭,我都看得到底。她是恨我来着,我也不辩白。”
“白雁说剪得断的是脐带,剪不断的是血源,对于她来讲,你永远是她妈妈。”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肯做孤儿,也不会要我这个妈的。”
康剑怔住,今晚上的白慕梅让他感到匪夷所思,像是另外一个人。
两个人默默地吃完饭,白慕梅就起身离开,临走前,她把单买好了。
康剑并不知道,白慕梅今天收到了医院里的化验报告,确诊了她的一侧**里长了恶性肿瘤。
白慕梅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生活中曾经与她密切相关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而又淡漠起来。楼下盛开的一片黄灿灿的迎春花,胡同口焦香酥翠的小点心,橱窗里精美的时装、饰品、香水以及手袋,还有小贩们那悠扬婉转如同山曲儿一样的叫卖声,街上走过的对她行注目礼的英俊男子,仿佛在刹那间,它们都华丽转身,没有任何商量余地背她而去,把她扔在路边,孤寂、绝望,却又无可奈何。
医生要她立即住院进行手术,不然癌细胞扩散,将会变得非常可怕。在此期间,不可避免地接受没完没了的放疗和化疗,像吃饭一样大包小包地吃药。
一个女人,头发脱落成一个丑陋而又可爱的光头秃子,胸口横着可憎的疤痕,还有什么美丽,还有什么自信?还怎么能在男人面前妩媚地脱衣解带?她拒绝了治疗。
女人如花,那就在花开盛时一次性地谢落,不要一片一片地凋零,那样太残酷了。
多么可笑,从医院出来后,她没有想到曾丰富了她人生的一个个男人,她一再想到的就是那个已经和她断绝母女关系,怎么也捂不暖的女儿。也许,她是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肉,才是最真切的。
康剑在饭馆里抽了根烟,想起白雁提到过小时居住的文化大院,他信步往那里跑去。
锈漆班驳的大门虚掩着,里面几间平房里透着昏黄的光束,二月的天,温度还很低,大门外并没有人。
他跨进大门,刚绕到一个破旧的篮球场边,眼睛瞟到有家小院中站满了人,中间还有几个穿着天空蓝制服的军人。康剑拧了下眉,这颜色看着眼熟。
“真是老天不长眼呀,那么好的个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一个头发灰白的妇女边抹泪边往这边走来。
“大婶,那家出什么事了?”康剑迎上去问。
年老的妇人抬起头看看康剑,摇了下头,叹道:“商家那个当飞行员的儿子什么演习时死了,尸体烧成了个焦碳,认都认不出来。他们刚从部队奔丧回来。唉,可怜呀!”
康剑突地打了个冷战,“他……他是不是叫商明天?”
“是,龙凤胎,一个叫明天,一个叫明星。我瞧着你面生,你是?”
康剑挥了挥手,转身就往外跑。出了文化大院,他就给简单打电话,“快,给我准备车,我要回滨江。”
还是来晚了。
夜色如墨,春寒料峭。
康剑站在病床前,只见白雁面无血色地躺着,双眼合拢,头歪向一侧,不知是熟睡还是昏迷着。他的心口被一把不太锋利的刀,一点点地切割着。他倦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脚下有点儿飘浮。他欠下身,给她掖好被角,发觉她一只手掌攥得紧紧的。他抬起一看,依稀看得出是几块红色的纸屑。
“别碰。”冷锋在一边忧心忡忡地说道,“谁拿,她就像歇斯底里一样和人拼命。刚给她打了针镇静剂,好不容易安静下来。”
那是碎裂的纸玫瑰,康剑看出来了。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泪痕,只是苍白得可怕,嘴角耷拉着,像个在赌气的孩子。
康剑摸了摸她的脸,“冷医生,我们谈谈吧!”
冷锋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病房,康剑细心地把灯关了。柳晶和简单站在走廊上,商明星惊恐地倚在一个角落中。
柳晶是在白雁晕倒时赶到手术室的。不一会,白雁就清醒了,然后就痴痴傻傻地对着手里面的红纸发呆,有人走近,她就浑身紧绷地,像头小兽似的冲过来。小脸上狰狞的神情令人心疼又痛楚。
“康领导。”柳晶看着康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白雁为了别的男人失控成这样,康领导心里面一定很难受。
康剑轻轻点了下头,目光扫到了商明星。商明星也从眼帘底下怯怯地打量着他。
“我……妈妈说这是哥哥留给她的东西,应该送给她。所以我就来了,没想到她……这么脆弱。”在康剑慑寒威仪的的目光下,商明星颤抖地把日记本和相册递给康剑。
康剑粗粗翻了下,问道:“你家里现在怎样?”
“我爸妈还好,部队给了抚恤金,是以最高规格给的,哥哥追认为烈士,他们说会给爸妈养老送终。”
“简秘书,”康剑扭过头,“你和柳护士带她去吃饭,安排她住下。回到云县后,你找下劳动局,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帮她安排一个。”
“康县长,你也没吃饭呢!”简单皱着眉头,提醒道。
康剑苦笑笑,摆摆手,“去吧!”这个时候,他还咽得下饭吗?他的喉咙已经堵得几乎不能呼吸了。
是不是惩罚他当初娶白雁的动机不纯,所以老天才故意这样设置一个又一个的障碍。
在跨越前几个障碍时,他灰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