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捧暴雨梨花针(1 / 1)

纸玫瑰(合集) 林笛儿 16076 字 1个月前

“砰”一声轻响,五彩的礼花在白雁的头顶上响起,层层叠叠的纸屑与花瓣如花雨一般落下。她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康剑怀里躲去,餐厅里灯光刷地亮起。掌声,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康剑含笑对着众人颔首,挽着白雁越过花门,走上礼台。

康云林代表一对新人的家人发表答谢感言。

结婚前,康剑带白雁去省城见他的家人。对于位居高位的准公公、准婆婆,白雁多少有点战战兢兢的,虽然脸上没有显露出来。康剑并没有带她去他的家,而是把她带进了省政府康云林的办公室。康云林正在接待新西兰一个参观团,中午要陪着吃饭,听说白雁来了,就让秘书代替他去了。

康云林有点发福,头发谢了不少,讲话中气十足,宽大的脸庞上依稀能寻到旧时一些英俊的痕迹。康剑和他不太像,但举手投足间有康云林的影子。

午饭放在省政府的小宾馆,菜是康云林点的。他温和地给白雁夹菜,不住地询问一些白雁工作上的事,还有白慕梅的近况,亲切得如同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白雁先前的一些担忧烟消云散。

吃过午饭,康云林让康剑带白雁回家住几天,康剑说市里事多,妈妈又不在家,就在宾馆住一晚,明天就走。

晚上,康云林陪两人去看了场话剧。散场出来,路过“老凤祥”珠宝店,康云林进去给白雁买了条钻石手链。又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算作初次见面的见面礼。所有的一切都非常传统。

可惜没有见到康剑的母亲李心霞,听说身体不好,到北京养病去了。

白雁问康剑是什么病,康剑正在接电话,没听清她的话,也就没有回答。

白雁心想那病一定不轻,因为她缺席了唯一儿子的婚礼。

又是震雷般的掌声,打断了白雁的思绪。康云林的讲话已经结束,接下来主持人邀请白慕梅一同上台来。

白雁习惯性地深呼吸,挽着康剑的手臂哆嗦了一下。

喧哗的人声突然像海潮一般退去,餐厅里寂静如子夜。浅红羊绒开衫和细瘦的灰色毛裙,把白慕梅的正面、侧身、高度、仪态衬托得知性优雅、百媚千娇。她闲庭碎步,似笑非笑地走上台来。

走到白雁面前时,她停下脚,慈祥地摸了摸白雁的脸,然后极其不舍地抱了抱白雁,狭长的凤眸中甚至闪烁着泪光。

接着,她扭头对着康剑叮咛道:“康剑,好好照顾雁雁。”

说完,她一个俏丽地转身,如小鸟依人般地站在了康云林身边。

所有的目光“哗”一下全转向了那个方向。

康云林锐利的眼眸有着一汪柔波在泛着细浪,久违的驿动无法遮掩地**漾其间。

白雁觉着角色突地转换了,今晚的主角是康云林和白慕梅,她和康剑只不过是他们的伴郎和伴娘。

不知康剑如何,反正自己太习惯这种现象了。有白慕梅在场的地方,她都是全场的亮点,别人都是衬托她的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花一草一木而已。

白雁眼睛转了下,瞟向康剑。康剑抿着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还是恼。

“雁,你妈妈简直就是《花样年华》里的张曼玉,不,是《长恨歌》里的郑秀文,风花绝代一佳人呀!她往那一站,我们还能活吗?”柳晶陪白雁去更衣室里换装,感慨得一塌糊涂。

“你羡慕吗?”白雁转过身去,让柳晶拉上长裙背后的拉链。

柳晶愣了下,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还是喜欢我妈妈,你妈妈没有妈妈的样子。”她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

白雁倾倾嘴角,仰起头,化妆师替她补了下妆。

柳晶拎着的包包里传来手机短信的声音,她打开包,把手机递给白雁。

白雁打开手机,远方的号码。“小雁,今天的你一定很漂亮,可惜我看不到。”

白雁握着手机的手颤抖着,“柳晶,给我拍张照,我有个朋友想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柳晶嘟哝道:“你硕果仅存的几个朋友不都来了吗?”

白雁不答,做出一脸幸福,让柳晶拍了照,然后给刚才的号码回复了过去。不一会,短信又响起,没有语言,没有表情,只有一行点点。

换好衣衫,两个人往餐厅走去,走廊上挂着个电视,里面正在播天气预报,白雁停下脚步,“成都今天二十四度,比滨江暖和呀!”她喃喃自语。

“想去成都度蜜月?”柳晶问。

白雁摇摇头,“没有蜜月,康剑后天要开旧城拆建大会,抽不出时间。”

柳晶一咧嘴,“抽不出时间干吗要结婚?把一腔精血奉献给家国好了。”

白雁脸通红,回头掐了下柳晶,“小姐,形象,形象……”

柳晶吐舌,笑得鬼鬼的,凑到白雁耳边,吹气如兰,“雁,我和几个小姐妹给你送了份礼物,一会你进了洞房再拆呀!”

白雁娇羞地笑,知道一定是什么恶作剧。

婚宴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才结束,送走所有的宾客,白雁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白慕梅喝得微醺,幸好就住在这家酒店,不必要人相送。

白雁和康剑坐着婚车回新房。

康剑原先住在市政府招待所,三个月前,和白雁一确定关系,他就购买了一套公寓。公寓在城市边缘,小区很小,很静,十几栋六层高的楼远远地坐落在绿色的草坪间。他们的家在其中一栋的顶楼,复式结构,客厅正对着这座城市的护城河。河对岸是一畦畦农田,远远可见一排排农宅,很有点田园的味道。小区外,有班车直达医院,白雁上班也方便。

新房的一楼是客厅、餐厅、厨房和杂物间、客房什么的,二楼除了卧房之外,还有一个书房。康剑把杂物间和客房打通,改成一个大大的套房。

开始的时候,白雁还不太确信,她会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这比她的梦想高出了实在是不知道多少倍。但她是个把什么都藏得很深的人,心里面乐开了花,脸上绝对不会露出受宠若惊的模样。

两个人疲累地走进房间,白雁上楼卸妆,康剑进厨房烧开水。

“白雁,”康剑喊住她,“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是,领导!”白雁俏俏地笑着转过身,挨着他在沙发上坐下,眉宇间满是小女人的娇媚。

“不是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喊我领导。”康剑蹙起眉头。

“以前喊你康领导,现在喊的是领导,这意义可不同的。康领导是个遥不可及的陌生人,而领导是最亲最亲的人。在你面前,我就是个笨拙的孩子,你在哪方面都能胜任我的领导,我心甘情愿地被你领导着。”她贴近康剑,手圈住他的腰,温热的呼吸拂在他的颈间,“你……不想领导我吗?”

康剑漆黑的眸子一深,手指情不自禁抚向她带笑的脸颊,但半路突地又收回来了。

“白雁,坐好,我和你认真说个事。”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

“嗯,”白雁像小猫似的往他怀里又偎了偎,秀气地打了个呵欠,轻轻闭上眼,“人家累了,就这样说吧!”

康剑看了她好一会,“白雁,以后不要随便把你那帮朋友和同事领到家里来,更不要答应帮别人做什么事,最好和柳晶她们保持距离。家里来了客人,你听到什么不准在外面乱说。谁向你打听什么,要想一下再回答。不是谁敲门,都要开,从猫眼里看好了,问清什么事再开。和单位里的异性同事讲话,不要太过随意……你干吗?”

闭着眼的白雁突然坐起身,眼瞪得圆圆的,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脸,眨了眨眼,“你真是我家领导吗?”那神态像在梦游一般。

“白雁!”康剑心头升起一种无力感。

白雁双手一拍,笑靥如花,小脸上的两个酒窝可爱地闪着,“你真是我领导呀,刚刚我还以为你是监狱长,口气好凶哦,吓我一跳!”

康剑语塞,俊脸青白。

白雁温柔地在他的脸上印下一个吻,娇憨地撅起嘴,小手在他的胸前一下一下地划着圈圈,“领导,今天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只可以说想我、爱我、疼我、怜我,还有……抱我……”

她跳起来,孩子似的蹦上楼梯,调皮地回过头,“别板着个脸,这样子就不帅了。我去卸妆、洗澡,穿很漂亮的睡衣给你看。然后给你放洗澡水。领导,你喝完茶就上来呀。”

康剑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喉结耸动,俊脸涨得通红。

白雁显然很满意她所看到的,哼着歌,一蹦一跳地上了楼。

进了卧室,看到地板上放着一堆礼物,最上面放的是柳晶几个送的,包装非常华丽。白雁拆开来一看,不禁抿着嘴笑到肚痛。

盒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各式**,连恐怖的橙色、紫色、黑色都有,如果康领导戴上……白雁闭上眼YY了一下,自己羞得脚趾头都红了。

洗好澡,擦着头发,侧耳倾听楼梯上没有声音,她朝下面探头看了看,客厅里没有,厨房里也没有。白雁诧异地走下楼,听到阳台上有说话声,这才发现康剑在外面接电话。与客厅相通的玻璃门拉得实实的,他像是很烦躁,手忽上忽下地挥舞着。

他转过身,对上白雁的视线,一呆,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怎么了,有事吗?”白雁体贴地问。

康剑犹豫了下,点点头,“嗯,是工作上的事,我需要……出去处理下,白雁……今晚……”

白雁认真地回道:“春宵一刻是值千金,但这不是硬件任务,完不成,不要扣工资的。而工作上的事是正事,事关我家领导的前程,我分得清轻重。去忙吧,我会锁好门,不管是大灰狼还是喜羊羊来,我都不开。”一说完,自己先撑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康剑也跟着笑,伸手抚了抚她湿湿的头发,挤了挤眼,“那你早点睡,我争取很快回来。”

“路上开车慢点。哦,你等等……”白雁扭头冲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蜂蜜,挑了匙放在茶杯里,然后注满水,边走边吹着,“你晚上喝了许多酒,这个又醒酒又润喉。”

小脸上,两个小酒窝又闪呀闪的,康剑看着她,像是用了很大的勇气才把茶杯接过来,在她的注视下,喝得一滴不余。

“那我走了……”口气有点迟迟疑疑,巴不得白雁挽留似的。

“嗯!”白雁踮起脚,在他怀里蹭了蹭,刚洗好澡的绵软身子散发出少女与沐浴露混合的柔香,康剑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了,他几乎是艰难地拉开了大门。

下楼时,满脑子都是白雁一闪一闪的小酒窝。

而屋中的白雁不知怎么想起了张艺谋的一部老片子《大红灯笼高高挂》,老爷刚娶了四太太,正入洞房呢,外面丫环来禀报:“老爷,三太太犯病了!”

“什么病?”

“老毛病,心口痛。”

四太太乖巧地问:“这病要紧吗?”

老爷嘟嘟哝哝地怨道:“真是的,没一天能让人安宁。”怨着,还一边穿着衣服,和小丫环走了。

四太太看着一室摇屋的红烛,神情恍恍惚惚。

白雁看着镜中眼神朦胧的自己,拍了拍,怎么会想起这个呢?啊,一定是喝多了才胡思乱想。

她对着镜中的人扮了个鬼脸,打着呵欠,向硕大的婚床躺去。

窗外,浅月隐在云层里,星光黯淡,夜一点点地深了。一直到天明,康剑都没有回来。

白雁揉着惺忪的双眼,老牛慢步似的下楼,瞅瞅空****的屋子,突然觉得有这么大一套公寓也不是件多开心的事。不由地想起以前租的小公寓,几十个平方,站在门外,就可以把屋子里的角角落落收入眼底。笑一下,屋子里溢满了欢乐。掉一滴泪,满屋子都是悲伤。现在,她咳一声,要过好一会,才听到回声,猛不丁还吓自己一跳。

可惜那套公寓,康领导已经催着退租了。

白雁这个岁数,不属于晚婚,但医院给了晚婚的假期。结婚前,买这买那,她已经休了一周,连今天算起,她还可以休一周。

康领导忙,结婚还是硬挤出来的时间,接下来又是这个会那个会,说不定还要出差。

白雁想着,要不回医院上班得了,自己一个人待在屋子里,鼻观口,口对心,身伴影,也无聊。

懒懒地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打开冰箱,想煮点什么,听着客厅里座机催魂似的响个不停。

她丢下水杯,忙跑过去接。

“雁雁,起床了吗?”电话那端,康云林温和地问道。

白雁一闭眼,坏了,她忘了酒店里还住着两位老人家呢,说好了今天要过去陪他们一起用早餐的。

“爸……爸。”这一声,把白雁喊出一身汗来,情不自禁站起身,把头扭向一边,深呼吸,深呼吸,觉得镇定了点,才续继说道:“我马上就到。”

“不要着急,路上慢点,我和你妈妈先喝点茶。”

“好的,好的。”白雁忙不迭地点头,搁了电话,就往楼上冲。为了结婚,添了几条价值不菲的裙子。五月的天,稍暖微凉,一件连衣裙就可以了。她只化了个淡妆,把头发梳直了,就出去了。

出了小区,拦了出租。一上车,忙拨康剑的手机。

“你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白雁对着手机,有点犯傻,难不成康领导连夜出国了?

车很快就到了酒店,白雁走进大厅,瞟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八点十分。擦了擦额头细薄的汗粒,还好,这早饭还不算太晚。

早餐厅里,稀稀落落已没几个客人了。白雁一抬眼,便看到了康云林和白慕梅。

应该说,白慕梅今天的打扮很合她的年龄,庄重而又大方。可是这就和小姑娘穿暗色系衣服一样,越发衬出自身的优势来,经过她身边的人,自然而然就露出一脸的惊艳。康云林没有穿正装,穿着暗花的衬衫,宽松的米色休闲裤,眉宇间神采飞扬。两个人往那一坐,白雁脑子里就回**着一首熟悉的旋律“最美就是夕阳红……”。

“雁雁,你怎么一个人来了?”白慕梅延续了昨晚得体的慈母形象,语气关切地问道:“康剑呢?”

白雁拂了下头发,在桌边坐下,“昨晚喝多了,现在还没醒酒……”话音还没落,便看到面对着餐厅大门的康云林眼睛讶异地瞪着。

“康剑!”

白雁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雁雁故意逗我们的,瞧,康剑这不来了……康剑?”白慕梅娇娇地抽了口凉气。

康剑头发散乱着,仍穿着昨天的新郎服,神情无比疲惫,俊脸上有明显的黑眼圈,眼里布满了血丝。再凑近一看,簇新的西服上被烟头烫出了几个细洞。

康剑拉开椅子,坐下,扒拉了两下头发,对上白雁的视线,然后不着痕迹地挪开,“对不起,来晚了。”嗓子是沙哑的。

康云林脸色一下就变了,“你这是打哪来啊?”口气有领导的威严,也有作为父亲的不悦。

“外面。”

“你昨晚没和雁雁在一起?”怒气在康云林的喉间急急地要往外吼出。

“爸爸,康剑他工作上有点事。”白雁插话道。

“雁雁,你不要说话。康剑,能有什么事比你结婚还要重?我好像没听说滨江昨晚有什么大事发生。”

康剑轻叩着桌面,面无表情地闭了闭眼,“你们要吃点什么?”他挥手,让服务小姐过来。

“康剑,回答我。”康云林的火气再也控制不住了。

“白雁不在意,你又在意什么?”康剑拧着眉,迎视着他,“我不就离开一个晚上,又不是一年两年。”

“康剑……”康云林额头上青筋突起。

一瞬间,父子俩剑拔弩张,各不相让。

“爸爸,你是喝粥,还是要牛奶?”白雁及时地开了口,笑得没心没肺,“妈妈是要一杯牛奶,一片吐司还有一个苹果,康剑你呢?”

“来杯豆浆。”康剑收回目光。

“爸爸,你喝点南瓜粥吧!”白雁作主点好了早餐。

康云林“啪”地一拍桌子,腾地站起,“不吃了,我回省城。”

一直沉默着的白慕梅优雅地站起,“那……我也回云县了。”

白雁瞧瞧康剑没有和解的意思,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陪着康云林和白慕梅也往门走去。

“别送了,雁雁,进去吃早饭。康剑被他妈妈宠坏了,脾气不太好,你别往心里去。如果受了委屈,给我打电话。”康云林的司机把车开到了酒店前,康云林转过身来,又看了看白慕梅,叹口气,上了车。

他另外安排了一辆车送白慕梅。白慕梅倒没急着上车,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远远近近地罩着白雁,白雁当没看见。

两辆车开远了,白雁重新回到餐厅,康剑冰着个脸,一动不动地坐着。

“领导,你看上去好憔悴哦!”白雁挨着他坐下,眼眨都不眨地看着他,“一会回去睡会吧,你这样子在外面晃,很吓人的。”

康剑侧过脸,“白雁,你……会不会生气?”

“领导,你有做什么让我生气的事吗?”

康剑抿着唇,没有回答。

白雁乐了,“你是不是说我整天笑嘻嘻的呀,呵呵,我就这样啦。不过,我也没什么可生气的事啊,我四肢健全,工作不错,有一个美丽无比的妈妈,还嫁了你这样优秀的老公,我要是再不知足,老天会惩罚我的。”

康剑下意识地低下了眼帘,端起豆浆,“吃早饭吧!”

白雁体贴地夹了一个煎鸡蛋放到他的盘子里,“你昨晚辛苦,补充点营养。”

康剑一口豆浆含在嘴里,一呛,喷了一桌。

白雁无辜地眨眨眼,有点不解。

康剑确实是累了,一回到家,倒头便睡,睡到下午时分,下楼,发现白雁不在屋内,餐桌上留了张纸条:“领导,我去医院了。”

白雁结婚,只请了几个同事和朋友,为了不给康领导戴上“铺张浪费”的帽子,医院里的大部分同事都没请,但喜糖还是要送的。

白雁拎着一大袋喜糖和水果,先去了妇产科,想让柳晶帮着发一下。一进科室的门,便被几个小姐妹先围上了。

“哇,快让我看看,这一结婚就不同了,似朵鲜花似的绽放。”妇产科主任推着白雁坐上产检床,上上下下地打量。

柳晶挤眉弄眼地凑上来,“快说快说,昨晚是谁先扑倒的谁。康领导对我们的礼物感想如何?”

“人家康领导是一正经八百的乖孩子,谨遵礼法,肯定是白雁强暴了英俊斯文的康领导。”另一个护士接口道。

“噗……”白雁刚好喝口水,直接就喷了。

“场面很限制级吗?”几个女人一起瞪大了眼。

白雁想了想,说:“具体多少级,真不好说。改天我把录像带带过来给你们评定下。”

“啊,你也不想活了?”

这句话是医院的一个经典笑话。某领导外面有一小三,亲密时,领导爱叫我要整死你。小三回道:好,来吧,我也不想活了。有一天,领导正在主席台开会,突地收到一条短信:怎么办,我不想活了!刚好给邻座的某领导看到,吓了一跳:谁要自杀,快报警!领导呵呵干笑。

白雁娇羞地点了下头。

一帮女人眼都亮了,“真猛呀,雁!你真有存档吗?”

白雁煞有介事地说道:“当然,一生只一次的洞房花烛,自然要留档以备日后回味。你们都没有吗?”

一帮女人黯然神伤,“我家那位当时太……匆忙了,哪比得上你家领导深谋远虑。”

“去!”白雁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女人们齐齐咧开了嘴,笑纹还没绽开,只听到楼上传来“咣当”一声巨响,紧跟着有人怒吼道:“你是第一天当医生吗?什么叫我不是故意的?要是故意,你还不直接拿把刀把人给剁了!”

“唉,又来了!”柳晶哆嗦了下,打了个冷战。

“这谁呀?”白雁听着声音很陌生。

“西伯利亚寒流。”妇产科主任翻了下白眼,挥手让人散开做事。

白雁扯了下柳晶,柳晶把她拉到一边悄声说:“泌尿科新来一专家。你也知道咱院最薄弱的科室就泌尿科了。女人么,难言之隐可以一洗了之,男人这难言之隐可怎么洗也洗不了的。现在男人也不知咋回事,越是钱多,下面就越是事多。医院打上海挖来个专家,来加强泌尿科力量。专家明明是从南方来的,偏偏姓冷,人也冷,脾气坏到了极点。走到哪,气温都陡降二十度。不仅是泌尿科的医生和护士,就是别科室的,他看着不爽,也会吼上一通。你们手术室前几天有个小护士当场都被他训哭了,现在见着他腿都打颤。偏偏他是院长眼中的能人、红人,咱们也就躲远点,免得冻着。哦……他好像下来了,我带你看看去。”

柳晶拉着白雁,两人站在走廊上“关于人流与宫外孕知识普及”的宣传栏前,看了足足十分钟,听到楼梯“咚咚”响起,白雁眼角的余波看到一个肤色白净、眼眸冷冽的男人走了下来。男人长相还算不错,但那气势专横慑人,从身后经过时,真的觉着像一股阴风刮过。

柳晶推了下白雁,白雁吐吐舌,两人咯咯笑着。

男人突地回过头,白雁吓得身子陡地一直,忙专注地看着面前放大的女人腹部结构图。

“没夸张吧?”柳晶低声问。

白雁正要说话,包包中手机响,掏出一看——陌生号码。

顺手接了,偷眼瞧男人已转身走了,她对着柳晶吃吃地笑。

“小丫头,结个婚就乐成这样啊?”

白雁一怔,这么磁性、慵懒的嗓音,正是那位省城第一公子:陆涤飞。

“你好。”怕柳晶疑神疑鬼的,白雁没有尊称陆涤飞,不过,心里面有点纳闷,她这号码难道是贴在电线杆上帮人家治难言之隐的吗?怎么谁都知道?

“小丫头,没去参加你的婚礼,有没怨我?”陆涤飞的口气仍然带有一些不正经。

“我哪敢,你……是领导,忙着呢!”白雁把身子背了过去。

“听听,还是有些怨了。是我不好,不该在这种时候离开滨江。不过,我有准备礼物给你哦。”

“谢谢了,改天让康剑请你吃饭。”

“这和康剑没关系,礼物我可是送给你的。我人还在上海,过个两天回滨江,我到时和你联系。”

白雁想推辞,听到话筒里传来一声娇声娇气的女声,陆涤飞挂了电话。

“谁呀,神神秘秘的?”柳晶探身问道。

“康剑的同事。”白雁模棱两可地带过,心里面却有些嘀咕:这个陆涤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和她有这么亲切吗?

又到暮色四合时。

白雁坐在班车上,目不转睛看着外面斑斓的街景。其实这趟车不开往她居住的小区,她看着有车停下就上去了。反正没事,坐错了车,再返道总能到家。

但如果人生的路走错了,拐个弯,也能抵达目的地吗?

从她懂事起,她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唯恐稍有不慎就走错了路。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内。可是计划哪赶得上变化呢?

白雁拿出手机看了看,没有一通来电。她失笑,下了车,拦了辆出租,对司机说了小区的位置。开车的是位中年女子,瞅了她几眼,笑道:“姑娘,那地方可不近。环境不错,可生活不方便,想买个菜都得坐几站路呢!”

白雁一愣,关于这吃饭问题,还真没好好考虑。以前,她都在医院吃食堂,康领导也是,现在有了家,就不能随便打发。这么一想,记起来冰箱里啥都没有。路过“苏果超市”时,她请司机大姐停了会,冲进去捡了几样菜,又买了点速冻食品。

车停在楼下,白雁抬头,看到书房窗户里散发出的暖色灯光,莫名地心里一暖。为什么文人墨客一再喜欢描写黑夜里那盏温暖的灯光,因为在那盏灯后,是一个等自自己的人、一个温暖的家、一种强烈的归属感……

白雁弯起嘴角,脚步轻快地抬脚上楼。

康剑在上网。皱着眉头看人民网首页上的几条新闻,中央现在严令禁止修建楼堂馆所,可今年滨江就有好几个部门打报告要建新办公大楼,有的连地都征好了,丛书记对这事一直没表态,他一个市长助理,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把报告压着,说再决定。

书房的门开着,下面一点动静都听得分清。

“咔哒”一声,门锁打开的声音,他走出书房,看到白雁拎着大袋小袋地进来了。

“怎么到现在才回来?”他走下楼。

“等很久了吗?饿不饿?”这是两人结婚后第一次在新家做饭,白雁不禁责怪自己在外面晃得太久了,她急忙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寻思着一会切点青菜,炒个肉丝,再拌点榨菜,和在一起下个面条。

“还好,我吃过面条了。”

白雁拿东西的手一怔,放慢了速度,“那一会要吃夜宵吗?领导。”她笑眯眯地看着他,脸上又露出那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一会我要写个材料。”康剑拉过她,在她嫩嫩的面颊上贴了贴,“你看看电视、或者看会书,早点睡,别等我。”

“领导,我们今天可是新婚第一天哦。”白雁仰起头,娇声道。

康剑刮了下她的鼻子,“没办法,明天早晨有个会议,我要发言,我必须对有些数据和资料先了解下。乖!”

“好吧,我们先国家再小家,我不和你争风吃醋。”白雁从他怀里抽身,把食物分门别类地放进冰箱,俏皮地送给他一个飞吻,像只开心的小蝴蝶飞上楼。不一会,换了身比较保守的睡衣下了楼。

睡衣虽说保守,但在胸部,却是一圈镂空的蕾丝组成。透过几近透明的蕾丝,康剑看到她里面穿着果绿的文胸,一弯身,便可以看到胸部优美的曲线,康剑不由地就觉着呼吸加重了。

“领导,你要再吃点吗?”白雁给自己下了几个水饺,水气蒸腾中,一回头,撞到康剑直勾勾的眼神。

“不,我……上去了。”康剑不自然地挥了下手,近似僵硬地转身上楼。

回到书房,不知怎么,心就静不下来了。听着白雁拖鞋在地板上啪哒啪哒走来走去,看着电视,她不知看到什么好笑的,笑得咯咯的。接着,她在厨房里洗碗筷,后来,洗浴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

康剑的心一下子逼到了嗓子眼,他站起身,在书房里像头困兽似的走来走去。

“领导,”门突然开了,白雁端着个果盆走了进来,“休息下,吃点水果。”

康剑简直大气都不敢出了,他看着她曼妙地走进来,小酒窝甜甜地闪着,清眸如星辰般晶亮,湿湿的长发在身后一甩一甩。

脑中一片空白,他一伸手把白雁揽进怀里,手指颤抖着。

指下的身子突地僵直了,头一歪,他本来想落在她唇上的吻滑到了她的肩上。

“领导,不要贪图美色,要以国事为重。”她笑,顽皮地拍拍他的肩,故作老成的口吻,乖乖地让他抱,可是他却感到了出自她身体里本能的疏离。

“你是我老婆。”他凑到她耳边,催眠般喃喃呓语,手在她的衣服外面揉了一下她的胸,旋转式的。这次,没有文胸。

“回答正确,加十分。”她娇笑个不停,嗲嗲地把他推开,瞟到书房里新铺好的一张折叠床,星眸闪过一丝黯然,“好了啦,领导,你好好工作,我闪人。”

她挣脱开他的手掌,“如果饿了,下面有凉面。晚安,好梦!”她左右开攻,在他脸腮两侧各落下一吻,便走进对面的卧室。

怕是担忧影响他工作,她不仅关上了书房的门,卧室的门也关得严严的。

康剑慢慢地在电脑前坐上,整个人失了神。

好不容易集中精力看好资料,又修改了下简单写的发言稿,打了几通电话,把明天的会议确定了下,时间已到十一点。

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拉开书房的门,屋内静悄悄的。他怔了怔,走向卧室,侧耳听里面没有一点声音,想看看她有没有睡,他扭动门锁。一愣,门居然从里面锁上了。

康剑倚着墙壁,脑中像煮开的水,全沸了。

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锁上了卧室的门?

客厅抽屉里,有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他只要下去,就可以打开了。可是他却没有走下楼的力气。

一个人在走廊上默默站了一会,转身回到书房,躺在折叠**,翻来覆去,整夜未眠。

早晨顶着两个熊猫眼起来,白雁已经快乐地在厨房里做饭了。和他相反,她睡得好像特别好,小脸水嫩水嫩的,比什么时候都看起来清新、可人。

“昨晚做到很晚吗?”先端上新榨的果汁,再然后是蒸好的汤包,熬得稠稠的麦片粥,几碟爽口的小菜,温柔体贴地双手递上筷子。

“你昨晚为什么要锁门?”忍不住,康剑火大地问道。

“我有吗?”白雁无辜地眨眨眼,突地一拍额头,“对不起,领导,我……习惯了,以前一个人住,进屋就先反锁门,防止色狼啦。你昨晚睡哪了?”

“我还能睡哪?”他闷闷地喝粥。

“腰酸吗?肩疼吗?”她愧疚地走到他身后,两手搭在他肩上,温柔又不失力道地按摩,“有没怨我?有没想我?”

那声音就在他的头顶,温热的呼吸一缕一缕地扑到他的颈间,顺着流下来,直达他的心脏。

“我想把你从**揪起来,狠狠地揍一通。”

“嗯嗯,是该打,怎么又浪费了一个良宵呢!人生得意须尽欢,莫等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领导,我不好,我一会好好地反省,认真写一份检讨,晚上送给你批阅,以后罚我孤枕独眠一个月,夜夜垂泪到天明。你不要姑息养奸,一定要秉公执法。”

康剑闭了闭眼,无语,埋头喝粥,只当什么都没说。他老婆做一个护士好像太委屈了吧,明明是一个外交天才呀!

站在身后的白雁,抿嘴呵呵直乐。

陆涤飞是在白雁休假结束前一天给她打电话的。

康剑说到下面一个县检查工作,晚上可能不回来,她正在收拾屋子,手机响了。

“小丫头,还记得我们的约会吗?”

白雁脸一红,“陆书记真会说笑。”她寒喧道,早把那事扔到脑后去了,“你回滨江了?”

“嗯,今天天气不错,出来吧,我带你到处走走,喝酒,逛街,吹风,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陆涤飞笑得很轻佻。

她微笑,这个陆公子真是骗女人的行家,“天气太热,我不想动。”

“那就找个地方坐坐,听听音乐,喝喝茶。来吧!”陆涤飞随口说出了一个地址,“你不好奇我送你的礼物是什么?”

她一点都不好奇,她只好奇他突然这么亲切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她去了。

这是一间小小的音乐吧,在一条巷子的拐角处。老板想来是个风雅人,装饰得特别有英伦风情,乱花的沙发,雕琢精致的胡桃木桌子,高高的烛台,壁炉,古老的音乐,室内灯光很暗,即使这大白天,不凑近些,还真看不到对面人的面孔。

这种地方,适合隐匿心情,适合倾吐心事,适合表白情感,唯独不适合陆涤飞这种浪**公子。

可他此刻偏偏一脸闲适地坐在沙发上,双腿叠起,优雅地端着一杯咖啡,一副很享受这个午后时光的样子。

白雁不禁叹气,她家康领导为国忙得差点过家门而不入,新婚蜜月,她难得见他几面,而这人,也是食俸禄的,却能这般游手好闲,真是好不公平。

“嗨,丫头!”陆涤飞抬手招呼,挥手要服务生给白雁送上一杯果汁,让白雁坐在他左侧。

白雁坐下后,才发现这音乐吧正对着滨江市新建的一家民营酒店——华兴大饭店。听说里面豪华至极,虽冠以四星,实际堪比五星,最令人雀跃的是这里对客人的隐私特别保密,等于是饭店业的“瑞士银行”。

“路上顺利吗?”陆涤飞绅士般替她搅拌了下果汁,让里面的冰块翻上来。

“滨江就这么大,又不比上海,当然顺利了。礼物呢?”白雁知道这人的劣性,不想多纠缠,直奔主题。

陆涤飞笑,“真是个孩子,见面就要礼物。”他弯腰从里侧拿出个包装精美的纸袋递给白雁。

白雁拆开一看,笑了,是两只憨态可拘的泰迪熊,“我都多大了,还玩娃娃?”

“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孩子。我会偷偷掀女孩子裙子时,你还流着口水啃糖葫芦呢!丫头,这布偶可是限量版的,我托了人才买到,你可要珍惜。”

白雁一惊,限量版的泰迪熊,那可是价值不菲,“我觉着还是你家宝宝玩这个比较合适。”无功不受禄,她懂的。

“你看,耍孩子气了,哪有送出去礼物再收回来的道理。不管这礼物合适不合适,至少是我的一番心意,怎么,怕欠我人情?”陆涤飞一扬眉,又是笑。笑得很坏。

白雁的脸无端红了起来。

“我早说过,我一瞧着你,就投缘。你遇到什么难处,尽管向我开口。心里面有什么样的疑惑,也可以问我。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白雁微微一笑,端起果汁,凑到嘴边,浅浅抿着,“陆书记对我这般关爱,我有点受宠若惊。我真的怕欠你人情,因为我有自知之明呀,我好像什么也不能为陆书记做。哦,明年一月份人大开会,投票选举城建市长,我要是成员,就投你一票,可惜我不是。”

陆涤飞细长的眼眸一眯,俊美的面容闪过一丝狼狈,他闭上眼,轻笑摇头,“丫头,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对,对,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人只要付出,就想索取。你不要低估自己,你有超强的能力来帮助我。”

“你怎么就肯定我愿意帮助你呢?你的对手可是我家领导。”白雁抬眼,眸光清冽。

“因为现在只有我能帮助你。我其实对那个破市长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是不想输给康剑。而且……你会非常愉悦地接受我的建议。”陆涤飞神秘地倾起嘴角,冷冷一笑,眼风不经意地瞟向门外。

白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愣。

一辆黑色的轿车徐徐地在酒店门前停下,车门一开,说去下面县里检查工作的康剑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跟着一位长发女子也下了车,两人有说有笑地往里走去。那位女子正是婚礼当天对她发表一番爱的宣言自称康剑女友之人。

“有什么想问的吗?”陆涤飞温柔地凝视着白雁,“不过,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其他的留着我们下次约会时再答。”

陆涤飞等了好一会,白雁才转过头,脸上平静无波,眸子坦坦然然,“问什么?那人我认识,我老公呀!”

陆涤飞眨眨眼,哈哈大笑。

陆公子笑的时候,左嘴角上扬,右嘴角下撇,脸颊上的肌肉拧成一小块,一小块,透着股邪气,像卖弄风情似的,很坏。

“丫头,真有你的。你知道吗?在官场上混的人最怕两样,一是双规,二是绯闻,这都是致命的。你有本事怎么玩都可以,就是别给别人抓到把柄。”

“陆书记,你本事大么?”白雁好崇拜地问。

“我本事向来不小,小丫头一定没少听说过吧!”陆涤飞自负地一扬眉。

白雁捧场地扯了下嘴角,端起果汁,悠闲地喝着,“陆书记,你真是生错了时代,要是早出生百把年,或者穿越一下,你大可出落成柳三郎、元稹那样的绝世风流人物。可惜了。”

“这样一说,我还真觉着遗憾,”陆涤飞接着白雁的话茬,咂咂嘴,“那你觉着康剑可惜不可惜呢?”

“我和他是一家人,不好评述,陆书记认为呢?”白雁轻飘飘地把球又踢了回去。

“其实康剑和我一样,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我坏在面子上,康剑却坏在骨子里。小丫头,你不好奇和康剑一同下车的女人是谁?”

“我该好奇吗?”白雁手托着下巴,天真地眨眨眼,“再怎么说,我们在新婚燕尔中,人是善变的动物,但目前还有新鲜感。你想让我家领导衬托你的纯洁,时间挑得不佳呀!再说,要做坏事,至少要在月黑风高时,那样才刺激。像现在朗朗晴日,有什么情调,人和动物还是有那么点区别。如果别人觉着暧昧,我们好像更暧昧一些吧!你看,灯光暗暗的,音乐柔柔的,我们挨得这么近,四目相对,你双目含情,你家夫人这时路过,突然看到这一幕,会怎么认为?事实呢,我们只是在闲聊。陆书记,凡事往好处想想,你心里阳光点,行么?”

陆涤飞被她说得噎着,有好一会气都出不来。这时候,他才觉着他似乎小看了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有志不在年高,这话果真是有根据的。

他本想刺她一下,没想到被她将了一军。

康剑一个地级市的市长助理,屈尊娶个小护士,不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而是郑重选择?陆涤飞在心头打了个问号。

“陆书记,我知道你是真关心我,不过,没必要浪费你珍贵的时间。我家领导对于感情有些木纳,不如陆书记擅长风花雪月,我对他要求不高啦!哦,谢谢你的礼物,我好喜欢。悄悄告诉你,我长这么大,还没玩过娃娃呢!”白雁笑得俏俏的,一口气喝尽果汁,站起身来。

“小丫头,你不喜欢我的建议?”陆涤飞又问了一句。

白雁拧了拧眉,正视着他,“我不喜欢成为别人的筹码。陆书记,你想胜我家领导,尽可以向他放马过去,但别扯上我做啦啦队。”

“小丫头,你真是太年轻了。你以为我想让你作筹码,你错了,我是在给一个你自我保护的机会。这次你没问题,但我可以先给你一个答案。二十多年前,康云林曾经下派到云县做县长,在那待过两年。”陆涤飞放慢说话的节奏,这样可以让白雁听得一字不落。

白雁抱着泰迪熊的双手一震,没什么表情,轻轻“哦”了一声。

“如果你想问什么,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放心,小丫头,我不会要你做间谍的,你在心里也把我想得阳光点。”陆涤飞伸手想抚白雁的头发,白雁不着痕迹地让开了。

陆涤飞玩味地耸了下肩,“我送你回去!”

“我还要去超市买菜,自己打车好了。”白雁很宝贝似的抱着纸袋,注意力像是全集中于这对熊上。谢了又谢,这才笑着出了音乐吧。

下午的阳光还是很辣,温度一天比一天高,走几步,就出了一身的汗。

白雁没有打车,而是叫了辆三轮车。三轮车把遮阳的帘子卷起来,挑着树荫骑,风缓缓地吹拂在脸上,这样,感到非常舒适。

在靠近医院的一家小吃店前,白雁让三轮车停了下来。

小吃店里,老板和两个帮忙的大嫂正在准备晚上的生意,店里没有客人。白雁和柳晶吃腻了医院食堂里的饭菜,有时会到这里来换换口味。

“白护士,你有好久没来了!”一位大嫂迎出来。

白雁熟稔地走进里端的一个小包间,“给我一杯红豆冰,我等个人。”

大嫂点点头,盛了一碗红豆冰,附赠一碟西瓜籽,体贴地开了空调,带上包间的门。

白雁吁了口气,总是挂在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褪去了,她咬着唇,脸上浮现出一种隐忍到极点的痛楚。

她很少哭,哭是无能的表现,又不能解决任何事,何必做出一副可怜样?

认识她的人,都说她没心没肺的,很爱笑。笑比哭好,不是吗?

但还是有撑不住的时候。

她打开包,颤抖地拉开包里小袋上的细细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方手帕。手帕折成了一个细长条,她一点点地展开手帕,一枝用鲜红的纸折成的玫瑰慢慢映入眼帘。

她把玫瑰拿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小雁,你不是小破鞋,不是小狐狸精,不是野种,你是好女孩,比谁都好,都纯,都美……”白雁闭上眼,耳边响起一个青涩少年很认真很严肃的声音。

眼眶里的泪水瞬间决了堤一般,**而下。

他说,小雁,父母无法选择,但只要踏踏实实地把自己的路走好,你和别人没有任何区别,还可以比他们更好。

他说,小雁,你这么自爱,这么聪明,以后一定会像金子一样散发出属于你的夺目光泽。

他说,小雁,不哭,外面的世界很大,总有人会懂你,会看到你的好,珍惜你,呵护你,宝贝你。

……

和白慕梅一同生活了那么多年,她比同龄的人都来得敏感、早熟,过早地就会察言观色,洞悉别人的心思。

不需要陆涤飞多提醒,她早嗅出康剑的异常。婚礼时从天而降的长发女子,他新婚夜的电话和出走,书房里新铺的那张小床,今天又见与那女子并肩相携。

婚后的康剑与婚前的康剑,一下子像变了个人。

似乎,他在冷落她,疏离她,可是表面上又极力维持着这份婚姻。

不懂啊,康领导心里面有别的人,干吗要娶她呢?他那种天之娇子不比她有许多无奈,柳晶说,康领导看中谁,谁还不坐着飞船扑上去。他又不是爱男人,需要找个人来打掩护。

怪不得他说不在意她的家境,其实是根本不在意她这个人。害她还暗暗窃喜很久呢,以为等到了能嫁的那个人。

她能嫁的那个人,有宽大的胸怀、豁达的性格、包容、成熟、忠诚,懂得她的好,能接受她人生如戏的母亲。像山一样,为她挡住流言蜚语,给她一个不一定要很富裕可是却很温馨而有安全感的家。

为了他,她洁身自好,守身如玉,耐住寂寞,过得孤单,一任美好年华流逝。

“我听你的话,自重、自爱,一步步地走过来,很努力了,可为什么结果不是你说的那样呢?为什么?为什么?”她对着纸玫瑰,泣不成声。

纸玫瑰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里,默默无语。

“白护士,你等的人来了吗?”这时,大嫂推开包间的门。

“哦,她可能不来了。你给我来盘虾仁炒饭,还有一个汤!”白雁慌忙背过身,大嫂听到她的声音带点鼻音,怔了怔,带上了门。

白雁拭去眼中的泪,小心地又把纸玫瑰包好,仍塞进包包的小袋里。

这些年,每当觉着心里面很委屈,撑不下去时,她才会允许自己看一看这枝纸做的玫瑰,这枝永不会凋谢的玫瑰,这枝在她的心里没有任何事物可以相抵的玫瑰。纸质不太好,时间一久,颜色褪去了许多,她不敢用手去摸太多,一直很细心地保存着。

她不可以软弱,不可以逃避,她要过得很好,因为有一个人,不管身在哪里,离她有多远,他总在看着她。

如果她过得不好,那个人会比她还要难过。

合上包,白雁心情平静了一点,擦尽了泪。大嫂把饭端进来时,她脸上已看不出什么痕迹了。

他说,小雁,不管发生多大的事,要努力地吃好、睡好,这样才有力气去面对。

白雁大口大口地咽着饭,机械地喝着汤。

一些事,过去已经发生,现在正在发生,将来也许会发生,她的能力有限,不能阻止,无法猜测,那么,先不要去下结论,慢慢看康领导唱的哪一出戏,看清了,她来写结局。

现在,就当是小的时候,她和他玩的“过家家”,不过,男主人换成了康领导。

吃完饭出来结账,大嫂看着脸上显着两个酒窝的白雁,想刚刚一定是自己看错了什么。

康剑十点多回来的,不算太晚。白雁已经睡了,餐桌上没有像往常一样,摆一碟洗净的水果、一碗凉透的绿豆或者百合汤,连凉开水也没有。

康剑闷闷地开了瓶矿泉水,草草冲了凉,上楼,进书房前,他鬼使神差地推了下卧室的门,没猜错,又习惯性地反锁上了。

回书房躺下,不知怎么,他觉着屋里的气氛今天有点不一样了。中午和白雁通电话时,她好像还很好!

第二天起床,打开门,白雁站在阳台上晾晒衣服。看着衣架上色彩明丽的女式文胸、**,超短的睡裙,康剑意识到他的生命里真的融入了一个女子。

“领导,早!”晾好衣服,白雁利落地端上早餐,同时也换好了上班衣服,还把包包里要带的钥匙、钱包查看了一番。

康剑皱了下眉,早餐好像比往常简单多了,就一碗稀饭,一片面包。

“白雁,这是我的工资卡,你要用钱,就从这里面取,密码是我身份证后面的六位数。”康剑把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

“知道了,你放在书房的抽屉里,我要用会去拿的。可是领导,你所有的俸禄全在这吗?”白雁笑道,“你要是藏私房银子,背着我做坏事,我会哭的。”

说哭,小脸就苦成一团,可怜巴巴地嘟着嘴,凑到他面前,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康剑伸手敲了下她的额头,“都想哪去了,我有必要做那种事?”

“难说呀,”白雁长睫毛扑闪了几下,“要是哪天你想买个什么礼物给我个惊喜,钱全在这,你要向商场先赊账呀?”

“那你是鼓励我藏私房银子?”

“我期待惊喜,不是惊吓哦!”白雁喝尽碗里的稀饭,也没擦嘴,恶作剧地在康剑手臂上咬了一口,“你要吓我,我咬死你。”

康剑看着手臂上一排浅浅的牙印,身体本能地就有了反应,他很庆幸他现在是坐着,不然他都不知如何解释了。

白雁娇笑着跳起来,到玄关处换鞋,“领导,你有专车接送,我没有,先走了,所以碗留给你洗喽。”

“我送你。”康剑脱口而出。

“我才不要,我喜欢坐公车。公车上可以邂逅帅哥,还能装待字闺中的小姑娘,和帅哥……眉来眼去……BYE!”纤手轻挥,一个飞吻,闪人。

“白雁……”康剑腾地跳起,追到门外,只听到轻脆的笑声从下面传来。

他“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明知道她在说笑,可是他无由地,还是非常、非常的不爽。

这种不爽的心情一直持续到走进办公室里还没有平复,真不知他这个老婆到底有没有为人妇的意识,不行,他得好好教育一下。

康剑拿起电话,就拨了手术室的号。

“是康助呀,到底是新婚中,如胶似漆的,一刻不见就如同三秋了,”别的护士接的电话,先打趣了会,“等下,我来喊白雁,白雁……”

“来了,来了,谁这么讨厌,我正要进手术室呢!”话筒里传来白雁嘀咕的声音。康剑气得冷哼一声,她……她竟然嫌他?

“领导?你查岗呀!”听出是他,白雁笑了。

康剑清了清嗓子,“今天的班车没有误点吧?”

“没有呀,我还早到了十分钟呢!”

“那……在车上有没遇到同事和熟人?”

白雁愣了下,突然捂着嘴直乐,“领导,你何必这样含蓄,直接问我有没遇到帅哥好了。”

“哼!”

“我今天运气好,前后左右都坐的是帅哥。可是前面的帅哥没有我家领导个子高,后面的眉毛没有我家领导浓,左边的鼻子没有我家领导挺,右边的,哇……那位帅哥比我家领导帅太多了。”

康剑压着的火气腾地一下往上直窜。

“唉,可是帅归帅,他又不把工资卡给我花,想想,我家领导其实还不算太坏,我就将就些,不对帅哥放电了。”

康剑的鼻子都快气歪了,训斥的话刚到嘴边,只听到另一端的白雁突然轻抽一口凉气,“冷医……生!”

电话急急地挂了。

“康助,丛书记让你去一趟。”康剑正在琢磨冷医生是何许人,把他老婆吓成那样,简单拿着一叠文件从外面走了进来。

康剑搁下电话,匆匆就往丛仲山办公室走去。丛仲山的办公室与康剑的只隔了一层楼,就这几级楼梯,有些人一辈子也爬不上去。

丛仲山很亲切,让秘书给康剑倒茶,温和地和他一同坐到沙发上,问了几句康云林的身体,又扯了扯最近的环境怎么怎么恶劣,接着,丛仲山说起了康剑分管的旧城改造一事。

“小康,这个项目很大,面又广,你可要多辛苦了。大项目呢,容易出成绩,但也容易出事故。有些开发商神出鬼没,无孔不入,你提防着点,现在正是你事业关键时,不要因小失大。”

康剑看着丛仲山。丛仲山的眼光怪怪的,像是捉摸,又像是欣赏,像是关心,又像是指责。

康剑在仕途上虽然时间不长,可是对丛仲山这些在官场上混迹多年的老狐狸还是有一点了解的。丛仲山明是提醒,其实一定是有人对他吹过耳边风,告过自己的状,他敲下警钟,卖给自己一个大人情,也就是给了康云林面子。

康剑心里一下子警觉起来,但脸上仍不露声色,“谢谢丛书记,我会注意影响的。”

“嗯,我就是欣赏你的沉稳和能力。小康,我老了,以后这滨江就要靠你们几个年轻人了,好好努力,我看好你。”丛仲山意味深长地笑笑,站起身,走向办公桌,这就意味着送客了。

康剑笑笑,他才不会因为这句话而激动,他可以猜测,这话丛仲山不会只在他面前说。领导的艺术就在于,对谁都不会太好,对谁也不会太坏,橄榄枝抓在手中挥动,可就是不扔出来,把一个个耍得团团转,他才会开心。

果然,刚出了丛仲山办公室,就看到陆涤飞从隔壁的秘书室里走了出来。

两个人点点头,并肩向楼梯走去。

陆涤飞的办公室在开发区,显然是奉召过来的。

“头找你谈过了?”陆涤飞先开口说话。

康剑淡淡倾了下嘴角,“也找你谈过了?”不答反问。

陆涤飞耸了下肩,“我最恨那种高谈阔论的政治学习,我推了又推,头都没答应。说你要把精力放在旧城改建上,年轻人里没其他人选,只有我了。又不是出国,去省城有什么意思。”

康剑心里面“咯噔”了下,他之前听说过有一个名额去某委党校学习,没想到给了陆涤飞。在官场有个定律,在提拔某人之前,一般都会出去学习镀金下。

难道城建市长人选定下来了?

“你正好可以回去看看你爸妈,这是好事。”

“他们只怕不想看到我。康剑,这个周末去江心岛游泳去,带上你的小娘子,我也带个伴,就四个人,好好地放松放松。一想到要在那闷死人的地方关两周,我都要疯了。怎么样?”

康剑迟疑了一下,“行,到时别让秘书开车,我们单独行动。”

“那就说定了。这次不吃海鲜,免得你家小娘子半夜起来又打电话找药。”陆涤飞拍了拍康剑,潇洒地下楼去了。

康剑一个人愣在了门外。上次在江心岛,白雁生病了?

这个时刻,白雁正在手术室里,俏脸上红一下,白一下。

没想到,休假第一天上班,就遭遇“西伯利亚寒流”。

“白护士,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职业道德?你把手术室当成了什么,夜总会?酒吧?打情骂俏,撒娇卖乖。你看看,病人都躺在手术台上了,麻醉已经注射,可你在干吗?别看这只是一台小手术,可是一样事关着病人后半辈子的幸福。你重视了吗?”冷峰寒眸一眯,根本不给白雁讲话的机会,连珠炮似的向她开炮。白皙冷削的面容,和《暮光之城》里那一群吸血鬼的医生老爸有得一拼。

“有些医疗事故完全可以避免的,为什么还会发生呢?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对病人不够尊重没有一点责任感的混人。如果你不喜欢这份工作,辞职好了,不要挡在这儿,自然有人可以胜任。要谈情说爱,出去谈,别妨碍别人的工作。”

白雁真被他吼蒙了,这人怎么乱扣帽子,她哪一点不敬业了,就是接了她家领导一个电话而已。

“冷医生,我想你可能有所误会。手术前的准备工作我早就做好了,现在不过是在等待麻醉产生效果,在这期间,我接个家人的电话不是错误吧!”

“什么叫错误?酿成恶果,无可挽回,就是错误,对不对?手术室的电话就给你拉家常的吗?”冷峰冷冰冰地蹙起眉,一双寒目足以让天地冰冻三尺。

白雁眨眨眼,“手术室的电话是为了联系手术情况用的,可是……”

冷峰一挥手,“没有可是。护士长呢,给我换人。”

白雁俏脸一正,“冷医生,你说我现在情绪不稳,不宜进手术室,那你吼了这一通后,你的情绪就很稳吗?”

“你和我比?”冷峰嘲讽地一笑。

“有什么不能比?你是医生,我是护士,这是两个不同的专业,你会做的我做不了,我会的,你也不一定能做得了。”

“是么?”冷峰瞪着白雁,慢悠悠地说道,“市长夫人,你想和我比,还嫩着呢!今天,我进手术室,就得换人。你进手术室,我就走人。”

白雁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

两个人就这样你瞪我,我瞪你,谁也不相让。结果当然是冷峰占了上风。

护士长从里面走出来,打了个圆场,让白雁去休息室休息,护士长亲自进手术室陪冷大医生做手术。

白雁算是领教冷大医生有多横了,一个人坐在手术室里,越想越气。

手术结束时,冷峰昂着个头,旁若无人地经过手术室。用古龙大叔的话讲,如果视线可以杀人,白雁早把他碎尸万段。

不一会,这事就在医院传了开来。柳晶第一时间上来慰问白雁,“别气了,别气了,就当是被狗咬了一下。”

白雁翻了个白眼,“狗咬一下,打个防疫针会好,可我现在这气难平。”

“难平也得平,不然还能怎样?咱们大人大量,不和他计较。反正那个男人是个怪胎,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真是可怕的疯子,趾高气扬,蛮横无理,院长就任他胡作非为?”白雁咬牙切齿。

“有什么办法,他是专家,为医院带来可观的效益。这个月,泌尿科的手术每天都几台。”

“专家就了不起?”

“好了啦,今晚到我家去吃饺子,消消气。”柳晶陪着白雁咒了几句冷峰,心疼地抚着白雁的心口。

“你会包饺子?”白雁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柳晶。

柳晶呵呵一笑,“我老公会呀!不是搬了新家嘛,他们学校的同事说要去参观,你也去,防止他们合起伙来欺我,你到时保护我。”

白雁“噗”地一笑,“这世上敢欺负你的人还没出生呢!不过,我也想去你的新家看看。”

“看完我的新家,下次去你的豪宅坐坐。”

白雁拂了下头发,“好啊!”

下了班,柳晶就过来等白雁。白雁给康剑打了个电话,说去同事家吃饭,康剑说他人在外面,其他没多说。

路上,柳晶又买了些水果和熟食。

“今晚有多少人吃饭?”白雁问。

“就几个光棍和几个剩女,不会超过十个人,不然我们那窝也挤不下。”

柳晶的新居介于滨江一中与医院的中间,不算远。一幢有点陈旧的公寓房,柳晶家在三楼,两室一厅。

两个人一进家门,柳晶的老公李泽昊已经在厨房里忙开了,好像也不是个行家,厨房里折腾得像个战场,哪儿都是东西。他光着膀子扎了条围裙,伏在面案上,整个人像个面人似的,正奋力作战,效果不算明显。

“老公。”柳晶一脸小女人的甜蜜,排除万难地扑上去,来了个响亮的啄吻。

李泽昊抬起头,拭了把汗,看见白雁,憨厚地一笑,“白雁来啦!你去客厅坐坐,我……我马上就好。”

白雁抿嘴一笑,挪揄地看着他,“你确定吗?”那面还是团,什么时候成皮,堆着的菜和肉什么时候成馅,皮与馅什么时候成饺子,还真是个未知数。不过,白雁很佩服柳晶两口子的勇气。

“我相信我老公一定可以。吃饺子是个标题,主要内容是参观我们的新家,气氛好就行。”柳晶见缝插针地猛夸老公。

“就是,就是。”李泽昊连连点头。

“算了,我来吧!”白雁见义勇为地挽起袖子,“你把围裙给我,柳晶收拾厨房,李老师切菜,我来擀面皮。”不帮个忙,只怕迟早得饿死。

“好,好!”李泽昊如遇救兵,感激涕零地解下围裙。

柳晶讨好地给白雁扎围裙,白雁白了她一眼,“我现在终于知道你所谓的保护是什么意思了?”

柳晶耍赖地抱着白雁,“我就知道雁疼我,雁最最好了!”

“少拍马屁,做事。”白雁吼道。

柳晶与李泽昊乖乖地听从。人多力量大,不一会,面皮成叠,馅在盆中,三人端到客厅里,边包饺子边看电视。

有人敲门。李泽昊跳了起来,过去开门。柳晶和白雁也站起身迎客。

一群男女呼啦一下子拥进屋内,两室一厅中立刻感到拥挤不堪了。李泽昊把男同事领到阳台上吃水果、嗑瓜子、抽烟,有几个女同事自告奋勇留下来帮忙包饺子。

大门敞开着,柳晶过去关门,李泽昊拦着道:“别忙,伊桐桐还没上来呢!”

“来啦,来啦!”一声俏丽的嗓音,一个长发美女从外面走了进来。

蓬毕生辉,柳晶看着美女,暗暗叹道。冤家路窄,白雁看着美女,好笑地闭了闭眼。

“这是我们学校的美术老师伊桐桐,也是我们学校的校花。”李泽昊笑着介绍。

伊桐桐仪态万方地微笑,抬起头,正好看到白雁,一怔,微笑变成了一缕轻讽,“你们好!”语气与神态,都如同是高高在上的一位公主,对着仰视她的民众,表现得很亲和。

人多了,客厅得让出来给同事们打牌,饺子战场又移向厨房。

“老公,什么叫校花?”柳晶关上厨房的门,突然扭过身,对着李泽昊横眉冷目,“你看看你刚刚介绍时,笑得那个样,好像沾了蜂蜜似的。”

李泽昊举起手,“老婆明鉴,你老公对你忠心耿耿,忠诚不二。我那不是媚笑,而是礼貌地微笑。”

“你保证你就没对那校花想入非非过?”

“没有,没有!我有老婆有房子,很幸福,很知足,很珍惜,我从不做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事。不过,老婆,你别杞人忧天,人家伊老师是有主的花。”

含笑听戏包饺子的白雁抬起了头。

“伊老师有一个非常优秀的男友,很爱她,不是送衣服,就是买花,买首饰,前几天还给她买了套房子,就在那华兴大饭店旁边,很昂贵的欧式公寓。”

“你吃醋了?”柳晶恶狠狠地发问。

“我没有……”

白雁耳中嗡嗡作响,她突然觉得很烦,忍不住大喝一声,“你们有完没完,到底要不要包饺子?”

柳晶与李泽昊面面相觑,胆怯地看着她,弱弱地说:“对不起,我们错了。”

命运多折的饺子,终于在一束束期待的目光中,粉墨登场了。

白雁的手艺真不是盖的,皮薄,馅多,味鲜。一个个饺子像小胖猪似的躺在蓝花底的盘子中,光看那色相就够让人口水三千丈。一帮吃腻食堂的光棍和剩女,风卷残云般,把几大盘饺子一扫而光,柳晶买回来的几碟子熟食也所余无几。

忙了一晚上的柳晶与白雁,从厨房出来喘口气,看着这幅壮观的场面,震撼、失语。

这是哪座山上下来的大侠们?

吃完,男人们留下继续打牌、神侃,女人们围着个电视,边看边议论着湖南台正在播放的那个《丑女无敌》。

“各位慢慢玩,我先走,我家老公有门规,十点前不到家,就要追杀过来。”白雁笑着向众人打招呼。

“白护士不仅是贤妻,还是个乖宝宝呢!”众人打趣。

“过奖,过奖!”白雁跨出大门,柳晶追在后面要送,她扭过头,指着厨房里堆着的碗碗碟碟,“小姐,咱们就各顾各吧!”

柳晶大笑,“路上小心哦!”

白雁挥挥手,刚下了楼梯,没走几步路,就听到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俏皮地挑了挑眉梢。在与白慕梅共同生活的二十多年里,她什么怪事没见过,什么能人没看过,她早就练出了一身处变不惊的绝技。

伊桐桐这只算小儿科。

“白雁。”伊桐桐有些气喘地追了上来。这一晚上,她一直都在偷瞄白雁,可惜白雁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厨房里忙着。

白雁佯装意外地回过头,“哦,伊老师,你也回去了?”

“嗯。不想玩,没什么意思。”伊桐桐探究地打量着白雁,正看是平静,侧看是宁静,她心底里不禁泛起了嘀咕:这个女人要么是城府极深,要么就是一傻子。

白雁又转过身,两个人并排往小区对面的站台走去。

时间不算早也不算晚,九点多一点,但无论是班车还是出租车,已经不太多了。

“白雁,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伊桐桐清清嗓子,开门见山,当然,这也是一种不把对方放在眼中的自信,“你还好吧?”

“你希望我是好还是不好?”白雁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足球天才,传球的技术相当地高,她淡然回眸。

伊桐桐倒也沉得住气,笑得很娴雅,很有涵养,“其实你不说,我也能想象。”她无限同情地唏嘘,“现在,你该后悔了吧!”

“后悔什么?”路灯下,白雁一脸的疑问。

“康剑爱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你充其量只是他利用的一个工具,很快就会失去价值。被冷落的感觉好受吗?”

“伊老师,你妒忌人也不带这样尖刻吧!其实我嫁给康剑,是让很多人羡慕的。不过别人一般都含蓄地把情绪掩藏起来,像你这样外露的还真没有。我很享受现在的婚姻生活,呵呵,十分虚荣地讲,做个官太太的感觉真好!”白雁避重就轻。

伊桐桐的情绪轻易地就被白雁慢悠悠的话语撩拨得激昂起来,“这只是暂时的,何况你也只落个表面上的荣光,康剑的心并不在你身上,你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可怜虫。”

白雁恬美地笑了,“伊老师,如果我算可怜,那虎视眈眈我这个康剑老婆身份的人不是更可怜了?你要说别人的婚姻是暂时的,我可以试着去理解。但我与康剑的婚姻,却一定会天长地久。康剑是什么人?现在的滨江市市长助理,马上要竞选城建市长,以后会到省里的部委办局任职,前程无限远大,可是只要他闹个什么绯闻或者后院起个火,那么他的前程就此黯淡,说不定还会中途夭折。你若真是康剑的什么好朋友,那就该知道康剑是聪明的、果断的、理智的、沉稳的,他不会幼稚地去玩过家家,偶尔玩玩有可能。假设他爱的人是你,可是他的妻子却永远是我。在男人的心里,事业从来都是大于情感。”

说完,白雁包容大度地扬起下巴,两个小酒窝一闪一闪。

伊桐桐自信满满的气焰就像淋了一场冻雨,瞬刻,一败涂地,丽容一会青一会白。不能不说,白雁的话如一把尖刀戳进了她的软肋,她疼得心如刀割。

很久很久前,康剑说过,除了婚姻,其他什么都能给她。

可是,她其他的都不想要,她只要婚姻。

他们相爱,分手,再相遇,爱火重燃,结果还是没有改变。

“别管康剑为什么娶我,娶了就是娶了,这是事实。也许你和他真的曾经有过什么往事,可惜有情人总是不能成眷属,我只能对你表示同情。”白雁摊开双手,无能为力地一笑,心里面也是一酸,自己何尝不也是这样?

相爱,是一列疾行的火车,可是却有两个终点,一个是婚姻,一个是分手。在婚姻那个站台上下车的旅客很少很少,而分手的那个站台上却挤满了一张张伤心的面孔。

“你想知道康剑他有多爱我吗?”伊桐桐疼得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反击。

白雁配合地点头,“想呀!”

“不谈以前,就说现在。你们结婚不过一周,他有两个晚上是陪着我的,还有一个下午,我们就在房间里喝着咖啡,听着音乐,聊我们喜爱的话题。这种现象,你怎么解释?”

唉,白雁叹了口气,“伊老师难怪你要学美术,数学一定不好!一周有七天呢,你这样子一说,还是陪我多些!”

伊桐桐看着白雁,又一次为她的惊人之语瞠目结舌。

“即使这样,我……还是要爱康剑,不管有没有结局。”伊桐桐斩钉截铁地说道。

白雁点点头,看到一辆出租车驶了过来,她举起了手,“嗯!爱没有错,爱吧,我同意!哦,车来了,我先走,康剑在家一定等急了!”

伊桐桐干瞪眼,看着白雁扬长而去,她……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呢,那个女人怎么可以走?明明康剑根本一点都不爱她,可是却和她在同一屋檐下,真的好恨!

她捂着脸,慢慢蹲下来,哭了个唏哩哗啦。

上了车的白雁疲倦地看着窗后,夜风微凉,吹乱了一头长发,吹皱了一田的心思。伊桐桐哭了,她不自觉地抬手拭脸,自己的脸是干干的。

嘴角边浮出一丝自嘲,能哭得出来,其实不算太痛。真正的痛是没有眼泪的,只听到心碎裂的断响,悲绝似潮水从脚漫到头顶,想呼救却叫不出声。

等了这么多年,就是想等一份从一而终的婚姻,没想到老天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其实,对康剑也不算有多深爱,只是觉得很失望,很失望……

站在自家公寓的楼下,白雁有一刻想跳上车,随便去哪都好。

去哪呢?她还是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拾级向上。

白雁,从来就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

奇怪,大门怎么半开着?白雁愣住了。

“白雁,不认得家了吗?”康剑把门拉大,穿着一身沙滩式的中裤和T恤,看上去显得很年轻。

这身衣服是她买给他的,白雁抬起眼,看着一脸兴师问罪的康剑,突然想笑。

伊桐桐嘴里深爱着她的男人,却在为自己等门,这样的爱真是好讽刺,或者说康领导爱很广,外面彩旗飘摇,家里红旗不倒。优秀的人,在哪个领域,都是杰出的。

真想关心地问一声:领导,你累吗?

“领导,你在等我吗?”白雁脱去脚上的高跟鞋,把自己扔进了沙发里,娇娇地说,“我好累哦!”

康剑像尊天神站在她面前,眉头蹙起,“怎么玩到现在才回来,都十点了!”

“唉,没办法,被一位美女拉着说了几句话。领导,我要喝那个。”白雁眼尖,一下看到桌上居然有榨好的果汁。

今晚,天降红雨哦,康领导洗手做羹汤,真令人感动。

康剑皱着眉头给她倒了一杯果汁,“有什么好聊的,也不看时间。你……慢点,没人和你抢。”他伸出指头,刮去她嘴角漏出的一滴果汁。

“我……渴呀!”白雁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果汁,“领导,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康剑脸上的肌肉一**,别扭地瞪了她一眼,“那个冷医生是谁?”

白雁一挥手,“一股西伯利亚寒流,心理变态的偏执狂,不要提他,说了我来气。领导,要是我和别人打起来,你会不会帮我?”

康剑接过她手中的杯子,“你会打架?”

“会呀,我小时候可是把男生都打得哭起来的。”

“你这么厉害,还需要我帮?”

白雁咧了下嘴,“那……如果我和你妈妈一同掉到河里,你会先救谁?告诉你,我可是不会游泳的。”这可是古往今来,老婆对老公们的一条必考题。

没想到,康剑突地站了起来,面色阴沉,讥讽地看着她,一语不发,浑身如裹上了一层防护罩。

这题不难,先救谁都可以,好歹给个答案呀!白雁不解地眨眨眼。

“不会游泳,这个周末去江心岛,我教你。”康剑扔下一句话,转身上楼。书房门“砰”一声关上,震得楼下的白雁打了个冷战。

教她游泳,这意思就是一旦落水,她得好好保重,自力更生,他要顾他妈妈?白雁促狭地一笑,早说呀,这乃是人之常情,谁的心里面,不是母亲最重。

哦,她不是。如果白慕梅落水,如果她会游泳,她只会努力往岸上游去,不会担心白慕梅一点点,因为会有一船的男人抢着跳下去救白慕梅。

她在白慕梅心中的位置,也绝不会比一件昂贵而又时尚的大衣重多少。

小的时候,白慕梅带她到乡下外婆家过年。外婆家还是那种烧柴火的老灶,白慕梅坐在火灶前,外婆在灶上蒸馒头,她在外面谷场上玩。

“要不是月份大,引产会影响生命,我就不会生下她了。偏偏还是个丫头,送人都没人要。像个包袱似的,不知道哪天能甩掉。”

火灶里的火光映着白慕梅娇丽的容颜,有白有红,如三月的桃花一般。

外婆说什么,她没听见。她对着远处苍茫的田野,一个人咯咯地笑着。

一滴水珠不安份地滑下脸腮,白雁抹去,站起身,别乱想了,洗洗睡吧,明天会是崭新的一天。

周末这天,天气很好,国家和人民也很好,报纸和网络上也没有出现灾难和战争这两个字眼,天下太平,白雁的心情也不错。一大早起床收拾行李,这次不比上次去江心岛,那次是冬天,可以凑合一夜,现在可是入了夏,康剑说要在那边住两晚,该带的一样都不能少。

换洗的衣裙、梳洗用品、睡衣、拖鞋,白雁一样样查点着,然后开始装包。包底已经预先装进了一件两截式的泳衣:上半身鲜黄豹纹吊带,下半身天蓝三角裤外护同色短裙。

这件泳衣是昨天下班时,和柳晶去体育用品商店买的。当柳晶看到她走向泳装柜台时,眼瞪得像铜铃,“雁,我不敢笑太大声,你确定你要买这个东东?”

白雁懒得理她,挑了几件泳衣,拿到镜子前,前前后后地比画着。

“雁,以前我们去游泳池、冰场,你一直都是坚持做壁花的。你这么大把年纪,才开始学游泳,勇气值得敬佩,告诉我,动力来自哪里?”

“我家领导。”白雁笑眯眯地让店员把看中的泳衣装袋。

“他想看着你穿着泳衣在浴缸里潜泳?”

白雁斜睨着她,笑而不答。

“还是你已经产生危机感,想着法子锁住你家领导,有敌情?”柳晶对**的事一向敏感,一说出口,自己就觉得有几分可能,“老天,除了我家李老师,男人还真没有一个好东西。”

付款的白雁慢条斯理地回过头,“那女人就全是好东西了?”

“至少我和你是呀!”

白雁轻笑,“男人**,不是跟女人偷吗?男人在外养二奶,二奶难道是男人?小三呀,情人啦,哪个不是女人?**,都是你情我愿。如果女人够好,闪一闪让一让,义正词严铁骨铮铮,男人想坏也坏不了!所以不要遇到事,就全把责任推给男人,一个巴掌拍不响的。”

“雁,你别给我讲这些。你家领导到底有没情况?”

“你看呢?”白雁拉着柳晶出了体育用品商店。

柳晶苦思冥想半天,觉着不像。两人走得有点渴,在路边买了两杯冰茶,刚凑到嘴边,柳晶突然用胳膊肘撞了白雁一下,“喂,看那边!”

“哪边?”白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上次那个三千丝里修头发的孔雀毛。”柳晶对着站在一家卖化妆品的商店前的男女挪了下嘴。女人头发五颜六色,瘦如烂民;男人秃着个顶,腆着个大肚子,像怀了六月的身孕。两人的外型已经够抢眼了,还旁若无人地搂在一起,合吃一支冰淇淋,引得路人纷纷回头。

白雁呼吸窒在嗓子口,脸涨得通红。“明星!”她走了过去。

商明星瞟了她一眼,“哦”了一声,又把全部注意力放到男人身上。男人倒是对白雁来了兴趣,“小商,你朋友?”一对像绿豆似的眼睛滴溜溜地围着白雁转个不停。

“不是。”商明星看都没看白雁。

“明星,你过来。”白雁着急地上前拉她的手。

“别碰我。”商明星火了,像沾上什么病毒似的甩开白雁,“你要干吗?告诉你,别想从我这里打听到我哥的事。”

“我不是。明星,你这样子,明天看到会难过的。”

“呸!”商明星松开了男人,手往腰间一插,对着白雁就骂开了,“你也配说这话,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你以为你夹着尾巴,就是个人了吗?你就是跳到长江里,泡到发白,狐狸就是狐狸,杂种就是杂种……”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柳晶听不下去,从后面冲了过来,“你看看这个男人,做你爸爸都差不多,别给我抬出爱情那样的幌子,一看,你就不是个好鸟,白雁这是……你拉我干吗?”

“走吧,柳晶。”白雁无力地看了看商明星,“不要再说了。对不起,明星。”

“我还没说完呢?”柳晶气不过,用眼神狠狠地瞪着商明星。

商明星脸臭成大便似的,鼻子里直冒烟,男人也不安慰她,一双小眼追着白雁。

“是我不好,明星比我还大三岁呢,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当着她的朋友这样子说她,她有多难堪。”

“可是她羞辱你呀!”

“那算什么,我当没听到就行了。”白雁吐了口长气,苦涩地倾了倾嘴角,“这下子,明星更恨我了。”

“雁,你家是不是和她家有世仇?她骂你的话好毒。”

白雁笑笑,没事人似的,把冰茶喝完,和柳晶道了别。

其实商明星这些话与商明星妈妈骂的比起来,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商明星的妈妈简直就是一个语言天才,她骂起人来,声情俱茂,有张有弛,有外来的语言,也有自创的,时间跨度,上至祖宗十八代,下至子子孙孙,真正的无人匹敌。

可是这样的妈妈却生了一个斯文礼貌的儿子,云县的人都怀疑商明天会不会是她抱错的。

上次明星说明天五月回来结婚,现在都六月了,不知回来了没有?

如果回来,他一定会过来看她,她要怎样向他打招呼?

“嗨,明天,好久不见,你好吗?”

“明天,你看我现在很幸福,嫁的也很好。你该放心了吧!”

“明天……”

“白雁!”卧室的门“砰”一声开了,康剑走了进来,她脸上恍惚的笑意还没散去,“呃?”

“你收拾好了吗?”康剑肩上背着一只黑色的挎包。

白雁拉上行李包拉链,戴上米色的宽檐凉帽,低头看了看身上象牙白色的亚麻布连衣裙,“领导,好不好看?”

康剑喉结耸了几耸,拎起她的包,“出发吧,还得去给你买点别的东西。”

“领导,你好小气,夸奖我一下都不肯。”白雁俏皮地吐了下舌头,扯住他的衣角,一同下楼。

“嗯。”走在前面的康剑低不可闻地吐出一个字。

白雁从旁边凑过去,“这一声嗯,是认同我好看,还是认同你小气?”自从那天晚上,为了那一道关于先救谁的必考题,康剑莫名其妙生了一通气,之后,家里的气氛就很微妙,他大部分时间都是板着个脸,不管她怎么逗他,他连个笑容都没有。可是有好几次,她发现,两个人一同待在客厅或者餐厅时,她一看向别处,他就悄悄地看她,眼神纠结、矛盾、茫然,像个迷路的孩子,弄得她很困惑。

康剑才不上当,一脸严肃地提醒道:“把门锁好。”

“领导,你这口气怎么像命令秘书似的,我可是你亲亲老婆。老婆娶回来是疼的,可不是训的。”白雁抢在他前面冲出门,理直气壮,“谁后出来的,谁锁门,垃圾谁倒。”

她把顺便带下去的垃圾袋往他手中一塞,优哉优哉地晃着两手下楼。

他肩上背着包,左手上拎着包,右手上是垃圾袋,还得腾手从包里翻出钥匙锁门,这……这公理何在?他应该气得大吼三声,把她叫上来,好好训斥一通,可是他的嘴角却浮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十点钟,两人从小区出发,康剑自己开的车。车停在江边一家酒店里,店老板认识康剑,两人打了招呼,老板让服务员找了块遮雨布,把车遮得严严实实。

自跨江大桥开通后,滨江市在江边建了个水上乐园,时已入夏,又逢周六,江岸上到处是人,乱哄哄的。有几个时尚的女孩穿着泳装笑着经过,自豪地向世人展示着魔鬼般的身材。

康剑带着白雁,又去买了泳帽、泳镜和泳圈。选泳帽的时候,白雁本来要挑一顶深灰色的,康剑说不好,帮她挑了顶玫瑰红。

“太艳了。”白雁说。

“就是要艳的,这样子我才能一眼看到你。”康剑坚持,付了钱,两人出来往码头走去。

江风很大,把两人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说话都要提高音量。

“领导,其实你也很关心我呢!”白雁拿着泳帽,笑得鬼鬼的,“只是你是个闷骚的人,不擅于语言表达。”

康剑俊容一僵,这话是褒还是贬?

“我想过了,以后只要不和你妈妈一同在河边走,如果遇到什么状况,领导你会把我放在第一位的。”

康剑嘴巴都歪了。

“领导,我可以提个意见吗?”

康剑无力地扭过头。

白雁两手搁在他肩上,柔声轻喃:“如果你爱我、想我、疼我,请用中文表达。我是聪明呀,能猜出领导的心思。可是亲耳听到领导磁性的嗓音,沙哑着对我说,效果是不同的。我不介意你天天说呀!好不好啦?”

康剑仰起头,蓝天、白云、艳日,这样的天气,出门好像不是太佳的选择。因为他此刻,心头涌起一股冲动,想像从前一般,用狠狠的热吻堵住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陆涤飞到了。”许久,他才镇定地说道。

“不理你了。”白雁抢过他手中的包,故意装出受伤的模样。一只大手从身后伸过来,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过头,在康剑镇定自若的表面下察觉到一丝战栗,心突地“咯噔”了一下,她撒娇地靠上去,吻了下他的脸颊,“好啦,你别紧张,我不提要求了。”

康剑扣着她的手一返,改成十指紧扣。

“干吗呢,眉目传情?”陆涤飞站在汽艇上,看着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总不下来,皱起了眉头。他的身边站着一位高挑的女子,肩削、臂长、腰细、胯宽、腿直,像模特儿一样。

康剑俊容一红,牵着白雁下去。

“嗨,康剑。”女子笑着招呼,唇角微微上翘,不住地打量着白雁。

“嗯,小西!”康剑淡淡点了下头。

“这位想必是你家小丫头了?”女子回眸,和陆涤飞交换了下眼神。

白雁觉得女子的气质大气、高贵,心想这陆涤飞艳福真不浅,娶了个这么美的老婆。

汽艇开动时,她忍不住把这话在康剑耳边悄悄感叹了下。

“这不是他老婆。”康剑笑了。

“……”

白雁张大嘴,光天化日下,陆书记敢公然带着女友出来晃悠?忒胆大了吧!

“小西和我们是一个院长大的,爸爸也在某委工作。陆涤飞前几天离婚了。”康剑看穿她的心思,笑意更浓了,“喂,看到蛀牙了。”

白雁猛吸一口江风,忙闭上嘴。“我又没蛀牙。领导,其实你当初选择一定也挺多的,你最后情定于我,是不是因为我普通,这样子贴近民众,显得很有亲和力?”

康剑脸上的笑,像被江风吹走了。他把脸侧过去,看着汽艇缓缓停向江心岛码头。

“下船吧!”他把手伸向白雁。

白雁抓住,六月的烈阳下,康领导的手指清凉如冰。

和闹哄哄的水上乐园相比,江心岛的休闲中心显得有些冷清,再加上陆大公子又特地关照过,说这两天内部装修,不接待处级以下官员。除了五六个工作人员,这岛现在就等于是他们几个的私人岛屿。用陆涤飞的话说,你就是光着身子在外面遛达,也不碍风化。

他们没有住进上次的套房。在休闲中心的后园,有一幢白色的三层楼的小别墅,这是滨江市委接待贵宾用的,平常都锁着。今天大门敞开,欢迎四位贵宾的光临。

别墅的旁边,是休闲中心的健身房,健身房的外面就是游泳池,清澈的池水一层一层地拍打着池岸,在阳光的直射下泛着金光。

“这池子施工的图纸是比照国家游泳馆的,游起来特别的带劲。”陆涤飞神采飞扬地为白雁介绍,语气里有一股东道主的热情。

白雁咽了咽口水,庆幸自己刚刚没有说出她原以为是到长江里面游泳呢!

再转身俯视着下面奔腾不息的江水,一浪一浪地撞击着岛上的岩石,每一次冲击之后,岩石周边都有小瀑布层层落下,如雪白的裙边。水落下的声音也是有规律的,由强至弱,由重至轻。然后,下一个浪头冲过来,再下一个。

长江,光看就觉着气势澎湃,如果身在其中,只怕犹如一片落叶般,不知飘向何处了。唉,自己还真是一只井底之蛙。

康剑与白雁住了东楼,陆涤飞与小西住了西楼,白雁穿过客厅,走进里面的卧室,迎面就是一张双人大床,她回过头看了下西楼,好象布置和这里差不多,不禁笑了,陆涤飞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流氓。

天气热,四人在屋子里待到黄昏时分才下去游泳。白雁在洗手间里换的泳衣,出来时,康剑已经换好了,她感觉他的目光像一把柔柔的毛刷子,轻轻地从她身上掠过。轻便是轻,掠便是掠,毛刷子却也真的是长,它跟随着她的每一寸皮肤,似乎想把每个毛孔都扎深,扎透。

“你……再看,我就……”白雁害羞地冲上去,双手捂住他的眼睛。

康剑缓缓伸出手,环住她的腰,偏偏就那腰身部位是**的。温热的手指贴着她圆润轻盈的曲线,康剑本能地心一**,身子向前一倾,两人之间密密实实,“就怎样?”他对着她小巧的耳朵吹着热气。

记得在《乱世佳人》里,白瑞德和郝思嘉坐船在海里航行,船被海浪打翻,两人随着海浪飘到了一个孤岛上,在醒来的那一刻,四目相对,他们的眼中没有过节,没有恩怨,只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掩藏得太久太久的对彼此的深爱。

这也是一座孤岛,他不是康剑,她不是白雁。他是一个丈夫,她是他的妻子。脑中所有的杂念全部洗净,他的心里只有一念头:紧紧地抱着她,不松手,不松手……

他再也不想抑制自己,身心松弛,任滚烫的热量从脚底升起,汇聚在身体的某一点,这点直抵她的绵软,渴求着她来融化他的坚硬。

“就不理你了。”白雁笑出声来,一把推开他,扛着泳圈,如一只躲避风头的蝶,飞快地跑向楼下。在浅水区,她小心地卧下身子,再也不肯站起来。

池水暖暖的,轻轻地击打在她身上,如一只巨掌在温和地为她按摩,小脸酡红如霞,心怦怦地跳个不停。

过了好一会,康剑才从楼上下来。白雁没有勇气抬起头,拍打着水嬉闹。

“过来,我教你游泳。”康剑跳下池,像尾鱼似的游到她身边。

“我就待这儿。”她孩子气般紧抓着身边的扶梯,不肯就犯。

康剑轻笑,耐心十足,“不要怕,我会紧紧托着你的。”

问题现在就是怕他托呀,他不知道他有股什么魔力,一搁在她身上,她就会颤抖,一下子像失去了一切行为能力,呼吸紧促,双膝发软。

“我……先适应一下水温,你别管我。”她躲闪着他的目光,可是他带给她的无形压力依然存在,她好像快坚持不住了。

听到陆涤飞与小西的脚步声,她像看到亲人似的笑逐颜开。

小西穿了件比基尼,健康的肌肤在落日下闪着悦目的光泽。陆涤飞的身材也不错,双肩魁梧,皮肤黝黑,泳镜一罩,很酷的样子。他一看到白雁趴在浅水区,旁边还漂着游泳圈,很不厚道地放声嘲笑。

“小丫头,你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好了,好了,一边待着呀,康剑,来,我们给小丫头做个示范。”

他向康剑招招手,康剑过去。小西充当了发令员,两个人“嗖”的一下,如两尾鱼跃入了池水中,一会儿自由泳,一会儿蛙泳,一会儿仰泳,直看得白雁瞠目结舌。

“他们两个中学时都是省游泳队的,正儿八经练过,不然哪有现在的体型。”小西游到白雁身边,笑道,“我教你游泳吧!”

白雁道谢,“你们以前就玩得很好吗?”

“没有,虽然是一个院子里的,可涤飞活跃,康剑古板,我是个女生,玩不到一起。”小西出身优裕,人又漂亮,没受过什么挫折,一点城府都没有,想到哪说到哪,“听涤飞说康剑娶了你,我真吓一跳。依李阿姨那性子,我们都以为康剑得娶一个公主呢。”

“我婆婆她很挑剔吗?咳,咳……”白雁捏着鼻子,刚闷进水里,就呛了一口。

“你……没见过?”

“她身体不好,在北京呢!她得的是什么病?”

小西又给白雁做了一次示范,“那病二十多年了,你……以后见到她就知道了。哇,康剑又赢啦!”

小西抹了把脸,眼瞪得大大的。康剑与陆涤飞一前一后跃上岸,两个人拿着毛巾擦拭着身子。

“陆涤飞输过很多次吗?”白雁问道。

“他就没赢过康剑,除了换女友,他爸爸经常这样训他的。”小西隔空对着陆涤飞扮了个鬼脸。

白雁很诧异小西的态度,即然她知道陆涤飞是什么样的人,那她是本着什么样的心态和他交往呢?

陆涤飞耸耸肩,扔给康剑一瓶矿泉水,两个人对躺在靠背椅上,放松地敞开双腿,“唉,以前只输你半个身子,今天输了你一个身子,体力真是退步不少。”

康剑的目光远远近近地看着白雁在水里努力拍打着,可就是前进不了,不禁莞尔,“我就是侥幸而已。”

“你都侥幸了十多年。”陆涤飞咧了下嘴,“在游泳上,我甘拜下风。”

康剑扬了下眉,“下任城建市长,丛书记心里面好像已经有人选了。”

“谁?”

康剑意味深长地一笑,“还能有谁?”

陆涤飞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梳了梳,“你别空穴来风了。你现在就管着这摊子,到时只是走下程序。我只不过是拉出来给你做陪衬的,说真的,我都有点想调回省城了。你在这里有个小丫头,我有什么?”

“你想要什么没有。你这次和小西是来真的吗?”

“我愿娶,小西还不一定肯嫁呢!她可不愿做个三岁丫头的后妈。”

“蕊蕊还在上海?”

“没有,给她外公带去澳洲了。”陆涤飞无奈地仰起头,“摆明了就是不让我们父女见面,当然,我先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她妈妈也正在办移民手续,估计下个月就过去了。”

康剑轻轻点了点头,看到白雁又呛了几口水,趴在池岸边咳得都喘不过气来,“这个笨蛋,一点技巧不讲,只知蛮干,有什么用。”他放下水瓶,拿着条大毛巾走过去。

陆涤飞玩味地歪着嘴角,眼眯成了一条线。

白雁被康剑从水里揪了出来,包在一条大毛巾里,“被你打败了,再这样下去,你晚饭就全灌水得了。”

白雁噘着个嘴,筋疲力尽地瘫坐着椅中,“我没说过我要学,是你硬拉我来的。”

“这样子还是我错了?”康剑好气又好笑。

“本来就是。”白雁倦倦地摆摆手,“我宁可溺水而亡,绝不再沾水半滴。”

“真是好大的出息。”康剑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

“可是你喜欢呀!”白雁笑眯眯地迎视着他。

康剑凝视她的目光晃**了几下,定住了。

“涤飞,下来陪我游泳。”小西在池子里叫道。

“我累了,不想动。康剑,你下去陪她游个几圈吧!”陆涤飞说。

“好!”康剑给白雁拿了瓶水,又跳进了池里。

陆涤飞挪了个椅子,离白雁近了点。“小丫头,我好像低估了你对他的影响力。”眼风扫向池中的康剑。

白雁小口小口地喝水,满脸带笑,“哪里,哪里!我还没恭喜陆书记重获自由之身呢!”

“这件事不值得恭喜的。”陆涤飞看着白雁,像丈母娘看女婿似的。

白雁拿下水瓶,心里面发毛,“陆书记,你对我有何感想?”

陆涤飞正要回答,康剑游了个来回,从水里一跃上了岸。他笑,挺像那么回事,看得紧呢!

晚上,四人没去餐厅吃饭,工作人员在别墅的露台上摆了几张靠背椅和一张餐桌,吃烧烤,喝啤酒。

天气真好,星空灿烂,江风习习,特别凉爽惬意。

烧烤的内容居然还有烤红薯,烤玉米,这可把小西给乐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