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西风乍冷 (六)(1 / 1)

雪后天晴,洛阳开始了晴朗的日子。白天有阳光,街上人还很多,一近黄昏,雪开始受冻,那种逼人的寒气象刀子般的刮人,街上一瞬就没几个人了,洛阳人都躲在屋子中,就着炉火取暖。

洛阳人都这样,对于没出过闽南的杨慕槐就更别谈了。他甚至连白天都很少出驿馆,围着一盆炉火看看书,饭菜都是驿馆的小二送上来。

说起来,都是而立之人了,却还改不了年少狂热冲动的习性。柳少枫的船一离开福州,他满头满脑的都是她站在码头上冲着他温婉而笑的倩影,怎么抹也抹不去。

在诗社中,在街头,在大海边、码头上,每一个地方都让他轻易地想起她。他怎么会那样蠢呢,八年来,就这她的一缕胡须所骗,从来没想过她是女子,只知道很喜欢和她相处,如沫清风般舒适。

初见她时,就这样,八年来,越来越厉害。直到她离开,知道她是女子时,他才知那种感觉是什么。

可是她已贵为皇后,是他今生一个只可仰视无法靠近的女子。

但这又如何呢?真正的爱可以超越肉体,心与心的相会便可以了。他不奢望拥有她,只要可以常常看到她,听到她的消息就可以了。诗人的**一上来,他就坐不住。

闽南与洛阳太远太远,他一确定了自已的心意,第二天便让总管收拾了衣衫、准备了银两,坐着马车就往洛阳赶。

怎么也没想到,洛阳的冬是这般的冷呀!衣衫穿得再厚,也挡不住泌人的寒气。他没撑几天,就冻得伤风,裹得严严实实的,去药店找大夫,老天有眼,他竟然看到了上次陪着皇上去闽南的高将军。

高山的儿子不一小心冻了,他不放心家丁,亲自到药店抓药,看着坐在一边的书生很是面熟,多看了几眼,大吃一惊。

“杨公子?”

“高将军,咳,咳!”杨慕槐拼命地咳嗽了着,好一会才停息下来,喜出望外的抓住高山的手。

“你怎么在这?”高山纳闷地问,心内一动,莫不是他寻茉莉娘娘来的?

杨慕槐脸咳得通红,有点微喘,“洛阳文风盛行,我想到这边来会会各地的文友,如果可能,参加明年的秋闱大试。”

现在离明年的秋闱,差不多还有一年呢!现在来也有点早了吧,高山面粗心却是细的。“那杨公子现住在哪?”

“我住在南方驿馆,等天气暖了,想租个小院。洛阳的冬天怎么这样冷?”他搓着手,轻呵着。

“这边还好,再往北还更冷呢!你在闽南呆惯了,到这边有点不适应。”

杨慕槐微微一笑,沉吟了下,迟疑地问:“高将军,少枫,不,皇后她好吗?”

“好呀!”高山愣了下,等着他问下去。

“她适应这种天气吗?”

“应该没问题吧!皇后以前在洛阳也呆过,她以前是皇上的翰林,你知道吗?”高山故意说。

“嗯,她做钦差大人时,我就认识了。呵,她是一个奇女子,象天上的星星,看得人眩晕。”

“自然,翰林是当今世上独一无二的女子,我也很敬慕。”高山点点头,斜睨杨慕槐两眼痴醉。

“是呀,我们做了八年的朋友,我对她早不是一个敬慕可以修饰的。这种朋友,应该做一生一世的,现在突然没了联系,不免怅然若失。”

“杨公子对权利淡泊,现在是为皇后突然生了从政的念头吗?”高山大胆判断。

杨慕槐一怔,含糊其辞摇头,“不,还有别的。”

高山皱起了眉头,锐利的目光直直看向他,“难道杨公子是为茉莉娘娘?”

“呃??”杨慕槐惊愕地瞪大眼,对呀,茉莉也在皇宫呀,这个太久没有在脑中出现的名字,说到都要想好一会,“算一点吧!”他又咳了起来,没完没了,腰都弯了起来。

高山招手让大夫过来搀着他进里医治,拿着抓好的药急急回到家中。拧眉在屋内转了半夜,第二天早朝后,还是把遇见杨慕槐一事告知了皇上。他害怕皇上与皇后再事出意外,现在稍有点风吹草动,他都很紧张。虽说杨慕槐只是一介书生,不会如何,但文人的一张嘴、一支笔,千万不能忽视。秦始皇当初不是因为惧怕文人,而掀起一股“焚书坑儒”之风吗?

慕容昊听完他一番话后,脸拉得很长,眉拧着,不发一言。许久,他才抬起头,“等杨公子病愈后,你悄悄带茉莉娘娘到驿馆与他见下面,如果相互情意一致,朕会让茉莉出宫,随他回闽南的。”

高山不意外皇上这样的大度。茉莉娘娘在宫中本来也是虚度光阴,有没有这一个人和皇上都没影响。“臣领旨。”他冲皇上郑重点头。

杨慕槐起身为自已倒了一杯茶,把烛火挑明,火盆挪到桌边,从带来的书箱里找也本书,刚翻开,门被轻轻地叩响。

“谁呀?”他问了句,随手开了门。一个蒙着斗蓬的女子跨了进来,反手关上门。

“你是?”他惊愕地看着她。

女子轻轻掀开斗蓬上的头巾,露出一张俏丽的面容,对着他羞涩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茉莉!”他失声喊道,因意外而有些慌乱。“你怎么来了?”

茉莉以为他是问她怎么来的,但手对着花盆烘着,“高将军送我来的。”

“哦,那。。。。。。那请坐。”杨慕槐局促地为她搬来一张椅子,把她的斗蓬挂好,又张罗着给她砌了杯茶,自已隔着桌子,与她相对而坐。

茉莉张开眼睛眨着,一点失望。她渴望他可以象从前一样,狂热地抱着她,对她吟诵着他为她作的情诗。但再想他有可能顾忌她的身份,不敢造次吧!

“我是不是变了许多?”她娇羞地问。

杨慕槐一愣,紧张兮兮地直摇手,“没有,没有,你比从前更显贵气、更美。”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茉莉激动地直视着他。

“呃?”杨慕槐呆了。

“我以为这些年我已经变得很老很老,对将来再没有任何指望。爹爹被斩首了,家也充公了,我成了宫女,后来又成了皇上虚设的妃嫔。每天看着日升日落,就象具幽魂一般,等着生命消逝的那一天。”她眼中蓦地闪出两束晶光,“几天前,皇上突然说杨公子你来到了闽南,为了我,八年来未曾婚娶,我的心一瞬间象被注满了活力,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在关心着我、等待着我,我不是一个人。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讲具有多大的意义。我简直就是欣喜若狂,喜极而泣。”

“慢着,慢着,”杨慕槐一头雾水,“皇上这样对你说的吗?”

“不是这样吗?”她看着他坐在火盆边,还冻得鼻子通红,不禁有些心疼。

“我们先不说这个,茉莉,我问你,八年前,你喜欢我吗?”杨慕槐问。

“这?”茉莉脸一红,眼珠不自在地转悠。“我们那时不是很要好吗?”

杨慕槐涩然地笑笑,“那时我确是象疯了般爱上你,夜夜站在你小楼外,渴望能看上你一面,求了多少人搭线,才与你见了面。那时的我,为你上天入地都是愿意的。可是你有一天,突然住进了落霞山庄,一点讯息也没有。不要告诉你无奈,你那时是自由的,你爹还是福州知府,你如果真的心里有我,让人捎个信给我,不难的。但你没有,是不是?”

她那时迷恋上慕容昊的俊伟冷酷,一颗心沉沦下去,根本就忘了杨慕槐这个人。茉莉黯然无语,没想到慕容昊却成了她的杀父仇人,而且对她的柔情根本就是假的。她浑浑噩噩地过着,阴差阳错进了东宫,成了他的侍妾,主动献身也没让慕容昊心动。

“谈不上无奈,但确是身不由已。”她含蓄地说。“你。。。。。。为何一直不娶?”她有点心慌,问。

“我本来就是个风流浪子,难得喜欢上一个人,又是这样的结果,我看淡了男女之情。茉莉,你不会以为一个浪子会为不喜欢他的女子痴守多年吧?呵,所以我觉得皇上不知听谁讲的,闹成这么大的误会。真是对不住。”杨慕槐抱歉地笑笑。

茉莉羞窘地站起身,“那。。。。。。。你来。。。。。。。洛阳不是为我?”

“八年前,我就知道你在洛阳了,那时对你还有一些企望,我都没寻来。现在情意淡薄了,我再寻来,不是很怪吗?我不想骗你,茉莉,你现在是皇宫的嫔妃,有权要富贵,好好地过下去吧!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将来。”他很冷淡地实话实说。

她眼前一黑,一腔热情地过来,迎面一桶冰水,她完全发了狂,就象一个人在世上完全失去了方向。一件美好的东西已经毁灭,只留下无尽的黑暗。她没有办法相信。“你从。。。。。。。闽南。。。。。。。到洛阳,到底又为何事?”她不能接受他的话。

“为了我心里的一个象仙女般圣洁的女子。”杨慕槐漠然地转过身。

“你爱她?”

“我不敢言爱,那是对她的亵渎,我只想仰望她居住的那片星空。”

茉莉觉得轻飘飘空洞洞的,仿佛她被推入暗室,往下飘,往下飘,往下飘,飘入一片混暗的黑夜里。她毫无反抗力。

“是皇后吗?”她跌坐在椅中,阴沉地问。她听公公们说皇后就是流落在闽南,皇上剿匪时才碰到的。那天她在东宫见到皇后,觉着面熟,事后想起,她就是曾经在落霞山庄被慕容昊抱在怀中的钦差大臣。许多许多的事加在一起,她全明白了。皇上怪不得那么大度,他想把自已推给杨慕槐,让他落个心静。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皇后呀!她只是棋子,不,一枚无用,被人羞辱的棋子。

“哈哈!”茉莉“咯咯”地笑着,笑得狂放,她有一种快乐和解放的感觉。

“不要乱猜!”杨慕槐淡淡地回过头,“我要参加秋闱大试,是来这里的主因。”他怕激怒她,故意说。

“如果中了,就可以时常看到她了。”她妩媚地笑着。

“她不是随意的女子,我不舍让她为难的。”

“呵,那我是随意的女子吗?”她轻狂地笑着,不慎推翻了茶杯,水从桌角沽沽地流了下来。

“你也不是,你有你的梦和目标,很有主见。”

“那你愿意带我回闽南吗?”她屏住呼吸,哀求地看着他。

杨慕槐苦笑,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再是游戏的年纪。要么就全心爱,要么就一点都不爱。”他慢慢清晰地说。

茉莉的心狠狠地被撞击了下,似乎嘴巴被人打了一掌,疼得她轻呼出声。她没有愤怒,没有不平,心里只觉得一阵冰冷的空虚。

“那我就没必要留在这里了。”她站起身,从衣架上拿起斗蓬,慢慢地系好,象来时一样,把自已遮得严严实实。

他没有出言相留,连客气话都没有讲。能讲什么呢?他什么都给不了她,八年过去了,情感早已随风,谁会永远在原地等待?

茉莉打开房门,他跟上。

“不必相送,忘了今晚的事。”她冰冷无情地说。

杨慕槐叹息了一声,目送着她下楼,无语地掩上房门。

马车停在雪地中,看到茉莉,车夫站起身,高山也从一边的黑暗中晃了出来。

“回宫。”茉莉的声音没有一丝人气,听着车夫哆嗦了一下。

高山看了她一眼,不好问情况如何,跃然上马,随着马车往皇宫奔去。

茉莉痛苦地闭上眼,她感到生命在抽离,什么都失去了,她已经死了,虽然外表还活着,但是慕容昊和皇后,还有那个杨慕槐一起把她活活地杀了。

而那些杀她的人却一个好好地、甜蜜地活着。

她蓦地睁开眼,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

晨光从窗户中悄然映进寝殿,魏公公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站在锦幔前,低声喊道:“皇上,快早朝啦!”

“朕知道,到外面候着。”慕容昊压着嗓子回答。

魏公公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其实,他醒了好一会。但一看到柳少枫睡得甜甜的,他就不敢动了。拓跋晖和昭昨天离开洛阳的,然后少枫就象安静了许多,昨晚也睡得非常安稳。依在他怀中,一夜,连身都没翻,睡着,嘴角都噙着笑意。

慕容昊真的不想松开她,看着她的睡容,心里就暖暖的。这个小女人,动不动就要和他分开睡,耍起小性子来,很是麻烦,幸好他态度强硬,她抗议几下就妥协了。

她还是很爱他的。

室内越来越明了,慕容昊无奈地轻挪下身子,想把手臂缩回。柳少枫醒了,“皇上,你要早朝了吧!”理智总比她的动作来得快一点。

慕容昊温柔地为她掖好被角,“不要动,你再睡会!”

“你的衣服?”她看到他半敞的胸膛,脸微微的烫了下。

“公公们在外面候着呢,他们会帮我弄的。”穿龙袍很麻烦,她一向都是亲自帮他穿戴。他俯身吻了吻她,“今天乖点,我散了朝就回宫。”

“嗯!”她确实还很倦,打了个呵欠,躺回被中,一会又睡着了。

慕容昊留恋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起床出去。

“不要惊扰娘娘,让她多睡会,还有,娘娘最近脸色不太好,一会叫御医过来看看。”穿龙袍时,慕容昊吩咐侍候娘娘的李公公。

“老奴记下了。”李公公点头。

柳少枫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一睁眼,雪儿柔柔地笑着,趴在她的床前。“母后,你贪睡哦!”

柳少枫坐起身,抚摸着雪儿的头发,“母后身子有点重,一直想睡。”

“因为有小弟弟的缘故吗?”雪儿天真地问。

柳少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还没有确定,暂时不讲哦!”

“连父皇和皇祖母都不能说吗?”

“嗯!不过,好象是真的有了呀!”柳少枫轻柔地抚了下小腹。“用过午膳,我们唤御医过来诊治下,好不好?”

慕容雪点点头,“那我要做些什么呢?”

“一会帮母后为小弟弟做衣衫吧!”

“好啊,好啊!”雪儿高兴地跳了起来。

柳少枫的女红并不出众,在姑苏时,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读书、弹琴上,到洛阳后,她是个官员,根本不可能碰女红的,在闽南时,她是个长着胡须的军师,自然也不可以做女红。

现在,可以了,有时间,也有理由。简单用了早膳,娘俩就坐在偏殿中,让宫人把炉火生得旺旺的,然后,把所有的宫人都打发了出去,悄悄地拿了块布匹,展开。

先从哪一块下剪呢?柳少枫左瞧瞧右瞅瞅,拿不定主张。

雪儿也嘟起小脸,胡乱地出着主意。

柳少枫试着剪下一块,做里衫嫌大,做外衫好象嫌小,她沮丧地叹了口气,放下剪刀,“雪儿,也许我们该请教下作衣坊的宫女。”

“那不是就透露秘密了。”雪儿鬼精灵似的眨眨眼。

“没。。。。。。”敲门声打断了柳少枫的话语。

“皇后娘娘,茉莉娘娘来看望你了。”

柳少枫怔了会,“请她过来吧!”她慢慢地收拾着桌上的布匹。门开了,茉莉一身的白,象鬼魅一般飘了进来。

“臣妾叩见皇后娘娘!”

“娘娘这边坐,雪儿你去叫宫女上茶。”柳少枫说。

雪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茉莉,小手塞进柳少枫的掌心。无须吩咐,宫女已捧着茶点走了进来,搁在桌上。柳少枫让她退下,掩上门。

茉莉扫视了眼桌上的布匹,没有血色的脸上掠过阴笑,“好象皇后马上又要传出喜讯了。”

柳少枫淡然一笑,“但愿吧!”

“皇后真是幸福,皇上专宠,又有这么可人的公主,马上又添小王子,你满足吗?”

柳少枫并未马上回答,她沉吟了一下,“本宫很珍惜。”

“即然这样,那皇后为何还要让别人为你动心呢?”茉莉忽然激动起来,苍白的脸上浮出不正常的红潮。

“雪儿,回太后宫去。”柳少枫温柔地低头对女儿说。

慕容雪坚定地摇头。

柳少枫回握了下雪儿的手心,明白她不放心。

“茉莉娘娘,本宫不太明白你在讲什么?”

“杨慕槐,你认识吗?”茉莉咄咄逼人地瞪着柳少枫。

“认识,本宫流落民间时结交的一个朋友。”柳少枫秀眉轻皱,不知茉莉为何突然这样问。

茉莉仰天大笑,已近颠狂,脸上露出痛苦的**,“我很有自知之明,不敢与你争夺皇上。皇上如何如何的宠爱你,我都不会有微词,既使我对他的爱不会比你少。但他不爱我,我很认命。把自已关在这皇宫中,任容颜一天天老去。可是杨慕槐呢?他是爱我的,深爱我的一个男子,从他那里,我才找到属于一个女子的虚荣。现在他来了,皇上对我说,他是为我而来的。可是不是啊,”泪水开始从空洞的眼眶中喷涌而出,“他是为你,为你,为你这个贪心十足的女人。我没有皇上,现在你连杨公子也要抢走,你就这样一刀一刀地把我杀死,象扔一件破衣般扔开。我有什么错,错在哪里?”

她一步步往柳少枫走过去,“你嫌我不可怜吗?我都这样了,你们还要羞辱我一下,皇上都是为了你,为了你!”

“娘娘,你冷静点!”柳少枫站起身,镇定地看着茉莉,“你讲的这一切,我不清楚。”

“哈哈,我忘了你曾经做过钦差大人。你这**女,狐狸精,迷惑了皇上,又去迷别人吗?”

“不准你诽谤母后!”雪儿冷声斥责。

“诽谤?”茉莉眼一眯,露出痛苦和诧异的神情,“我亲耳所闻,亲眼所见,怎么可能是诽谤?”

“茉莉,你再近一步,本宫就要唤公公们进来了,那样对你不会有何益处。”柳少枫强压住声音说。

“喊呀,叫呀,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现在是个死人,被你活活杀死的人。我怕什么呢?”她疯癫地笑着,突然瞥见桌上的剪刀,一把抓在手中,猛地就刺了过去。“你就是这样杀我的,哈哈!”

“不!”柳少枫没有提防,脚后有椅子绊着,她无法躲闪,惊恐地把雪儿推开,雪儿一蹲身,闪过,挡在了她前面。

剪刀一点点没入雪儿单薄的身子,血从刀缝中沽沽地流出。

“不!”柳少枫大叫一声,托住雪儿缓缓倒地的身子,“公公,快,快,传御医。”她哭叫着对外大喊,血沾满了她的衣衫,沾满了她的双手。

“啊!”茉莉看到满地的血,慌乱地退后几步,抱着头惊叫着冲出门去。

李公公和一帮宫女冲进偏殿,一个个吓得腿脚发抖,全慌了神,李公公先镇定下来,发疯似的跑出紫云殿,往御医院跑去。

慕容雪的嘴唇慢慢发白,脸色变白变黄,眼瞳开始定格。

“雪儿,悲儿,要撑着,娘亲在这。”柳少枫声嘶力竭地喊着,拍着女儿的脸,“你看看娘亲,娘亲好好的在这,你不用怕。”

雪儿艰难地抬起手,挤出一丝笑意,“娘。。。。。。。亲,莫。。。。。。。。悲,莫要悲伤。”她费劲地把眼瞟向柳少枫的腹部,“会。。。。。。。会有。。。。。弟弟替。。。。。。。。我保护。。。。。。。。你。”一抹欣慰的笑意挂在嘴角,慕容雪徐徐合上了眼帘。

“不,不,悲儿,悲儿!”柳少枫摇晃着怀中的身子,哭喊着。慕容雪的身子一点点冷却。

拎着药箱,满头大汗的御医站在殿外,一看,药箱“咚”地落地。

柳少枫哭得呛出一口鲜血,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紫云殿内哭声四起。

不远处,太极殿内早朝刚散,慕容昊无由地心慌慌地,议政殿都没进,就直奔后宫,没走几步,就看到李公公哭花了脸,颤微微地跑来。

“出什么事了?”慕容昊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公公跪倒在地,拼命地叩头,“皇上。。。。。。。。雪儿公主。。。。。。。。她走了。”

“去哪里?”

李公公哭着摇头,“被茉莉娘娘用剪刀刺死了。”

慕容昊踉跄了下,身后的魏公公忙扶着,“。。。。。。。。什么。。。。。。?”

李公公止住悲声,“茉莉娘娘一早突然来看望皇后,皇后和小公主在偏殿说话,让她进了去。一会儿,听到皇后叫了一声,雪儿公主已经倒在血泊中了。御医来时,公主。。。。。。。。已经走了。”

“朕不信。”慕容昊疯狂地推开李公公,跑向紫云殿。太后也来了,坐在正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宫人和太监们围了几圈,一个个都哭得眼红红的。

慕容昊害怕地闭上眼,突然没有勇气上前了。

“皇上!”太后嚎哭地指着偏殿,“你。。。。。。。快去看看皇后。。。。。。。不然,她。。。。。。。也会走了。”

人群纷纷散开,偏殿里,柳少枫瘫坐在血泊中,紧抱着慕容雪,疼爱地吻着,手轻柔地为慕容雪按摩。

慕容昊咬紧牙,瞬间,泪水纵横,腿发软,手颤抖,一走到柳少枫身边,他整个人也瘫坐在地。

手颤微微地抚向雪儿的小脸。

慕容雪,他错过八年的女儿,忽如晨雾一般,消失了。

“我已经可以自已走了。”初见她时,她小大人似的拒绝他的搂抱。

“以后,她就是你的责任了。”她指着娘亲对他说。

“娘亲开心,悲儿就开心。”她认真地说。

现在,她的娘亲眼泪已经流干,她为何不睁开眼来呢?

老天,你为何要这般残酷,他们才幸福了几天,为何又要夺走他们的快乐?

“拿开!”柳少枫抬起头,拂开慕容昊的手,眼神空洞,没有星点。

“冰儿。。。。。。。是我。。。。。。。”慕容昊痛哭地想抓柳少枫的手。

“皇上,皇后她。。。。。。。”一边的御医突然开口。

“闭嘴!”柳少枫冷然地瞪了他一眼,“麻烦你们都出去,让我和我的女儿单独呆一会。”

“冰儿!”慕容昊心痛地握紧了她的手。她猛然低头,死命地咬住他的手腕,慕容昊咬紧牙关,没有松手。

柳少枫松了嘴,慕容昊的手腕上两行深深的牙印,血渗了出来。

“出去,出去!”她不爱他,把目光转向女儿,眼神象水波一样的柔,“这是我和悲儿的家,外人不要打扰。”

“冰儿,不要任性,雪儿她也是我的女儿。”慕容昊发疯似的狂叫。“我痛,我痛,我好痛。”

“她叫莫悲,不要悲伤,不是雪儿。”她喃喃地说。

“皇上!”御医在旁边轻声呼道,“你让皇后静会吧,如果你一直逼她,她会丧失心智。”

“啊?”慕容昊转过泪眼。

“皇后悲伤过度,已经吐过两次血了。她现在连哭都不会了,你让她平静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慕容昊闭着眼,拼命摇头,李公公扶起他,把他搀到殿外。

御医跟了出来。

“皇上,你要保重龙体哦!不要过度悲伤,要顾及皇后的身子。”太后拭着泪水,“你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雪儿。。。。。。她太美好了,老天都妒忌,把她抢走了。”

“太后,雪儿。。。。。。。她在皇后的心中不一样的。她是皇后的命啊!”

雪儿在娘胎中就陪着娘经历了狼口生死,在闽南的八年,她们相依为命,如果他没有寻去,有可能她们就会那样过一辈子,她们默契的世界里,有时连他都挤不进去。

现在世界倒了一半,另一半还会站起来吗?

站不起来,他也就没有了活着的快乐。

“不一样,事情已经发生了,有什么办法呢?真不懂那个茉莉怎么会发疯的杀小公主,公主和皇后才进宫几天呀!”

慕容昊这才想起罪魁祸首还在外面逍遥呢!

“李公公,茉莉娘娘呢?”

“皇上,她从这边逃回东宫,立刻就自尽了,刚刚东宫的公公才送信过来。”

“她到是跑得快!”太后愤声说,“她死了,本宫也不解气,她那条贱命如何与公主相比,把她扔到乱坟岗,喂野狗去。”

“是!”

慕容昊呆呆地坐着,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茉莉何至于要对公主下手。她不是要和杨慕槐回闽南吗?

太后哭得体力不支,由宫女扶着回宫休息了。今夜,陪着她睡的小人儿升天了,她要几时才能再见到她呢?

天黑了,各殿都掌起了灯,唯有偏殿黑团团的。里面一点声响都没有。

慕容昊忽地升起一股厌恶,恨透了这金碧辉煌的宫殿。自小,他和父皇之间、潘妃之间,就不快乐,然后这关系还被别人利用,昱惨死宫中。现在,悲剧再次重演,他先是与冰儿失散,寻回来,女儿又被杀死。这真的是座寒宫呀,冷得人发抖。没有谁可以在这里真正的快乐!

是他无能吗?贵为九五之尊,却不能带给所爱的人安全、平静。他能治理天下,却不能治理好一个家。

他不该心软留下茉莉的,她就象是棵毒菌,一遇雨水,就会疯长。

“掌灯!”偏殿突地传出柳少枫的声音。

“是!”李公公慌不迭地捧着宫灯进去。

“把浴盆抬进来,把公主的衣衫拿来。”柳少枫轻声吩咐。

“是!”

慕容昊也已心力交瘁,挪着步子,走了进去。柳少枫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冰儿,不要这样对我,让我抱抱你。”他跪坐在她身边,说道。

柳少枫异常的坚强,嘴角一抹鲜红的血迹,眼角干干的。“我没有事。”

“那你哭出来,好不好?”

“不哭,悲儿最怕我哭,我要是流露出一丝慌张,她马上就要感应到。现在,就让她好好睡吧!她一直都不安,怕我哪天会忽然不回来了,现在不会了,我会永远和她一起。”

“冰儿,你想扔下我吗?”慕容昊悲痛的泪止不住。

“我太累,顾不上你。”

“那让我抱着你,你好好歇息。”他悄然移过去。“冰儿,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不要伤了身子,好吗?”

她惊恐地看着他,忽然轻抚上腹部,坚决摇头,“你知道拓跋小白为何要伤我?因为她喜欢你、爱你,茉莉为什么要杀悲儿,她要杀的是我,悲儿替我挡下了那一刀,因为她爱你得不到你,而你又把她扔给了一个已经不爱他的男子。皇上,换作你是我,你还会留下吗?我有几条命,还能死几回?”柳少枫连自已都不明白为何还能保持冷静?要连续吐出三口血后,她脑中异常的清晰。她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带着悲儿和腹中的孩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要张开她的双臂,好好地保护他们。

“呵,呵,”慕容昊含泪狂笑,“你在我失去女儿时,又要失去妻子吗?换作你是我,你会放吗?”

浴桶里装着热水,抬了起进来。

柳少枫点了点头,“我会放!不能给她们幸福和平安,就让她们自由。”

“呵,冰儿,你太狠心。”

“请你出去,我要为女儿沐浴。”柳少枫托着雪儿,闭上眼,缓缓地把胸口的剪刀拨出,连带着血又喷出一地。

“她也是我的女儿,这血都是从我身上流给她的。”慕容昊崩溃地敲击着地面。

柳少枫轻轻放平慕容雪,站起身来,眼前金星直冒,她晃了几下,软瘫在地上,她跪爬着来到浴盆前,拿起布巾,沾上水,替女儿拭去脸上、手上的血迹。

“我来!”慕容昊抢上前,抱起慕容雪,解开衣衫,把她放进浴盆。

水一下就红了。

他从没有为她沐浴过,雪儿好小好小,象刚从娘腹中刚刚出来一般,面容如生前一般,清丽俊雅。慕容昊再也压制不住,趴在桶边放声大哭。

柳少枫干涸的眼眶中默默地涌出了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