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爱上层楼 (五)(1 / 1)

这个季节天气多变,一大堆乌云突然由东南方飘来,一阵冷风扫过谢明博宽敞的庭院,弄得树上的花瓣高高低低满地飞舞 ,眼看雨就要来了。远处雷声隆隆,眼前的房舍仍浴在阳光下,象满地金漆。

谢明博门在院中,用手遮住阳光,想分辩雨声在哪个方向,却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门前,轿帘一掀,柳少枫跨了出来。

谢明博脸色柔和下来,他的眼睛一亮,儒雅的面孔露出了笑容,说道:“少枫,何时从闽南回来的?”

柳少枫神情有些怅然,迅速吸了口气,“有两天了,谢叔,你好吗?”

谢明博向管家招手,让他准备些吃的送到花厅去。纵然柳少枫已贵为翰林,在他眼中那也只是个孩子,疼爱的孩子的方式就是喜欢看着他们高兴的吃。

“我好呀!身子轻便,思路清晰,在棋社,没几个人是我的对手。”他忽然凝视住柳少枫,“你娶亲时,我没有去,你会生气吗?”

柳少枫脸红红的,情绪有点激动,暗自发抖,“不会,谢叔一定有自已的理由。”

“嗯,我不开心你那么随意娶亲,才十七岁,急什么呢?我气你和昊都那么匆匆决定,说也不和我说一声。不过,事后又后悔,是少枫的亲事呀,我怎么能错过,那是大事,寻思着何时能去看看你,偏偏你却去了闽南。这一年,你和昊都不在洛阳,好寂寞!”

两人走进花厅,围着桌,对面坐下。管家送上茶和点心,亲切地对柳少枫笑笑。

谢明博对管家扬扬眉毛,唇边露出笑容,“他比我还念你呢!一直说这院子只有少枫住在这儿的时候,才有人气,现在就象个寺院。”他又瞄了柳少枫一眼,“有没有想过这里?”

“嗯!”他的明眸闪着波光,紧抿着唇。

“那今天中午在这里吃个饭,让管家了了心愿。”

“好啊!”柳少枫一颗心为接下来要说的话紧张得噗噗直跳。

管家欢喜地去厨房张罗了。

两个人悠闲地喝着茶,柳少枫看着清洁幽雅的庭院,叹了口气,“谢叔,你在这里住得很舒适,如果你到别的地方,会不适应吧!”

“我一个人到哪里都会住惯的,只是洛阳朋友多,我就不想去别的地方了。”谢明博疼爱地给柳少枫盘里夹了几块点心。

柳少枫忽然沉默了。

“少枫,你有心事吗?”他脸上的神情,谢明博看在眼中,关心地问。

柳少枫慢慢抬起头,眼睫低落,不敢对视他的视线,“谢叔,如果有个人可以替代你所有的朋友,你会愿意跟他走吗?他会孝敬你,会陪你到老,为你送终,关心、体贴、尊重、敬爱你!”

谢明博一怔,“少枫,你到底想讲什么?”

柳少枫双目一抬,深深地看着谢明博,“我。。。。。。。想你和我一起离开洛阳,”他平息了一下情绪,继续说,“我明日就辞官了,以后就不是翰林,也不是太子的朋友,只是一介平民。我想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但是我不能一个人去,我要请你和我一起走。”

“行!”谢明博根本没有考虑,脱口就答应了。

柳少枫惊讶地瞪大眼,“谢叔,你不问为什么吗?”

“你是如琴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你有这份心当我是亲人,这是我的福气,我一个长辈怎么能让孩子失望呢?”柳少枫温和地说。

“舍下洛阳的所有,也舍下你现在舒适的生活?”柳少枫危颤颤地瞥了他一眼。

“这些能算什么,辛苦几年,我们还能赚来的。呵,少枫,你不知谢叔也会经商吗?我在洛阳的一切可不全是昊给的,大半是我自已经商得来的,只是我生性淡泊,太多的钱对我无益,我也就懒得用心,够吃够穿就行了。以后有了少枫,我到要努力努力,相信谢叔,你不会受苦的!”

这话应该是他说吧,柳少枫感动地一笑,“我也不会让谢叔受苦的。”

雨下来了,大滴的雨珠叮叮咚咚打在屋顶和树叶上。斜斜的雨洒在院中,和冷风交杂出现。不久院子里就笼上了一层水雾。

“谢叔,你有想过和娘一起过日子、生个孩子吗?”雨声里,柳少枫幽幽地问。

谢明博叹了口气,眼神中涌满了伤痛,“怎么会不想呢?我那时都渴盼如琴能怀上孩子都好呀!那样我就有理由不离开姑苏,也就不会有如今的生死相隔。可是,我没那样的好命!”

柳少枫觉得喉间哽着一句话,他张了张口,又无声无息地咽了下去。“谢叔!”他终于说出来了,声音低低颤抖着,“你有这个命的!”

谢明博身子一晃,眼神颤栗,突地抓住柳少枫的手臂,“少枫,你是说。。。。。。。?”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柳少枫。

柳少枫眼红红地点点头,“是的,没有错,我是你十七年来无缘的女儿。”他一字一板地说了出来。

谢明博愕然地往后连跌几步,瘫坐在椅中,神色惊惶,两行泪从眼角沽沽流下。“如琴为何不告诉我,为何,为何???我是什么,我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在这世上苟且偷生十七年,啊,啊,啊!”他突地又象那天在茶社一样,跑到雨中,对天嚎哭着。

“不要,不要,爹,你不能这样,你还有我呀!”柳少枫追到雨里,抱着他,跟着哭喝。

谢明博突然平静了下来,痴呆呆地看着柳少枫,“你。。。。。。。真的是我的。。。。。。。女儿?”

“是,是,我是你的,不然我也不会从娘姓。我真的是你的,你看我不只是象娘,我也有象你的地方,智慧、外向、聪颖。”柳少枫放声大哭。

“那你怎么到现在才说,你想看着你的爹爹象个罪人吗?少枫,我真的不知道有你,不然我不会这么自私地一个人呆在洛阳,我会去找你们,拼尽全命地把你们抢回来。如琴,如琴,你为何那样傻呀?”他抱着柳少枫,长哭不止。

“爹,娘亲她不想连累你,她爱你呀!”柳少枫已是泣不成声,“我不敢告诉你,也是怕我女扮男装,会连累到你。”

“傻孩子,我的傻姑娘呀!”谢明博情绪平和了些,半抱着柳少枫走进花厅。两个人湿淋淋的,一会儿抱头痛哭,一会儿又相视而笑,终是喜大于悲。谢明博是激动不已,拉着柳少枫的手不放,直到管家跑进来看到,才催着各自去换了衣衫。

“冰儿!”和蔼地为女儿端上一杯热茶,谢明博现在已知道了所有的事情,迅速在心中做了掂量,“皇上既然已同意你辞官,咱们越早离开越好,以防夜长梦多。去山西吧,爹在那边有许多做生意的朋友。唉,我谢明博真的有了自已的骨肉。”

“好的,爹,你这小院?”

“我会让管家快快卖出,然后到山西与我们会合。他也没个亲人,就跟着我们过。”

“我也会带着柳叶一家子,一起这么久,现在就象亲人一样,谁也少不了谁!”

“好的!冰儿你吃完饭就回府整理整理,不要惊动了那位公主。咱们现在不是朝庭人,朝庭什么样的纷争都与我们无关。爹明天一早就西城门等你。”

柳少枫点点头,撒娇地把头埋在谢明博怀中,“爹,现在有你,我就什么都不要去想了。”

“唉,以前真难为你了。”谢明博疼爱地抚抚柳少枫的头。“可惜,我们都不能和昊道别了。”

柳少枫说了所有的事,唯独没提和慕容昊之间的一切。那是他一个人的回忆,他咽进肚中,日后陪着他老去。“太子在忙公主的大婚,不会顾到这些的。”

“嗯,也不是诉离愁的闲时。冰儿,不要不舍,以后日子会好过的。”谢明博抚慰着柳少枫。

他淡然一笑,人生总是在舍与得之间徘徊,他现在不做翰林,失去慕容昊,但是他却有了一个家,有了爹,可以赏花扑蝶,象被宠坏的千金小姐,那不是他一直盼望的吗?

谢宅的午膳送进花厅,谢明博疼爱的搀着女儿入座。

柳少枫幸福地撅着嘴,露出多日不见的甜美笑容,却不知有个人冒雨、放下大婚的烦琐,应约来到了翰林府。

“拓跋王子,不,大王!”宗田讶异地看着花厅中的拓跋晖,他竟然只带了四个侍卫。

“呵,宗管家呀,多日不见,发福了!朕和你家翰林约好了,今日到府一叙。”拓跋晖锦衣有点微湿,但他毫不在意,隔窗看着后院,“翰林府还是这样的美呀!”

“大王,翰林他还没回府呢!”宗田皱皱眉,说起来,大人好象出去有一天一宿了。

“啊,他有没说何时回来?”拓跋晖失望地叹了口气,他一会还要回驿馆接见许多人,还要进皇宫与慕容裕长谈,好不容易才省下了两个时辰来翰林府,少枫不在,真是太不巧了。

“没有,大人从闽南回来后,也一直在忙,毕竟礼部的事也很多。”

拓跋晖落莫地坐到椅中,不知所措,走吧,又怕下个时辰少枫会回来,留,又没确切的时辰,真要命了。

想了一会,他站起身,“宗管家,你带朕去看看公主,顺便等等翰林,如果到时间他还没回来,就罢了。”

“呵,这样也好!大王,请!”

一天的雨,拓跋小白手持一卷书,正闷坐着,听到门帘掀开,她抬头一看,先是一愣,然后笑逐颜开,“皇兄,你怎么来了?”

“朕来看看公主不行呀?”拓跋晖随和地一笑。

拓跋小白忙请他坐到茶案边,亲自斟上一杯茶,“我以为要在明天大婚时才能与你相见,这两天你忙的事一定很多。”她挨着拓跋晖坐了下来,一抬眉,挥手让宗田出去。

“还好,都是大臣们忙。公主,在洛阳生活得习惯吗?”打发时光,拓跋晖随意闲扯着。他和小白公主并不要好,多少有点洞察她有些野心的,他一直诧异当初她怎么突然开口要嫁柳少枫,也和他一样莫名地被少枫吸引?

呵,他们兄妹还是有一点共同之处的。

拓跋小白眼突地一红,泪珠滚了下来,盈盈地跪了下来。拓跋晖一惊,“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忙扶起。拓跋小白摇头,泪流得更快了,“皇兄救我,若不救,臣妹就跪地不起。”

“你。。。。。。所犯何事了?”拓跋晖知道她不是个很闲的人,心下一愣。

“臣妹没有犯下何事,而是所嫁非人,无法再在洛阳呆下去了。”

“啊?翰林,他对你不好?”拓跋晖不太相信这话,好象只有拓跋小白欺负别人的份,别人哪会欺负她呀!

拓跋小白含泪摇头,“他不是不好!而是,”她悠悠抬起秀目,“臣妹在新婚当夜,可发现翰林原来是位女子。”

拓跋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点,愕然地瞪大了眼,“翰林是女子?”

“嗯,皇兄,你看他个子小巧,面容俊俏,哪里象男子了?臣妹一直以为他是男生女相,没有多想,以貌取人,冲动着就嫁过来了。成亲之后,才知错得离谱,可是,可是,他拼命哀求臣妹不要说出去,说我们两个人现在是一张脸,要是说了真相,臣妹一辈子也不可能再嫁第二次了,而且也丢了匈奴国的脸。臣妹左思右想,只好答应,一直委屈到现在。可是皇兄,这种日子臣妹过得生不如死,人前欢笑,人后落泪。臣妹不想再继续了,求求皇兄救救臣妹。”

“朕知道了,知道了!”拓跋晖没有一丝为难的表情,反而笑了。“臣妹放心,朕一定会救你于苦海,你不要再哭了。”这个下雨天的收获真是惊人,来翰林一趟,不虚不虚!

“皇兄,可是臣妹身为翰林夫人,要是离开洛阳,也会有点麻烦。”拓跋小白压住狂喜,谨慎地说。

“那个不要你操心,朕自有主张。起来吧,擦擦眼泪,朕会让人来接你,明天就可以离开洛阳了。”拓跋晖站起了身,“朕还有事要忙,先走一步。”

“皇兄,你可不能忘啊!”拓跋小白不敢表现得太急。

“哈哈,不会,一定不会,咦,雨停了!”拓跋晖朗声大笑,“朕也该成婚去喽!”

她回去,拓跋晖这么开心?拓跋小白狐疑地蹙起了眉。

柳少枫回到府中,已近黄昏,一跨进后院的大门,宗田就忙着上来禀报拓跋晖来访一事,柳少枫没有作声,自顾往柳叶的房中走去,在水榭处,他看到一个不该出现在的人影。

“属下拜见大人。”高山冷泞着脸,不拘言笑地施礼。

“高侍卫你不是回东宫了吗?”柳少枫不解地问。

“太子让属下还是回到翰林府,属下也想回来。”高山抬起眼,很认真地说。

“哦!”柳少枫一抬眉,“她好吗?”

高山一下就听出了问的是谁,呵呵一笑,脸涨得通红,“她很好,属下把乡下的双亲接了过来陪她,她现在已经学会做饭、洗衣了,很快乐,她还让属下代她向大人问好,说谢谢大人的成全之意。”

柳少枫轻笑,他哪有成全他们,一切都是天公作美。

“高侍卫,虽然她出身名门,有一个专横跋扈的父亲,但她被保护得很好,非常善良,日后如有什么事,一定要好好宽慰她,也要让她尽子女的孝道。”他温婉地说。

“嗯嗯,这是属下应该做的。”高山幸福地一笑。

柳少枫抿抿嘴,替宝儿开心,高侍卫如此忠义的性情,做夫君也不会差的。

柳叶抱着孩子,正教着学话,看到柳少枫神色严峻地走进来,一愣。

“柳叶,我们该走了。”

多年的主仆,一个眼神就能领会所有的意思。何况这件事,主仆们曾经谈论过多次。柳叶一下明白,轻轻点头,“何时?”

“明晨!不必带多少东西,一切出了城以后再添不迟。”

柳叶一笑,“那以后真的能帮小姐张罗夫婿了。”她故作轻松,心底对洛阳稍稍有点留恋。

“嗯嗯,就接上次说的找!”柳少枫回应而笑,逗着柳叶的孩子。

“你这不是为难人吗?”柳叶嗔怪

“不为难你为难谁,我可是野蛮小姐。”柳少枫笑着朝孩子摆摆手,步向小楼,他也该收拾自已的东西去了。

衣衫不要多带,书不能带,楼中的家俱、摆设更是不能带,张看了几眼,好象能带的只有自已了。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这些又算什么呢?柳少枫苦笑,默默坐下。窗外已是漆黑一团。

这间寝室,留下太多他与慕容昊的回忆。腿受伤时,慕容昊坐在床边陪伴,轻声喝斥却是无尽的怜爱。慕容昊第一次识破他的身份,激动的表白,要求他一定要回应他的爱。一起谈诗词、论国事,畅谈日后的生活,要他做太子妃,取笑他有皇后的风范。

一切如梦又如烟。

当慕容昊发现他走后,一定会雷霆大怒,皇上会宽慰他的,时间消磨一切,新的女子充实后宫,慕容昊会淡忘以前的事。他在远方,也会的。

两两相忘。

必然分手,又何苦相遇?

“咯吱”一声轻响,柳少枫突地听到衣柜里传来一声响动。昊?柳少枫惊喜交加地抬起头,衣柜门轻轻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跨了出来。

柳少枫脸一下子雪白得没有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