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烟笼寒水 (六)(1 / 1)

柳少枫站起身,清眸闪烁着慧黠的光,“皇上,那么臣就斗胆直言了。”

“无妨,你尽管讲,朕恕你无罪。”慕容裕背着手,从龙案后走出。

“在皇上的心里,其实是相信太子无罪的,明是流放到闽南,暗是让太子远离京城,免受别人的陷害。皇上现在已经不敢再冒失去太子的风险了。”柳少枫清晰条理地朗朗说着。

慕容裕神色未动,抚着胡须,不发一言,慢慢地踱步。

“太子说那天晚上他是去看一个朋友的,但他没有肯说那位朋友是谁。皇上心中是有疑惑的,你在想太子为什么要保护那位朋友?太子又知道些什么你不知的?而太子是皇上亲自教育的,自然明白太子的性情。太子城府极深,倨傲自信,遇事很少溢于言表,虽履次惩罚大臣,但都有根有据,不滥用职权,妄责无辜。皇上偏爱慕容昱王子,他不会屑于与小王子争宠,更不可能残忍地去割皇上的心头之肉。因为太子对皇上非常非常孝敬。皇上在半信半疑间,一为迷惑作乱者的视线,也为太子的安全,你在太极殿上不让赵元帅申辨,故意把不利的一面全指向了太子,然后,皇上顺利地把太子送走了。”

“翰林公说得象很有道理,但事实是这几件事最后得益的人只有太子。”慕容裕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柳少枫微微一笑,“皇上,洛阳街头常见穷得无奈卖儿卖女之人,那附近票庄被抢,就定是他们所为吗?太子现为储君,昱王子方六岁,皇上对他一直非常信赖,任他大施作为,他犯得着如此心急吗?看似得益者是他,但我们都知,史书上谋权夺位的皇帝,最后不仅得不到世人的认可,而且下场都极惨。太子很聪明,他不会不懂的。这两件事,只不过别人借了赵元帅的醉语,大作文章。坏就坏在赵帅的轻率和好色上,不然积怨很久的人想找机会还是很难的。”

“哦,”慕容裕一扬眉,“柳卿这话里有话呀!”

柳少枫双手高抬,“皇上,调动三军的帅令,赵帅一向是随身所带,如果醉卧温柔乡,有心人借用一下并不难。能自由出入皇宫的人只有太子吗?皇上曾经下旨,太傅、首傅,何时何地,总可出入皇宫。这样,大家不是都有嫌疑吗?但这些面孔,宫人都太熟识,不可能有什么异常举止的。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昱王子,只有是擅长暗杀之徒。宫中护卫那么严,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呢?定然是乔装,由别人带进来的。”

慕容裕无言地回到龙案后,疲惫地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柳卿,你说他们都是为了什么呀?朕待他们不薄,明知大臣间拉党结派,朕睁着眼闭着眼,只要他们心里装着朝庭,不太过,斗斗小心眼,由他去了。太子气盛,和他们对着干,朕提醒他作为一个未来的君王,站得高点,要包容,能养君子也能养小人。天下如此之大,鱼龙混杂,不可能分得清的。他不听,一次次往死里拨他们的刺,逼急了,狗也要跳墙,何况他们呢?只是朕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下这么重的手!”慕容裕的眼中泛起了泪光,“朕是相信太子不会做那些事,可朕恨他,做事太绝情。君王如舟,大臣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不可以太意气用事,做事要从大局作想。现在,尝到这样的苦头了吧!还有,为何那夜要不回宫?他不懂宫规吗?就是他,就是他,给了别人机会。”

慕容裕恨铁不成钢似的连连摇头。

“皇上,你不想追究此事了吗?”柳少枫小心地问。

慕容裕摇头,“不,这件事,他们出了朕的包容范围,朕要追究的,但不是现在。唉,不只是和太子斗法那么简单呀!朕在拭目以待,现在不想惊动他们。但是没想到柳卿不出翰林府,也辨三分事。呵,不枉太子那么珍惜你。”

柳少枫脸儿一红,“那太子呢?”

“让他在闽南呆些日子吧,灭灭他的锋芒!做皇上有那么容易吗?皇上就不受委屈,皇上就能为所欲为?不,不是那样的。朕现在要稳住大局,你刚刚说的那些,朕已查清,一本明帐似的在心底,但是这事牵扯太大,朕要想周全了再动手,让那狗胆包天之辈再苟活几日吧!”慕容裕眼中射出一缕冷光,一会,又缓缓地把视线落在柳少枫身上。

“柳卿,太子一心护着你,你不避嫌疑地为太子辩护,你们二人的交情好象真的不一般呀!”他深究地打量着柳少枫。

柳少枫不安地低下头。

“朕问过值班的太监,太子在事发以前,连续两夜都是天明才回宫的,他不会都呆在翰林府的吧?翰林新婚燕尔,他流连翰林府,莫不是中意那位匈奴公主?”

柳少枫脸微微发白,抿紧嘴,沉默着。

“虽然太子说喝花酒呀,东宫里也有几位侍妾,但朕知道他根本就是个冷情之人,这几年,也没见东宫多个小王子、小公主的。他防人很深,就是最亲近的大臣,他都不太信赖,为什么对翰林公这么特别呢?当然,翰林是个正直又聪颖的大臣,值得信任,但也无须到这般密不可分的地步?谁都有朋友,朕怎么觉着你这位太子的朋友,太子象保密似的?柳卿,是不是呀?”

柳少枫慢慢抬起头,“皇上,其实臣今日过来,就是为此事而来。”

“是吗?那说说看呀!”慕容裕挑挑眉,漫不经心地拿起朱笔把玩着。

柳少枫脸上闪过苦涩、犹豫、无奈,最终,是一种绝然,他缓缓地跪在龙案前,除去官帽,一头如墨般的乌发哗地散在身后。

慕容裕脸上渐渐浮上怒意,他眯细了眼,“啪”一下折断了朱笔。

柳少枫身子一颤,嘴唇哆嗦了下,“皇上,太子那夜未归,是臣,不,是民女的错。是太子发现民女的身份,在翰林府夜审民女,才让敌手有机可趁,让皇上失去王子、让太子流放他乡。民女但求皇上原谅太子,所有罪责,民女愿一人承担。”

“哈哈,这才是个大意外呢!”慕容裕站起身,俯看着柳少枫,“翰林公真的是位女子!以前贵妃对朕说起,朕还一口否决。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在朕的眼皮底下,女扮男装,中状元、做翰林,还。。。。。。还做了匈奴的驸马,现在在这御书房中,还和朕滔滔不绝议事。哈哈,真是千古奇谈。翰林公,若不是发生了这些事,你还要瞒下去吗?”

柳少枫咬牙,没有作声。

“不,不对,太子发现了你,为何没有对朕提起,还是他被你迷惑,应下你什么?”慕容裕追问道。

柳少枫摇头,“他可能没有来得及告知皇上,就去闽南了。”

“大胆女子,你现在还敢欺骗朕?既然太子没有来得及说,就去了闽南,那么不就是无人知道你真实的身份,你为何要自投罗网?你大可以找个好的理由脱身远走,欺君之罪可是殊九族的大罪。”慕容裕压制着火气,斥道。

柳少枫低下眼,泪一滴、一滴滚了下来,落到地上。“民女知道。但是民女一直受太子赏识、照顾,民女不想皇上因为民女而和太子有误会。”

慕容裕冷笑,“你可真是有情有义!你不会是想朕因为这样就起怜悯之意,饶了你吧?”

“民女没有此意。民女早已做好一切准备。但是,请求皇上早日召回太子,他那么骄傲,遇此重击,必然自责,有可能就会一撅不起、性情大变。”

慕容裕“哼”了一声,“朕来问你,你是不是喜欢太子?”

柳少枫惊恐地摇头,“民女没有。民女女扮男装,也是无奈的,没想到一错再错。但是对太子,民女只有敬畏之情,没有别的念头。”

“太子对你呢?”

“君王对大臣。”

“呵,柳翰林呀,柳翰林呀,你为何偏偏要是个女子呢?识大局、明世理,知书达礼,才华横溢,聪慧异人,难得又有自知之明!也算是我朝的奇女子了。朕是过来人,怎会不懂你的心意?若你是男子,必是一代儒相。若是出身名门的闺秀,朕也许会为太子考虑下,圆了他的梦,让你进宫。但你什么都不是,不管太子有多在意你,朕都不会放过你的。你对太子死心吧!”

柳少枫珠泪汹涌,却又极力挤出笑意,“民女知道的,但求皇上发落。”

慕容裕揉揉额头,厉声说:“你是聪明人,朕就直说了。你不是一般的女子,现在这个时刻,对朕还有用,你的府中有重要的客人,你以前怎样现在还怎样。但是,在朕

收网之后,在太子回来之前,朕考虑到你不是故意欺君,不杀你,但要你从洛阳消失,不管去哪,越远越好。做得到吗?”

含泪轻轻颔首,双手着地,重重叩谢,“民女多谢皇上不杀之恩。”

“在这一阵,朕还会当你是朕的翰林公,你不要露出任何迹象!知道吗?”

“臣遵旨!”

“戴上官帽,出去吧!”慕容裕拿起一本奏折,不再看他。

柳少枫拭去泪痕,拾起官帽,戴好,想站起,却不想两腿一软,又跌倒在地。

慕容裕心中轻叹,再出色,终是弱女子一个,唉,挺让人疼惜的,能安然走到现在,真难为他了。可惜他太过聪明,出身不好,能做红颜知已,却不可进宫为妃。昊儿被他吸引,情理之中呀!“魏公公,送翰林出宫!”

“不必了,臣能走的。”

“不要逞强,翰林公,现在,你可是不能出任何差错的。”

“是!”

魏公公挑帘进来,扶起柳少枫,瞧着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关心地说:“柳大人不要紧吧!”

“没事,烦请公公把本官送到宫门口,本官好象真的迈不动步子。”他把身子倚向魏公公。

这样的结局也许是最好的了,只要太子能早日回到洛阳,和皇上消除误会,他远走就远走吧!

从来就没想过和太子如何如何,那两晚的相依相偎,就当是梦一场。

这次脱身之后,去找找谢叔,不,是找自已的亲身之父,说明一切,从此后,父女二人,浪迹天涯,他就做个承欢膝小的小女儿,采花扑蝶,绣衫画帕,圆圆自已从前的梦。偶尔想起从前,一笑了之,可能连自已都不会相信那些事发生在自已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