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新月晓寒 (二)(1 / 1)

两顶青色的昵轿,由八个健壮的男人抬着,几十个家仆和丫环,提盒挑担跟随在后。傅冲此次出行,就差敲锣打鼓,昭告天下了。这与他平时刻意的低调和简朴,完全是两种风格。

当然,傅冲想要的就是这样的惊天动地。

每经一处,路人都惊异地停足询问。“谁家呀,这么气派?”

“听说是丞相去看新科状元啦!”

“哇,好大的面子哦!”

“知道吗?轿子里还有一位是丞相千金。”

“真的?那不是说这丞相家要办喜事了?”

“是啊!龙与凤配,蛇与鼠配,丞相的千金当然嫁的不是王候就是状元喽!”

。。。。。。。。

轿中的傅冲含笑地抚抚胡须,现在有心人该把这场面好好描述给慕容昊听了吧!

足足行了四个时辰,轿子才稳稳停在翰林府前。宗田领着所有的家人全部出来了,齐齐地站了两列。白少枫今天刚好卸夹板,虽还不能行走自如,却觉得整个身子轻松无比,穿了件粉紫的长袍,由柳叶扶着,站在大门边含笑等候。

傅冲真的有些摸不透白少枫,换了别的大臣,丞相亲临,怎么也是一幅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惶恐样。而他,礼貌地上前掀开轿帘,热忱地施礼,至多象个周到的主人。

不卑不亢,不亲不疏,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眼中就没有他这个丞相?

傅冲按住心头的疑惑,温和地看了眼白少枫的伤腿,“少枫恢复得不错啊!这么快就能下地走路了?”

“本来就摔得不重,让恩师担心,真令晚生汗颜。”

“白大人!”傅宝儿轻盈地跨下轿,含羞地道个万福。今天她戴了顶缀着长长白纱的帽子,外人看不到她的真颜。

看到傅宝儿,白少枫小小吃惊了下。“怎敢有劳小姐亲自过来?”宝儿的装扮,傅家几位夫人真是设想到家了。又顾了高贵的体面,又不会让宝儿因容颜受到半点伤害。

“你真的要痊愈了吗?”隔着面纱,傅宝儿眼眨都不眨看着白少枫俏丽的面容,忽然觉得呼吸发紧,心儿怦怦乱跳,脸上热得像要燃起来了。

“嗯,是的,再过五六日,就能上朝了。”

傅冲不动声色地看着白少枫和宝儿寒喧。

忽然,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狂风,傅宝儿的面纱猛地被掀开,手中的绸绢也被吹跑了。

傅冲一慌,直叫不好,伸手想拉住,没想到,靠近的白少枫不着痕迹地飞快拉拢住面纱,从衣衫上扯下一个珍珠做的搭扣,别在面纱的下面,温柔一笑,“这样,小姐的玉容就不会晒黑了。”

一切只是眨眼之间发生,没有任何人看到傅宝儿的面容。但就这么一个动作,把傅冲刚刚树起的警戒线又推翻了。

他感动又窝心地看着白少枫,就为他刚才呵护宝儿的用心,他怎么也气恼不起白少枫了。

白少枫是一个太会照顾、体贴宝儿的男子。

白少枫艰难地移动几步,捡起地上的绸绢,“小姐,你的手绢!”

“哦!”傅宝儿这才从刚才那令人眩目的一幕中清醒过来。伸手触及手绢,停了片刻。手绢上有白少枫的体温,通过手指直传到她心里。她的脸又慢慢红了,贝齿一咬下唇,像下空了什么决心似的,缩回了手。

“你,你收着吧!”傅宝儿鼓起勇气说出口,然后抢先往府中走去。

“呵!”白少枫表情像是喉咙被鸡蛋哽住了,慢慢收起手绢。所有的家人都看到了,低下头偷笑着,柳叶则是瞪圆双目,不敢置信。

公子让丞相千金动心了?

傅冲有点难堪,佯装清咳几声,白少枫忙侧过身子,在一边引路,“丞相,请!”

两人亦步亦随地走进客厅。家人把各种礼品也搬了过来,堆在角落中。宗田领着家人们去别屋吃点心去了,客厅中留下傅冲父女还有白少枫。

傅宝儿从窗中看到后园里花树婆娑,“爹爹,这园子比我家的漂亮多了。”

“当然,这翰林府可是洛河边最雅致的。丞相府与之一比,只能算个农庄。”傅冲自嘲地一笑。

“小姐想参观吗?”白少枫问。

“嗯!”傅宝儿期待地看了他一眼,“你陪我吗?”

傅冲真的觉得脸有点撑不住,女儿今日大胆得很,举止、话语都出格了。他斜睨白少枫一眼,“爹要和少枫聊聊,你一个人去吧!”

“哦!”傅宝儿有点失望地低下了头。

白少枫看着宝儿无意中流露的娇憨和纯真,有点不舍,“小姐,我让柳叶陪你转转,然后一会我在水榭那里等你,好吗?还有,不管多热,不可摘了纱帽,那样会晒黑的!”

傅宝儿不掩饰兴奋之情,“好啊,好啊!”她欢喜地直点头。

柳叶领着傅宝儿出去了。

傅冲怔住了,“少枫,你是天生的细心,还是刻意所为?”他诧异白少枫会如此对待宝儿。

“小姐被丞相和夫人保护得很好,少枫不能让小姐在这翰林府受到有点伤害。有时候人的无心之过,却会给别人带来心碎,小姐是暖房中的兰花,经不得风雨的。”

傅冲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白,“少枫,你对容貌在意吗?”

“人都是骨架外多点皮肉,生得好很幸运,不好也不要难过,这是上天的安排。就象人的出身一般,双亲是无法选择的,顺其自然好了。”

“你想过你未来的妻子是什么样吗?”

白少枫装糊涂,“这个呀,呵,合得来就行。少枫没有想太远。”

“哦!少枫,你有着与你这个年纪不符的认知,象你这么大的少年,一般会渴望功成名就、荣华富贵,美妻娇妾。而你如此淡然,到让本相刮目相看了。”

“各人的经历不同吧!没有刻意求之的,却从天而降,而一直努力、渴盼的,却没有半点希望。久而久之,就什么都看淡了。”白少枫说得有些唏嘘,让傅冲都听惊了。

“你想要什么?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子,你现在有的应该是人生追求的极限了。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呵,我是信口开河,没有什么的,恩师。”

难道他想要太子的恩宠?傅冲猛然冒出这样的念头。犀利的目光聚成一束,捧起茶碗,“要不是少枫腿刚愈,本相也想和少枫在这园中走走。”傅冲故作感慨,“这园子听说是太子向皇上要给少枫的。太子对少枫可不是一点的赏识啊!”

白少枫轻笑,“少枫很幸运,进京的路上遇到太子,考场上遇到恩师,所以才有了现在的一切。少枫夜里都不敢多睡,怕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南柯一梦。”

傅冲心一揪,没想到白少枫会主动提起,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少枫和太子原来是旧相识?”

白少枫笑得自然,“比恩师早一两个月,算旧好象太过,半旧吧!”他扬起眉,开起了玩笑。

傅冲脸上的肌肉抖了抖,“少枫,不知你可曾听说,太子和本相是朝中的两派?”

他直直地看着白少枫。

“有这样的话吗?”白少枫凝视着傅冲,认真地说,“又不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人很多比较好办事。都在朝中共事,为何要分派与党的?这定是别人搬弄是非,想挑起丞相和太子内斗。晚生虽没上几天朝,却看出丞相和太子非常默契,皇上才放心地把政务和事务各分一半,给两位呢!”

傅冲冷笑,“要是有一日,本相与太子真的起了争执,你会倾向谁?”

白少枫佯装没听出傅冲口气的生硬,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晚生会就事论事。”

“你到铁面无私,哈哈!”傅冲干笑,表情却冷得可怕。

“恩师,在赌局上,会有常胜不败的赢家吗?”白少枫并没有回避傅冲的注视,出其不意地问。

“没有!”

“丞相,锦上添花人人会,雪中送碳有几人?赢的时候,人人拍手叫好,夸个不停,输时,人只会当你如落水狗般,一脚踢开?”

“是的,这是人之常情。”

“那么恩师你想要一个在你后面追随,时时准备叫好,没有主张、不问方向的小人,还是一个能在你难时助你一把、冲动时喊醒你、能分你忧虑、对你说实话的君子?”白少枫口齿清晰,语句有力。

傅冲重重地把茶碗往桌上一掷,站起身轻吼道,“你就见得本相是个奸臣,会受难?”

泼出的茶水,滴答滴答顺着桌角流到地上。

白少枫镇定地扶起茶碗,轻笑,“一个能把女儿疼到心中的父亲,会奸到哪里去?恩师也说过,历过的史书上也有记载,朝中重臣没有谁是永远的大赢家。”他抬起眼,“这是少枫的心中之言。”

傅冲眼中射出怒火,但慢慢地,怒火变成了小火焰,一点一点的熄灭,最后成了一束晶亮的光,他缓缓坐了下来。

傅冲毕竟是久经风浪的人,辨得出白少枫此话的诚意。心中又是恨又是喜爱。

“这是本相任职以来,你是第一个敢如此和本相讲话的人。本相庆幸啊,你才十六岁,要是你和本相一般年纪,那可是太可怕的对手。”

“呵,少枫不会成为恩师的对手,而会是恩师的朋友。”

“朋友?哈哈,本相在朝中还没个朋友,不错的建议。少枫,本相懂你的苦心,好吧,本相不少阿谀奉承的小人,你就做个君子吧!本相相信你对别人也如此,对事不对人,好,好!虽有点可惜,但本相开心。本相今日要和少枫好好喝一杯。”傅冲也是豪爽之人,对白少枫突地生起一股英雄相惜之情。

“好啊!”白少枫重重颔首,眼睛飘到一边的礼物,“恩师,你今日如此重礼,晚生该备份回礼吧!”

傅冲摇头,“能够真正认识少枫,这点小礼算什么?本相的眼光真的很准!”

“不,一定要的!”白少枫从怀内轻轻掏出一个锦盒,徐徐打开。几束晶莹剔透的光突地射了出来。

“晚生很少赌博,唯一的一次,就赢了这个。恩师不要介意,请收下吧!”白少枫把小盒轻轻推向傅冲。

“哦?”傅冲在看到这小盒时,飞快地掠过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漠。“少枫在哪里赢的?”他把玩着锦盒,却无视盒中的珠子。

“河南开封,从一个山西的商人吕少白手中赢来的!!”

“你有打开过?”傅冲打量着白少枫,手有点轻抖。

“不是刻意,马车颠簸,盒子翻落下来,少枫无意打开了。”

傅冲倒抽一口凉气,“你。。。。。。。你还对谁说起过?”

“唯有丞相?”

“为什么?”傅冲不解地问,“你拿此献给太子,本相会。。。。。。。”满门抄斩,殊连九族。他不敢说下去了,只是后怕得出了满身的冷汗。心底蓦地起了杀意,这白少枫太可怕了。

“丞相对少枫有知遇之恩,少枫不会为一已之私落井下石。而且,丞相只是受人之托,并不是主动为之,少枫认为丞相不会答应。曾经想过毁掉这珠子,但想想还是留下,当面呈给恩师。”白少枫小心地说,察觉到傅冲神情放松下来,不禁暗吁一口气。

刚刚,他也是很没把握。这锦盒,他在河南时就看出有隔层,回到住外后,拆开一看,竟然是匈奴的小白公主请求丞相相助暗杀拓跋晖王子。

“你知道你错过什么好机会了吗?”傅冲抽出盒底的信笺,一点点撕碎。“叛国之罪呀!呵呵!”

“这样的机会少枫不需要,少枫不希望看到尊重的恩师被别人陷害。恩师为国事都已日理万机,别国的恩怨随他去吧!”

“这是君子所为?”傅冲因白少枫淡然的神情,心中一块大石悄然放下。

“对,少枫志在成为一个君子,不管在这世上是几十年,还是只有几日,少枫都会这样去做。少枫不会伤害关心自已的人,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尊重的人被别人陷害。”

“少枫!”傅冲激动地两手一伸,紧握住白少枫的手,“如果本相有你这样的儿子,死亦无憾了。”

今天的事件,他再也不会乱猜疑白少枫。就觉中心底暖暖的,一个弱小的肩在尝试着保护他,为他挡住风雨,这是种陌生的感觉。

现在,他更不能放开白少枫了。该进宫请皇上出面了。

别人都想要白少枫做儿子,而白府却把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往外扔,真是讽刺!白少枫苦笑。

“少枫,宝儿性子急,我们聊得这么久,该去与她会合了。”

“可不是!恩师,你请!少枫走不快,恩师请放慢脚步。”

“你扶住本相的胳膊好了!”傅冲体贴地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