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半掩东窗 (五)(1 / 1)

白少枫觉得自已是前所未有的脆弱,天和地仿佛连在一起,茫茫的黑暗,看不到任何一点曙光。他对未来是有渴望的,不然也不会惊世骇俗地女扮男装从姑苏来洛阳。但那时他心中有爹爹,有兄长,有对美丽生活的向住。

可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离他而去。

他是一个与白家没有任何干系的人,就连这个‘白’姓,还是人家施舍的。

状元公又如何,皇上、丞相的赏识又如何,太子亲睐能怎样?

什么都抵不上一个温暖的家还有互相关爱的亲人。

其实,她想要的只不过是做一个有爹娘疼、兄长爱的小女儿,扑蝶赏花,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可是好难,好难!

“是这家院子吗?”拓跋晖看了一眼沉思的白少枫,掀开布帘,探出头。木门青砖,极是幽静,有几株花枝从院墙里伸出,不时还有鸟儿啁啾而过。

白少枫极量露出自然的微笑。怕柳叶和宗田大惊小怪、喜怒于色,他没敢露半点风声。其他所谓熟识的人都是与朝庭有关的,他怕稍不留神,就会牵扯到白少楠,现在只能麻烦这位异域王子。

虽然拓跋晖极会开玩笑,但他知道王子是位可以倚重的朋友。

“可能要委屈王子在车中等我下了。不好意思,总让你等。”

拓跋晖豪爽地一笑,“这怎么算是委屈呢?有人可等可是福份。不过,你神神秘秘的,有什么事吗?小王可以当个哑巴和聋子的。”

“不,我还是自已进去。”白少枫不知何时手中多了根拐杖,推开车门,搭着车夫的肩,跳了下去。

歪歪斜斜的样,拓跋晖是看得一身的冷汗。

“状元公,小王还是抱你进院,然后闭上眼出来等,可好?”

白少枫看看自已的腿,无奈一笑,“只能这样了。”

看门的老头认出白少枫,忙打开门,那只没几根毛的狗亲热地围着白少枫直打圈。

管家早跑进去通知谢明博了。

“就那边!”白少枫指指别院中鱼池边的一张木椅。拓跋晖轻轻把他放下,扫了眼别院的布置,破例没有开玩笑。“小王就在外面。”

“嗯!”白少枫有点心慌,笑得很勉强。

拓跋晖出院时正碰见谢明博,两人都愣了,点下头。

“少枫,为何不让那位公子同进来坐坐?”

“不了,我想和谢叔安静地说会话。我们好久不见啦!”天气暖了,鱼池中的鱼欢快地游个不停,尾巴一扫一扫,特别灵活。

白少枫低头捡个石块,扔进鱼池,看到鱼慌乱逃窜,不禁笑了。

谢明博疼爱地挨近白少枫,侧过头,“少枫,你怎么这个样子?”脸上疤痕虽脱落,还有隐隐的浅痕,细看仍能看得分清,还有那夹着木板的腿。谢明博是看得心戚戚的。

“从马上摔下来的,都快好了。“白少枫轻描淡写地带过。

“唉,怎么不小心呢?”谢明博抚摸着白少枫的头发,“少枫呀!你虽不是谢叔亲生的,但在谢叔的心里,就已当你是我的儿子。不要吓谢叔,下次千万要照顾好自已。这趟差出得还好吗?”

“都好的!谢叔,你坐呀!”

“我搀你到屋中坐吧!可以喝点茶、吃点东西,你要多吃点饭,看你弱小的样,同年岁的男子可比你壮实、高大多了。”谢明博半揽住白少枫,扶着走进白少枫曾经住过的厢房。

瞧着没有改变的陈设,白少枫一怔。

“我总想着你哪天可能会回来住,就都留着。呵,可是少枫现在是朝庭官员,象从前那样陪我喝茶操琴的日子很少喽。”谢明博有点落漠地说。

管家送上大盘的点心和清茶。

谢明博细致地推到白少枫面前。“这点心的馅是昊从宫里让人送来的虾做的,特别鲜美。我思量着你该回来,就让留了些。瞧天一天天热起来,我正着急呢,怕你吃不上。”

“谢叔你很疼我。”谢明枫有点失控,鼻子酸酸的。

“唉,谢叔当然疼你呀!你是如琴的孩子啊!”谢明博幽幽吐了口气,又忆起了往事。

白少枫留恋地看着谢明博沧桑的面容,一滴泪没有忍住,从颊上滚了下来,偷偷拭去,大口吞着点心。“谢叔,你和娘亲当年很相爱,是真的吗?”

谢明博轻轻点头,“嗯,如琴为我什么都愿意去做。一双纤手,为我在冬日洗衣、做饭,从不皱眉。那时我才发誓,定要考个科目,让她以后好好享受。可惜什么功名又比得上相爱的人牵手到老呢?”

“谢叔,如果当年你们成亲,有了孩子,你仍会离开苏州吗?”

“其实我当时已经对功名不那么热衷,很贪恋和你娘亲相守,可她却说我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不能随意放弃梦想。她为了让我死心,突然嫁给你爹!我当时差点要跳了长江,忽然之间,一切都象没有意义了。”

“我爹?”白少枫目光直直地看着手中的点心,飘过一缕苦笑。

“嗯,就是白老爷呀!”

“呵呵,”白少枫笑,“太子非常尊重谢叔,日后定会对谢叔照顾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小孩子家怎么用这样的语气?”谢明博有点纳闷。少枫今日郁郁的,话中透中股说不出的味。

“谢叔这么疼我,可我却总在闯祸,不会照顾人,一忙起来,都忘了能看望你,谢叔你不要怪罪。”

谢明博宠溺地一笑,“谢叔疼你还来不及呢!怎会怪罪?”

“以后我可能还会忙,谢叔你可要多保重。还有,要记得娘哦,她为谢叔付出的可不是一点点,虽然很傻,但却很真。”

“如琴是用刀刻在我心里的,时光、岁月都带不走。”谢明博苦笑,“以前觉得人生无趣,现在我渴望少枫能早日成亲,生个孩子,我就开心了。”

“呵,”白少枫突地放下茶杯,缓缓地说,“谢叔,我能不能抱下你?”

“呃?”谢明博不解地看着白少枫。

“谢叔总说渴望我是你孩子,我也想过谢叔如果是我的爹爹该多好!今天,就让少枫象个儿子般抱下你吧!”白少枫泪“扑扑”地落下来,双唇微颤。

“少枫!”谢明博心疼地把白少枫拥进怀中,“怎么象个女儿家?男人泪不能这样多的。有事吗?”

少枫无助的样让谢明博有点心痛。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如抚婴儿一般。

白少枫把头埋在谢明博怀里,闭上眼,嗅着他身上茶的香、书的香、阳光和风的味道。

许久,许久,他都没有松手。

谢明博动都不敢动,以为白少枫睡着了。忽听到他轻叹一声,松开了手臂,“我朋友还在外面等我,谢叔,我要走了。”

“回府吗?”

“嗯!”

“吃过饭再走吧!你又不上朝,好吗?”

白少枫扶着桌子站起,“都耽搁朋友很久了,不能再让他等我。”

“那位朋友不象中原人啊!”

“嗯!”

“谢叔,你把我抱到外面好吗?我不太重!”白少枫脸有点红,眼也是红红的。象有点撒娇似的。

“行!”谢明博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象个孩子,却很开心他这样粘自已。轻轻地把他托起,“抓好哦!唉,少枫样子这么俊,小的时候,不知多少人会抢着抱呢!”

“是呀,谢叔你错过了许多。”

错过一位好妻子,错过了儿女绕膝。错过就错过了,人生不能回头。

拓跋晖在车外打着转,瞧见白少枫出头,忙接过。

“多谢公子照顾少枫,老朽叫谢明博,是少枫的叔叔,日后公子有闲暇,请到小院坐坐。”谢明博含笑抱拳。

“定能打扰。”拓跋晖好奇得都快闷坏了,白少枫为何对这个小院如此特别呢?

“我想从洛河边走。”马车一动,白少枫又有了新要求。

“行!”拓跋晖眼溜溜地转着,“这次是赏景还是寻人?”

“经过!”说完,白少枫就闭上了眼,神情极疲惫。手缓缓地摸着,一摸到拓跋晖的手,就死命握紧,象撑不住的样子。

“少枫,我们先回翰林府吧!”

“不!”有点哆嗦,但很坚定。

拓跋晖俊眉拧成了个川字,不再问,腾出一只手,把他拥住。十六岁,做个翰林公,也许早了点!

洛河边的风很大,听到出浪拍打着两岸的声音。“现在洛河的水位很高,春水猛涨吗?来往的船只行驶时都会非常小心。”

拓跋晖从马车颠簸时,窗叶闪现的河面,说。

白少枫睁开了眼,直起身,“此时,要是谁落水了,估计就不可能上岸了吧!”

“听说过洛阳的水鬼吗?呵,他们可以潜到洛河的水底。有时发生落水或财物掉入水底,就会有人请他们打捞。他们就以此为生!”

“有这样的人?”

拓跋晖最爱白少枫好奇的样,偷刮了下他的鼻子,“你呀,只读圣贤书,不闻窗外事。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够你学的呢!小王在洛阳多年,可比你见识多了去。”

白少枫露出今日第一个开心的笑容,“王子教训得是,少枫记下了。”

“嗯!那如何回报小王?”

“美酒一壶,鼓琴一曲!”

“可以,可以,早听说你善奏仙乐,小王早就心痒着呢!不可食言?”

俏皮地伸出手指,“拉勾为定!”

“好!”拓跋晖喜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