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不是刻骨铭心(七)(1 / 1)

夜深更重,管竹琴坐在梳妆台前,对镜而照,美丽的双目盈满晶莹的泪。

镜中映出一个水样的女子,瓜子脸,丹凤眼,红唇一点薄润如樱,肤白若雪,身形窈窕,顾盼间正如其名,高雅清丽如一首娟秀小诗,诗内蕴着一点沧桑、流转着万种风情。

她虽不是出身名门,可也写得一手好字,弹得一手好琴,最难得的,是她有经商的天赋,她是温和的,在温和之中令你愉悦,令你信服。

这样的女子,嫁进谁家都不是高攀。可她选择了韩府,选择了两妻共侍一夫,那是因为她深深爱慕着韩江流,也听爹爹说起四海钱庄与陆家当铺之间的恩恩怨怨,陆可儿只不过是一个牺牲品。她嫁进这样的人家,非常自信不会受到任何委屈的,也非常自信她会得到夫君全心的爱意。

她是韩老夫人眼中孝敬体贴的媳妇。

她是夫君心里识大体、贤惠开明的妻子。

她是深受佣仆们爱戴的主子。

她美丽,知书达礼,嫁进韩府不到一月,上上下下无不尊她、珍她,她也顺利地独占了韩江流的注意力,然后如她所愿的怀了孕,无比荣耀地为韩府生下了长孙,四海钱庄从此后有了继承人。

她的光芒从这一刻起应该地更加璀璨、夺目。

事情为什么不按照人的正常思维发展呢?

早在她怀孕当初,韩江流就难得进她的厢房,那时,她想夫君可能是怕伤着孩子,是对她的疼惜,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在她怀孕五月时,韩江流突然对陆可儿关心起来,不仅亲自过问起居,甚至还特地送可儿去洛阳医眼疾,对陆家当铺也不会往死里整了,顺其自然的任其自生自灭。这些也没引起她多大的注意,毕竟陆可儿才十二,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真正让她吃惊的是在分娩前一个多月,飞天堡堡主夫人突然离世,韩江流的世界轰然倒塌,他在书房中捧着胸前的那个玳瑁挂坠放声痛哭,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神情痛楚,消瘦如骨。

在韩江流的心中,原来早已经住了一个人,很久很久了,她只不过是他娶回来传宗接代的工具,并不是因为他倾心于她。这个事实瞬间击垮了她,但她是聪明的女子,知道不需要和一个死去的人相争,她咬着牙忍下,腹中的孩子还是她一个强有力的胜算。

孩子生下来,是个男孩,开心的是韩老夫人,韩江流的像松了口气,神情淡淡地,一日比一日瘦削。一个月,他没进去暄寒问暖一次,二个月,他独卧于书房,灯通宵点着,映着窗台上的身影单薄如纸,三个月,她主动去书房侍候他,他冷冷地说年刚始,有太多的事要忙碌,他没那个精力。

迎面犹如泼来一桶冰水,她从头冷到脚。

孩子一百日,他作为父亲,意思似的抱了下孩子,敬了下酒,说要去洛阳巡视商铺,不等席散就上路了。

这一走又是二月,前几天随他同行的佣仆先回到府中,说庄主陪陆夫人游山玩水去了,暂时不回府。

管竹琴这才意识到,从她怀孕之时起,她莫名其妙就成了韩江流的下堂妇。

他因为死去的堡主夫人舒碧儿,杜绝了所有人的靠近。

嫁给这样一位温雅俊逸的男子,得到了名,却得不到他的心,是幸福还是悲哀呢?

她想一定是悲衣,因为她的心很疼很疼。

疼还远远不止的。

他懒得接近她一点,却陪着一个小女孩子游山玩水,他那又是什么样的一份情呢?

她满心的不甘,觉得上天对她是如此的刻薄,她从没感到这么孤独、这么寂寞,她做不到再自欺欺人,她没有嫁给良人,而是所嫁非人,这大起大落的过程,她难以接受,她无法咽下这口委屈。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就往自已细瘦的腕子划下去,深狠得教那血霎时都没赶得及流出;刀子很利,利到切下肌肤时,并未沾血。

然后,那一点点的红,才陡然地渗出,一发不可收拾,大片大片地凶猛泛滥,她扔了刀子,倒向牙床,心中恨恨地想:“我也死了吧,死了就刻在他的骨子里了,看他以后还敢怎么幸福。。。。。。。”

管竹琴在韩江流到家的前一晚,月色如银,割脉自杀。

天上一轮明月如常,不带感情地映照万物。

韩江流和陆可儿到达韩府,刚上马就看到家人们个个脸上挂满严霜,老总管上前迎接,语气悲痛地说,若不是守夜的丫头发现得早,管夫人现在就成了一具尸体了。

韩江流匆匆往管竹琴的厢房走去。韩府中的人都在忙着,全府上下的焦点是躺在**的管夫人,没人注意离府半年多的陆可儿已经回来了。

陆可儿咬了下唇,拎着行李回到自已的厢房,厢房空关了太久,丫头也没体贴地替她早点开窗开门透透气,她放下包袱,挽起袖子,自已动手忙碌着,就象在那个小山庄时一样,忙碌会让人身体疲惫,也会令人身心充盈。

再见到管竹琴,韩江流竟浑身发寒,直冒冷汗。

“为什么要这样做?”

管竹琴幽幽转过脸来,苍白得像鬼。她将手伸出被外,握住韩江流的手,一双眼固执地注视他忧郁的脸。

“你在担心我吗?夫君,你的眼里终于有我了吗?”一见韩江流,她就益发虚弱憔悴,眼里尽是指责,仿佛写着“我这样子全是因为你”,“我哪里做错了,你为什么要如此厚此薄彼?我不值得你的关爱和呵护吗?”

韩江流一张俊容,露出了困扰的表情,“你没有做错什么。。。。。。竹琴,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么多。。。。。。前一阵,我有些心乱,少关心了你,以后我会注意的。你不要做傻事,要想想老夫人,想想孩子。韩府里的日子过得不好吗?”

管竹琴哽咽地点点头,“夫君,你。。。。。。。爱我吗?”她直接问,不愿去猜测了。

爱,对韩江流来说,已是一件很遥远很模糊的事了。

他年轻光湛的眼,看着管竹琴,忽然风霜起来。

“对不起,”爱情很残忍,也很自私,他也巴不得能爱上谁,那样他的心才会好过一点,可是不行,碧儿把他的心占得太满了,他说得非常诚恳也很内疚,“我会好好地爱孩子,但其他的,我真的做不到了。”

“做不到,为什么要娶我?”管竹琴尖锐地问道,“我可嫁的良人很多,嫁你,不是要什么荣华富贵的,我要的是你的心呀!”

听着她的话,看着她落下的泪,韩江流的心揪成一团,好似被人绑手绑脚不能呼吸,快要窒息,却只能傻傻地一直说:“对不起!”

他成亲之前,碧儿曾一直问他,考虑成熟了吗?

他坚定地说,考虑很成熟了。他急于报复陆掌柜,誓要羞辱陆掌柜。他的目的达到了,为此他放弃了深爱的碧儿。其实最终,他没有报复得了陆掌柜,他这样不顾一切的后果只是让自已得到了报应,也伤害了两个无辜的女人。

管竹琴心痛欲绝地握住他的手,目光锐利似刀尖,逼着他,“我。。。。。。这样一个鲜活的人都比不上一个死人吗?”

韩江流无语,俯视着那只瘦弱的手,一颗心直往下掉。

“说呀?”管竹琴更紧地握住他,声音尖起来。

“竹琴,如果可以,我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有些人,不是想忘就能忘得了的。除了爱,我可以。。。。。。给你所有的一切。”

管竹琴哭晕在**。

陆可儿收拾干净了屋子,侍候的丫环得知她回来,又听说庄主特地陪她在外游赏,急于讨好新得宠的夫人,忙不迭地添香、熏被、挂新的锦幔,装点花束,搬进时新的水果、点心。

不一会,厢房中就充满了生气。

韩江流去钱庄转了一圈,傍晚回到府中,一步也不停留,直奔陆可儿的厢房。从什么时候起,有个小小的她在眼前晃着,他的心就会感到安宁。

不得不承认,他越来越在意可儿了。

可儿是他的安神剂、宽心剂。和可儿一起,哪怕是静静地在想着碧儿,他的心也不象从前疼得那么剧烈了,涌上心头的都是往昔美好的回忆,他会微微弯起嘴角,沉醉于这种温馨之中。

可儿刚沐浴好,一身清新地坐在桌边吃果子看书。眼睛现在好了,她要把以前想做的事都好好地补回来。

“夫君!”可儿一抬头看到韩江流,见他忧悒着一张脸,眨巴眨巴眼,主动地偎进他的怀中。

自在山庄同寝之后,他们之间的亲昵举止已是很寻常了。

韩江流轻轻地揽住她的腰,拉着并排坐到卧榻上。“有没去向老夫人请安?”

“有,我也去看过小公子了,真的和夫君一个样,我不敢抱他,怕摔着他,他还咬的指头呢!管姐姐那边,我去问候,她说暂时不想见我,我明天再去看她。”

听着可儿脆脆的嗓音,韩江流一颗心奇异地安稳平躺,“可儿,你说为夫无情吗?”

可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韩江流愕然,抬首,她竟然在笑?

“夫君若是无情,那天下就没有有情之人了。夫君,你为了碧儿姐姐,痴守着自己的心,什么也得不到回报,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这只有重情重义的人才能做到。”

“那我心里没你们却还娶了你们,你们不恨我吗?”

陆可儿抿嘴轻笑,小脸泛上红晕,“夫君要不是韩家长子,肩负传宗接代的重任,我们哪有机会嫁给心爱的夫君呢?我才不恨,欢喜还来不及呢!快乐是自己品味,不是和谁比较的。”她仰起脸,揽作他的脖子,不带任何情欲的,而是安慰地在他脖子上轻轻地吻着。

韩江流一低头,噙住她的唇,心怜情动地细细吻着。

那么轻易地,可儿便把他心底那些个苦闷与自责抛到了九霄云外去,那么容易,就安抚了他惶惑不安的心。

可儿虽年幼,但她是知心的,知他的苦,知他的疼。抱着她小小的身子,他会感到被一个深爱着是多么的幸福。

夜,慢慢深了。

韩府几个守夜的更人在府中巡视,在后园的院角碰到,四下张望了下,悄悄窃语,知道不,今晚韩庄主宿在陆夫人的房中呢,那房中还时不时传出愉快的笑声。

真是有人雨夜去赶考,有人辞官归故里。

管竹琴大睁着双眼,一夜未眠到天明。

隔日,天灰蒙蒙地,像要遮掩了什么,阴霾了一天还不够。入夜后,也雾气弥漫,仿佛穿过长街便会沾湿衣衫。

没有月光的夜晚,红的灯笼晃着,映着做生意的商行。

夜市喧哗,没有月光,人潮一样喧嚣。韩府中却是一团冷清,各房的烛火亮着,鲜少人声。

陆可儿坐在管竹琴的床前,一张素脸,脸上一对非常精神的眼,直直地望住管竹琴。

不知为什么,管竹琴心底一惊。

以前象个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的小孩子,才半年多不见,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乌黑眼瞳,澄净表情,明镜似的像什么都逃不过她一对眼。皮肤白得更胜过她,似雪似月,干净得让自已形秽不如。

“你现在很开心吗?”她知道韩江流昨晚宿在可儿的厢房,妒忌象个小虫在她的心里爬了一夜。可是她不敢表达出来。

“管姐姐不开心吗?婆婆那么疼你,还生了俊秀的小公子,还有夫君那么关心你。”

管竹琴苦笑地闭上眼,这些都不及韩江流轻拥在怀的温存一夜。

“我也曾被夫君这样疼过,但。。。。。。只要你一怀了孩子,你的好运就此完结。”她以过来人的口吻说,纵使她还没有人老珠黄,都锁不住韩江流的心。他不是花心,也不是变心,他是死心踏地的为一个死去的人,这让她怎么去争呢?

可儿脸红了红,怀孕?她和夫君都没同房呢,怎么会怀孕?如果能有一个象夫君那样的孩子,应该说好运才刚刚开始,怎么会完结呢?

能和心爱的男人生下孩子,不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吗?

“他的心里爱着别人,你就别露出那种花痴样的笑了,他的刻骨铭心不是你。”管竹琴忍不住打击下陆可儿。

陆可儿歪着头,“我的刻骨铭心是夫君不就行了?”

管竹琴愣住。

“管姐姐,别要求夫君太多,心里放着个刻骨铭心的女人,却还要好好待我们,已经够让夫君辛苦了,再奢求别的,夫君会难过的。”

“你。。。。。。不在意?”

“当然不,那个姐姐比我们来得早,带给夫君那么多的快乐,有什么好在意的?”可儿不解。

管竹琴无力地摇摇头,可儿太小,不懂情感是自私的,不能和任何人分享的。等可儿再大点,真的喜欢上一个人,她就会懂这些道理了。

时光如水,缓缓地向前流淌着。

在水平如镜的日子里,管竹琴对韩江流的心一点点的淡了下去,她知道韩江流这样的男人不会再爱上其他女人,没了比较,从前那份剧烈也就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在韩府中的地位扶摇直上,因为她生了四海钱庄的继承人,小公子又是韩江流亲自教导,早早地就带在庄中学着经营生意。母凭子贵,韩老夫人对她是疼爱备至,她对做生意在行,韩江流有时也会与她商讨钱庄的发展。

她和韩江流相敬如宾、客气有加,有时让人感觉,他们不象是夫妻,而象是生意合伙人。

她不奢望爱情,在事业方面慢慢找到了自信,过得也不坏。

可儿一天天地大了,少女的风采渐渐展露出来。

让人惊异的是,韩江流对她的那份新鲜感没有减弱一点,他们日日同寝,时刻也不分离,不象别的恩爱夫妻那样浓情蜜意的,可是却让人感到他们是相濡发沫的。

管竹琴把这种现象理解成,陆可儿至今还没怀孕,韩江流的传宗接代的目的没达到。

是啊,又过去四年了,陆可儿都十七了,怎么还没怀孕呢?

韩老夫人皱着眉头,婉言地提醒韩江流是不是找个大夫来替可儿看看,管竹琴则间接说要韩府太大,要不再纳房妾室,多生几个孩子热闹些。

这时,陆可儿低着头,脸红到耳朵根,韩江流也很不自然,生硬地说不需要。

陆家当铺已经正式关闭,所有产业并业四海钱庄的名下。陆掌柜与夫人思虑再三,还是回到原先的小山庄,在那里,他们才能找到以往的平静和安宁。

韩江流替他们装修了屋子,给了充足的银两,他们的日子过得非常舒心的。

一场轰轰烈烈的复仇,无声无息的完结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原点?不,在这场复仇的前前后后中,他们终算做对了一件事,那就是可儿嫁给了一个好夫婿。

一年中,有一两个月,韩江流会携可儿去山谷小住,可儿陪娘亲做饭、洗衣,韩江流在树下与陆掌柜下棋、谈生意上遇到的事。

这个时候,韩江流才象个女婿,陆掌柜也才尝到做岳父的滋味。

可儿觉得现在的自已,比想像还要幸福太多。

至于生孩子,她一点都不紧张,因为她和夫君还没真正圆房。

但她相信,那个日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