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四王府,客厅中烛火通明,厅门紧闭,厅中的气氛有些压抑。
“啪”,长着两道倒挂浓眉的蒙哥从椅中跳坐起,举起手掌,狠狠地掴向笔直站在厅中的忽必烈,“你疯了吗?”拖雷死后,长子为父,四王府现在的大家长就是蒙哥了。
他愤怒地瞪着忽必烈,这小子不声不响地从飞天堡抱回了一个二岁左右的小女孩,说要带在身边抚养,这已经够让人匪夷所思的,更让人感到疯狂的是这女孩竟然是君问天的女儿。
“杀夫之仇,不共戴天,你难道忘了父王是怎么死的吗?”蒙哥两眼血红,嫌不解气,“啪,啪,”左右开攻,又是两掌。
忽必烈青涩的俊容一下红肿到突起,但他咬着牙,仍然站得笔直,眼神执著地盯着蒙哥,毫无退缩之意。
坐在正中的四王妃面沉似水,有点失望地看着一直引以为傲的小儿子,拖雷子嗣众多,唯有长子蒙哥和四子忽必烈为她所出。忽必烈在拖雷的儿子中最为佼佼,先汗成吉思汗在世时,也最为疼爱于他。他兴趣广泛,能文能武,孝敬父母,团结兄弟,无人不夸。今儿,他犯傻了不成。那君问天是何许人,别看从前和王爷交情颇深,其实此人阴沉狠毒,诡计甚多,杀人于无形,王爷英明一世,最后不是栽在他手中吗?想想自己中年丧夫,是多么的凄凉,小心谨慎地教育几位王子,在虎狼成群的朝庭中如履薄冰地行走,心中还要怀有雄怀大志,这一路,过得都不易,她可是在蒙古和忽必烈身上寄托了厚重的希望。
二王子旭烈兀、三王子阿里不哥面面相觑,摸摸鼻子,闷坐在一边,不敢苟同地看着忽必烈。
“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父王是怎么死的?那个妖言惑众的巫士,我们兄弟几个可是从他口中亲耳听到,是大汗得到了君问天提供父王谋反的羊皮卷,以此作要挟,编出一翻代大汗向苍天赎罪的瞎话,用毒酒毒死了父王。你。。。。。。你这个混小子怎么可以这样没有立场?”蒙哥气得两手直哆嗦,“腾”地抽出腰下的佩剑,“好,好。。。。。。。你既然把君问天的女孩带上门了,那么别怪我不仁义,就让她替他父亲受过吧!”
说完,蒙哥就往外冲去。
“大哥!”忽必烈突然跃起,挡在了蒙哥的面前,长臂一伸,单掌握住了剑缝,鲜血一下子就从掌心喷了出来。
“你若敢动诗霖一根毫毛,先把小弟给杀了。”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
四王妃愕然地瞪大眼。
二王子、三王子摸摸头,敢情这小子动真格的了。
“哈,你还跟我杠上了?”蒙哥冷笑,蹙起了眉头,“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告诉你,你如此执迷不悟,与敌为友,我替父行责,杀你又何妨?”
忽必烈掌中的血流得更快了,他眼眨都不眨的咄咄盯着蒙哥,“草原上真正的勇士,赢得起,输得起,不要为自己的无能找怯弱的借口。皇族之争,向来弱肉强食,你若想比别人强,那么你就必须要有比别人更多的准备、更深的心计、更高的本领,还要知道一旦输了是什么样的结果,如果你做不到这样,不如做个逍遥王。我知道父王是死于陷害,但父王他没有责任吗?是他给了别人的机会,他太鲁莽,太轻易地信任别人,而且不知笼络别人,汗位曾经与他只是咫尺相隔,他却失之交臂,他没有吸取教训,反而继续铤而走险,那样的结果,怎么能随意栽在别人的头上?父王是风雨飘摇中江面上的一条船,君问天何尝不是,每个人都要活下去,那就要看谁搏击风浪的本领强。大哥你不要忘了还要大汗在岸上虎视眈眈地看着父王,父王怎能不输呢?”
“放肆,你。。。。。。你竟然敢说父王的不是?”蒙哥火突突地往上窜,脸胀得通红。
二王子、三王子一时也被忽必烈的话给惊住,不由地捏了一把冷汗。
四王妃一脸深不可测的看着四子,心中已是巨浪翻滚,烈儿才多大呀,怎么能看得这么远这么透?
“我不是指责父王,我是以事论事。我们拖雷家族要重登汗位,怎么可以小鸡肚肠,为一些恩怨斤斤计较,父王若地下有知,他一定会对我们失望的。重登上汗位,才是重中之重。杀害一个二岁的奶娃娃,算什么英雄所为?”忽必烈语气越来越强烈。
蒙哥咬着牙,正想抬起脚踢向忽必烈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四王妃开口了。“蒙哥,罢了,这四王府中养的人多了去,多一张嘴无所谓。”
“娘亲?”蒙哥不敢置信地看着四王妃。
“我想你四弟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确实君问天很让人讨厌,但他身为朝庭首富,对你日后登基汗位还是有的。我要他欠下这份恩情。不要再多说了,快给你四弟包扎下伤口。”四王妃淡淡地扫了眼因失血过多脸色有些发白的忽必烈,“烈儿,那小娃娃,你一会让人抱到我庭院中吧!”
忽必烈忙抬手过肩,“娘亲,孩儿想亲自抚养诗霖。”
四王妃皱了皱眉头,断然拒绝,“你才十四岁,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而且男女有别,不好。”
“诗霖才两岁,自幼失去娘亲,君堡主又突然远游,她本已惊惶不安,就连四海钱庄的庄主和她祖母都不能安抚她的恐惧,若和不熟悉的人一起,孩儿怕她会更惊惧。”忽必烈恳切地说道。
四王妃想了下,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作,她不解地打量了下四子,“她对你就不设防?”
“诗霖对孩儿。。。。。。。还好!”忽必烈默默地低下了眼帘,他把诗霖抱回王府后,就被唤进客厅,这快过去了一个时辰,诗霖不会哭吧!
“娘亲没有别的事,孩儿想回院了。”
“哦,好好包扎下伤口,君问天那个娃娃暂且先呆你院中,我会让总管另派两个丫环过去。”
君问天谢过四王妃,对三位王兄颌下首,疾步走出客厅。
“娘亲,你怎么能这样纵容四弟呢?”忽必烈一走,蒙哥就炸了。
“蒙哥,”四王妃诡异地一笑,“娘亲觉得你四弟比你出息,别看他年纪小,但他很有远见,那娃娃可是一枚好棋子。你父王的仇不是不报,只是发泄在一个娃娃身上值得吗?如果让她的娃娃为我们所用,与君问天成敌,岂不是可以让君问天吐血而死,那样不更快人心吗?”
蒙哥却笑不出来,他觉得期待一个二岁的娃娃能成为帮手,头发还等白了,这简直和说天书一般。娘亲到底是女流之辈,太异想天开了。
这事还得自己想办法。他心中想道,脸上却没露出半分来。
二王子、三王子伸伸懒腰,站起来,他们一向唯娘亲与大哥的话是从,如今这收留君家丫头一事有了眉目,他们就当这事过去了,刚想向娘亲告辞,忽看到蒙哥递了个眼色,一怔。
“娘亲,时候不早,请歇息吧,孩儿们告退。”蒙哥领先行礼,二王子、三王子跟着拱拱手。
四王妃温和地一笑,摆摆手。
“大哥!”一出客厅,二王子与三王子就凑近蒙哥。
蒙哥眼一眯,阴冷的眸光在夜色中如狼一般,闪烁着幽幽的寒光。
忽必烈还没到院门,就听到诗霖声嘶力竭的哭声,他忙加快了脚步,看到诗霖在院中无助地推开一扇扇的房门,口中喊着:“烈哥哥。。。。。。。”一个小丫环手忙脚乱地跟在后面。
“诗霖,烈哥哥在这里。”忽必烈怕吓着诗霖,故作平静地压低了音量。
诗霖象个小炮弹一样,突地就扑进他的怀中,紧紧圈住他的脖子,湿湿的小脸在他的脸上蹭呀蹭的。“烈哥哥,诗霖怕怕。。。。。。。”
“诗霖怕什么?”忽必烈小小声地问。
诗霖没抬手,小手指着回廊上挂的一些打猎的战利品,“诗霖怕那些毛毛的头。。。。。。”
忽必烈自责地拍拍额头,“来人,把墙上的兵哭和猎物全部拿下,送到仓库中,明日让人在上面挂些字画。”
佣仆们怔了一下,这些可都是小王子的战利品呀,代表着无尚的光荣,可看看小王子的神情不象说笑,只得拿梯子的拿梯子,拿筐的拿筐,忙碌了起来。
“诗霖,现在好了,可以抬起头了。”忽必烈温柔地掏出帕子,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
诗霖真的和姐姐好像好像。姐姐永远都是那么让人觉得神奇,她仿佛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才一再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诗霖(仕林)。他有时会偷偷怀疑姐姐也象父王一样,是被人陷害而死的,可是宫中传出来的明明说是姐姐是难产而死。
姐姐,那个神仙一样的姐姐,会和他玩闹,却又会给他讲很深的道理,还为他指点人生的道路,给他找良师,对他说他长大后的责任比山还要重,轻言俏语间,陡地为他描绘出一幅广阔的蓝图。
因为姐姐,他才解开了父王之死的心结,把目光放得更长远,让心胸更开阔,这样的自己,才算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才能肩负起那山一般的重任。
他曾很认真地说,若有一日他心愿得偿,一定要娶姐姐为妻,姐姐笑着说,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她已经是别人的妻了。这一直是他小小的心中一丝遗憾,他觉得能够娶到象姐姐那样聪慧、俏皮的女子,一定很幸福。
姐姐去世不久,他第一次去君府看望仕林和诗霖。当看到睡在襁褓中粉嘟嘟的小诗霖,他小小的心突然象被撞了一个大洞,很深很深,他急切地渴盼能有谁把它填满,诗霖对他牙牙地笑着,挥着小手,他轻轻伸过手去碰触着诗霖柔嫩的唇瓣,诗霖蓦地含住他的指头,用力地吮吸着,他小小的心快乐得唱起歌来。
少年的心怀第一次泛出了青涩的情意,他知道属于他的俏皮、慧黠又有着一头卷发的女子已经来到了这个世上。
从那一刻,他就为这个还着吃奶的小女孩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他把姐姐叮嘱他不可以爱上诗霖的话早丢到了脑后。
诗霖现在没有娘亲,爹爹和哥哥又不在身边,那么,他就应该是诗霖最亲的人,照顾诗霖理所当然是他的责任,谁也不能从他身边把诗霖抢走。
“诗霖,要睡了吗?”他抚着诗霖软软的卷发,听到怀中的小人儿呼吸渐渐平缓。
“不睡,诗霖要和烈哥哥一起。”诗霖微闭的长睫突地睁开,以为他要丢下她,慌忙搂他更紧。
“烈哥哥晚上还要去别的地方上会课,那诗霖和烈哥哥一起去,好吗?”
“好!”诗霖答道。
每天晚上,忽必烈都要到与王府隔了几户人家的小院去呆一两个时辰,那里是他为姚枢和刘秉忠----他的两个汉族老师租的小院。
这两个老师也是姐姐向他建议的,自拜师后,他就象一个浑浑噩噩的盲人,陡地见到了光明,收益真的非浅。
忽必烈抱着诗霖,迎着月光,推开后院的角门,只一会,就来到小院前,轻敲了下门,一个留着长须的中年书生打开了院门。“小王子来啦!”
“姚先生,用过晚膳了吗?”忽必烈小心地把诗霖在怀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就这几步路,诗霖就睡熟了。
姚枢没有回答他,而是好奇地看着他怀中的小人儿,笑了,“我还不知小王子还擅长抱娃娃。”
忽必烈脸一红,“这是飞天堡君堡主的小千金,她家人暂时都不在蒙古,我暂时照顾她,她怕生,有点粘我。”
姚枢眉微微拧起,“也就是你口中常常说起的那位无所不知的姐姐生的女儿?”
忽必烈轻轻点头。
姚枢默默地看了他一会,缓缓问道:“小王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