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心安然
安安有个巨大的发现,有许多人都是两张脸。
比如奶奶罗佳英。哦,她不让安安叫奶奶,她说听起来一点也不亲切,叫婆婆比较好。安安只得改口,于是顺应着,也不叫叶一川爷爷,而叫公公。
婆婆与妈妈的关系非常微妙,她们很少搭话。有时她们一同在厨房做饭,她站在门外悄悄地看。两个人就像在演哑剧,除了眼神交流,嘴巴是闭着的。其实妈妈都有主动讲话,可是婆婆不是哼就是嗯,仿佛不会讲其他话。不是这样的,安安有跟婆婆去邻居家串门。跟好几个像婆婆这么老的奶奶在一起,婆婆就像是在开新闻发布会,只听到她一个人的声音。
周日,妈妈学校有时有事,来不了婆婆家,她和爸爸一同过来。婆婆特别失落,不住地嘀咕,加个班能有几个钱,比家人团聚重要吗?一个星期才见一次。爸爸笑着解释,没办法,要考试了呀,总得给学生们集训几天。
这顿饭,婆婆吃得很沉默,都忘了给她夹菜。她看出来,桌上有婆婆特地为妈妈做的熏鱼。后来,那盘鱼,婆婆没让人动,装在饭盒里,让爸爸带回了家。
她有点不懂了,婆婆这么关心妈妈,应该是喜欢妈妈的。喜欢的人在一起不是有讲不完的话吗?
公公带她去试验田玩,她看着公公给花儿授粉,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公公说:“你婆婆做错了很多事,她没脸见你妈妈,只好在脸上戴张面具。”
“什么错事?”她打破砂锅问到底。
公公摘了朵蒲公英给她玩:“就是她让你妈妈心里难受,让你妈妈流过眼泪。但是她知错就改,还算是好孩子。”
“这样啊!”安安眨巴眨巴大眼睛,似懂非懂。
她有次在别墅院中玩,那时她才四岁,是春天。院子里花花草草,长得很茂盛,引来了蝴蝶和蜜蜂,她追着玩,跑出一头的汗。婆婆拉住她,给她用毛巾擦了擦小脸。公公也走了过来,抱起她。
“唉,长得很俏,又聪明机灵,懂事,可惜是个姑娘。”婆婆叹道。
“姑娘怎么了,我欢喜得很。”公公吻吻她的脸颊,用胡茬刺她,她咯咯地笑。
“你这一辈,就我家生了个儿子,这下好,后继无人。”
公公瞪婆婆:“你倒操心得蛮远的,儿子又怎样,姑娘又怎样?你就知足吧你,这么好的孙女。你若不疼安安,我加倍地疼。安安,婆婆不喜欢你哦,咱们讨厌她,好不好?”
她抿着小嘴,低下了头。
“你都胡说什么,我家的姑娘,我怎会不疼,别听公公的,安安。”婆婆把她抢过来。第一次,她觉得婆婆身上不暖也不香了,她想回家。
以前,婆婆好像是喜欢她的。说保姆婶婶笨手笨脚,说爸妈把她养得很瘦,婆婆天天来她家,给她做饭,带她下去晒太阳,遇到其他小朋友,婆婆总得意说:“瞧,我家安安最俏了!”
她上幼儿园第一天,婆婆不让爸妈送,婆婆陪她去的。她本来也没觉着什么,可是所有的小朋友都在哭,她忍不住也哭了。婆婆趴在窗台,哭得比她还可怕。
班上有个男生特别讨厌,和她抢积木,把她的手抓了一道痕。老师已经批评过那个男生,男生也道了歉。晚上婆婆来接她,差点没点一把火把幼儿园给烧了。从那以后,在幼儿园,没人再敢欺负她。
想起这些,安安叹了口气,婆婆并不是不喜欢她,而是婆婆没怎么读书,文化水平低,容易表达错误,于是就有两张脸。
可是爸爸读的书多呀,为什么也是两张脸?
安安有一对优秀的父母,她从别人眼中读出来的。
不管是去实中还是去恒宇,她就像是接力用的花球,从一个人的手中传到另一个人的手中,再回到爸妈身边,她几乎累到睡着。
爸爸特别爱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揽着妈妈的腰,他们一起去外面吃饭,一起逛街,去游乐场玩。走到哪儿,都是大家关注的焦点。
妈妈说爸爸爱显摆。爸爸理直气壮地说:“天下能有几个男人有这样的艳福,怀里小美女,手中大美女。”妈妈嗔道:“你就这么点出息。”爸爸眉飞色舞:“我最大的出息是娶到你,又让你给我生了个宝贝。”
是呀,她是爸妈的宝贝,她一点也不怀疑。
她睡觉前,妈妈爱给她讲个故事。有次,妈妈说到生她的事,说她没有按约定好的日期出生,提前近一周,爸爸恰好在外面出差,接到电话时,连夜坐飞机回来。爸爸到达医院时,她已经在妈妈怀里睡得呼噜呼噜。
爸爸坐在床边,人呆呆的,许多人向他道贺,他也不理人家。然后,他突然转身跑了出去,在外面,他流泪了。
她问妈妈:“爸爸那叫喜极而泣吗?”
妈妈摇头说:“爸爸在埋怨妈妈和安安。妈妈怀安安时,有六个月爸爸缺席了,这次,安安出生,又将他拒之门外。他觉得自己像被人抛弃了,非常受伤。”
她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地说:“没关系,我们现在在一起呀!”
她以为他们真的会永远永远在一起,妈妈温柔,爸爸温和,她乖巧。可是有一天,她觉得爸爸突然像被人偷换了。
他在吼妈妈,妈妈讲什么,他铁青着脸,充耳不闻。天刚放亮,保姆婶婶没有来,她还在睡觉。爸爸就冲进来,用一块毛毯包起她,紧紧地抱着,掉头往大门走去。
“少宁,你听我说。”妈妈无力地拦在前面,“这次竞赛非常重要,我只陪学生封闭训练一个月,我会每天都给你打电话。”
爸爸那样子真可怕,眼睛血红,表情阴沉,声音冷得像冰,她在爸爸怀里直抖。“你想怎样就怎样,我和安安不会拖你后腿。”
“我已经请安安外婆和婆婆照顾安安了。”妈妈像是有点怕爸爸,心虚地直吸气。她听到爸爸说:“安安是我生的,我可以自己带,不麻烦别人。”她不懂了,外婆和婆婆怎会是别人呢?
婆婆告诉她,外婆并不是她的亲外婆。她知道,亲外婆睡在地下,每年清明,爸爸和妈妈都带她去看亲外婆,买许多许多的花。外公有时也悄悄去,瞒着外婆。
外婆很牵挂一个叫彦杰的人。
她问妈妈彦杰是谁?妈妈说是舅舅,说时,妈妈眼睛就会发红,还会哭。爸爸走过来,把妈妈拥进怀里,像哄她睡觉般,轻轻拍着妈妈的后背,凑在妈妈耳边嘀嘀咕咕,声音太小,她听不清楚。
“你哪会带安安?”妈妈急了。
爸爸没再看妈妈,拉开门就下了楼。她还没洗脸、扎小辫,身上的衣服就那样皱皱的。他们没有去婆婆家,也没去爸爸办公室,直接去了机场。
安检排队,她察觉每个人看着她和爸爸都带有同情。上了飞机后,她悄悄问爸爸:“我们是不是在逃跑?”爸爸吻了吻她的额头说:“我们又没做错事,不需要逃。该逃的人是你妈妈,等我们回来,我要追杀她这个言而无信的家伙!”
爸爸讲得咬牙切齿,她听着直哆嗦,很想问“你真的叫叶少宁吗?”可她没敢。
原来爸爸是去一个叫武汉的地方出差。
唉,没有妈妈的孩子真的像根草呀。她所有的衣服都是爸爸请酒店的阿姨买的,不知什么眼光,前面挂着一大堆叮叮咚咚的东西,她们说可爱,她觉得好丑。阿姨扎辫子时,揪得她头发好疼,不像妈妈那样轻柔。爸爸怕她吸二手烟,开会时让她一个人在走廊上玩。走廊上有什么好玩的,她跑到露台上看风景。
天空中,云很多,太阳像在云朵里捉迷藏,她身上的阳光一会儿有,一会儿无,于是,她就一会儿暖,一会儿凉。这样子玩,有点白痴,她应该让爸爸给她买本书的。她特别喜欢和星星有关的书。
幸好,第二天晚上,妈妈就来了,带来了书,还带着她漂亮的衣服。
爸爸看着妈妈,呵呵地笑。妈妈瞪爸爸,像仇人。爸爸想亲妈妈,妈妈推他、打他,他一点都不怕疼,仍然凑过来,将妈妈和她一起抱起,笑得更欢了。
你看,不过几个小时,爸爸就又换回原先那张脸。
晚上,爸爸带她和妈妈去吃武汉特色小吃。妈妈不愿和爸爸坐一起,恨恨地说:“算你狠!”
“不是我狠,是我们说好了,不管如何,我们最多不能分开超过一周,这是我的底线,可是你却要离开我和安安一个月,你让我们怎么过?”
爸爸讲得好凄凉。妈妈没有说话。
夜里,妈妈和她睡一张床。半夜时,她感觉爸爸走过来抱妈妈,妈妈打他的手,但后来又乖乖地让爸爸抱走了。
爸爸带她们在武汉玩了三天,最后一天去武大看樱花树,那时是秋季,没有樱花,只能看看树。
妈妈没去竞赛组,把理由推在她身上,说她小。好冤,其实是因为爸爸太凶了,是不是?
郑治爷爷说爸爸没良心,如果那些学生是安安,他也会这般自私吗?爸爸笑着说:“我们家安安才不做妈妈学生。”呃,她高中不去实中读?郑治爷爷眼睛瞪得圆圆的:“实中可是青台最好的高中!”爸爸微笑不语,大概是词穷、理亏。
不过从那以后,爸爸那张铁青的脸,她就很少见过了。可能爸爸是婆婆生的,有点遗传吧。
不对呀,那那个人呢?
那个人和爸爸、婆婆都没一点关系的,都不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喝的水也不一样。
婆婆常感叹岁月不饶人,时光唰地一下就过去很多年。她却觉着时光如蜗牛,走得太慢。她想长大,快快上大学,学习所有和星星有关的知识。
她是六岁上小学的。老师说她可以跳级,爸妈不同意,说按部就班来比较好。
妈妈送她去上天文兴趣班,她觉得时光慢点走也没什么了。
呼,总算小学毕业了,她十二岁。爸爸送给她的毕业礼物是日本人野本阳代写的三本书《透过哈勃看宇宙》系列,妈妈答应暑假里陪她去山上露营观察星星。
实中还在上课呢,她又被爸爸当作公文包般,给带到了恒宇大楼。这里所有的人都认识她,傅叔叔爱逗她玩,也疼她,瞒着爸爸悄悄给她买冰激凌,每次都是巧克力味。她不爱吃巧克力味的,但怕傅叔叔失望,只得装着很开心地吃下去。
她今天带的是毕业礼物中的其中一本——《透过哈勃看宇宙无尽星空》,里面有一百多张哈勃太空望远镜拍下来的照片,她等不及要阅读。妈妈给她做了蛋卷和开口笑当零食。爸爸说今天有贵宾来,他顾不上她,让她自个儿好好看书。
她巴不得没人打扰。
办公室非常宽敞,又很安静,她一页一页地翻着书,看到第三章《复活的哈勃》时,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她嫌烦地蹙起眉,慢慢抬眼。呃,这是谁?她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疑问。
那个人年纪和妈妈学校的哥哥们差不多,可是哥哥们一般都是运动装、休闲装,而这人,西装领带、锃亮的皮鞋,当然非常合身,应该不是偷穿大人的。他的一张脸也是绷得紧紧的,显得很稳重、严肃、不苟言笑。还好,他长得不太难看,弥补了他一身的老成,不过,看来看去,还是怪怪的。
恒宇公司新来的实习生?
那个人打量了她许久,目光慢慢下移,停在她手边装着开口笑的纸袋,再也没挪开。她没听错吧,他在吞口水?
她犹豫了下,礼貌问道:“你要不要吃一块?”
那个人不作声,眼珠一动不动。是怕难为情吗?她没有想太多,就像在学校里,有什么好吃的,自如地和同学分享一下。
她捏了一块开口笑。外面卖的开口笑外面都裹着白芝麻,妈妈却爱用黑芝麻做。妈妈说女生多吃点黑芝麻好,头发可以水亮光滑。看看安安扎在后面的马尾就知道了。
“喏,给!”她不是递向他的手,而是踮起脚直接递到他唇边。他定定地看着,眼珠开始转动,那目光是一寸一寸移的。她手有问题吗?安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手,挺干净呀,她自己刚刚一直就是这样捏着吃的。他像是很纠结,好一会儿,才张开嘴巴。她的手都举酸了,把一整块开口笑就那么塞了进去。
他的祖母说,在外人面前,绅士是不可以用手抓东西吃的。他只得把那块黑乎乎的东西就那么干吞下去。
没有伴着水细嚼,又要注意别嚼得大声,又不能把芝麻掉地上,他一下噎住,咳得气差点上不来。
天,这人多久没吃过东西了,怎么像饿鬼似的?他不知掰下来一点点地吃吗?安安难以置信地挑挑眉,把书扔下,先替他松开领带,又拼命地替他拍着背,再给他倒来水。
“你、你要害死我吗?”他涨着一张红脸,直着脖子。
声音真难听,像鸭子似的,是妈妈说的那种变声期?她翻翻眼睛,感觉好心没好报,懒得搭理他,头一扭,又看自己的书去了。
“我在和你说话呢!”好不容易止住了咳,他有些发窘。
“我没空和你说话。”哗,翻过一页书,第四章,《恒星的一生》。
他扭扭脖子,朝外面瞟了眼,喝了几口水润润嗓子,把领带理好,走到她面前,扫了一眼她手中的书。果真是小女生,喜欢星座这类幼稚东西。
“你是什么星座?”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她面前,主动打破僵局。
安安秀气的眉毛不知打了几个结,她忍,忍,最后实在忍不住,突然抬起头,吓了他一跳。
小女生眼中怒火熊熊:“你所问的星座是天文学里的还是占星学里的?”
他愣住,刚刚退下去的羞窘又泛上来。“这有区别吗?”他想,怎么会有踩着老虎尾巴的感觉。
“当然。星座是天文学家为了研究的方便,把星空分为很多区域,每一个区域就是一个星座,有时候也指每个区域里面的一群星。而占星术上说的星座是宇宙方位的代名词,一个人出生时,各星体落入黄道上的位置,说明了一个人的先天性格及天赋。”她就知他把她当作整天没事干,用星座卜卦爱情的白痴女生。
他张口结舌,面红耳赤,硬着头皮接话:“那除了那十二星座外,你肯定还知道别的星座?”啧,懂得真不少呢,今天脸丢大了。
“北天拱极星座有五个,北天星座有十九个,黄道十二星座,赤道带十个,南天星座有四十二个,共分为八十八个。哦,我是摩羯座。”
“我、我是处女座。”有点想拭汗。
安安笑了:“那是我非常喜欢的星座。”
他僵住。
“你不觉得这名字很美吗?处女座、双鱼座、仙女座、天鸽座、南鱼座……”小女生歪着头,竖起指头,数给他听。那清眸,晶亮如星辰,那小脸如星光璀璨,一时间,他看呆了。
“对不起,我又犯傻了,其实别人对这不感兴趣,妈妈说我总逼着别人倾听。”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你还要吃吗?”她指指装零食的纸袋。
“不要了。”刚刚他不是饿,只是觉得她边看书边吃零食的样子,是那么惬意恬美,他在想那到底是什么美味?
“自我介绍下,我叫叶安柔,你可以叫我安安,你呢?”她落落大方地看着他。
心窝处有陌生的东西在震**,他镇定了下:“裴浩然,恒宇新进的职员。”
“哦,你家境很贫困吗,怎么这么小就出来工作?”她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
他差点跌坐到地上。贫困?哈!小?哈!
“还好,我今年十八岁,不算小。”已经读大二了,他的同学也有开始半工半读的。高中毕业那年,爹地就让他在假期进公司做事。
她同情地嘟起小嘴:“很辛苦吧?”
“我没有选择。”他是裴家的长孙,将来必然要挑起恒宇的重担,这是他的责任。爹地和妈咪,其实没有给他压力,但他知道,这无法回避。如同爹地,喜欢古建筑,曾经做过报刊的总编,最后还得做个商人。
“为什么?你签下卖身契了?”
一直努力撑着的严肃崩塌了,他笑了,少年的英气蓬蓬勃勃:“差不多吧!”其实没有那么可怕,只是他太急于表现自己,要求过高。妈咪常为他不能像同龄的孩子般自由自在而感到惋惜,爹地说,谁让你妈咪不生个女生,男人来这世上,就得吃苦受累,特别是裴家的男人。
“真可怜。”安安唏嘘不已。
他摸摸鼻子,嘴角直抽。
“你爸爸妈妈都不帮你吗?”
“爹地年纪大了,要多留点时间陪妈咪,现在应该我多做点事。等我到他那个年纪,我也把担子扔给我儿子。”
“你儿子也可怜。”她撇撇嘴。
哈,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千辛万苦梳上去的头发有几缕落在前额,霎时多了几分青涩。
“我说错了吗?”她茫然。
“没有,我只是听着很新鲜。”
“以前,我不觉得我有多幸福,和你相比之后,我觉得我太幸福了。”她有世上最好的爸妈。
“看得出来。”头发整齐地束在后面,那发圈是用丝线自己编的,编成一只蝴蝶样,应该出自一双巧手。那黑乎乎的东西,样子不太美观,吃起来却非常美妙,不是外面西点店能买到的。小女生白色的无袖连衣裙,下面缀着一圈俏皮的荷叶边,腰间系条蓝色的丝带,接口处也是一只蝴蝶。她应该有一位非常称职的妈妈,和他妈咪一样。
妈咪不同意他穿正装,是他坚持的。进了恒宇,不管年纪大小,都得守规矩,他不能搞例外。他当然喜欢穿宽松的运动装,那样约同学去打球、爬山都很舒服。暑假里,同学们约了三五成群出国旅游,他却开始巡视恒宇各大子公司。
穿上正装的他,不由自主地就有种责任感,他希望他看上去成熟点、稳重点,但是……就像戴了张面具,他也会觉得喘不过气来。
听完青台分公司的汇报,他感到双肩绷得不行,想找个地方换口气,只想着叶总的办公室应该无人打扰,没想到会碰上这么个小女生。是叶总的千金吧,听妈咪提起过,说是不折不扣的小美女,果真不假。这种美和班上的女生们妆容精致的美不同,完完全全的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安安问完她想问的,又低下头看她的星空去了。对于她来说,帅帅的男生不及星空诱人。被她这样冷落,他不知怎么,觉得有点恼。
“我第一次来青台,都不太熟悉,你知道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他没话找话说。
她抬起头:“青台美的地方就是山和海。”
香港是天然良港,国外的美丽海岛也都有去过,海,在他眼中,已是平常。但他还是一脸激动地问:“你认识路吗?”突然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扔下所有的公事,去做点十八岁少年想做的事。
她眨巴眨巴眼,有点为难,一是书没看完,二是爸爸不准她独自外出。“给我做导游,我送你一台世界上最先进的天文望远镜。”他看出她的迟疑。
“你又不富。”还随便送人礼物,穷大方。
“我可以慢慢省。”他一脸诚实。
她无奈地合上书:“好吧,我带你去海边。你可以翘班吗,会不会扣薪水?”
“我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有那么点点暖心,很体贴的小女生。
她找出一张纸,写了个便笺压在爸爸办公桌上,查看了下小钱包,确定里面的钱可以坐公交车,可以买水,两人份的。“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在电梯口遇到秘书处几位秘书,他们恭敬地问候:“裴少好!”
“你们好!”他职业化地微笑,将她护在身后。
“安安,闷了?”有位秘书用唇语问她。她歪着头,裴少是什么职务?
这个季节,去海边的公交车特别多,仿佛哪一路都要从海边绕一绕。没等多久,车就来了。两人一同上了车,居然有座。正好可以浏览下青台的市容,她非常周到地给他介绍一些标志性的建筑物和景点。很快,就看见了海,游人如织。
“我们不在这里下,我们去安静的海边。你要不要把外套脱下来?”太阳那么的火,看着他,她都冒汗。
车内凉气开得足,他倒没觉得太热,但还是脱下来了。青涩的俊容,严肃的着装,引来路人的目光。
两人在一处阴凉的站台下车,站台下方就是大海,海边礁石林立,白色的沙滩纤接受着海浪的洗礼。有一对新人正面朝大海在拍婚纱照,显得很浪漫,新郎只着白衬衫、西裤,新娘就穿简单的白裙,笑得嘴巴咧得大大的。他和她站在那儿看了会儿,然后顺着台阶向沙滩走去。
台阶上有青苔,走着会打滑,他回头,将臂弯里的西装搭到她头上给她做伞,一只手小心地搀扶着她。走到最后一级台阶,再小心,还是滑了一跤,他努力站稳,她跌进了他怀中,他双手扶着她的腰。
“哇,这么小的情侣也来拍婚纱照吗?”一声善意的轻笑,摄影师的镜头突然一转,对着他们,咔地按下了快门。
可不是吗?少年英俊逼人,贵族气十足,女孩清丽俊俏、超尘脱俗,正装、白裙,身后是阳光、大海,一切都刚刚好!
十二岁,懵懂的年纪,与花季雨季刚沾了点边,欲青未黄。在她们的意识里,男生还是讨厌的生物。若与某某男生系在一起,那简直应人神共愤。何况这人还不是同龄的男生,已这么“老”了。
安安一张小脸气得都变了形,“我们没有。”她倏地站直,把手背在身后,离裴浩然远远的。裴浩然摸摸鼻子,有点无辜。
摄影师满意地看看相机,笑着逗安安:“不是来拍婚纱照,那是来谈恋爱的?”
“不是。你告诉他们,我们不认识。”安安委屈得眼睛都红了。
“我不爱说谎。”他心里面也委屈,他有那么差吗?不做情侣,也像个哥哥吧,而在她眼中,他像只大灰狼。她愕然地瞪圆双目。
摄影师乐了。新娘同情地说:“好啦,好啦,小女生害羞了,咱们继续。”
“这里就是海滩,后面是山林,里面有个公园,还有几幢欧式建筑,你自己慢慢玩,回去的站台还是下车的那个。”安安气鼓鼓地从小钱包里掏出几枚硬币塞给他,“这个给你坐公交车用。”交代完毕,噔噔地上台阶,彻底与他划清界限。
裴浩然真是前所未有的挫败,长叹一口气,拽住她的手臂,“好,我去和他们说,我们是陌生人。”完完全全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要讲清楚。”她噘着嘴。
“知道,不会毁了你的清白。”裴浩然瞪她一眼。
他从不以富家子弟的身份出去招摇,即使脱去富家子弟的身份,他应该也是有可取之处,今天,惨遭滑铁卢,泪流满面。
他回头看看一直紧张地盯着这边的安安,她有没学过越挫越勇这个词吗?
“你们好!”他一抬头,褪去少年的稚嫩,眸中一派商人的精明。摄影师愣愣的,与新郎新娘面面相觑。“我能看看你刚刚拍的那张照片吗?”笑得无邪又无害,却不容拒绝。摄影师递过相机。
他细细地翻看着,俊眉飞扬,“技术还不错。不过,你似乎没经过我允许,就私自拍下我们。我不知你目的是什么,但我完全可以让我律师起诉你,你不仅侵犯了我的肖像权,还令我人身感到不安全。”
摄影师嘴巴张成了O型:“没、没这么严重吧?”
他耸耸肩:“不要等事情发生了,再去定论。我向来防患于未然。”他扫了眼摄影师身上的工作服,上面印着影楼的名字与电话号码,他嘴角上倾,“就这样吧,你们慢慢拍。祝新婚幸福。”这话是对新郎新娘讲的。
“好,我道歉,是我不对,我立刻就把这照片给删了。”摄影师头皮一阵阵发麻,说真的,他没觉着这少年是在开玩笑。
“我挺喜欢这张照片,无论角度、光线,还有我们的表情,都非常完美。”
“你到底要怎样?”摄影师哭笑不得。
他递过一张名片:“把照片洗好、装裱,寄给他,然后再删除相机中的存档,你明白的。”那是他律师的名片,“如果在别处发现有同样的照片,后果自负。账单随照片一同寄过去,我会把款项打进你账户。”
安安等得头上都快冒烟了,裴浩然才转过身来。
“你都说了吗?”
“说了,说我们不认识,我还让他把照片删了,现在,你可以下来了吗?”他站在沙滩上,从容地看着她。她眯起眼,看看正午的太阳,唉,舍命陪君子吧!
沙子有点烫,沙滩上又无所遮挡,两人满头大汗地转了一圈,就上去了。这次,她非常注意,再没让他牵过自己的手。
山林与沙滩像两个季节,凉风在树荫间穿梭,深呼吸,沁人肺腑。她在路边的小超市买了两袋面包、两瓶水,找了张长椅。一人一半,分好,他的搁在长椅的一端,她坐在另一端,三八线划得那么明显。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抽搐。
“要不要吃冰激凌?”他没有和她抢着付账,他怕她会觉得那是耻辱,但应礼尚往来。
“不要。”他解开衬衫的袖扣,慢慢卷起衣袖,“你在学校是不是从不和男生讲话?”
“会呀!”这个问题莫名其妙。
他换了个方式:“你比较不讨厌什么样的男生?”
“夏晨那样的!”
夏晨哥哥来青台时,她也会去小公公家住。夏晨是叶枫姑姑的儿子,是个好的倾听者,他懂的也多。她特别爱和夏晨哥哥讲话。
如果聪聪也来青台就更好了。聪聪是左修然叔叔和陶涛阿姨的女儿,比她大三岁。左叔叔最不像长辈,他们三个都爱和左叔叔一块出去玩。他和他们一起疯,一起闹,什么刺激的游戏都敢玩。
她记得第一次见左叔叔,他抱着她,对她爸爸挤眉弄眼:“你是不是特扬眉吐气?”
她爸爸笑:“那倒谈不上,只是心里平衡了。”
左叔叔撇嘴:“赶了三年,才勉强打个平手,唉,但又怎样?我可是提前比你享了三年的天伦之乐。”
她爸爸说:“但你也会比我提前三年白头。”
左叔叔的脸一下子皱成一团,像是无限痛苦:“是哦,是哦,真希望永远是那么一个粉娃娃,被我捂在怀里,不让外人觊觎。”
爸爸点头,也是一脸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壮。
“夏晨?他爹地是不是夏奕阳主播?”
“啊,你认识我夏晨哥哥?”
他弯弯嘴角:“见过!我还认识左聪聪。”
她兴奋地往他那边挪了挪,自发地就把他当成了一国人:“她也是我好朋友。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个是什么声音?”他听到林中传来一阵喧闹声。
“那儿是个疗养院,有篮球场,可能有人在打球。”
“走,看看去。”他牵起她的手。她乖乖地跟上,一点都不挣扎,“夏晨和聪聪每年暑假都会来青台,我们约好今年去爬山。”
“我能参加吗?”她笑,只当他在讲笑话。他是上班族欸,与他们的距离是十万八千里。
的确是有几个男生在打球,大概是高职的,头发染得五颜六色,还有戴耳钉,看着就像是不良少年。
“我也去活动活动。”他把西服扔给了她。“啊!”她以为他会对这些少年敬而远之的,毕竟看上去跟他不是一类人。少年们瞅瞅他,不知说了什么,很快就各自分了工,大战了起来。
她坐在树荫下看着。许多女生都爱看男生打球,在场边装疯卖傻地吆喝,对于喜欢的男生,抢着拿衣服递水。她一向不屑。
在球场上的他,没有在办公室里的那份老成,矫捷灵活,帅气青春,她这才模模糊糊地觉得这人其实也没那么“老”。
温度高,不一会儿,他身上的衣服就完全湿透。有两个少年,脱了上衣,打赤膊。他回头看她瞪着大眼睛,看得出神,不禁一恼:“好了,就到这吧!先闪!”他不想让她看见那些男孩的身体,如果她想看,那应该也是……他的?
“我们走!”汗涔涔的手拉着她就走,一手举起水瓶,咕咚咕咚,如牛饮。“还有吗?”他瞪向她喝了半瓶的水。不等她同意,他就拿了过来。
“打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球赛。
“累了,我要找个地方冲下澡。”浑身汗湿得犹如从水中捞上来一般,这个样子是不能出现在恒宇的,他应该回酒店去。
但如果回酒店,就得和她分开。他慢慢眨了下眼睛。“可以向你家借下浴室吗?”
“不能!”一点不迂回,非常直白。爸爸妈妈交代过,不可以随便带男生回家,除了夏晨哥哥。
“夏晨和左聪聪是我朋友,也是你朋友,我以为现在我们也该是朋友了。对于朋友来讲,这只是件小事。当然,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好,那我就回公司去,最多算衣冠不整,扣一两个月的薪水。你那台望远镜可能就要晚两个月了……你眼睛眨这么快,干吗?”
“你在博取我的同情?”
他承认:“那你同情我了吗?”他也有些矛盾,希望她答应,又希望她拒绝。如果日后也有人像他这样说,她善良,同意了,岂不是引狼入室。
“你没有到饥寒交迫的那一刻,所以你自己想办法。”她俏皮地笑了,露出一口如珍珠般的牙齿。
好欣慰,警戒线还很高,但还是有一点失落。以至于回去的公交车上,他都沉默不语。她以为他在生气,不安起来,“真会扣那么多薪水吗?”
“嗯!恒宇的纪律很严。”
她知道呀,去爸爸办公室,她也不轻易串门,只会到楼上餐厅转转。“那我问下妈妈,可不可以?”她从包包中掏出她的小手机。“我来讲。”他的耳朵悄然红了。
公交车刚好到站,他等她拨通了电话,把手机拿过去,背朝她。他真高呀,她踮着脚,头才到他的下巴,她悄悄比画着。
“好了,童阿姨让你接电话。”手机还了回来。“安安,你给浩然找几件爸爸的运动服,要有礼貌,好好招待客人。”童悦说道。
“妈妈,你也认识他?”她太惊讶了。
“嗯。”
她抬眼,那人在笑,有几分羞涩。
她乖乖领他回家,打发他去洗澡,给他找衣服,又倒茶、削水果、拿零食,把她的书桌上堆得满满的。澡一洗完,他参观了下她家,自然地就进了她的卧室,占据了她的电脑。
小手机响了,爸爸打来的:“安安,你到家了吗?”
“嗯。”
“是不是有一个大哥哥和你一同下楼,你看见他去哪了?”裴大少突然人间蒸发,恒宇里已乱成了一团。他没带手机,没带钱包,秘书处的秘书最后看到他,是在电梯里,身边站着叶安柔。
“他在我们家。”她朝卧室瞟去,听见爸爸在重重地吸气。
“他在干吗?”
“哦,打《愤怒的小鸟》!”
叶少宁匆匆向下属交代了几句,飞车回家,开门,发现童悦立在安安的卧室前,痴痴的。
“叶太太!”
“嘘!”童悦回身,竖起手指,让他噤声。他轻手轻脚过去,抬眼一看,立刻横眉立目,火冒三丈。
安安歪在**,头枕着书,睡得香香的,而裴大少爷坐在电脑椅上,面向她,把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也睡得不错。在外面跑了那一圈,两个人都累了。
“我要打电话给裴迪文,怎么教育的,年纪轻轻就来勾引未成年少女。”
在他咆哮前,童悦抢先掩上了门:“喂,不要亵渎这么纯洁的感情。他们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他们的一切非常简单,喜欢就去珍视。不要因为他们是孩子,就不值得尊重。”她小的时候,也曾有一个少年这般爱护过她、珍惜过她,这都是她人生里非常珍贵的回忆,“你若强行扼杀,只会适得其反。”
夫妻十多年了,哪会看不出她的小心思,他不禁吃味,酸酸地说道:“你是不想你身上的遗憾在安安身上重演?”
童悦睨着他:“叶先生,你家买的什么醋,十多年了,还这么酸?我没有什么遗憾,缘分天注定,不是我的,不管相遇多早,都是序幕。何况安安也不是我,她不会勉强自己,也不会委屈自己,顺其自然吧!她才十二岁,你担心什么呢?”
天真的妻呀,你怎懂一颗做父亲的心?裴家这位大少爷,早早就是英才教育,不是头脑发热就会向前闯的冲动少年。十八岁的年纪,说不定有着二十八岁的城府。今天这样看似失礼的行径,是山雨欲来!他曾取笑左修然会比他早白头,他有预感自己的头发估计会更早染上风霜。
裴浩然听到外面的声响,突然醒了过来,定了定神,深深凝视**的少女,眼中有他不知道的温柔。
他出来,向叶少宁道歉,态度非常好。又向童悦道谢,夸奖家中的布置非常高雅,点心非常美味,安安小姐多么多么乖巧可人。
童悦看看叶少宁,叶少宁摊开双手,呜,老泪纵横……
第二天,裴浩然就回香港了。走前,他来叶家告辞:“埋怨我没有和你说实情吗?”他想安安应该从叶少宁口中得知他的真实身份。
安安摇摇头:“有钱人都会做些奇怪的事!”担心人家绑票啊,敲诈啊,她理解的。
裴浩然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我不会食言,我会送你一台最好的天文望远镜。”
“不用了,我爸爸说等我初中毕业时给我买。”现在,她也有一台,不过,看得没那么远,那么清。
他咬牙,这能相提并论吗?
时间不多了,他眷恋地看着她清丽的小脸,“我们再联系。”她笑,没有送他下楼,只趴在阳台上目送他。当汽车驶远时,心口突然发闷,她拍拍,是天要下雨了吗?
她几乎是被逼和他熟悉起来了。他一天一通电话,她关手机,他就会打进家中的座机,谁接,他都有话讲,还让人讨厌不起来,直到电话成功地转到她手里。周末,他们会在网上视频。安安有点不敢迎视他的目光,总觉着他的眼中有许多让她慌乱的东西。
他来青台的次数也多起来,好巧,都在她的假期中。他很多时候是待在恒宇,但肯定有一半时间是陪着她。陪她的时候,他会换上休闲的服饰,和她去游乐场、去看电影、去吃路边摊,去海边戏水。
他也喜欢上了星星,她说的时候,他可以接上话,仿佛比夏晨哥哥懂得还多。她见过他主持会议时的样子,再联想前一刻与她坐在沙滩上的那个人,确定,他也是有两张脸的。
见面,分离,再见面,再分离……周而复始,她初中要毕业了,十五岁了呀,踮起脚到他的鼻尖了。
他一边在读研,一边在恒宇任职。他说经常加班,和她视频时,有时看上去是有几分疲惫。她告诉他,高中准备去妈妈的学校读,说不定会做妈妈的学生。
那天很奇怪,他的话很少,很早就道了再见。第二天中午,他打来电话,又要求视频。
她点了接受,首先看到的不是他的笑脸,而是一间玻璃屋,她一眨眼,发觉那屋顶是活动式的。屋顶打开,抬头就看见蔚蓝的天空。镜头再慢慢向下,下面也是一片蓝,那是大海吧!镜头继续转,她在屋子的一角,看见了一台只有在天文馆才能看到的那种高倍望远镜,然后是一整墙的书柜,镜头靠近,天啦,都是和天文学有关的图册和书,还有外文版的呢!最后,她的眼前出现了他放大的俊脸。
“参观完了吗?这是我新布置的一间小屋,晴好的晚上,可以到这里来看星星、吹吹海风。”
她狠狠地咽了下口水。
“来香港读高中吧,学校离我们家不远,我这个小屋里所有的东西都和你分享。”他刻意放低了声音,听着无比魅惑。
她低头看着膝盖上战栗的十指。
“香港没有冬天,十二月,也只需要加一件毛衣,不会穿得像只熊。”
她继续沉默。
“这里也有海,这幢小屋就在海边,家里有游泳池,什么时候都可以游泳。”
她不说话。
他有点慌了:“你可以就读国际学校,双语教学,里面也有天文兴趣班,毕业后可以直接去英国主修天文学。”
她抬起头来了。
“如果你想家,假期里,我陪你回青台。香港假期非常多的。嗯?”
她咬住了唇。
“安安,来吧!前面三年都是我跑去青台陪你,现在也该你来香港陪我了。你不要这样沉默着,说句话好不好?”
“你把镜头倾斜六十度。”她终于开了口。
没想到,刚才那匆匆一扫,她居然看见了。一幅足有墙那么高的巨幅照片,多么的眼熟呀,她记得他曾经说要摄影师删掉的,“为什么要骗我?”
他呵呵地笑:“你说呢?”目光灼灼,再不掩饰。
“我不说。”俏脸灿若朝霞。
十五岁,花儿正在绽放。以前是她不懂,三年过去了,他强行地将他的身影刻在她的心中,她才知那天见他离开时的心闷,原来不是气压低,而是心动。这种感觉,从不曾对别人有过,只有他……
他呢,应该早就心动了吧!她手足无措,心里却又甜津津。
“安安,来吧,和我一起。”他仍在诱哄。
她不说话,爱看他为她着急的样子。希望香港的星空也有青台这般美。
她仰起头,笑靥如花。
02 恋人未满
寄人篱下的日子很不错,准确地讲,很骄横。
裴家到了裴浩然这一辈,已是富足四代,又是大家族,家中有管家、厨子、洗衣工、花匠、司机……分工明细得令人咋舌。在花园角落有幢三层小楼,里面住的都是为裴家服务的员工。
安安第一次踏进裴宅,在站立两排的裴家员工面前,眺望着山下蔚蓝的大海,许久没有讲话。
裴宅之大超出想象,花园、游泳池、健身房,每个套间都配有洗手间、书房、起居室……不是袖珍型的那种,每一间都有青台普通人家的公寓那么大。山下海湾还有裴家的私人游艇,裴浩然诱她来港的玻璃屋就在裴宅的最高处。
她住在裴宅主楼的客房,挨着裴迪文夫妇的起居室,这是舒畅阿姨让管家安排的。为这事,裴浩然闷闷不乐了好几日。主楼与他的卧室可是相距颇远,要来找安安,还得经过爸妈的卧室,多少有点不方便。
不过,也没什么可难得倒他的,脸皮厚点就可以了,但晚上十点前必须要离开安安的房间,不然,裴迪文或舒畅会出来赶人。防他防得滴水不漏。他有时在想,安安才是裴家的千金小姐吧,他大概是垃圾桶旁捡过来的。
叶少宁并不同意安安住裴宅,安安的学校有学生公寓,管理得非常好。裴浩然不管讲什么,叶少宁都摇头。后来还是舒畅出面,不知讲了什么,叶少宁勉为其难地应下了。
在裴宅,员工称呼安安为“安安小姐”。
裴宅,有一位“欣儿小姐”,还有一位“翎翎小姐”。欣儿小姐是个傻子,很大年纪,智商只有三四岁,有一位保姆与她形影不离。舒畅阿姨似乎很爱她,每天都牵着她的手在花园中散步。她最爱仰起脸,要舒畅阿姨亲亲她。
翎翎小姐,安安只见过两次。她在美国哈佛大学读博,学的是生化。圣诞节来港,裴浩然开车带安安去机场接她,陪在她身边的是个叫秦驰的俊秀男生,加拿大人,读医科,裴浩然说这两人属于超会读书的天才型。
安安不这样认为,翎翎特爱逗她,才不是会读书的那种冷静内敛的人,她很爱恶作剧,玩起来特别疯。安安看着她,觉得她的智商还不如欣儿呢!秦驰倒是内敛斯文,总是含笑站在一边。当翎翎玩累时,她会乖乖跑向他,他摸摸她的头发,递过一杯水。一静一动,特别和谐美好。在回廊的拐弯处,安安看见花圃边的秦驰捧着翎翎的脸,温柔地轻吻。翎翎嘴角挂着笑,长睫颤动。
安安转身跑开,一张脸红若桃花,心跳得异常的快。上了楼,推开房门,裴浩然双手枕头躺在她的**,两只眼盯着天花板,不知在想啥。这人绝对绝对是两面人,出了这房门,就会变身优雅自制的英国绅士。瞧瞧他现在的样,衬衫皱乱,发型蓬乱,领带解开挂在椅上,鞋一只在床前,一只在她的书桌前,还不如学校里的男生呢!
她撇嘴:“你下次再上我的床,我就把你这样子拍下来发到恒宇的官网上。”
裴浩然伤心道:“我每天在外累死累活,挂着张面具,又要扮好儿子,又要扮好上司,如果在你面前再不能放松,我会憋疯的。”
来港后,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比在青台多。他又是课业,又是工作,还经常出差。两个人一同逛街、吃小吃、在海边傻傻吹海风,那简直是一种奢侈。她现在才明白,他为何拼命要她来港。如果她仍待在青台,他们一年都不会看到几眼的。
现在,至少他们能待在同一个屋檐下。
“那你也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她看着他,心中某个部位隐隐地发软,像是心疼。
他呵呵地笑,坐起:“这就是我的真面目,不遮不掩,让你早点习惯,我们以后可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谁说的,我可是要回……”“青台”两个字被他吃了,他的舌小心地从她的唇缝间挤进去,温柔地卷起她的。她意思性地挣扎了下,便乖乖地由他搂紧。
他们的初吻是在她十六岁的生日那晚。也不知是什么风俗,裴宅里每个人过生日的那天,都要在花园里植一株树,或栽一株花,她也不例外。那天吃完蛋糕,她到花园里亲手栽下一株黄玫瑰。香港气候温热,湿气大,一场雨一过,植物很易成活。
十五岁的生日是在青台过的,裴浩然说那间玻璃屋和望远镜就算是十五岁的礼物。
十六岁的生日礼物,在床头柜上搁了一堆,裴宅每个人都送了,连裴欣儿也把爱吃的棒棒糖奉献了出来。裴迪文刚从法国回来,特地赶在晚饭前到家,陪她一起吃饭。舒畅阿姨送了她一件粉蓝色的小礼服,说十六岁算成人了,应该有一件参加活动的礼服。只有他空着双手。
青台那时候还是冰天雪地、寒风刺骨,香港却已绿树红花,一派春意。晚饭后,她总会去玻璃屋待会儿,他陪她过去。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肉眼可见的星星也极少,大块的乌云积在天空中,她没碰望远镜,想看会儿书。手刚伸向书橱,他突然一扳她的肩,她讶然地抬起头,他的唇落了下来。她下意识地后退,他按住她的肩。动作不见得熟练,生疏得撞痛了她的牙齿。但有些人天生聪颖,不一会儿,便找着了窍门,**。
她轻呼一声,身子颤动,像是站立不稳,跌入了他的怀抱。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脚下升起。之前,他们有过颊吻,也吻过额头,从未有过这样的亲密。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让她又羞又慌。
因为是他吧,却不想推开,迟疑了许久,羞羞地环上了他的腰。
他说这就是他送的生日礼——他的初吻。
翎翎在港的时间不长,只会待个两三天。大部分时间里,裴宅是安静的。学校是双语教学,她在青台学的是美式英语,香港人是英伦风。街头巷尾,通用语言是粤语。虽说香港已回归,但普通话在港推行还是有点难度。每天早晨起床,菲佣把熨好的校服放在床头,早餐已摆在餐桌上,司机已在外面等着。下午放学,司机与菲佣笑吟吟立在路边,菲佣手里提着刚从名品茶餐厅买来的下午茶。小长假,坐游艇出海玩,或出国去转转。
国外乐团来港,贵宾票早早就送到了裴宅。让内地同学尖叫疯狂的那些明星,想见随时可以约。
豪门小姐的生活,适应起来有点难。没有下雪的冬天,感觉有点怪怪的。
高一就这么飞快地过去了,暑假回到青台,两个月的时光过得极快,仿佛昨天刚下飞机,今天又拎着行李去了机场。
裴浩然这个夏季都待在法国。裴迪文在法国长大的,恒宇的创始人裴天磊在世时,他也曾被派往法国,分管恒宇的欧洲事务。裴浩然踏着父亲的足迹,也从法国起步。他第一次担任分公司总裁,心中铆着一股劲。
裴迪文讲过,如果没有能力,就坦然做个二世祖,吃喝玩乐,裴家养得起。如果想干一番事业,那就好好证明自己。恒宇不会给予任何人优先权。
裴浩然从十八岁就开始努力,这是对他的第一次大考。
巴黎与青台隔着八小时的时差,因她在假期里,可以晨昏颠倒,于是便顺着他来,凌晨时分,坐在电脑前,与他视频,或躺在**,将手机夹在耳朵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讲着讲着,有几次,她就沉默了一会儿,他在电波那头已沉沉睡去。疲惫的俊容,瘦了。
她说:“我们不要联系这么勤,一周讲一次话好了”,他凛然拒绝,理由是听着她的声音,他才睡得安宁。她若不想他失眠,就乖乖听话。
八月底回港读高二,没想到在飞机上居然碰着一位初中学长,长她两届,两人同上过天文兴趣班。学长叫高岗,青台市的理科状元,被港大录取,他读金融管理专业。
真的有点兴奋,两人用青台话聊天,说着熟悉的街道,回忆着熟悉的人。下飞机时,她给他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约好周末带他游香港,她可以做小向导。
出口处,一抬眼就看到裴宅的司机,恭敬地向她问好,接过她手中的行李。她回首,向高岗挥挥手。八月的香港是炎热的,她却感觉心底**起一缕清凉。
汽车刚进大门,她下车,看见雨廊下的石柱边倚着一人,嘴角噙笑,眉飞色舞,她愣在车边,昨天通电话时,他说要下月才会回港,当时,她还轻轻叹了口气。没有他的裴宅,对于她来讲,添了几分陌生。
“傻啦,还是发现我更帅了?”他走过来,捏了下她的鼻子。
“不是,阳光太刺眼了。”两个月不见,似乎他身上多了点别的东西,而她还是老样子。不知怎么,有点气馁。
“你不是没空回来吗?”
“我就是看你一眼,明天早晨就回法国。”
“只几个小时干吗飞回来?”
“你说呢?”他长长地叹息,“安安,你为什么不能长快一点呢?”
“那你为什么不长慢一点?”
“怎么,嫌我老了?”
“老是事实。”她嘀咕,额头招来一指,“痛!”
“既然是事实,那你就要好好地接受。我不在香港时,可要乖乖的,不然我回来打你屁屁。”
“你还要在法国待多久?”想到他过几个小时就要离开,有点提不起劲来。
“想我就去巴黎看我呀!”
“听说那儿美女很多?”
“时尚浪漫之都,怎会没有美女?”
她咬咬嘴唇,没有再吱声。这一晚,两人在玻璃屋待到午夜才分开。他把她的唇吻肿了。
第二天,送她到学校报到后,他才去机场。
不知是不是他工作太忙,两个人联系没以前那么多了。她恢复上课,学校、裴宅,每天来来回回,日子平淡如白开水。高岗的电话是一个月后打来的,他适应环境非常快,兴奋地向她讲港大的校园生活、精彩的社团活动、同学聚会。两人约了一块出去,玩了迪斯尼,逛了浅水湾。他的大学生涯如同自由的风,与她现在的生活,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她在香港没有朋友,只有裴浩然。看着高岗飞扬的神情,不由想起青台读书的时光,那时她每天也是安排得满满的,非常充实。
高岗不知她是为裴浩然来港,只以为她是特地到港求学。从这以后,两人经常见面。有时是和高岗的同学一起,有时就是他们两人。一起去海边,去书城,去看电影。在满街粤语声中,他们大声讲着青台话,引来路人诧异的目光,他俩四目相对,哈哈大笑。
有一个周六,两人坐在海边吃冰。高岗指着山上一排排别墅,说道:“听说那里是香港的富人区,不知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呵呵笑,不应答。那上面最好的一块地段,就坐落着裴宅。
“我想肯定会非常无趣,想要什么,伸手即来,一切都不要奋斗,也没目标,只是混日子罢了。”
“不对,他们也要奋斗的,甚至比一般人还要辛苦许多。”她想起第一次见裴浩然,那时的他比现在的她只大一岁,却西装革履、老成持重。说起来,两人又有几天没通电话了,她还主动打过去一次,是个嗲嗲的女人接的,卷着舌头讲了一堆法语,好不容易电话转到他手上,她也不记得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了,只说了句再见。
“你讲得这么严肃,好像你非常清楚似的。不过,我一点也不羡慕豪门生活。我觉得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一切才甘甜。安柔,你想报考港大吗?”
她的成绩,再加上恒宇的声望,如果没有意外,她必然是被保送去英国读天文学。“还有一年多呢,现在想太早了吧!”她突然有点反感这样的安排,国内大学的天文专业也非常不错,为什么一定要出国?
高岗看着她将眉皱成一团,笑笑,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待到晚上才回去。出来时,她都是和司机讲好送到哪里然后就在哪里接,手机开着,时时保持联系。
高岗今天兴致好,坚持多走一会儿,送她到离住处比较近的地方。她只得由他送到半山腰的公交站台,然后道别。高岗没走过这段山路,她担心他坐错车。看着他上了公交车,她才沿着山坡往上走,一边告知司机,她已到家。司机问了句:“那安安小姐应该见着少爷了吧?”
“裴浩然回来了?”
“是呀,你出门后,我去机场接他的。”
她挂断电话,加快步伐,不知不觉唇边绽出一丝笑意,心酥酥的。
裴宅院墙外一盏盏路灯已亮起,院中花草树木在灯光下随风轻轻摇曳。大厅里灯火通明,管家微笑向她颔首,“安安小姐,晚餐还有十分钟。”他扫了眼她皱巴巴的衣裙,提醒她应先洗个澡换身衣服。
“他呢?”她四下张望。
“少爷吗?他倒时差,已睡下了。”管家说道。
裴浩然住在北楼的三楼,整层打造成一个独立的空间。大门关上,就是个独门独院。管家说日后少爷成婚也会住在这儿,所以设计时考虑得非常全面,连日后的婴儿房都有准备,还是两间呢!她吐吐舌头,噔噔下楼跑了。
她就刚到香港时来过一次,纯属参观。“安安小姐好!”北楼的清洁女佣掩饰住眼中的讶异,微笑看着难得在北楼出现的她。
有那么一点不自然,一只手揪紧衬衣的下摆,另一只手指指楼上:“裴浩然睡着了吗?”
“应该是,八点钟时,少爷卧室的灯熄了。”
小嘴委屈地噘起,她到家还不到七点,打声招呼又不要几分钟,也有两个多月没见了,这点礼貌应该有的,是不是?
“要我帮小姐叫醒少爷吗?”女佣看着她委屈的样,想笑。
“不要,不要,”她连忙摆手,呵呵笑了两声,“我自己上去看看。”轻手轻脚地上了三楼,在大门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地推开大门。起居间里留有一盏柔黄的小台灯,浅浅淡淡的光线洒了一地,她借着那点光亮摸到了卧室。门虚掩着,用指头戳了下,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头先伸进去瞅了瞅。裴浩然像是睡得极沉,发出低低的鼾声。
悄悄走进去,立在床头。想起他曾无数次把她的床当作他的,在上面午睡、小憩,把她的抱枕扔得东一个西一个。他在家,她时时都得把自己的内衣小心藏好,生怕他来时看到。同学塞给她的一些少女爱看的言情书,也好好收着,免得被他笑幼稚。
环顾四周,这房间和她粉色系的卧室是截然不同的,男生硬朗的气息很浓,仿佛他强壮有力的双臂。他有抱过她,在她不小心感冒时。一口气抱上四楼,一点都不气喘。
眼睛适应了黑暗,依稀看清了**的人。用时下女生们爱用的词来形容,他似乎更加有型了。那高挺的鼻梁、浓密的眉毛、薄薄的嘴唇、喉结……啊,她愕然地瞪大眼睛。这人竟然是**的!
被单滑到小腹,宽厚的双肩,结实的肌肉、精瘦的腰线……喉咙突然发痒,她情不自禁咽下一大口口水,心跳如擂鼓,响得她不得不紧紧捂住心口。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屋内有人,浓眉不耐烦地蹙起,他侧过了身子,被单跟着被翻卷到两腿间。她失声惊呼,慌乱逃了出去。
不知一夜做了什么梦,居然起晚了,起来时,心跳还是异样,幸好周日的早餐比平时晚点。女佣进来送上熨好的衣裙,说:“天气不错,小姐今天穿无袖连衣棉裙,白底小紫花,有初夏的味道。”
她点点头,问:“少爷起床了吗?”
“和裴董在书房聊了一会儿公事,现在在健身房。”
脑中不知怎么就浮现出昨晚那具健美的身体,手一抖,梳子掉地上去了。健身房在二楼,面对着楼梯口,门开得很大,无法假装没看见。
圣母玛利亚,这人穿了一身塑体的健身服,完完全全把身体的每个线条都勾勒得清清楚楚,该明显的部位绝对让你不敢忽视。何况他刚健身完毕,汗水把衣服都沾湿了。湿身**?不知怎么想到了这个词。她扶着栏杆,狠狠地咽口水。
他也看见她了,淡淡地瞟过,对在一边清洁的女佣说,“我去冲下澡,让管家迟五分钟开早餐。”用毛巾胡乱地拭了拭额头,就这么从她身边走了下去。又没打招呼欸!
裴宅的早餐非常丰富,样式也多,按照各人的口味一一呈上来。她不爱喝果汁,但喜欢吃两片水果。牛奶和鸡蛋是必吃的,另外再吃点点心,西点或港式小点都可以,她不挑食。她偷偷地看裴浩然。
他要去恒宇总部吧,西装领带,头发特意打理过,整理得很职业。他和裴迪文聊一两句公事,和舒畅说几句家常,甚至还和裴欣儿逗个乐,掉个头问管家身体如何,向送菜上来的厨子致谢,自始至终,没看她一眼,没和她搭一句话。
今早的水果是黄桃,甘甜清脆,咽下最后一口,安安收回琢磨的视线,看向舒畅:“舒阿姨,我从昨天到今天有没犯什么错?”
舒畅笑吟吟地摇头:“没有,安安一直是乖女。”
“裴伯伯?”她又转向裴迪文。
裴迪文宠溺地笑道:“安安向来是我的骄傲。”
她点头:“那如果我被某人刻意排挤,肯定不是我的原因,对吗?”
“当然。”裴迪文正经八百地回道,“是某人心态没摆正。”
她低头坦然地喝牛奶,当对面的人如空气般。
某人冷哼一声:“我要去楼上拿点资料。爹地,公司见!”他就这么走了。
心情不是不受影响的,上午待在屋中做作业,十道题有八道解不出来,其实她连题目都没看清楚。坐五分钟,就趴到窗外看看楼下有没汽车驶进来。高岗打电话给她,约她出去看电影,她说作业多,拒绝了。
午餐桌上,只有她一人。舒畅带裴欣儿出去逛街了,让她同去,她说怕热。裴迪文与他都在公司,听他述职。餐厅太宽,餐桌太大,一个人坐着,孤零零的。她就吃了半碗饭,便回房了。照例在周日下午和爸妈通电话,爸爸也在加班,妈妈被押着陪同,两人都在公司。她没有提心底的郁闷,轻描淡写说了下学习的事,便挂了。
裴欣儿最爱穿新衣,喜滋滋地到她房间来显摆,得到她夸张的赞美,才满意而去。
晚饭倒是所有的人都到齐了,刚坐下来,萧翎从哈佛打来电话,他抢去接了,一说就是四十多分钟,回来时,安安已吃好去了玻璃屋。
没有像平时那样先去望远镜那儿看星空,而是站在那一幅巨大的照片前出神。那天的情景,她一直记得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这张照片,她会愿意来香港吗?十五岁孤身出门求学,需要很大的勇气。今夜的星空,肉眼看去一点都不璀璨,云太多,月光也是朦朦胧胧。
礼拜一的课向来排得很密,而且都是主科。放学时,每个人都像逃出了囚牢,一脸兴奋。很意外,高岗站在外面等她。
“今天我生日,约了几个同学去吃烧烤,你也来吧!”
“我都没有准备生日礼物。”
“没关系,我又不是女生,不喜欢什么礼物。来吧,有个同学也是青台的。”
“我明早还要早起。”她含蓄地想拒绝。
“知道,我会早早送你回去。”
她无奈,跑去向等候的司机与菲佣告假。菲佣没吱声,司机说了句:“少爷明天下午的飞机回巴黎。”
高岗的生日聚会非常热闹,原来在香港读书的青台人还真不少,不过,只有她一个人在读高中。
“你住哪?”新认识的女同乡问。
“寄住在亲戚家。”高岗当时问她时,她也是这么回答。不然该讲什么呢?说裴迪文是爸爸的上司,说裴浩然和她是朋友,人家会觉着奇怪的。
“住在别人家多不方便呀,出来租房吧,很自由,我同屋要出国,要不要我帮你留意?”
“我爸妈不会同意的。”
“放心,我会照顾你,还有高岗呀,我们都会帮你保护得好好的,争取让你考上港大。”
她笑笑,不再接话。
高岗也属于阳光型的俊男,但与某人比,就逊了许多,是气质还是内涵,她说不清,只知就是不同。和高岗一起,她不会脸红心乱。她低头看表,时间过得好慢。高岗说话算话,八点一过先送她回去,他们今夜要疯到天明。
出来她就打了电话,菲佣在山下的站台等着,陪同她走一段长长的山坡。
“你那个亲戚家家境似乎不错。”高岗不止一次看到这位菲佣。
“也许吧!”她模棱两可地应着,心急如焚。
“搬出来的事,你和你爸妈提下,我离那儿也不远,晚上可以帮你辅导辅导功课。”高岗在身后提醒道。
她“哦”了一声,急忙跑向菲佣,连再见都忘了说。
今晚,裴浩然没睡那么早,在起居室里坐着陪舒畅看电视。“安安回来啦!”舒畅听到脚步声走了出来,“要不要再吃点夜宵?”
她在裴宅也给养娇了,很少吃外食。“不用,今晚吃了不少烤肉,很饱了。”说这话时,她是看着他的。电视新闻很好看吗?看得那么目不转睛。
“我去看看欣儿有没有睡,你吃点水果。”舒畅走了,起居室里只有她和他。她抿了抿唇,还是走到他面前。
“干吗?”他皱起眉头。
“裴浩然,你是不是和我在生气?”她憋不住了,还是问了出来。
“和个小女生生气,我没那么幼稚,也没那么闲。好了,好了,快上楼洗澡,看看书,早点睡。”
她讨厌他这副哄孩子的口吻:“你和谁比较,觉得我幼稚了?”十二岁时,她更小,他还不是硬要和她做朋友。
“难道你觉着你很成熟了,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她昂起下巴,觉得这问题真可笑:“当然。”
俊美的唇角勾起一丝玩味:“那你告诉我你这一向的行为合适吗?”
她不解。
“回答不上来就回去好好想着,有了答案就给我电话。”他优雅地起身,留她独自对着电视发呆。
他上楼时,正遇到裴迪文从书房出来。
“爹地,晚安!”
“浩然,安安小,别逗她太久,不然她会当真的。”擦肩而过时,裴迪文笑着低语:“晚安!”
巴黎,十二月。
闹钟七点准时响起,睁开眼,两分钟的清醒过程,半小时的洗漱,然后换衣装电脑拿钥匙,七点四十到达停车场。胖嘟嘟的公寓管理员优雅地向他欠身,说:“裴先生,早!”
天空昏沉沉的,像是还有大雪下。公寓大厅里,一棵大的圣诞树刚搬进去,枝叶泥土掉了一地。应该有零下十多摄氏度吧,车内暖气开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温暖。街角有家咖啡馆,泊好车,走进去买杯蓝山,外带,再加一个三明治,这是他今天的早餐。
公司秘书曾热心地为他准备早餐,吃过一次,就婉言谢绝。他还是喜欢这家咖啡店的早餐,咖啡地道,三明治里的蔬菜新鲜、火腿很大、奶酪也纯。早餐就在车里解决,顺便手机上网,看有无电邮,有无电话和短信。有几通,有公事,也有私人邀约,他期待很久的依然没有。把最后一口咖啡喝完,纸杯扔进车中的小垃圾箱,抽出纸巾擦手、擦嘴,长长吁了口气。
两个月了,从来没有这么久没联系过,爹地和妈咪也不约而同地只字不提她的事。法国分部的工作刚接手,忙乱得无法分身飞香港。
他都暗示到那份上了,她一向聪明,不会到现在还没明白?还是真的喜欢上那个乳臭未干的小男生?平生第一次慌乱无措。
他悄悄问刘管家,刘管家讲安安小姐非常好,前几天在学校还拿了奖,还有,叶总和童老师来香港住了几天。
“是青台分公司述职?”他问。
“公司的事我不清楚,应该是为安安小姐来的吧!”
他倏地紧张起来:“仅是看望吗?”
刘管家沉吟了下,回道:“可能是谈安安小姐搬出去住的事,还有安安小姐在哪里读大学要商量下。”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之前不是都说好了?”
“少爷,这些我回答不上来。”
他立刻给裴迪文打电话,特助接的,说在会议中,暂时不接听。他又给舒畅打,舒畅耐心地听着他抛来的一个又一个问题,笑了笑:“浩然,安安已经大了,我们必须尊重她。”
他颓然地愣在电话那端,心口闷闷的,像暴雨来临前的天空,让人抓狂,让人烦躁。他没有给她打电话,是胆怯吧,万一从她口中证实自己的担忧,他该怎么办?
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这份感情开始得早,他一直细心地呵护着,不然也不会在她十五岁时就将她强拉到身边。十八岁那年,从青台回来,脑中挥之不去那张清丽的小脸。从律师那里拿回摄影师寄来的照片时,他自嘲地对自己说:裴浩然,你好没出息,居然栽在一个十二岁的女生手中。
听祖母提过,爹地在年轻时曾经有过一段噩梦般的家族联姻,幸好后来遇到了妈咪。所以他成年之后,虽然有多家名门暗示联姻,爹地都委婉回绝,说要尊重他的意见。他是多么幸运,可以娶自己所爱的人,但因为如此,他才要在恋情上更慎重。
二十一岁的仲夏夜,羞窘无比,却仍然用认真的语气告诉爹地、妈咪,他爱一个女生已经三年了,希望可以把她接来家中培养感情。他记得妈咪当时瞠目结舌的样,爹地还能保持冷静。
“爱上比自己小很多的女生会很辛苦。”裴迪文以过来人的口吻告之,招来舒畅的一记白眼。
“没有关系,我做好准备。”
“她太小,以后变数很大。”
“不会的。”这份爱,他是笃定的、自信的。
他自小没做过冲动的事,也没闯过祸,也不是玩幽默的人,爹地、妈咪对视一眼,轻轻点了下头。
从安安住进裴宅的那一天起,上上下下都知,这是未来的恒宇董事长夫人。但没人给她任何压力,当她是小女生,让她享受着这个年纪应该享受的一切。难道被爹地料中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变数?
后面的汽车不住鸣喇叭,他回过神,抬起头,绿灯亮了,忙踩下油门。圣诞将至,连着新年,将有一个长假,回香港去吧,敲敲那丫头的脑袋,问问她怎么越大越笨了。他这样的优质青年,错过了,可是一辈子都会后悔的。
认识五年,他爱得越来越深,却也越来越不自信。怕整天厮守会厌倦,这才同意到法国任职。同时也想早点来打基础,到她读大学时,他可以在国外给她建一个家。处心积虑,步步谨慎。安安,你是真的长大了,还是只是小小的叛逆?不安的心犹如有女初长成的无力父亲。
法国人会享受,只有早晨认真做事,下午三点后便是下午茶时间,接着便开始安排晚上活动。
早晨是非常忙碌的。秘书送进一天的日程,有两个会,晚上有个商业活动,不算太忙。打开文件时,习惯性地看了下表,九点,香港应该是下午四点,她该放学回家了吧!真的很想很想她。
午餐吃了个简餐,又喝了杯咖啡。下午三点,职员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有说有笑。他从会议室出来,揉揉酸痛的太阳穴,手机响了。陌生号码,他迟疑了下,顺手接了。“裴浩然,给我十五欧元。”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屏住呼吸。这是幻觉?“阿嚏!”手机里传来一个响亮的喷嚏声,还有低低的咕哝。
“安安?”他难以置信地出声。
“嗯,快点呀,我冷死了。我没有零钱,人家司机又找不开。”
心中突然像有一朵礼花升天:“你在哪儿?”
“你公司楼下。”
他都不知怎么跑下的楼,定定地看着马路对面穿着粉蓝羽绒衣的小女生,说是百感交集,说是欣喜若狂,说是……怎么说都可以,悬浮太久的一颗心优哉游哉地落了地。
这五年没有白疼,终是他最最知心的小安安。
“不要找了。”胡乱递了张钞票过去,打发走了司机,先在冻得通红的两颊各印上一吻,然后便吻住了两瓣鲜红的唇。记忆里的滋味在一次次回忆中早忘了,只知这一刻是如此的甜美如此的柔软。
她羞涩地推他。他笑,忍不住还是一再轻啄。“怎么一个人来了?”
“裴伯伯有托人一路上照顾,在机场才分开的。”
“为什么不给我电话让我去接机?”
“你说呢?”她搓着手,跺跺脚,巴黎真冷。他呵呵笑,拿起行李箱的拉杆,一手揽着她的腰。她想给他一个惊喜吗?是的,惊喜呀,他已感受到了。
将她安置到沙发上,脱去大衣,想着晚上该带她去哪里吃晚餐,后面的日程要如何取消。周到的秘书走进来,体贴地问可否要帮这位小姐订酒店。“不需要,她和我一起住。”他骄傲地扬起眉角。秘书怔住,女生单薄而又纤瘦,还没成年吧!
“介绍下,这是我秘书莎丽,这是我……”他转身温柔地拉起小女生,“未婚妻叶安柔。”
莎丽失态地瞪圆了眼。裴浩然耸耸肩,偷瞄安安,两只耳朵悄然红了。是不是该庆幸安安听不懂法语呢?
沏杯热热的红茶递过去,人跟着也挤上沙发。那是单人沙发,幸好宽敞,幸好安安瘦,勉强把他容纳下。
“为什么不是咖啡?”安安双手捂着茶杯,歪着头问。巴黎市区最有特色的地方不就是街头的咖啡馆吗?
他环住她的肩:“你没成年,不准碰咖啡。”
她噘起嘴,不知嘀咕了什么。仿佛是说这是在法国,应该自由些、纵情些,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他突然有一种冲动,“过两天带你去吃法国大餐,今天就随意吃点,你需要适应下时差。法国大餐吃下来,至少得两个小时。”
“真让人兴奋。我下飞机的时候,都不敢相信我真的到了巴黎。”她搁下茶杯,双手平放在胸前,按捺不住激动。
“你是为了观光来巴黎,还是为了别的?”
她睨着他,真佩服他敢这样问。“当然是观光呀,不然这么冷谁愿意飞越半个地球过来。”她很认真地回答。
“再想想?”
“啊,我想起来还没告诉舒畅阿姨我到巴黎了。”她从他身边跳开,忙不迭扑向包包。
长臂一伸,缓缓地把她又拉回沙发上。“我来打。”然后,他又给童悦打了通电话。
以前他唤童悦是童阿姨,安安来港之后,他改口唤“悦姨”。他总是主动和童悦联系,和叶少宁联系少。一是因为叶少宁的工作,讲起来以公事为主,聊到私事怪怪的,还有叶少宁对于安安去香港读书,一直对他不满。所以他能回避就不会主动亲近。
不过,安安的公公和婆婆却极喜欢他。他只要去青台,总要去叶家别墅看望他们。婆婆罗佳英知他是世家公子,心中别提多欢喜了。他还带他们到香港玩过几趟,亲自做导游,行程安排得好,活动又丰富,还不累人,走时还赠送礼物多多。公公对安安说,放在抗战时期,婆婆肯定是叛徒,糖衣炮弹一发,她就投降。婆婆死活不肯承认:“这是浩然送,我才收的,别人金山银山堆在我面前,我眼都不会眨。”
“现在是圣诞期间,属于巴黎的旅游旺季,酒店不好订,你就到我那里挤挤吧!”牵手下楼,他打开车门,回头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交代了下,免得她一会儿横眉竖眼,当他是图谋不轨的坏人。
“你公寓很小吗?”她扣上安全带,注意力全放在沿途的街景上。咖啡馆真的很多,那些匆匆疾行的女子光着双腿,只着大衣,不知冷不冷。
“两个人没什么问题。”
她体贴道:“你如果工作忙,明天给我报个团吧,我跟团玩。”
“如果我真这样,我怕你会一辈子恨死我。”
她扭过头:“为什么?”
“某人很小心眼呗,说说看,有多久没理我了。”
“那你呢?”
“我在等你的答案。”
“那是问题吗?”
“当然是。安安,你不再是十二岁。”
她在座位上动了动,整个人转过来面对着他。前方恰好是红灯。
“十二岁时,我很讨厌和你拍合影,我喜欢星星胜于一切。香港拥挤而又闷热,街头巷尾讲着令我发毛的广东话,食物吃起来也没青台的可口;想来巴黎我希望是初春或深秋,那样更能领略这座城市的美。可是十五岁时我去了香港,现在我在巴黎。裴浩然,你说我为什么这样做?”
他震愕地凝视着眼前这张比任何时候都严肃的小脸,有一种柔软的感觉从脚底漫上,一点点发烫。他握住她的手,她白了他一眼。
裴家在法国有几处房产,甚至在普罗旺斯还有幢古堡,裴浩然却住着一套小公寓,“这又不算家,只是个休息的地方,小了比较好收拾。”他解释道。
可是也太小了,连个客房也没有。安安站在客厅里四下环顾,只一眼就看遍,两人还得共用一个浴室。室内暖气倒是开得很足。
“你先去洗澡,我给你做饭。我只会炒饭哦!”他把行李拎进卧室,打开,“需要我帮你准备睡衣吗?”
“我们要睡一张床?”安安呆住了。
“床给你,我睡地毯上!”
洗了米放进饭锅,等着蒸熟,同时打开冰箱,找出蔬菜做个汤。他耳朵竖着,她不知碰翻了什么,骨碌碌地在地上滚动,她小声嘟哝。心情真如三月微风,轻快得不知方向。
宠溺地扭头朝紧闭的浴室看了看,两人从来没有这样共处一室过,他真是非常期待这个浪漫之夜了。
海鲜饭配蔬菜汤,这可是裴宅大厨手把手传授的,他一直引以为傲。
这个澡泡的时间也太久了,都过去四十分钟,她还没出来。他正要过去敲门,门开了。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身后,小脸红润,睡衣有点大,袖子挽了几圈,雪白的脚丫蜷在胖胖的拖鞋里。她有些难为情:“我没带毛巾,用的是你的。”
心一颤,他上前抱紧她:“这是我的幸福。我一直想着有一天,我们可以这样亲密。一间房,一间浴室,一只水杯里放两只牙刷,毛巾架上,你的我的挨在一起。”
她评价:“有钱人!”
“嗯?”
“普通人家能有几间房,哪家不是一个浴室,哪家的毛巾不是都挤在一起!”
“不解风情!”他气得弹她,她抿嘴直乐。
厨艺不错,不留神还以为是在香港的裴宅呢!饱了,暖了,睡意自然漫了上来,“床真的让给我吗?”他揉揉她的头发。
床够大,灯光柔和,枕头靠垫松松软软,感觉枕上去,必然很舒服。
“怎么不睡?”他擦着头发,裹着毛巾,走了进来。
她回过头,叫道:“你又不穿衣服?”
“又?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不穿衣服?”
她急得跺脚,怎么会聊出这个话题?“有一次不小心看到的。”
“我在洗澡?”他慢慢向她走去,她紧张地后退。
“不是,你在睡觉。”
“哦,都看到了?”
“没……就一半多点。”
“还想看吗?”他的手放在毛巾的结上,安安捂着眼睛,高声尖叫。
毛巾扯开,露出里面宽松的运动中裤。他哈哈大笑,她气得用拳头捶他。
他在地毯上铺了条被子,她担心地问:“会不会冷?”他说:“没事,我身体结实着呢!”
她想了想:“上来睡吧!”
他摇头:“我意志力不强,再等等,至少等你十八岁了,不然叶叔会杀了我。”
她嘟囔:“不能纯睡觉吗?”
他很诚实地承认:“不能。有时候男人不是用大脑思考的。”
熄了灯,黑暗里他听到她轻轻唤他的名字:“浩然,我知道的,你是爱我的。”
傻瓜,这不是明摆的吗?“晚安,宝贝!”
许久没有睡到自然醒了,裴浩然一看时间,九点半。阳光透过窗帘,室内半明半暗。安安还在睡,像小婴儿般,双颊红扑扑的。仿佛察觉到有人注视,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他,笑了。小雏菊一样,一朵朵地绽放。
“早!”他微笑印上早安吻。
“早!今天天气不错哦!”
“是,阳光很好,天很蓝。适合外出。”
他牵着她的手去常去的街头咖啡馆。已过忙碌的早餐时间,店中客人不太多。这次不要外带,他悠闲地坐在吧台边,他点蓝山咖啡,她喝皇家奶茶,一人一块三明治。“我每天早晨都吃这个,尝尝。”他说道。她捧着,张开嘴巴咬了一大口。
来巴黎,卢浮宫与巴黎圣母院肯定要去膜拜的,埃菲尔铁塔也要登一登,在凯旋门拍几张照片留个纪念,沿着塞纳河走一走。河畔有流浪艺人演奏,还有路边画家为游人画像。她也画了一幅,画中,他从身后环住她,她仰起头,一脸幸福。
在广场边,恰巧有模特拍时装秀。只着薄如蝉翼的裙子,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光鲜照人地摇曳飘过。她咂嘴,说:“真辛苦。”
他替她扣好松开的大衣纽扣,笑着答:“赚钱不是这么容易的,不过,你无须担心这些,你有我,可以做你喜欢做的事。对了,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来巴黎?”知道是个惊喜,还想得到更深的答案。
十二月的寒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甩开眼前的发丝:“你以为我不会想你吗?”
他留下的问题,在他走后,她一下就找到了答案。觉得他很好玩却又觉得心疼。爱,要懂得体贴,必须处处考虑另一个人的感受。裴伯伯说他为了能在香港多待几天,彻夜加班,假期没休满,却走了。她的身边有了别的男生,他有点伤心,但他并没有要求她必须怎样去做,他要等她自觉地回应。
从那之后,她就疏远了高岗,也远离了他的朋友圈。相思满到一个高度,连呼吸都染上了轻愁。舒阿姨在饭桌上聊起巴黎的冬天,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汤,起身时,她问舒阿姨,如果去巴黎旅游,需要办什么手续。刘管家在一边接话说,安安小姐有护照,什么时候想去都可以。于是,她来了。
“再想,也没有我想得厉害。”他轻叹,揽住了她的肩。
圣诞前夕,他带她去买高跟鞋,不是逗趣,他神情很认真,“女孩长大后,应该有一双美丽的高跟鞋。”
她看过迪亚兹演的《偷穿高跟鞋》,剧中姐姐那满满一柜的高跟鞋,确实是所有所有女孩的梦想。
他细心地挑选,不厌其烦地向店员描述想要的式样。最后,一双粉紫缀水钻的高跟鞋放在她面前,他蹲下身为她试穿。她走得小心翼翼,在镜子前缓慢地转了个圈。因为这双高跟鞋,她觉得她似乎是美丽的。
他又为她买了件粉紫的小礼服、粉紫的水晶发卡、粉紫的包包。“这只是圣诞礼物,你还是学生,不会时时这样奢侈的。”
“知道啦,我又没要。”
结账时,他让她等了一会儿。
高跟鞋、礼服、包包,当晚就派上了用场,他带她去吃西餐。“西餐吃的不是食物,而是情调与浪漫。”在车上,他不住扭头看她。她第一次化淡妆,美得令他吃惊。
“放心,我不会丢你脸的。”西餐的礼仪很繁杂,偶尔吃一次两次,她能忍耐。
他替她开门,挽着她走进餐厅,替她脱下大衣,交给侍者。餐桌上花瓶中的玫瑰开得正艳,厅中乐队正演奏一首舒缓的乐曲。侍者递上菜单时,朝她投来质疑的一眼。在法国,未满十八岁,是不允许饮酒的。这女孩有十六?
他笑笑,要了香槟,她自觉喝苏打水与果汁。
客人陆陆续续就座,小声轻谈,低低吟笑,目光柔和。
正餐吃了一半,他用餐巾拭了拭嘴角,“失陪下!”他绅士地向她欠了下身,站起身,走向乐队。
她正奋力与盘中的牛排斗争,没有分心注意他的去向。牛排是七成熟,嚼起来很鲜嫩,嗯,好吃!她弯起嘴角,抬起眼,这才看到他站在乐池的麦克风前,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
“那一年,我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她刚刚十二岁,我就知我此生所爱的人来了。我们恋爱已五年,这种感觉从未动摇,反而越来越坚定。所以今夜请诸位给我鼓励,我想请求她把以后所有所有的时光都给我,只给我。”
厅中响起祝福的掌声,只有她茫然地四下环顾。
他有点害羞,但仍坚定地站着,“她特别乖,不让我操心,也没害我失眠。我没给她送过花,也没给她唱过情歌,今夜就一并补上吧!”
他向乐队的吉他手点点头,接过吉他。厅内鸦雀无声。他唱的是一首让人耳熟的英文歌《爱》。她搁下刀叉,手足无措地揪住礼服的下摆,她承认她紧张了。
他唱得并不专业,有几处还破音了,幸好感情真挚。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此起彼落的掌声中,他优雅地站立,向众人道谢。
侍者从后面抱过一束玫瑰递给他,他越过一张张餐桌,向她走来。她突然气接不上来,眼睛瞪得溜圆。
“安柔,你紧张吗?”他用中文温柔地问,她点头。“我也紧张,但,没关系。”他笑了笑,握住她哆嗦的手,就这么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她捂住嘴,不知何时,他的掌心多了个首饰盒。
“裴家的长孙媳,以后会有许多许多昂贵的首饰,这只是一枚小小的钻戒,是我下午匆匆买来的。安柔,在你面前的这个男人,算不上成熟,你也不要想他做什么工作,他是某某的长子,你只要知道他爱你,很爱很爱。那么,可否把你以后的快乐、痛苦、美丽、苍老,都给他呢?嫁给我,安柔,好吗?”他亲吻她的手指。
“你仍可以继续求学,仍可以做你喜欢做的事,婚礼也不会太快,我们只是先订婚。”
鼓励的掌声响起,有人在吹口哨,有人在催促。
“浩然,我愿意的。”她哽咽着。
他微笑,为她戴上戒指。她视如珍宝,曲起手,握得牢牢的。他起身,抱起她,亲吻,深深的。
餐厅经理送上祝福的香槟,戏谑地对她挤挤眼:“我有幸为这位美丽的女士服务吗?”
“我还没到十八岁。”她老实交代,以法语。
“我老了,女士讲什么我没听清。”经理斟上满满的香槟,微微弯腰。乐队开始演奏一首小情歌。
“你会法语?”真正吃惊的人是裴浩然。
“啊,我忘了告诉你,我从去年开始就在学习法语了。”她弯起嘴角,笑得欢畅。
成功的图谋,必须要人配合,才能完满。明年,裴伯伯将为她转学到法国读书,以后大学也在这边读。说是为了让他安心地工作,其实她也经不起思念的煎熬。爸妈特地为这事来港,她说服了他们。这些,以后再慢慢讲给他听。
现在……“干杯,浩然!”她举起酒杯。她第一次喝酒欸,好想尝尝是什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