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逆风飞扬(二)(1 / 1)

夜那么深、那么静,有谁看到他脸上浮现出的痛楚与绝望?

曾经有一个小小的生命住在这里吗?来自于他的骨血,有着什么样的眼睛,有什么样的小脾气?第一个会说的字是爸爸还是妈妈?

第一次见到陶涛家的聪聪时,他就悄悄地开始憧憬有朝一日他做父亲是什么样的情景,那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女子是怎样的?

他做了父亲,只是知道时就已失去了做父亲的资格。

怎能不心痛如割?

童悦睡得很平静,他收回手,贴近她的脸。就连睡梦中,她也把眉头蹙着,仿佛心事重重。

她究竟有多恨他,以至于抛弃孩子时是那么的决绝?

他下床到露台上吹风,想抽烟的,最近抽得很凶,心里发闷。烟没带出来,他忍着,童悦好不容易才睡着,他不要跑来跑去惊醒了她。

夜风带着露水的湿气扑进来,有着少许的凉意,他换了个姿势站着。他也很久没回书香花园了,站在这里,有如做梦一般。

天很快就会亮,童悦醒来后,世界还会这般平静吗?

心,酸酸涩涩。

又浅眯了一会,其实睡沉的.

满室的阳光,童悦已不在身边。

他各个房间找了找,苦笑,她走了。

应该不意外,是不是?要不是她昨天睡着了,她哪里愿意再踏进这里一步?

洗漱时,手机响了起来。抹了一掌的水珠,跑去接电话。傅特助问要不要过来接他?他说有点累,上午不去公司了,有事电话联系。

手机刚搁下,转身又听到铃声,不耐烦地拿起,手指哆嗦了下,心狠狠地撞击。

“少宁,我在荷塘月色,你如有时间过来下?”童悦问道。

“半小时后见。”他深呼吸,她已很久没有唤他“少宁”了。

他却没有半丝喜悦。

迎接他的是一室的清香,房间彻底打扫过了,床单晾在阳台上,沙发上的靠垫一个个叠着,可以当枕头枕,也可以当宝贝抱。桌子上有水果,有鲜花。童悦站在厨房里,腰间扎着碎花的围裙,已经有几碟拌好的凉菜搁在一边,两个锅里热气腾腾,闻着胃就开始欢呼。

他一怔,眼睛闭了又睁开,不太敢相信。

时间仿佛停滞,好像还是他们刚开始同居不久。那时,她真的真的很在意他。

他轻轻走过去,伸出双臂环住她的腰,下巴抵住她的肩。

他不问为什么,只愿锁住这一刻。

她没有推开,轻轻地说:“我在做饭。”

“就一会。”喃喃如梦呓。

不过十秒的时间吧,她又说:“去洗手,准备吃饭吧!”

“好!”他仍立在原地,手臂仍在她腰间。

她默默低下头,熄了炉火,拿起汤匙盛了一口汤,吹了吹,举高,“尝尝。”

又见那锅黄绿相间的清汤。

他凑过去,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他想了很久很久了。

“再多点。”他贪心,得寸进尺。

“上桌吃!”

他乖乖地去洗手,坐下来时,饭和菜都已摆好,非常的丰盛。

他吃了很多,饭添了两碗。

她去厨房,又端上一碟水果,冰过的哈蜜瓜与圣女果,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用牙签戳着。

“你也吃一块。”今日有点风,她没开空调,把前后的窗都开着,鼻尖上渗出密密的细汗。

“嗯!”她坐下来,接过。

“我来洗碗。”他拍了下她的肩,其实他想吻她的唇。

她看着他,指挥什么碗搁哪里,余菜放冰箱的哪一层。

阳光真好,早晨洗的床单已经有点干了,她揉揉,闻着清新的皂香,眼中溢出热热的雾气,她忙眨去。

卧室的**重新铺上了新的床单,看着就起困意。

“要再睡会吗?”他擦干了手,走过来。

“少宁,我们说说话。”她抬起头看他,清眸映着他的身影。

“前几天欠觉太多,我想再睡会。”

“我妈妈的事,非常非常感激你。”

忐忑半日的心无奈停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是吧?

“童悦,我讲过了,那是我的义务。”

她避开他的视线,在客厅长沙发上坐下,低下头,从脖颈间解下一直带着的那枚玉钱,“我好像有枚玉佛在你那里。”

他脸色大变。

呵,在这座小公寓里,他们有过第一次亲密,那时他们算是陌生人。有了玉佛,他们从陌生人变成了恋人、夫妻。

又是在这里,玉佛收回,是否就把这几个月的交集一笔勾去了?

原来她今日是来画句号的。

“童悦,我们结婚刚过半年,难免有些小磨擦,我们都克服一下,不行吗?”他在她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握紧。

她目不转睛看着他,他那么痛苦,那么真诚。不,不,不能心软,她要控制住自己。

“在这个婚姻里,我不快乐,你也不快乐,何必勉强?”

“不是的,我非常快乐。”

她幽幽叹息,“真的快乐,你怎么会被别人吸引住?”

“童悦??????”

“车欢欢怀孕了是不是?”她把头别过去,指间迅速冰凉。

他愕然,然后小心翼翼地回道:“好像是的。”

她讥诮地弯起嘴角,“怎么会如此模糊?她不是亲口告诉你的吗,在那个会所二楼的露台,怀孕才一个月左右。多么巧,我刚好路过。”

“听到的不一定是事实。”他斟酌着,手加重了力度。

“那这个呢?”她抽回手,从包包里拿出两张照片。

血液戛然冻僵。

他与车欢欢在希尔顿的泳池中贴面相拥,他和她一前一后走进更衣室。

苍白的手指指着照片右下角的日期,“我记得那夜你回来,从里到外都换的新衣,我问过你,你没有回答。”

“童悦,你不相信我吗?”眼前金星直冒,他心急如火,却又不知该怎么说。这样的事只会越描越黑,因为没有谁可以为他证明,还有他不能对车欢欢落井下石。

“你喜欢车欢欢吗?请你如实回答。”她想笑,说等于没说。

“喜欢,但不是爱。”

“狡猾的男人爱用这样的理由,呵,喜欢与爱的界限很明显吗?”

“完全不同,童悦??????”

她摆手,打断了他,“我不想听的。换作是别的女人,也许我会说服自己应该大度一点,这天下能有几个男人是专一的,谁又能保证下一个遇到的男人就是好的?你对我很好,买车买房,甚至在车欢欢面前给我争面子,我应该知足,应该装傻,应该强悍,应该牢牢守住我们的婚姻。少宁,为什么是车欢欢呢?你看她爸妈、我妈妈,这三人之间斗到现在,结局就是这样!死的死,活着的就快乐吗?不见然,何必这上一辈的故事在我们身上再重演?不要告诉我你并不想和她结婚,不要再解释,那些和我没有关系的。我只想远离你们,我要离开青台了。”

“你不想听,是怕自己动心吗?你心里是不是也相信我没有做出那样的事?”他跳起来,咆哮如狮子。

“需要我再拿出别的证据吗?”她冷了脸。

“证据?看来你已准备得很充分。童悦,即使我亲眼看到你和其他男人手牵手在一起,我都会坚信那不是暧昧,而是有一个不得已的情形。即使你把孩子流掉,我也能说服自己,你肯定有其无奈的理由。即使我们已经山穷水尽,我仍相信只要我们努力,我们就有柳暗花明的一天。你对我,能做到这样吗?”

“我不能,因为没有必要。”讲这些有何意思,离婚协议已拟好。

他冷笑,“从一开始你就不想要这个婚姻,是我硬塞给你的。你一直排斥着,不愿意用心地看我。只要看到什么,你就如惊弓之鸟,仿佛为你的离开找了个合适的借口。”

她瞪着他,从包包里把其他的照片一古脑地对着他扔去。

“是的,我不想要。有这样令自己感到羞辱而又委屈的老公,我宁可一辈子孤单。”

这一次,是她摔门而去。

下午,她就去了上海。

高三的老师们都出去旅游了,高一、高二的还在上课,她呆在实中不合适。童大兵那边她不愿回。

也许童大兵有不去看江冰洁的理由,但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计较?她无法和他说什么,只能避而不见。

青台唯一能去的地方夜色迷人,但那儿太吵太闹,不适合孕妇。

上海有她的家,她刚好也要为彦杰选一块墓地。

车厢里空调开得很低,印像中有一次去上海也是这般凉,她冻得脚指都蜷着,有一个人好心地送了她一双袜子。

这次旅程,没有人送,没有人接,没有人陪,也没有好心人。

她买了份报纸打发时间。在大西洋上空,有一架从巴黎飞往古巴的飞机坠毁,机上有一百多人,无一生还。

那些人,也是别人的儿子、女儿、爸爸、妈妈、恋人。

在这地球上,每天都会发生这样的悲欢离合。

活着多么幸运。

一出站台,居然看到华烨,一幅刚义凛然的样,接过她的包,“我的车在那边。”

“你怎知??????”

“苏局拜托我的。”

她只是在出校门时,保安问她去哪,她随口答了句:“去上海。”

那是苏陌的眼线?

她失笑,蓦地拧眉。拍摄叶少宁照片的人是不是也一直将她的行踪置于掌控之中?

94,逆风飞扬(三)

融入一座城市是有点难度的。

从前,削尖了脑袋想留在上海,满街的行人,可憎的交通,昂贵的物价,巴掌大的小屋,似乎都能克服。苦中作乐,盼望着有朝一日发了财,调侃将如何如何,那不过因为她想和彦杰在一起。

来上海才几天,童悦就好像不太能忍受。

江冰洁的墓地价,她是知道的,华烨替彦杰在松山公墓买了块地,听着那价格,不是心疼,只是有点感慨,上海人真的只是有钱人的天堂。

彦杰终于也有一个家了。那地方面江背山,风景很好。石碑上只写了韦彦杰之墓,没有生平,没有事迹。彦杰就是彦杰,永远年轻的彦杰,不能以好与坏来评价的彦杰。

时序正在步入盛夏,早晨一起床,地上就如着了火般,去了趟农贸市场,回来时人像从水中捞出来般。在路上,不小心撞着了一位老太。老太对着她叽哩哗啦用上海话吼了一大通,她瞧着那表情知道是在骂,无力反驳,突然就想念青台了。

不自觉做饭做多了,才想起只有自己一人吃,默默地立着,不知在想什么。

对面的公寓比她的大多了,装修进行中。白天吵得无法在家里呆着,她只得避出门去。无论是公车还是地铁,都挤得像沙丁鱼般。专卖孕妇服的柜台里有件米白色的孕妇裙,其实她现在还没用得上。驻足看了看,习惯的先看标价,长叹一口气,轻轻放下。

买了奶茶坐在外滩的树荫下看轮船,四周不是情侣,就是举家出行的游客。巡警过来问她需不需要什么帮助?她讶然地抬起头。巡警笑笑,说如果不太开心,找家人或朋友来陪陪。

她摸摸自己的脸,难道那上面写着“落莫”与“失意”?

去附近的医院办产检证,医生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她掏出身份证、结婚证,证明她的小姑娘是法律生子,而不是非法超生。

“你两人都在青台工作,为什么要到上海生小孩?上海不是香港,在这生孩子,不代表就有上海户口。”

她差点晕厥。

这个小区有所中学,不属于精英学校。校园也是新建的,条件还不错,正在对外招聘老师。她去见了校长,真的如彦杰所言,校长热情地对她张开了双臂。听说她怀孕,忙不迭地替她算预产期,暑假后还能上几个月的课,然后连着寒假算产假,明年春学期后面几个月也能上课。

学校需要她工作简历、一些工作成绩证明、得奖证书。这些她得回实中办理。

华烨约她出来吃过两次饭。有一次他带儿子一同过来,儿子叫思涛,很文静懂事,他们说话时,他在一边看《探索》画报。不吃冰淇淋,不喝可乐,夹菜只夹自己面前的,饭吃完一碗,便搁下筷子,礼貌地说:“阿姨,你慢用!”

华烨出去打电话,她问道:“妈妈今天怎么没有一起来?”

思涛看着她,“我出生时就没有妈妈了。”

童悦呆住,难怪思涛没有同龄孩子的淘气与活泼,原来是没有妈妈宠。华烨父亲做得再好,总归父不能代母职。

回来的公交车上,她按着肚子,恍惚了。

十天后,她回青台。明天,高考分数出来,她得和学生们在一起。工作上也有些事要善后,还有与叶少宁的手续要办理。

叶少宁终于不再打扰她,大概他把那些照片细细看过了。还要讲什么呢?人生何处无芳草,她又不是一株特别的花。

不过,他这般留恋过她,在意过她,她该知足。

是她要走的,不是他硬把她推开。如果要讲,是她苛刻了,不能容他。

她给律师打电话,问协议拟好了没。律师非常抱歉地说人在外地出差,过几天才能回青台,协议好了。

华烨开车送她去火车站,她看到后座上有个行李箱,挑了挑眉。

“我去青台也有点事,我们同行。”

这也是苏陌的拜托吗?这是体贴还是不放心?

华烨是个安静的旅伴,不是埋头看文件,就在电脑上忙碌。她对着飞逝的风景出神,经过长江大桥时,突然想起车欢欢回国,与她在火车上同遇。车欢欢看什么都一惊一乍,她微笑地替她讲解。

命运真如戏剧,谁曾料到那个俏皮而又可爱的女孩,在她的婚姻里扮演了这样一个角色。

因为意外,剧情才精彩。

她苦笑,听得手机在响,拿了去走道上接听。

是座机,青台的区号。

“童悦女士吗?”问话的人礼貌地问。

“是的,请问你是?”

“我是太平洋保险公司的业务员,明天请带上身份证,九点到我办公室来下,我们谈谈江冰洁女士保险索赔的事。”

“她??????已过世了。”童悦有点懵。

“她生前在我们公司办理了一份保险,因为她的死亡属于非自然。我们经过调查,也确定了这个事实,接照规定,应赔付一定数额的保险金,你是她保险的受益人。”

是车身震**太厉害,还是这个消息太慑人,她的眼前也模糊了。

“我可以知道那个一定数额是多少吗?”她托着额头,乏力地问。

业务员迟疑了下,说出一个数字。

她“咚”地跌坐到地上。

那场火,真的是线路老化出的意外吗?她不知道了,如果不是,又怎么能骗得过警察与保险公司?如果是,那这份一定数额的赔偿款能说明什么,她很幸运?

不,不,不是这样的。

如果用母亲的生命换取保险金,能算幸运吗?

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车在橙色的晚霞中驶进青台站,两人提出行李,走出站台。华烨四下看看,像在寻找什么人,他打了个电话,神情有点凝重。

“我先送你回学校。”

“你住哪?”

“军区大院,我有套老房子。”说这话时,华烨没有看她。她没错过他脸上突然浮现出来的凄楚。

她听苏陌说过,华烨也是青台人。曾经在金茂大厦,她见过他与叶少宁喝酒。只是到现在他都不知她是叶少宁的妻子,不,是前妻。

正是晚餐时间,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保安叫住她,“童老师,你有封信。”

她接过,普通的白信封,没有寄信人的地址,看看邮戳,是本市寄出来的。好奇怪,同城现在谁还会寄信笺?手机联系不知多方便,除非是公文。

正要拆开,看到赵清与孟愚两个人往校门口走来,看到她,一怔。

“不会是惊艳吧?”她打趣道。

两人交换了下眼神,赵清先说话,“你刚回青台?”

“嗯。怎么了,赵清,你不要表情严肃,这样子我想笑。”

“你没听说吗?”赵清欲言又止。

“听说什么?”

赵清挠挠头,推下孟愚,“你说。”

孟愚挑挑眉,“你别吓着童老师,这事和童老师没关系,是??????苏局长出了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