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疯狂的念头冒出来时,如同山洪爆发,童悦的理智弱弱地抵挡了几下,便偃旗息鼓,俯首称臣。
在童悦二十八年的人生里,与“疯狂”这个词是不沾边的。唯一一次出格行为,是初二的下学期逃学和桑贝去看X歌星的演唱会。童悦并不喜欢X歌星,觉得他讲话有点娘,好像全天下的女人都迷恋他,一上台就大抛媚眼。
逃学是件刺激的事,桑贝一说,童悦就答应了。
她们如同示威似的,在X歌星下塌的饭店前静坐了一下午,然后去奥体中心。粉丝们的尖叫声差点把奥体中心的屋顶都给掀翻了,荧光棒舞得像火海,童悦就在那片火海里睡着了。演唱会结束,桑贝亢奋得不能自已,拖了童悦去游戏室打怪兽。里面有几个男生和桑贝很熟,扔给桑贝一包烟。桑贝熟稔地点上,潇洒地吐出一串烟圈。
童悦看得直愣,“想不想学?”桑贝问道。
她把烟含到嘴边,点燃,刚吸了一口,满头大汗的彦杰从外面进来了。
那时是三月,倒春寒呢,他哪来的汗?
她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彦杰的手掌就掴上她的脸。
她很平静,其实是她惊得忘记了反应。当她反应过来,正好把那口烟咽了下去,一时间,呛咳得又是眼泪又是鼻涕。
没有人上前帮一下她。
男人一旦长相好,就容易冷漠了,或者轻佻了。上高三的彦杰已经是个英俊的男人了,他属于前者。俊容再笼上一层寒霜,那股肃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栗,就连一头红发天不怕地不怕的桑贝也是大气都不敢喘。
她和彦杰一路走回家的。从游戏室到家,坐公车是六站。两条腿都麻木了,脸颊火辣辣的痛,她不敢伸手去摸。
家门口,彦杰蓦地转过头,问道:“下次还敢逃学吗?”这是他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不敢了,哥!”她的声音小如蚊蚁。
后来,谈不上出类拔萃,但她没有再让家人担过心。
今夜,注定是不寻常的。
中山路白天看上去是一条朴实的街道,光滑的鹅卵石路,石彻的栋栋茶室、酒吧,掩映在树荫之间,就连麦当劳都不由流露出斯文的雅韵,拐个弯是个凉亭,再走几步就是青台的高等学府----青台大学。
到了晚上,中山路摇身一变,成了最喧嚣的地方,茶室昏黄的光,洒吧妖艳的灯,门口服务生大声的寒暄,混在一起的音乐,男人女人的眼,暧昧的姿态,酒辛辣的香气??????
夜,迷离了。
童悦准九点推开了“夜色迷人”的大门。“夜色迷人”酒吧原来的名字叫“彩虹”,是青台海军军区某个将军的女儿开的,可惜那个女儿是块玻璃,为了给女友名份,移民去了法国,现在这儿是桑贝的地盘。
“嗯?你穿裙子?”吧台后面的桑贝明艳得不输外面的那片的霓虹。
童悦撇了下嘴,自顾走进吧台,给自己倒了杯苏打水,捏了块橄榄放进嘴中。橄榄刚腌制不久,果肉特别的脆。
“又去相亲了?”桑贝双手交插,斜视着童悦。童悦是高挑的,无论是俏丽的短发,还是清秀的面容,和那个拍“清嘴”广告的影星高圆圆极其神似。只是人家高圆圆看上去多亲切呀,她和童悦穿开档裤就认识了,印像中,童悦脸上除了漠然,没有第二号表情。
童悦的裙子是绿底白花,像三月的草坪上落下的一片片的花瓣。穿上裙子的童悦比平时多了份飘逸、清灵。童悦是个懒人,一条破牛仔裤能穿一季,她总嫌穿裙子麻烦,除非是为了给对方留下好的印像,她迫不得已才会穿一次,如相亲。
童悦把橄榄嚼得咯吱咯吱的,没有答话。
“你这月相几次亲了?”桑贝又问。
“我的脚抬不起来。”童悦抬了抬眉。
“呃?”
“两只手不够用。”
“你个小样,”桑贝扑哧笑了,上前推了童悦一把,“那有结果吗?”
“有结果我会站在这?”童悦端起杯子,慢悠悠地抿了一口。今天见的男人是个公务员,一席饭的功夫,接了不下十个电话,语气特别严厉、生硬。电话一搁下,看着她时,笑得满脸的肉都在打颤。她替他觉得累,饭吃完,她丢下自己的那份钱,就走了。
她可以想像那个男人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但她没有回头。
“老大不小了,你别太挑。”
听五光十色的桑贝说这样一本正经的话,童悦有点想笑。她不是挑,只是那个男人不是她想要的。
“别总来白吃白喝,今天忙,帮我干会活。”桑贝递过来一个果盘,“楼上888房。”
吃人家的嘴短,童悦无奈地接过。上去时,桑贝把她推进更衣室,逼她换上一件吊带裙,在屁股后面还拖了条长长的尾巴。
“这世界什么都是相对的,只有一条是绝对的,男人都爱狐狸精。”桑贝振振有词。
童悦晃**着尾巴上了楼。桑贝把“夜色迷人”改装得像一个个防空洞,冷不丁从洞里就冒出个人来,能把人吓得半死。楼上是雅座区,微晕的灯光照在暗花的毯上,每个洞门都十分隐秘,而且隔音,里面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到外面走廊上的人,外边却看不到里面发生的事。
好不容易才找到888的洞口。
她敲了下门,没人应声。她等了会,慢慢把门推开,震耳的音乐哗地撞了上来,她下意识地怔了下。一群男男女女地坐着,分配很均匀,一男搭一女。有一个腆着大肚的男人在唱歌,搭档的女人就在旁边摇铃。那哪是唱,把韩红的《天路》硬唱得如狼嚎。
童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忙低下眼帘,把果盘搁下,准备撤离。
身后的尾巴给人拽住了。
她回过头,一看就看到坐在沙发角的男人,一手支着沙发座,一手拿着玻璃杯不急不慢地晃着冰块。灯光暗得看不到脸,只能看到俊挺的轮廓,偏就那样的轮廓,童悦一下就认出来了。
熟悉的陌生人。
所谓熟悉的陌生人,就是打过几次照面,再碰见会点头颌首,却没有交谈过,也不知对方姓啥名谁。
这种场合,好像做出一幅故人相见的样是不合适的。
童悦收回目光,投向拽着尾巴的男人,“你还要点什么?”
那男人就是刚才唱歌的,嚎出兴致了,眯起一双金鱼眼,“啥时候来了这位小妹妹,长得挺不错呀,来,坐下,陪哥哥喝一杯,一会,哥哥给你小费。”
童悦差点把晚上的饭给喷出来。
一座的人都笑了。
“就喝这个?”童悦不能塌桑贝的台,沉住气。
“妹妹想喝啥?”男人做出怜香惜玉的样。
“先白后红再混着来。”
“行,行,都听妹妹的。”
“那哥哥你等着,我下去拿酒。”
“别让哥哥久等。”男人又玩了会尾巴,捏了捏童悦的脸颊,这才松开。
童悦转身,眼角的余波瞥到熟悉的陌生人似乎正专注着手里的酒杯,并没有认出她来。
桑贝在江湖混久了,什么人没见过,提了瓶香槟上去,陪着喝了一圈,把妹妹的事给解决了。
“没事。赚得回来,那些人都是搞地产的,有钱,想什么时候宰都可以。”桑贝说了后,不敢再使唤童悦了。
素面的童悦在哪,都是让人不能忽视的美人。只是童悦对于自己的容貌毫不在意,除了和“大宝”天天见,连口红都难得买一支。
十一点,童悦向桑贝告辞,明天是九月十日,也是教师节,她上午第一堂就有课,下午要到剧院参加市里面的表彰大会,她得早起。
九月青台的夜是凉爽的,风带着大海的咸涩,吹在身上有点黏。回租处要到对面坐车,她看看车流,正要穿过去。
一辆黑色的奔驰无声地停在她的面前,车窗缓缓降下,露出熟悉的陌生男人的脸。
他向她点了下头,她回以浅浅的颌首。
“我送你一程?”他的笑很礼貌,并不模糊。
她摇了摇头,这只是一种礼节,并不代表出自内心的诚意。
“我住荷塘月色,你顺路吗?”他的眼睛像颗河底的石子一样安静清凉地看着她。
就在她那一瞬间,她的心一窒,然后悄悄地加了速。
他推开车门下来,绕过车头转到她面前,把车钥匙塞到她手里,“大概要你开车了,我喝得不少。你会吗?”
“嗯!”她不仅会开车,换灯泡、修门锁、马桶这样的活,她也做得来。
他们没有攀谈,她开车,他闭着眼睛假眠。车窗开着,路上的车很少。青台的路坡多,上上下下的纵情驰骋,像**秋千似的,非常舒服。
荷塘月色是新小区,开发商不知打哪弄来的几十株百年古木,一棵棵侍候得茂密茁壮,其中最老的是一棵桂花树。在小区正中央挖了块大池塘,种满了睡莲。此时,又是桂花的香气,又是荷叶的清香,交杂在一起,随夜风吹进车内,童悦脱口叹了一句:“真美!”
他睁开眼睛,发觉车已经进了小区,“想不想参观参观?”
童悦看了下时间,十一点三刻了,有点太晚,但是她没有拒绝。
他没有带她在小区里走走,直接带她进了电梯。他住在正对着池塘那幢公寓的顶楼,房间不大,布局却紧凑、合理,中规中矩,收拾得到是很干净。奇怪的是卧室里没有床,只有一个形似日本人睡的榻榻米。她不是要参观卧室的,而是去阳台要穿过卧室,他说去那边看看吧!
站在阳台上,才发现这儿离海不远。没有几天就是中秋了,月亮特别的大,特别的亮,月光洒在海面上,像落下一层薄薄的霜,她没有看过这样的海,不禁痴了。
“家里只有矿泉水。”他在她后面抱歉地说道。
她低着头回过身,没想到他离她很近,她就像是扑进了他的怀里,他胸前的钮扣抵住了她的额头,有一点凉。
她听到了他强有力的心跳,感觉到他肌肤的滚烫。
疯狂的念头就是在这时候倏地冒了出来。
她有迟疑了一下,就是一下,下一刻,她抬起头,眼是闭着的。他的手里并没有水,仿佛就在等着这一刻,当她的唇一碰到他的,他瞬间就张开嘴包裹住她。香槟的甜香溢满了她的唇齿,她伸手抱紧了他,带着不闻不问、不顾一切的意味。仿佛将手中紧紧抱着的陶罐“咣”地摔到地上,任由瓷片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