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北京仲春的第一场豪雨,雨声如鼓点,一阵紧似一阵,听得人的心都揪起来了。
受雷声影响,电视信号很微弱,屏幕上的画面晃晃悠悠的,声音都象有回音似的。叶枫看着难受,上前把电视机给关了。也没心思上网,从书橱里挑出一本书,歪在沙发上翻着。看几行,抬头看一下墙上的挂钟,耳朵警觉地竖起,唯恐漏过外面的一点点声响。
外面除了雨声,就是雷声,今夜,只有大自然的狂想曲演奏得最欢。
搁在餐桌上的手机冷不丁地响起,叶枫愣了好一会,才起身拿起。一看号码,她不禁脸露苦笑。
这是另一场暴风骤雨。
未开口,先赔上笑,嘴角弯起六十度,语气娇娇的、嗔嗔的,“妈,这么晚你还没休息?”
“叶小姐,你叫错人了吧?”苏晓岑冷哼道。
“呃?除了苏晓岑女士,这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有这么迷倒众生的声音?”她偷偷吐了吐舌头。
“叶枫,你少扔糖衣炮弹,没用的。我问你,如果我不先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就准备和我老死不相往来?”
苏晓岑不知甩了什么,电话那端传来“咣”地一声巨响,叶枫扶着桌子忙坐下。
“苏晓岑女士,身为青台市的父母官,你不可以随便诽谤人。我刚回国,要忙的事很多。我是想等工作定下来,然后再向你逐一汇报。”
“我可不敢相信,有着播音主持学士和金融管理硕士双科文凭的叶枫小姐,回国快三个月了,到现在还是北京街上的一混混?”
叶枫哭笑不得地撇撇嘴,“做妈妈的有这么损女儿吗?好吧,我老实交待,我已找到一份工作,在电台做主持人,我知道,这工作不很理想,离你的目标很远,但我会加倍努力。”虽然明知苏晓岑看不见,她还是举起手高过头顶,作发誓状。
“你早已偏离我的目标太远了。”苏晓岑火气好象消了些,高亢的音量有所降低。
“呵呵,现在修正不算晚吧?”叶枫小心翼翼地问。
“你的事哪次我能做主?毕业时,我替你找好了工作,你说要出国。出国后,一切有了起色,你却说要回国。你折腾够了吗?”苏晓岑说着,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够了,够了,以后我一切行动都听妈妈的指挥。”叶枫忙保证。
苏晓岑重重叹了口气,“要是知道你这么让我操心,生下你时就该把你掐死。”
“苏书记,杀人要偿命的。”
“不要耍贫嘴。既然还是想走播音这条路,明天和吴锋叔叔联系下,他家里的座机还是原来的号。现在的工作先做着,后面让叔叔替你安排。昨天,他还问你来着。”
“嗯!”叶枫怕妈妈没完没了下去,忙不迭地答应。
“记得给秦阿姨买套化妆品带去。我下个月去北京出差,到时约他一块出来吃饭,你也得在。”
“我去不太好吧!”
“为什么?”
“做个电灯泡很光荣吗?哈哈,妈妈,晚安!”不等苏晓岑回应,她先挂了。她猜得不错的话,苏晓岑女士现在一定是眼瞪得溜圆、脸胀得通红,那不是恼,应该是羞。
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它的秘密。
在叶枫来广院读书的那一年,经过选举,苏晓岑成为青台历史上第一位女市长,叶枫的爸爸叶一州是青台市电信局局长。从小呆在政府大院,叶枫知道,要想和同学们玩一块,千万要低调,不然同学们会孤立你。叶一州告诉叶枫,如果你与另一个人取得同样的成就,别人会夸奖另一个人,而你则会让别人质疑你是否靠的是爸妈的关系。苏晓岑说,这个社会太复杂,你是一个普通女孩子,男孩子喜欢你是因为你这个人。但是你如果是一个官宦子弟,他也许喜欢的不只是你而已。
叶枫在同学面前从来不提自己的爸妈,就连边城、艾俐也不例外。
苏晓岑和叶一州没有送叶枫来广院报到,她独自一个人坐飞机来北京,接机的人是吴锋。
吴锋是苏晓岑的初恋男友,两人是北大中文系的同班同学。毕业后,苏晓岑考进青台市政府做了秘书,吴锋进央视做了编辑。聚少离多,工作又忙,没有闲情经营远距离的爱情,一年之后,两个人友好分手,但一直保持联系。那已不是爱情,而是升华的友情。
苏晓岑外表看上去秀丽温婉,工作起来却大胆泼辣。高亢的嗓门简直让人难以相信是从那么纤细的身子里发出的。叶一州常笑她讲话可以不用话筒。看上去她比叶一州有出息,但在叶一州面前,她却是十足的小女人,常常因为工作而哭鼻子。叶一州温言轻哄,再细细为她分析,才逗得她重新开颜。
这小女人的一面,在吴锋的面前,她自然而然地也会流露出。
吴锋很新潮,不仅在衣着上,还有思维上。他和妻子没有要孩子,现在,他已是央视新闻频道的资深制片人。
也许是爱屋及乌吧,吴锋对叶枫疼如已出。叶枫却不肯麻烦他,他每年都来广院挑选毕业生进央视。来的时候,叶枫都对他说,吴叔叔,你千万要装作和我不认识哦。
吴锋问为什么?
叶枫柳眉一挑,认真地回答:我可不想被特殊化!
吴锋宠溺地笑笑,也由着她,但暗地里该关照的地方还是要关照的。
叶枫只麻烦过他一件事。大三下学期的某个晚上,她跑去他家,问他能不能想办法让她留在北京工作!那时候央视财经频道正在改版晨间节目,想找一个面容清秀、笑容甜美,宛若邻家女孩的新面孔,播报早间新闻。吴锋把她的资料交给了制片人。一轮轮测试,一轮轮考核,她忙得好几周都没和边城约会,边城问她在搞什么地下工作?她神秘兮兮地说:别问,到时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从没有那样子努力过,每天背稿到凌晨,在图书馆一泡就是半天,吃饭时都在看书,化妆引起皮肤过敏,却还是坚持把化妆品一层层地涂上去。
工作定下来时,是大四的春天。
叶枫把这个好消息做成秘密埋在心底,她知道北京电视台关注边城很久了,她想等边城的工作定下来的那一天,她要与他分享所有的一切,然后带他回青台见爸妈。
很久以后,叶枫才知道边城原来也有许多秘密。
可惜她没有等到说出秘密的那一天。
她愧疚地告诉吴锋,说不去央视上班了。宠她宠上天的吴锋第一次冷了脸,严厉斥责她的任性和无知,她坐在沙发上哭,嘴唇咬得紧紧的,就是不开口收回自己的话。
现在她该拿什么脸再去见吴叔叔呀?叶枫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时针指向十,都这么晚了。
门外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放下书,从卧室里拿了睡衣,进洗手间冲澡。热气弥漫中,依稀听到手机在响。胡乱用条干毛巾包住湿发,裹了大浴巾就跑出来了。
有两个来电未接,都是台里的。她吁了口气,懒懒地回拨过去。
导播好象房子着了火般,焦急地大叫:“叶枫,你现在哪?”
“家里。”
“速来台里。”
“怎么了?”
“专家今晚罢工,娄台让你过来救场。娄台说你有什么想法,明天和他说。你快打车过来,不然我就跳楼去。”
收了电话,叶枫急忙换衣服下楼。
楼下,已如汪洋一般。
雨太大太急,小小的花伞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护了头护不了腿。走了几步,裤管湿得腿都迈不上前。艰难地走到小区门口,手挥得象风中的树枝,出租车都是呼地一下从她身边掠过。
叶枫四面看看,心想是不是这地点太暗,别人看不到,刚挪到最近的站台边,有辆车在小区门口停下了。
是辆外面写着“CCTV”的直播车。
下意识地,叶枫避到了广告牌后。车门打开,夏奕阳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跳下车,转身向车里挥了挥手,刚想关门时,“奕阳,等下!”伞下多了一个人,直发及肩,笑容温婉。
“你忘了这个!”柯安怡微笑地冲他扬扬手中的纸袋。
他轻笑摇头,“真是忙晕了头!谢谢安怡!”
“真的不和我们一块去吃夜宵?”柯安怡有些薄怨地扁了下嘴。
“我还要消化这些呢!你们去吧!明天台里见!”他拍拍纸袋,体贴地把伞往车门靠了靠。
“好,明天见!”柯安怡转过身,不想脚下一滑,身子突地向雨中倒去。
“小心!”夏奕阳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她重心不稳地扑在他怀中。“没事吧?”他等她站稳,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一步,任自己半个身子淋在雨中。
“不算太丢脸!”柯安怡按住心口,羞窘地从眼帘底下偷偷瞄他,心砰砰直跳。
“形像很完美!”他温和地看着她。
“难得一见柯主播投怀送抱,可惜刚刚没有抓拍。”车里摄影师顿足扼腕。
车里传来一声哄笑。
“小姐,去哪?”一辆出租车缓缓地在叶枫面前停下。
叶枫收回视线,看到后座上已经有了一个人。“我去城市电台,可以搭车吗?”
司机点点头,“拐个小弯,上来吧!”
叶枫甩甩伞上的水珠,钻进车里,“讨厌!”她低声嘀咕。
那人往外让了让,“讨厌什么?”
叶枫把脸转向窗外,“这种雷雨天气,真是讨厌!”
“是呀,是呀!出行很不方便。”
前面的司机乐道:“我却巴不得天天是雷雨天,生意超爆呀!”
因是雨天,司机周到地将车一直开到电台的大门口。没等车停稳,节目组组长从保安室冲出来,揪着叶枫就往里跑。
“这一晚上真是在油锅里炸呀,你再晚来几分钟,我这心脏病就该犯了。”组长眉头蹙成了结。
叶枫头发是湿的,裤子也是湿漉漉,就连下面的平底靴好象也进了水,说不出的难受,“组长,你让我先找条毛巾擦一下,可以吗?还有半小时才到时点呢!”
组长停下脚,转过身来,这才发现叶枫一身的狼狈。
“行,行,你也不是第一次主持,例会就不开了。你快去收拾一下,千万别冻了。”
“叶姐,”小卫听到叶枫的声音,笑嘻嘻地从办公室里跑出来,双手背在身后,走到叶枫面前时,突地双手一举,“刚刚花店小妹才给你送来的哦!”
小卫把一束向日葵塞进叶枫的手中。
一朵朵向日葵小脸仰起,绽放得非常无瑕。叶枫眨眨眼,从里面取出一张小卡片,“辛苦了!”字数很少,字体却苍劲挺拨,很有男人味。
在她认识的几个有限的异性里,只有一个人的口吻是这样高高在上,却又令人感觉有着一种体贴入微的关怀。
叶枫捧着花愣愣的。
“没有署名啊,是你的男朋友还是你的粉丝?”小卫好奇地探过头来。
叶枫抬起头,正要说话,突然看到崔玲和一个女子风风火火地往这边走来。好象是从某个宴会上赶来的,两个人都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高贵的礼服。北京的春夜还有几份料峭,又下着雨,幸好台里中央空调开着,能够保持恒温,但两张脸还是冻得有点发白。
让叶枫有点意外的是,和崔玲一同进来的女人是那天娄洋向她介绍的华城的董事长姚华。
姚华看到她,同样吃了一惊,随即微笑地点点头。
“到底怎么一回事?”崔玲一开口,带着几丝酒气。
“晚上我们开例会,正说着听众的建议,不知哪里若恼了专家,她一拍桌子,说老娘不受这份罪,转身就走人,拦都拦不住,打手机也不接。我。。。。。。只好给娄台打了电话。”小卫怯怯地看着崔玲,声音越说越小。
崔玲重重闭了闭眼,冷冷地说道:“我知道了。你们这又是干什么?事情都紧急成这样,你们不去准备直播,居然现在还站在这儿赏花调笑。”
“我们。。。。。。”小卫委屈地噘起嘴。
叶枫抓住她的手臂,暗暗使了个眼色,“我们现在就过去。小卫,你去拿稿子,再给我拿条毛巾、倒杯白开水。”
“叶小姐,行情不错啊!”崔玲嘲讽地盯着叶枫手中的向日葵。“怎么不是玫瑰呢?”
“也许他想表达的不是爱意!”叶枫强忍怒火,好象从她进面试那天起,崔玲就和她对上了。她从包里抽出纸巾擦了下脸,手中的卡片没拿稳,从指间滑到了地上,她弯下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抢先捡了起来。
“字写得很有范儿!”姚花抿嘴一笑。
崔玲视线瞟过来,丰润的面容蓦地扭曲成一团。
叶枫眨眨眼,如果眼神是把刀,此刻,在崔铃的眼刀下,只怕自己早已身首异处。她淡淡地点下头,“我该去做节目了,失陪。”花随意地搁在窗台上,那张卡片她也没有要回。
“你。。。。。”崔玲指着她的后背,浑身发抖。
“玲玲,你要冷静,别让职员看笑话。这花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对她赶来救场的感谢而已,我也经常给加班太多的下属送礼物。”姚华拉住她,连连摇头。
崔玲红了眼,“我也是她上司,他整晚上都在我旁边,想送可以叫我送呀,难道我会舍不得一束花?”
“程度不同,他是一台之长。”
“我不信,不会这么简单的。”崔玲眼里浮出一丝颠狂,“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玲玲,你这样会让他觉得你在无理取闹?对待男人不能这样直接,你。。。。。。”
崔玲打断她,“我不是你,绝不会象白痴似的玩那种守株待兔的游戏。”
“玲玲!”姚华语气一重。
崔玲察觉说错了话,难堪地闭上嘴。
“你是留在这,还是和我一起走?”姚华问道。
“和我生气了?”崔玲不安地去拉姚华的手。
“没有!我看你还是留在这吧!”说完,姚华扭头就走。
崔玲怔了怔,终究还是追了上去。
外面,大雨象麻花似的,在风中扭扭曲曲地飞扬。
直播结束,叶枫从直播间出来,感觉鼻子呼吸不畅,喉咙也痒痒的,急不迭地想赶回家蒙被大睡。小卫背朝她,大概在接男朋友的电话,声音很低,笑得浑身的每一个部位都在颤动。
叶枫没有惊动她,轻轻走了过去。
雨还在下,不过,小了很多,马路两边积水很深,她小心地避开水塘,跳跑着到对面的站台等车。
站台下立着一个人,手中握着把黑伞。
“呃?”她一抬眼,愣住,脱口问道,“你怎么在这?”
夏奕阳耸耸肩,“现在的空气很清新啊!像呼吸纯净氧。又这么静,这么大的站台只有我一个人,想站想坐,都可以。这种享受在北京是很奢侈的。”
答非所问,叶枫白了他一眼,到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偏过头去,嘴角弯了弯。
没让他们久等,出租车很快就来了。两人都坐在后面,中间隔了一臂的距离。两仿佛为了什么重要的秘密心照不宣地守口如瓶,一路上都保持沉默。
下车时,鼻子一痒,她转过身连打了几个喷嚏。
出了电梯,她低头拿钥匙,他看了看她,皱皱眉,“回去冲个热水澡,然后过来我给你煮点姜汤。”
她回身,不眨眼地盯了他几秒,“不去!”一字一顿,好象她经过了慎重的考虑才下了结论。
他困窘地拧起眉,“为什么?”
“不方便!”几天都没有联系的两个人,突然熟稔得大半夜的泡在一起,不是很奇怪吗?
“喝个茶有什么不方便的?何况我和你还有事说!”
“单身男女,凌晨二点呆在一个屋里,如果有人看见了,你可以不顾及你的主播形像,我还要向我爸妈保证我的清誉呢!”
“这个楼层只有我们两人,再说这个时点,会有谁来?”他失笑。
“我是讲如果。”江一树上次不就这个时间从他家里出来的?
“好,如果有人来,我不让他进屋,这总行了吧!”
“她非要进屋呢?”
“除非他向我出示公安部门的搜查令,不然没这个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
他抿了抿唇,额头上青筋一根根地耸动,喉咙里象卡了什么,喉结不住地蠕动,“如果那个人真的有非进来不可的理由,我向他坦承,我们是。。。。。。”
她的眼睛终于眨了一下。眨过后,瞪得更大了。仿佛调了一下焦距,因而能用双眼将他的内心活动清楚地拍照下来。
“我们是同学。”她抢声说道。
“嗯,以前是同学,现在是邻居,将来的事。。。。。。难以预料。”他补充道,“这样子呆一起,不犯法了吧?”
“本来就没犯法,我只是讲不方便,或引起别人没必要的误会。”
夏奕阳深呼吸,有好一会都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隐隐有些失落。“叶枫,你希望我有别人吗?”他问道。
“干吗要问我?我。。。。。。”在他的视线里,她象个做错事的孩子,一双眼睛满含着惶惑不安。心不是跳动的,而是抖动的。
“叶枫,如果你不愿面对从前,好,那我永远不提,但以后的事,不能让你一个人说了算,我要参预。”他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深深地看进她的眼底。
“夏奕阳。。。。。。”
“要是今晚不出点汗,你的嗓子明天有可能会哑,晚上怎么做节目?好了,去洗澡,我把姜汤煮好了送到你屋里,还有几盘带子,里面是国内电视台几个知名访谈节目的录像,你好好看主持人与嘉宾如何交流,调节气氛、带入主题有哪些技巧,对你的节目会有帮助的。别眨眼,我一送进去就回我的公寓,不会停留。唉,你这个脑子里尽想些什么!”他苦笑地戳了下她的额头,松开了手。
“夏奕阳。。。。。。”她又叫了一声,长睫极慢地颤了几颤。
“嗯?”他抬抬眉。
“谢谢!”她的眼眶微微发红。
“我最怕听你说这个词,”他自嘲地笑笑,“下次,不要说了。周五晚上有空吗?”
她怔了一下,“不知道节目会不会有调整,如果没有,我有空的。”
“没关系,我只要你十点前的时间,留给我?”
她笑了,然后点点头,“知道了,我会给你买蛋糕的。”
“你。。。。。。”胸膛急促地起伏,脑中象有朵焰花在盛开,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那天你吼那么大声,周五你满三十周岁,我不聋,听得很清楚。”她歪着头,捉狭地向他挤了下眼。
“是的,我想起来了。”他大笑,笑意绽放到眉梢,他突然神色一敛,眼眸深沉幽深,如一面夜海。
窒息的感觉又上来了,她佯装打趣,“是不是很感动。。。。。。呃。。。。。。”下一秒,他突地伸出手,指腹轻轻滑过她的脸颊,嗓音低沉到暗哑,象催眠,又象是感叹。
“我现在可以确定,这次不是我的错觉。”
周五,阴沉了几日的天空终于放晴,明晃晃的阳光照耀着沥青马路,隔着泰迪黛斯宽大的玻璃窗幕墙,叶枫觉得空气干净得能看到门前的草地上蒸腾着无形热气,让对面的街景看上去多了一层梦幻色彩。
“在国外的时候,我曾梦想开一家这样的店,店面不用太豪华,但一定要别致,轻柔的音乐,香浓的咖啡,口感很好的各式蛋糕,各色花果茶饮。。。。。。”她回过身冲艾俐笑道。
“开吧,开吧,然后给我办个打一折的会员卡,把我三餐全包了,我不怕胖的。”艾俐嘴里咬了块小饼干,吃得滋滋有味。
“打一折?哼,不如给你免费,还落个人情!”叶枫从小碟子里也夹了块饼干放进嘴里。泰迪黛斯的蛋糕不仅做得好,烘烤的小饼干也非常不错,不枉她坐了几站路特意过来。
她本来想先过来预定,然后逛会街,回去的时候再来取蛋糕。店员说现在客人不太多,等半个小时就可以了。她叮嘱店员蛋糕不要太大,两个人的份差不多,也不要放太多的鲜奶,多用点水果就好。
她要了一杯玫瑰花茶,店员给她送上试吃的小点心,艾俐的电话这时候过来了。
艾俐周五没课,约她去做护理。
“我在街上呢,你过来吧!”她说了地点。
艾俐的公寓离这边近,很快就到了。“牙套妹,你的生日不是911吗?这买给谁的呀?”
店员正在包装蛋糕,问她要放上几枝蜡烛。
“不要蜡烛了!”她的脸微微发红,避开艾俐探究的视线,“难道一定要生日才能吃蛋糕,平时不可以吗?”
“你的表情怪怪的。牙套妹,这蛋糕不会是为我而买的吧?”艾俐拍拍手上的饼屑,疑惑地看着叶枫。
“为了你的好身材,我就不害你了。我就留着自己独享的。”叶枫让店员又包了两袋饼干,明天带去电台给小卫尝尝。那丫头对她很热心的。
“我都不担心我的身材,你担心什么?你有什么新情况瞒着我?交男朋友了?”
叶枫噗地笑了,“我现在还真的急着想要一个男朋友,不知哪个地方有得出租?”昨天,电台的气压低得人都喘不过气来。崔玲没有来上班,娄洋到是来了,温和谦雅的男人冰着个脸,坐在办公桌后面一枝烟接着一枝地抽。说好要和节目组开会的,他的秘书下午来通知取消。秘书悄悄告诉组长,崔玲要求撤下《午夜倾情》这个节目,不然就要和娄洋离婚,两口子可能吵了一晚,娄台心情很不好。
节目组的人面面相觑,不懂节目怎么和离婚扯一起的?但这个消息,让大家心里多少有点忐忑不安。
叶枫没有参预大家的议论,她想,如果她能领某位男士到电台招摇一下,节目也许还有继续下去的希望。
哪怕是独挡一面、巾帼不让须眉的催处长,在遇到和自己老公有关的问题时,和普通女人没有二样,弱智而又幼稚。
“大街上有得是,凭你这小模样,人家一定不要你租金,还愿意倒找给你。”艾俐斜了她一眼,也笑了。
结好账出来,把蛋糕送到艾俐的车上。叶枫看了看时间,建议艾俐就在附近几家品牌店转转。
品牌店的衣衫总比时节提前一个季,北京暖了没多久,春装已经开始打折,店里隆重推出的是夏装新款。两个人象捡到宝似的,艾俐买了一条长裙、一条丝巾,叶枫买了件风衣还有一件薄羊绒的齐膝连衣裙。
今天是夏奕阳的三十岁生日,不比平时窜门,叶枫存了心想买件漂亮衣服和他一起吃饭。这件连衣裙很合她的心仪,针法特简洁,一字领,露出她俏丽的锁骨,颜色是浅粉,近似于白,又比白活跃些,让她本来就非常白皙的肌肤越发光泽可人。
在男装橱窗前,她也驻足看了看,但后来还是转身走开了。他们之间还不是可以相互送衣服的关系。
“真不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天傍黑,艾俐把叶枫送到公寓楼下,又问了一句。
“今天不行,以后我会具实向你交待!”叶枫呵呵笑道。
“鬼才相信!受伤了!”艾俐瞪了瞪她,随即又嫣然而笑,挥挥手,飞车而去。
走道上很安静,夏奕阳的门半掩着,这次传出来的不是高亢的原生态歌曲,而是班德瑞的《仙境》。
叶枫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开门的动作象小偷似的,确定他没有发觉自己回来时,她回过身,俏皮一笑,关上了门。
当她放下唇笔,对着镜子最后一次审视,确定一切都很完美时,手机响了。
“叶枫,下班了吗?我过去接你?”夏奕阳的声音柔和安静。
“好啊,你过来吧!”她悄然对着镜中的自己挤了下眼。
当夏奕阳拿着车钥匙,急急地拉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叶枫时,心瞬间被一种柔软的感觉填得满满的。
“生日快乐!”她把蛋糕递给他。
“很美!”他低声说道。
她装作没有听见,径直越过他走了进去。
他跟在身后,叶枫知道他正在注视着自己,立刻感到背后一片灼热。
他已经做好了饭,很隆重地摆了一桌。“其他人呢?”她看到桌上的酒杯是六个,心不知怎么,沉了沉。
“没想惊动同事,可他们闹起来了,说要过来参观我的公寓。不要紧,我和他们平时都处得不错,一会介绍你认识,都是台里的精英哦!”
他今天穿了件浅蓝格子的衬衫,外面加了件灰色的西装背心。她调侃道:“你今天象个侍者。”
他替她拉开椅子,一本正经问道:“小姐,请问你需要些什么?”
“嗯,一杯香草冰淇淋。”
“啊,这个真没有,可以换别的吗?”他站在她的身后,手自然地搁在她的肩上。
一瞬间,如同被电波触及,她不由地并拢了膝盖,扭过头,说:“那就。。。。。。”
他的眼睛里有太多让她惊慌的东西。
她的头一下晕了起来,伸手想推开他的手,不想却被他紧紧握住,“三十年来,我第一次感到过生日是这么的快乐。”
她呆呆地看着他,看到他欠下身,唇离她越来越近。
门铃声让她一下跳了起来,“你同事们来了。”
他轻笑,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什么叫煞风景吗?这就是!”
他无奈地跑去开门,她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如果铃声没有响起,她真的不知道接下去将会发生什么,而她似乎又无力阻挡。
“奕阳,生日快乐!”江一树笑着给了夏奕阳一拳,“你也而立了,与我一起并入奔四大军喽!呃,有人比我还积极?”
江一树抬头看着屋中一脸拘谨的叶枫,眉一挑,回头看看夏奕阳,“嗯?”
“还需要我介绍吗?”夏奕阳笑。
叶枫脸红红地正要招呼,门外又站了几人。“奕阳,快来帮个忙!”柯安怡手里提着几个纸袋,象是很吃力。
“这是送的什么重礼?”夏奕阳忙上前接过,笑问道。
柯安怡揉揉被纸袋压红的手,扫视了下屋子,然后娇柔的视线定格在夏奕阳的身上,“都是你很需要用的。啊,我就说这件背心很好看,你那天还不肯买,说穿了象服务生,江导播,你说,是不是很帅?”
“嗯,衬托得我们夏主播英俊而又优雅,象英国绅士。”江一树点点头,眼角的余光蹩到叶枫不知何时折身站到了阳台上,弯曲的长发在风中微微飞起。
“安怡,真的是重礼呀!”夏奕阳打开纸袋,里面装着几件衬衫,还有配对的领带,这个品牌是柯安怡钟爱的,价值不菲。他淡淡地笑着把纸袋又扎好,“明天去退了,我用不上。”
“肯定用得上。”他的拒绝,已经在柯安怡的预料中了,“其实这礼物送你我是有私心的,你的衣服千篇一律,害我每次为了和你搭配都没好衣服穿。买这几件衣服时,我也给自己同样配了几件,这样以后播新闻时,就能满足自己的小私心了。现在,你没心理压力了吧?”
“奕阳,安怡这么用心,你不收就说不过去了。”随柯安怡同时进来的一个同事笑道。
“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以后在台里多请我吃几次饭好了。”柯安怡秀美的眼睛眨了眨。
夏奕阳沉默了一下,笑道:“这个问题暂缓讨论,现在先吃饭吧!叶枫,外面凉,快进来。”
“她是?”柯安怡表情一僵。
“我和夏主播是邻居。”叶枫礼貌地向柯安怡微笑颌首。
“奕阳在哪人缘都好,台里是这样,邻居间也这样。哦,别站着,咱们都坐吧!”
柯安怡招呼道。
江一树清咳了一声,捏捏鼻子。明明没有开空调,屋子里的温度却冷了几冷。
众人拉了椅子各自坐下,叶枫靠着柯安怡,另一边坐着江一树,夏奕阳坐在她的对面,其他几位同事坐在餐桌的顶头。
一开始,闹嚷了几句生日快乐的话,酒倒上后,因为同一部门,聊着就聊到了台里的事。
“奕阳,你明天的访谈准备得怎么样?听说是神六飞船的主设计师。”柯安怡问道。
“恶补了几天,明天估计会有点吃力。专业术语太多,根本搞不清。”夏奕阳说的时候,一直在看叶枫。她专注地吃着面前的一盘炒西芹,仿佛非常的美味。江一树和她说话时,她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你也是搞传媒的吗?”柯安怡察觉了夏奕阳的分神,秀眉拧了拧,转过头问叶枫。
叶枫咽下嘴里的西芹,摇摇头,“我刚回国,学的是金融。”
“我也去国外留学的,我是爱丁堡大学,你呢?”柯安怡来了兴致。
“奥克兰大学。”
“哦,听说那个城市很美,雨后就能看到彩虹。。。。。。”
叶枫的手机好似梦中惊醒的孩子,突然放声叫了起来。
“我接个电话。”叶枫心想这电话来得真是及时。
她拿着手机走向阳台,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喂,你好!”
“叶枫,是我!”
“对不起,我听不清梦,你能大声点吗?”屋里在举杯,声音很喧闹。
“我是边城。”
她紧紧地握着手机,生怕不慎会掉下楼去似的,“有事吗?”
“我在零点酒吧等你。”边城的声音清冽疏离,象隔了几重天般遥远。
“我们还有相见的必要吗?”叶枫心中一阵紧涩。
“我已经到了,路上不要着急,不管多晚我都在的。”
叶枫刚想严词拒绝,回头看看连喝酒都仪态万方的柯安怡,她闭了下眼,轻轻点了点头,“好!”
她合起手机,进屋抱歉地对众人笑笑,“有点急事,我必须赶过去。”
“好的,你忙!以后和奕阳去台里玩,请你喝茶啊!”柯安怡代表众人接话道。
“我送你过去。”夏奕阳站起了身。
“不用,你快陪客人!生日快乐!”她挥手让他不要出来,匆忙回屋拿了件外衣。出来时,夏奕阳站在门外,后面的门掩着。
“是台里的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模糊地笑了笑,“进去吧!再见!”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他隔在她的视线外。她看着锃亮的电梯墙壁映着自己身上浅粉的衣裙,忽然觉得真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