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波三折的错过
第二天,2008年5月11日,纽约,温度适中。
“奉熙,记得帮我拿上相机,我一会儿去找彼得教授。”春琪边收拾东西,边朝奉熙喊。
“自己拿,你个懒蛋。”奉熙爆了句粗口。而这样的语言,或许才是两人之间最真实的状态。
“说什么?”春琪一下跳上了奉熙的背,揪着他的耳朵,“小样儿的,还骂我?!知道尊老爱幼吗?”
“我尊敬我奶奶,因为她‘老’;我也爱护我弟弟,因为他‘幼’,可你算是哪边的呢?再说了,‘打是亲,骂是爱’都没听过?亏你还是中国人呢?!”奉熙也边装相机边朝春琪喊。
“可怜中国母亲这五千年的礼仪文明史,就葬送在你们这些不孝子孙手里了。五千年啊,说葬送就葬送了?”春琪一手托着奉熙的肩,瞪大眼睛想要看清奉熙是如何葬送这辉煌的五千年的。
“是,葬送了。葬送的不费一点儿吹灰之力。”奉熙的话当是开玩笑说的,可他没有想到,真的在不久之后,一场毁灭性的大地震,葬送了整个汶川。
“你就瞎说吧,看来是该让我爸、我妈给你做zuo爱国主义的思想教育了。”说完,背起自己要去郊游的东西走了。
“我去找彼得教授了。”
“好,你慢点儿。要是晚上迟了,给我打电话,去接你。”
“好。”春琪拐向了活动室。
“都到齐了吗?”春琪想着。要是外人不知,还以为有多少学生浩浩荡荡地参加这次郊游的活动呢,可事实上,只有四个学生。在这些音乐学院里,师生的比例往往是很高的,四个都是超员了。说到这儿,春琪是感谢奉熙的,可以把她送到这样一所好的音乐学院进行深造。虽然,春琪理想的学习环境仍旧是像茱莉亚音乐学院那样的顶级学校,但是顶级的概念更是意味着,这所学校考验的是考生本身的能力,而非他身后的背景的能力。
但是,春琪又常常哀痛,据她所知,音乐学院应该是所有大学中就业率最低的,即便是顶级的音乐学院,也难逃这个结局。所以,当初她决定同奉熙一起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在表面上给了自己堂而皇之的安慰,却在心里隐隐告诉自己,来到这里,为的就是自己的梦想,而不是其他物质性的东西。
春琪看着周围同学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笑容说明他们是快乐的,而春琪似乎也被感染了一样,她又觉得自己也是快乐的。以前她一直认为,她在某种程度上有着别人难以匹及的拜金心理,可看到这些热爱音乐的朋友,她就知道自己在心里还是以自己满足为主的,这远不是金钱就能带给她的快感。
奉熙刚走进琴室坐下,就被春琪一通电话叫到楼下送相机,翻开背包才发现春琪忘记拿相机了,于是赶忙从包里抓起相机就飞奔下楼。
“给你。”奉熙把相机塞给春琪,“以后自己的东西自己拿,幼儿园的时候老师就这样教育我们了,到现在你都没学会。我真怀疑你幼儿园是怎么毕业的?”说完,往旁边的桌子上顺势一坐,把手机搁在了桌面上。
春琪仔细打量一下奉熙,“你父母就这么教育你的?坐没坐相,站没站样儿。”然后一把把奉熙拉到地上来。
“教育这个问题咱们还是不要讨论了。从春秋的孔子,到民国的蔡元培,再到现在的教育部部长,这都讨论多少年,期间又搭进了多少代人的心血,可至今有结果吗?所以,咱们这等小辈,还是珍惜眼前的青春,赶紧打住这个永无休止的讨论吧。”奉熙拍着春琪的肩膀,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
“可这最起码体现出,你父母对你的教育是失败的。”
“教育没有失败的结果,只有在主导者抛弃被教育者的情况下,被教育者成为另一种教育模式的主导者的结果。”这段似乎有些饶舌的话暂时说的春琪无言以对,因为长期的美语生活,她一时还没有明白奉熙刚才一番话的意思。
“好啦,知道你没事儿就喜欢百度一下,不就是教育的属性或者是定义嘛,我自己也可以上网查。这里是纽约,我会谷歌一下‘教育’的。”春琪拿出手提包,把相机塞进去。“嗯,连接线呢?”
“呀!”奉熙猛的一拍脑门,“刚才一接到你的电话,我从包里拿出相机就跑了下来。”
“没事儿,我晚上回来用也行。”
“那我回去上课了?”
“嗯,路上小心。”春琪简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话语中处处闪烁着母性的光辉。一下子红了脸,因为回到琴房的路程不过两三分钟。
春琪挥挥手,一副不舍的样子,虽然她只是和同学、老师去郊游一天。可这对现在的春琪而言,却是极其漫长的一天,重重叠叠的时间,就像影子一样被什么东西拉扯的好长,简直是度日如年。
“Everybodyready?let’sgo!”彼得教授指挥几个人走出活动室,准备开始他们今天的郊游。
“what’sonthetable?whosecellphone?”其中的一个学生指着桌子上的手机说。
春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It’sBong-hee.”然后跑过去拿起手机就准备给奉熙送去。
对于丢三落四的人春琪一向是不会有什么好印象的,即便是给他们送东西,也充满了敷衍的意味。可是,现在她的心情却是这样愉悦,拿着奉熙忘记的手机,一个人独自微笑。虽然嘴上想唠叨几句奉熙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但却觉得似乎每一句唠叨都是关怀,也是爱的言语。
可到琴房一看,结果却大失所望,奉熙根本就不在琴房里。
春琪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心也像是掉下悬崖一般,被冰冷哗哗流过的河水淹没。本想给奉熙送回手机,顺便拿相机的连接线,但现在看来,任何一项任务都不可能完成了。
“ChunqiLeng?Hehasjustlef.”兰斯教授说。
“错过。”春琪的脑子里立刻闪出这两个字。更或者是擦肩而过,在某个不注意的眼神里擦肩而过。
熟悉的铃音想起,“喂。”
“你给我送手机去了?”奉熙的声音通过电话传来。
“丢三落四。”
“是。”
“你用实际行动给这个词做了很好的诠释,胜过一切的雄辩。”
“那你现在还想继续雄辩?”奉熙问。
“我现在在琴房等你,还你手机。”春琪说着拿余光看着旁边收拾东西的兰斯教授,因为这时如果兰斯教授发出任何声音,那这拙劣的谎言将会被当场拆穿,而等不到以后了。
因为春琪大可以把手机交给兰斯教授,让他归还奉熙,而不是自己在琴房等着。即便是一部奢华手机,兰斯教授也绝不会贪污的,虽然美国的贪污弊案时见报端。
“对了,我在琴房等你,顺便拿走USB线。”春琪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第二项任务,一时有了能让自己挺直腰板说出的理由。
“我就是来给你送USB线,顺便拿回手机。”
春琪忽然哽住了喉,原来他们都给自己建造了一个王国,在只属于自己的那个王国里想入非非。
同样的东西,手机,USB线,春琪想的是送手机,顺便拿走USB线;奉熙想的却是送USB线,顺便拿回手机。究竟两人是怎样想的,那终归是他们心里的想法。但说出来,竟有了一丝感人的味道,在蛛丝马迹中感动着对方。
鱼龙混杂和险象环生或许早就不能贴切地形容现在的社会了,只是他们身边的她(他)还是如那个桃源里走出来的人,所以短暂的爱情才会显得这样弥足珍贵。
“我在活动室等你。”说完奉熙就挂了电话。
虽然所有的人都对郊游这项活动报以了极高的热情,可春琪身在这样的美景中却总想置身事外。她丝毫不关心这里的绿化是怎样,空气是怎样,她只关心奉熙现在怎样,他将来对自己怎样。她甚至在短暂的一瞬间,产生了自私的想法。她不想与人分享奉熙,想就这样独自霸占着对方,只是单纯的zhan有,思维简单的就像一个小孩子。
晚上回家躺在**,春琪脑子里仍然不停地想象着他们白天擦身而过的情景,在上上下下楼梯的过程中,他们错过了。
但是,春琪不想再错过了,她想抓住奉熙的手,两双手一起拨动心底最深的心弦。
然而,春琪刚刚入睡就被远在中国的母亲一通电话给吵醒了。
“怎么了?”春琪带着困倦又责备的声音说。
“汶川地震了!”
“哦。”
“四川汶川。”
“嗯。”春琪随意地应付着。“嗯?地震了?”春琪似乎对母亲的话有些诧异,她拿起床边的闹钟看了一眼,凌晨两点,也就是北京时间下午三点。
“新闻报道说是七点八级,其他的现在还都不清楚呢,只是现在所有的新闻都在滚动播出,并且一直关注着救援的进行状况。”
“知道了,先睡吧。”春琪匆匆挂断电话,准备重温刚才的美梦。
“你们那边怎么样啊?”春琪把电话从耳边拿开的时候,听见了母亲最后关心的问候。想必,这才是冷母打电话的真正原因,而非只是打越洋电话告诉春琪一条迟早会知道的新闻。
挂断电话,春琪虽然闭着眼睛,但却可以想象出自己眼中的惊慌。汶川,这个和自己毫不想干的地方,现在却是这样想去关注那里的天气,以及救援状况。
地震的景象在春琪的脑海里飞奔如潮,虽然她没有亲眼见到任何关于地震的景象,但是这些景象就是这样的鲜活,在她脑子里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不停转动的眼珠依然没有办法只是用眼皮去覆盖,索性打开电脑,搜寻一点儿信息。
事发紧急且没有丝毫的预兆,现在网上的消息并不是很多。只是死亡的人数在不停上涨,直接的经济损失也不可估计。
春琪呆呆地坐在**,看着关机后电脑屏幕黑屏,自己的整张脸就透过月光印在屏幕上,然后慢慢合下电脑屏幕。
春琪敲敲奉熙的房门,“睡了吗?”
“没有。”
春琪推开门,奉熙还在电脑前苦战他的网游,就让春琪先在沙发上坐一会儿。
“都两点了,还奋力厮杀呢?”
“嗯。”
“四川地震了,好像挺严重的。”
“嗯。”
春琪看奉熙全神贯注于网游,索性就先以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现在说是七点八级。”春琪又补充了一句。
“嗯,震出了水平,震出了深度啊。”奉熙随口说着。
春琪实在无法忍受奉熙沉溺于网游中,关键是这样山河移位、满目疮痍的地震,换来的却是奉熙的一句“震出了水平,震出了深度”。春琪腾的一下坐起来,走到电脑前按下了关机的按钮,电脑在一瞬间黑屏。
“你干嘛?”奉熙反射性的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种事是让你开玩笑的事儿吗?我刚才上网查,这好像是建国以来影响最大的一次地震,你就是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春琪的情绪异常激动,甚至都咆哮起来。因为这次地震的影响范围太大,以至于在山西的一些地方都有震感,春琪不免担心远在家乡的父母。
奉熙一把搂过啜泣的春琪,把脸埋进春琪披散着的秀发,安慰说:“放心,中央已经迅速成立小组去抢险救灾了,大家也都在忙着捐钱捐物,奉献自己的力量。”
“你在播新闻啊?!”春琪破涕为笑。
“你这哭的含义还真是复杂啊,是在担心灾区的人民,还是想家了,就顺道一起哭出来?”
“都有。”春琪思考了一下,说。
“那明天带你去吃意大利面,也算是‘缅怀’一下你们那里的面食文化。”
“意大利面又不是刀削面?!”春琪“气得”脱口而出,甚至连她也开始惊讶于自己原来已经好久没有吃面了,刀削面,拉面等等。
在刚到纽约的几天中,春琪兴奋于穿梭在肯德基或是麦当劳之间,想比于那些高档的西餐厅,她似乎更喜欢这种垃圾食品。之前在国内,其实很难吃到真正意义上的肯德基,即便广告里一直说是源于美国本土的,但也在一定程度上为了适应中国的市场而做出些调整。但是,刚来的那段时间,她每天都可以吃到不同于国内的汉堡和薯条。
然而,还没过一个星期,春琪就厌倦了这样的食物,以至于以后再没去过快餐厅。
春琪几乎是舔着嘴唇离开奉熙的房间的,她似乎闻到了大同七中刀削面的味道。
而奉熙就坐在电脑前,盯着黑洞洞的屏幕,眼光也似乎看穿了整个屏幕。它就像是裂开的一道口,慢慢成为无底深渊,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灾难中人们的性命。
就在昨夜,奉熙和春琪相拥而立,他们也很少说话,但是可以读懂对方的心在想什么。他们决定享受现在,而不去在意这段感情是否有结果。
可是,现在奉熙却觉得时不我待。那么多人在一瞬间就全部消亡,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有明天。
“如果还有明天,你想怎样装扮你的脸;如果没有明天,要怎么说再见……”奉熙小声地哼起那首《如果还有明天》。“如果还有明天,我能为春琪做些什么?如果还有明天,我能为春琪……”想着想着,奉熙入睡了。
早起、吃饭、上课、练琴、学大提琴……一切都如往常,只是他们抽时间去了一个指定的慈善机构,给遭遇灾难的同胞们捐了款。
偶尔上网时,也可以看到同学们给春琪的留言,无非是多保重身体之类的,并且也总要加上一句喊了几十年的口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简直是一个流传度最广的口号,似乎也从不过时,使用频率还超高。
从留言中春琪知道了阿玢已经重新振作,并开始创作第二幅作品了,是真正地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创作,抛弃了其它一切的外界因素。
春琪回了六个字:“祝你早日成功。”
MSN上,小艾也给春琪留言说,自己和清宓之间的感情进入动荡期,问春琪是否有解决的办法。
春琪也回了六个字:“任之、由之、放之。”
已经中断了一段时间的习惯性动作,他们在近几日也恢复了。但不是去百老汇听歌剧,他们早已没了那种愉快的可以去听歌剧的心情,只是去唐人街附近的那个贫民窟看看。
他们从网上得知,5月19日至21日是国家哀悼日,当然,这个所谓的国家,指的是他们的祖国——中国。走在唐人街上也能看到,只要是挂有国旗的地方,全部都降了半旗。眼睛所到之处,全是鲜艳的五星红旗,那血色一样的红,一大片,春琪能想象到在地震时人们就像舞者一样手舞足蹈地躲避、逃生。但是,这舞姿虽然笨拙,却是生命挥舞出来的舞姿,体现着他们的顽强和强烈的求生yu望。然后继续挥舞着双手倒下,倒在一片废墟中,而后是一片血肉模糊。
春琪走在街上,不由地拉紧了奉熙的胳膊。
“这次地震也太猛烈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呢。”
“你当然是第一次看见了,影响这么严重的,建国以来还是头一次呢,你才活多大?!”春琪挽着奉熙的胳膊说。
“那我还应该感到庆幸了?能在有生之年看见这么大的一次地震?”
奉熙又给春琪出了个两难的问题。看见这样的一场地震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当然是不幸!这种灾难性的事情最好是一辈子也别遇上。
“马上就放暑假了,要不回去看看?”奉熙问。
春琪没有立刻回答,想了想后摇摇头,“还是算了吧。”
虽然春琪很想回去看奥运会,很想亲眼见证让人骄傲的时刻,但是,她知道如果回去,自己和奉熙之间的感情就不可能在滋长下去,她选择继续在这里让他们的感情生根、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