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川穿着一件宽大的灰色袍子,燕沁只穿了件披风将脸也挡住,两人从背后看上去身量相差不大,毕竟陌上川今年才十五岁,等再过两年恐怕就不是燕沁能比的了。
燕沁啧啧地感慨了两声,快走几步追上了他,今日他们决定在簌簌城探听一下消息,然后去秋苏城与许志汇合。
“闲杂人等一律退避!”
浑厚的声音从半空中扩散开来,几乎传遍了簌簌城的每一个角落。
“修为深厚啊。”燕沁站住,抬头朝天空中望去。
天空中开始飘起了花瓣雨,大片大片粉色的花瓣簌簌而落,几乎洒满了整条街道。
燕沁伸手接了一瓣,那花瓣微凉,落在手心里便化作了一团淡淡的水汽消失不见,留下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
不知为何路上的修士皆是驻足观望,然后默默地退让了到了一边。
按照这般骚气的出场方式,应当是个重要的人物。燕沁严肃地冲陌上川点了点头。
师徒两个默契地退后一步站在了人群之中,作恭敬状。
‘簌簌城?’燕沁悄悄地指了指往下簌簌而落的花瓣,冲陌上川眨了眨眼睛。
陌上川弯了弯嘴角,抓住了她乱动的手。
燕沁极其自然地将他拉了过来,让他离得自己近一些。
陌上川贴着她的胳膊,两个人交握的手掌被掩盖在宽大的袖子下,以往这些习以为常的动作如今看来却是又有了别的意味。
清心寡欲五百年的陌宗主没想到自己会有朝一日沦落到因为牵手而心脏直跳的地步。
很快,那花瓣雨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
燕沁有些受不了越来越浓郁的花香,抬起袖子掩住了口鼻。
事实证明盲目从众的心里是普遍存在的,旁边的一个修士见她捂住口鼻,再联系到这浓郁的花香,心下一跳,赶忙将自己的口鼻也捂住了。
另一个修士也看到了,但是他心道,虽说簌簌城主就是以花香出名,但是万一有什么不好就危险了,于是谨慎地捂住了口鼻。
旁边的人看到,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
于是簌簌城的魔主华簌簌踏着花瓣缓缓而落的时候,并没有从一众修士的脸上看到惊艳或者痴迷,反倒是——捂着口鼻满眼戒备??
华簌簌身材姣好,腰细腿长,五官明艳动人,一身火红的长裙让她看上去愈发妩媚动人,而此时美人正有些怒意地看着这些人,高冷地哼了一声。
燕沁看得有些目不转睛,这可是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看到的第一位绝色女子,骨相皮相俱佳,那是吃多少美颜丹都塑造不出来的明艳。
华簌簌的目光落在了唯一一个目光淡然的人身上,轻笑道:“有点意思。”
然后便见这位以极其骚包方式出场的大美女朝着燕沁走来。
燕沁:“!!”
难不成真有大佬要收我做义妹?我清华山终于要冒点青烟了?
周围的修士自动散开,给她让出了一条道路。
华簌簌走到了燕沁面前,嫣然一笑,“你真是与众不同呢。”
燕沁刚要谦虚地笑着说话,就看见这位女魔主伸手勾起了自家纯真无邪小徒弟的下巴,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燕沁:……大佬你这样我会很尴尬。
女大佬邪魅一笑道:“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宝贝儿。”
燕沁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华簌簌不悦地看向她,结果只看到了一对明亮的眸子,慢条斯理道:“你笑什么?”
燕沁十分识时务地收声,严肃道:“一时没忍住被您惊为天人的姿容所惊艳。”
语气中一点儿也不谄媚、不狗腿,叙述十分自然客观。
事实证明女人就是喜欢被人夸奖,这下华簌簌松开了捏着陌上川下巴的那只罪恶之手,“哦?何以见得?”
“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踏花而来乘风而去,疑是仙女落凡尘,众人眼中均见得。”燕沁一通彩虹屁,惊呆了旁边的陌上川。
华簌簌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倒是个油嘴滑舌之人。”
“实话实说罢了,魔主不必自谦。”燕沁讪讪笑道:“我这小徒弟不懂事冒犯了您,还请魔主大人不要与小孩一般见识。”
完全没有自谦甚至还想再听她夸两句的华簌簌:“……”
半个时辰后,被华簌簌请到城主府的燕沁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正骚扰自家徒弟的“狐狸精”。
“魔主,我家徒弟还是个孩子。”燕沁捏了捏自己的茶杯。
“不小了呢,听你说都十五岁了。”扒着陌上川胳膊甚至想要将手伸衣襟里的华簌簌笑道。
“他已有婚约,魔主这般做似乎是不太妥当。”燕沁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我觉得很妥当。”华簌簌凑过去要亲陌上川,却被一只手给挡住了。
燕沁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要骂人的冲动,将陌上川拉了起来,然后自己一屁股坐到了华簌簌旁边,亲昵地抱住她的胳膊,狞笑道:“魔主,不如我来?”
华簌簌:“……”
本魔主觉得不行。
好在华簌簌没有继续纠缠的打算,似乎将他们“请”到城主府也只是一时兴起,不多时一个身着黑色轻甲的青年快步走了进来,直接略过燕沁和陌上川,一把拉住华簌簌,“簌簌!”
华簌簌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沉声道:“重晋,你怎么回来了?”
“列宿城的那个疯子和慕容笑那边打起来了。”名为重晋的男子道:“慕容笑似乎有些招架不住,派人向你求助。”
“呵。”华簌簌漫不经心地撩了撩眼皮,“那慕容笑之前不是仗着自己修为高深谁都不放在眼里么?这次碰上那个疯子刚好能治治她。”
“慕容笑闭关不出十几年,现在回来若是要跟你算旧账,恐怕——”
“我难道怕她不成!”华簌簌眸光一厉,“当年我们簌簌城处处被她那素安城压一头,今日若是被那疯子给打死了,倒是省得我心烦。”
重晋面带忧色地看着她,劝道:“簌簌,怎么说你与慕容笑也是亲姐妹,她既然放下身段向你求助……”
“闭嘴。”华簌簌目光狠戾道:“亲姐妹又如何,不还是照样背后捅刀子!”
重晋似乎是知道她正在气头上,便不再多劝,目光转向了燕沁和陌上川,道:“这两个人是?”
“带回来玩的。”华簌簌懒洋洋道:“没兴趣了,把他俩解决了吧。”
燕沁后背一凉,拉着陌上川退后了一步,笑道:“我们自己走就行,不劳您费心了。”
重晋转了转脖子,伸手从空气中一抓,手中便多了一柄带着倒钩的弯刀,一句话都不说直取两人的命门。
燕沁早有准备,往陌上川的后背拍了一张符,眨眼间陌上川便消失在了原地。
燕沁没有了后顾之忧,被重晋追得有些狼狈,她深刻意识到身为一个半吊子符修的痛苦,被迫近战简直是在要她老命。
大约是燕沁这十年来过得太舒坦,抑或是之前在崇义秘境遇到的人给了她一种自己还可以的错觉,导致她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那刀死死地钉在了墙上。
穿透了腹部的弯刀带着微凉的触感,燕沁甚至还分出神来想自己真他妈可以,被人钉在墙上吐血,简直太有损她清华山一枝花的形象了。
而且莫名其妙遇到这个骚包的华簌簌,然后又被这个行事乖张的魔主下令杀掉,这种毫无道理和逻辑的事情怎么就被她给遇上了呢?
事实证明还可以有更无道理和逻辑的事情。
那重晋走过来拿开她蒙在脸上的帽子,眸光忽然一动,道:“簌簌,这个人好像是那个疯子放出消息来要找的那个。”
“那就暂且留她一命,用她来换点东西。”华簌簌舔了舔嘴唇,“逃走的那个去给我抓回来。”
燕沁的眼皮越来越模糊,果然自己下定决心想要变强和真正变强之间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中间还隔着几十万个清华山。
与此同时。
陌上川看着面前娇美温婉的女子,就要快压抑不住自己心底的仇恨和愤怒,但是理智却强行将他拉回了现实,燕沁还处在危险之中。
可是因为之前强行透支力量采用阵法将燕沁从列宿城魔主殿中带出来,而他本身只有练气期的修为,是以他现在灵力几乎是处于完全干涸的状态,更何况本身四灵根的体质也无法像纯灵根一样随时能让他吸收灵力。
所以被华簌簌缠上的时候他只能尽量按兵不动。
所以燕沁启动阵法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察觉到。
他习惯将一切在意的事情都控制在手中,可是现实让他再一次认识到了事情的残酷。
他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事情都可以信手拈来轻松解决的陌上川了。
他现在只是一个练气期的体质极差小修士,以前动动手指就能解决的事情放在现在却要比登天还难。
甚至保护不了燕沁。
有时候自身的落差要比与他人的差距来得残忍。
他以为自己花费了十年的时间已经可以接受这样的自己,然而现在却发现五百年日积月累堆砌起来的骄傲根本接受不了。
从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几乎没有失败过的经历,现在却成为了他致命的短板。
他忽然想起之前黄大山无意间说起过的一句话。
有些人外表看着无比强大,但是只要一点小小的挫折就可以将他击垮,一个从未失败过的天才是最容易被打败的。
他自嘲一笑,眼底又很快清明坚定起来。
失败也好打败也罢,他需要回去救燕沁。
“小兄弟,敢问素安城可是从这边走?”面前的女子见他愣了这么久的神,不得不再次问他。
陌上川目光冷漠地看着眼前面带微笑的女子,随手给她指了个方向。
“多谢。”女子道谢之后,脚步匆忙地朝着他指的方向赶去。
陌上川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胸腔的恨意汹涌。
他果然还是不甘心,陌温诺。
同父异母的妹妹,从小一起在北敖宗长大,他自问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这个妹妹的地方,却被她一剑捅在了肋骨处,身死道消。
如今竟是在通宇洲以如此潦草的方式再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