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玉皇夫当夜病逝,陆昭收到陆礼传递进来的口信,立刻求见女帝,将国玺之事呈报,国玺失而复得,其中的原有两人心照不宣,女帝笑的十分诡秘,道:“如此大功,不知爱卿想要点什么赏赐?”
陆昭也不跟她客气,跪地拱手道:“下臣唯有一求,求陛下应允下臣请辞。”
这个答案早在女帝意料中,她只淡淡的看着俯首跪地的臣子,温和道:“爱卿何故由此想法?爱卿正直华茂盛年,乃我熹颜肱骨良臣,卿当尽忠报国,以全忠义才是,怎生去意?”
陆昭忽而仰头,直视女帝,眼睛格外真诚,“下臣自知鲁莽愚钝,唯有衷心赤诚可表日月,实不敢当陛下赞誉。下臣家族自圣祖在世时驻于雒阳,蒙祖荫庇护,至今数百年基业,只到臣这一辈已见衰败,可见臣与臣的兄弟不及先辈之能,陆家子孙愧对祖宗,然,万幸于陛下福祉天下,当今盛世安平,实百姓之福,实商贾之机,下臣与族人决定,全族迁徙北国伊娜城,从新开始,再造祖上辉煌。”
陆昭说到这儿垂下眼帘,再叩头,沉声道:“望陛下成全。”
女帝听完眼皮直跳,从没见一个人把话说的这么不在理却又能这么真诚的理直气壮。
他的意思是圣祖在的时候陆家家业辉煌,到了她掌天下就日渐衰败?转过来又说她的天下最为太平,所以他们陆氏家族要去北国创造财富,是她给的机遇?
“爱卿若想再创祖上辉煌,难道留在雒阳,留在朕的身边就不能吗?”
陆昭依然是叩首的姿势,语带坚持的铿锵道:“下臣以为,陛下给予太平天下已是万民福泽,战火硝烟数百年,现在正是修养生息之时,身为商贾自然无所顾忌,哪有商机便在哪落地开花,此常理也。”
“哦?”女帝被气乐了,蓦地脸一沉,威严道:“如此说朕再强留便显的不通情理了,不过,朕以为北国民风彪悍,实不适南人久居,陆氏百年商家,自然慧眼独具,即便不往北也能觅得商机,你起来吧,待办完皇夫丧事,你等自可离去。”
头磕到地上,沉重又轻松,陆昭漆黑的双眼缓缓闭合,四年梦魇,终于能摆脱了,不枉他四年相思之苦。
陆昭起身告退,动作缓慢却娴熟,如无意外,这将是他以臣子之身最后一次向女帝告辞,君臣缘分将尽,心头难免萦绕一丝萧索来,大丈夫,立在天地间,亦曾豪言壮语,挥兵伐敌,气吞山河,如今只当那是少年的意气风发,以后,他只搂着妻子,抱着孩子,平平淡淡、安安然然的过日子足矣。
看着陆昭退出大殿,女帝和蔼中透着威严的脸紧了紧,微微侧目,对着姜黄帷幔后的人道:“你上次说持有兵器图的后人与陆家人搅合到一起去了,可又查出什么没?”
一人从帷幔后走出,颀长身段,黑蓝相间的劲装打扮,殿上火光明灭,投照在他的脸上显的阴翳难测,一双眸子深邃的好像见不到底的深潭,更给他的气质增添了几分诡秘,当他微微侧目,光亮中投去一瞥,即便女帝对他的容貌再熟悉不过,却还是难以抑制的被他那张妖魅的面容所滞住呼吸。
女帝呼吸一顿,急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头,忽然话题一转,“秋荣,朕不希望你再以真面目示人。”
此人正是与乔氏打了十多年交道、在倌楼行间道之举的秋荣,脂粉名唤香草,当年以乔氏故夫下属的名义混到乔氏身边去的,这些年乔氏与陆家的举动,以及撺唆着乔氏做的一些事都说他的功劳。
三年前女帝与陆家明着撕破了脸,收了皇商的特权,秋荣也大大方方的向乔氏摊了牌,掰的潇洒从容,许是这么多年来他与乔氏分道扬镳这件事做的最为光明磊落了。
乔氏受了刺激,差点疯掉,还是亲生儿子在旁边没日没夜的守着,劝着,整个人形销骨瘦了才把乔氏劝惊醒了,但到底是伤了心,又正赶上陆家往伊娜城挪关系,乔氏自告奋勇去了伊娜坐镇,她曾言,此生此世再也不回雒阳城,再也不给亲儿子添乱。
虽是十多年做戏,可人毕竟不是石头做的没有感情,秋荣离开乔氏之后,也是心灰意冷,这人世上的事看的越来越透,一个人连命都不在自己手里,还有什么在乎的?所以女帝把他招到身边办差,他做的尽职尽责。
女帝为他的姿容动心,可就是因着他这公事公办的冷性子让她蹩手蹩脚,不知该怎么对他,上次也是故意派他去伊娜,就想看看,他再见到乔氏,再见到陆家人会是怎么个态度,那日跟着秋荣去的自然少不了监视的探子,三清观后山发生的事她一早明了,可偏要再问秋荣,也许女帝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在没话找话。
对于女帝的霸道,秋荣从来没怀疑过,她说不允许自己以真面目示人,等会儿弄个面具戴上就是了,便恭敬的应道:“臣遵旨。”应完顿了顿,这才道:“臣查到兵器图后人正是当年随侍在陆家少夫人身边的瑾乐,瑾乐与帛添香之间似乎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当日在三清观后山,帛添香曾挺身护他。”
女帝闻言也陷入沉思,估摸着两人都不太理解,主仆之间若没个事决然不会出现以命相护的举动,所以说,瑾乐与帛添香关系不一般,是必然的。
女帝忽而一笑,笑容诡异之极,低低道:“那朕就传一份口谕,只允许陆氏族人离开,其余人不得混杂其中。瑾乐既不姓陆,又不是陆家家生奴才,看他这回,还怎么飞?呵……,兵器图,即便朕得不到,也不能便宜了澹台霁那头恶狼!”
秋荣淡淡瞥了一眼,随即将头低下,这世上别人不知道,他可再清楚不过,帝王嘛,本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北国国君是狼,熹颜这位也不是好惹的。
陆昭起初还四平八稳的走在宫道上,后来越走越快,远远望见宫门口便不管不顾的跑起来,惹的路上的宫娥太监忍俊不住驻步侧目,看着他的背影窃窃私语。
“这人谁啊,在宫里乱跑乱撞的。”
“这位呀,可不就是才薨的那位皇夫的亲侄子,闲散大人陆昭。”
“想必是急着回家报丧呢,哎,陆家这两年本就不如往昔,皇夫不在了,陆氏家族再难荣耀了。”
“是啊,世事无常,谁曾想陆家也能有落败的一天哦……。”
议论声渐渐飘远,陆昭英俊的脸上只有坦荡荡的释然与快活,心心念念全是四年前那个低着头坐进轿子里的倩影,秋风拂面,布帘微卷,存于他心头的便是她一低头的温柔。
越想脚下越急,来到宫门外牵过小厮手里的马,驾马扬鞭,风驰电闪的策马而去。
东盛宅?后院。
洗去一身风尘的添香正坐在一处天井下,仰头迎着春日里微微寒凉的风望着月朗星疏的夜空,四处一片静谧,她听着自己的心跳,默默的数着星星。ubtz。
数星星这样的事她很多年没干过了,总觉得这是不成熟的人掩饰不成熟的行为,就像幼童,不知道星星是数不过来的。
可今晚,她无比认真的数着,“306、307、308……。”
就在她专心致志做这件事的时候,耳畔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在夜里,那声音清晰极了,好像擂鼓般不停歇的冲进她的耳膜,添香一愣,心就这么跟着砰的一跳,仿佛是意料中的,又好像是触不及防的,她堪堪站起身,循着那声音来源处,好像能在黑夜中觅到人影似的一瞬不瞬的盯着。
随之心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她隐隐清楚,他回来了,陆昭从宫里回来了!
多年不见,他可还好?
马蹄声伴着她鼓点般激动的心,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突然的马蹄滴溜溜的落出一圈不规则的声响,随即一声勒马的嘶鸣撕破黑夜的寂寥。
陆昭一身朱红朝服,萧然若风的跃下马,直挺挺的立在她面前,她就站在门里,月色下袅袅的一小条清影,他手里牵着马缰绳,缩紧每一根筋骨的僵立在门外,门里门外,不过一个门槛,他们却好像隔着时空的洪流,那么近又那么远的对望着,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凝住。
当下然又。也不知过了多久,添香听到一声极低极哑的呢喃,“我不是做梦吧……香儿……。”
只一声,她的心就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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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明天更的也会很晚,因为白天要陪妈妈去医院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