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霁是来和她商量孩子就学的事,北国崇武尚文,像他们这样的显贵人家男童五岁就要开蒙武学,扎马步、十米内射击是必学科目,而澹台霁的意思是,明珠的读书识字也很有必要开始,虽不参加科考,可诗词歌赋这些陶冶情操的东西也要沾一沾。过是样也。
添香不做任何表态,这些事情不是应该他自己拿主意吗?还真把她这个捡来的娘当亲妈了啊!她显出一丝为难和懊恼来,淡淡道:“明珠是王爷的儿子,做的一切必然是为明珠将来好,王爷拿主意就是了。”
澹台霁看了她一眼,忽然转变话题,道:“今年的雪下的真是频繁,北国子民的牛羊牲畜都有很大损失,眼看子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皇帝心焦如焚,年前龙体有恙到今日还不能临朝,本王身为王子自当为君分忧,为民解困,想那万里江山有一半为南蛮所占,若为我所用,何至如此?”
耶?澹台霁的这番言论是有感而发,还是别有用意?添香顿时警钟大作,自己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可也不愿意看到有战争发生,从澹台霁那深沉的眼神和不甘的语气来看,他可不个庸碌之辈,难道他留下她是有目的的?
添香揣测不出澹台霁的用意,沉默片刻,转身看向亭外飘雪,斟酌着道:“我在来北国的路上曾听到这样一个故事,说有比邻而居的两户人家,一户山南有地,一户山北有地,山南那片土地松软,四季皆可种植粮食,而山北那片却是石头多,土地少,两户人家同样起早贪黑的努力干活,到收获的时候山北那户人家的收成总是差强人意,时间久了他便心中不平,企图杀了山南的人家,获得好地。”s3zs。
澹台霁挑眉,见她停顿,便问,“杀了吗?”
“杀了。”添香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带出一缕嘲讽的笑,见澹台霁脸色沉下来,仍不以为意的慢悠悠道:“杀了,土地也夺过来了,可山南那户人家的至交好友、嫡庶子嗣心中含怨,找了机会又把他们家掠夺烧杀了一通。”
澹台霁的脸彻底黑了,添香只当看不到,继续道:“可事情还没有完,为了好的土地,也因为两家不共戴天的仇怨,他们的子孙不住的上演着祖辈的剧目,杀来杀去的不亦乐乎,却把土地给荒废了。”
“我娘曾跟我说,别人的东西再好也是别人的,想要拥有就自己创造,人和人都是一样的,别人能办到我也能办到,我要做的是让别人来羡慕我,而不是我去羡慕别人。”添香的嘴角始终挂着和煦的浅笑,对比澹台霁铁青的脸简直是光明与黑暗的强烈反差。
可总算澹台霁还保持着上位者的风度,稍顿后反问她,“如果不去夺土地,山北那户人家就活该吃苦受累吗?”
添香摇摇头,“不能种粮食可以种果树,天生我材必有用,既然老天给了那样的土地,必然有它存在的意义。”
澹台霁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添香毫不畏惧的带着笑回望,两人的对峙像山川和河流,其实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条平行线,男人却偏偏和她扛上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明珠害怕的拉了拉添香的衣襟,添香趁机先垂下眼帘,对上明珠的小脸,她的语气不由的特别轻柔,“怎么了?是不是冷了?”
明珠有些郁闷的瘪了瘪嘴,扒着她的胳膊,“娘抱抱,抱抱!”
澹台霁剑眉皱起,张嘴想说什么,可一看孩子趴在女子身上,乖巧的像只小猫,一想自己儿子这两年受的罪,想说的又咽了下去,淡淡道:“天冷,你们别呆的太久。”
添香抱着明珠只抽空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
澹台霁沉下一口气,转身出了亭子,一脸沉思的步下台阶,边走边想那女人说的话,别人的东西再好也是别人的,那岂不是要让他认命?山北不能种粮食可以种果树,北国除了饲养牛马羊还能怎么样?
他心中一动,扭头看向亭子,亭中的女子正蹲下身子,一手捂着胸口,后怕般的长长舒了口气,不期而遇的,她的视线也向他望过来,隔着白茫茫的飘雪,像是没想到他也会看她,她的目光明显一僵,随即落荒而逃的转过头去,那模样俏皮的像个做错事被当场抓到的孩子。
澹台霁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还没有一个女人敢和他讲这么多话,她,很有趣。
春天一晃神就过去,还来不及编制初蕊的花环,夏天娇艳的裙摆已经张扬开来,随着知了成天成宿的不知疲倦大家叫唤,六王府的门庭也突然间开始喧阗,整日里的车水马龙,大小官员、皇族贵胄们频繁登门,六王子澹台霁忙的数日不见人影。
明珠已经开始跟着师傅练扎马步,因太过于依赖添香,添香干脆陪着他一起上课,那教课的师傅是宫里的侍卫长,也是澹台霁的妻家侄子,而澹台霁的妻子已经病逝,正是因为当年丢失明珠引起的,但到底是因为思子病重还是因为澹台霁的冷落而造成的病逝,如今已经无从深究了。
不过澹台霁与病逝妻子的娘家倒是来往甚密,外人看来一片和谐。
添香没心情管别人家的事,自打那次与澹台霁谈话后,她对澹台霁这样气势雄厚的男人便唯恐避之不及,而对于明珠的依赖她是既欢喜又头痛,这样下去只怕一时半刻离不了六王府。
这一日正陪着明珠上课,明珠在前面扎马步,她在后面做,突然就听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早就耳闻六弟找回了走失的大侄子,我这个做二叔的岂能不来看看?六弟啊,你说这么大的喜事你怎么还掖着藏着的不让人知道!”
“瞧二哥说的,我哪里是不想带出去给父皇和几位皇叔父们请安,只是孩子这两年受了些苦,身子骨还在调养,且这性子像个鹌鹑似的胆小的很,带出去怕是要失礼。”应话的是澹台霁,只是此时浑厚的嗓音带着几分恭谦。
“唉?此言差矣。”二王子不以为意道:“儿郎就得带出去见世面,时间久了也就差不到哪去,咱们是皇族,凤子龙孙的还怕别人说三道四,谁敢说我大侄子不是,本王第一个不饶他!”
“二哥这是明摆着偏袒自家人了……。”澹台霁笑着应酬。
两人说说笑笑的已经到了添香他们练武的院子,那二王子身着青蓝色锦袍,方脸,长眉、薄唇,虽不似澹台霁英俊,长的也算端正,且浑身上散发的富贵气逼人。
二王子先看到的是身材高挑却有着娇柔容貌的添香,一看就不是北国女子,不禁眼睛一亮,停驻片刻才把目光挪开,看向明珠。
明珠见来了一堆人,早吓的躲到添香身后,偷露着脑袋看。
澹台霁眉头一皱,不难让人看出他对明珠的表现很不满意,可他对自己儿子不满意偏偏把目光落在添香身上,好像是她的责任似的。
添香一肚子委屈,在二王子的视线都在明珠身上的时候,对着澹台霁翻了个大白眼,澹台霁当即愣住了。
直到二王子说话,在他脸上闪过一抹忍俊不禁的浅笑,转瞬又恢复应酬的嘴脸,不住的点头应对。
二王子试图和明珠说话,明珠却因对陌生的‘富贵老爷’排斥,躲在添香身后一声不吭,结果二王子后来倒与她说了几句话,虽然都是问孩子的一些日常生活的事,可二王子那双油菜花一般绿油油的眼睛却让添香嫉妒不舒服。
澹台霁打岔,请二王子去他准备好的宴会饮酒,又着重说有异域舞姬特意准备为二王子献艺,二王子这才从添香身上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离开。
添香一阵恶寒,回房后就把身上穿的那套衣裳扔了,后又洗了好几遍澡才肯罢休。
然而事情并没有因为丢掉衣裳那般简单,此后不仅二王子常来,三、四、五、七、八等十余位王子走马灯的来王府,每次来都会来看明珠,而明珠身边离了谁都行,就是不能离了她,这些王子们便也顺带记下了帛添香这个人。
傍晚,她哄了明珠睡觉,自己提着灯笼到院子里散步,正是月中,月亮又圆又大,她立在下面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不禁怔怔的在那儿发起呆来,她想起了陆昭,想起积水亭,跳脱的又想起到陆白,心中不知什么滋味,突然想哭,她想离开王府了,太过热闹的地方会让她想要有个家。
可她这辈子不会再有家了,一想起,便是心如刀割。
——————————————————————————————————————————————
ps:两更毕,明日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