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香虽觉在临月寺歇下不妥,可以目前自己眩晕的症状来看是下不了山的。不得已只好点头,“那就打扰贵寺了。”
瑾泷见她思维还清醒,慌乱的心稍稍定了下来,慈济大师亲自带路,他扶着添香的手跟着去了后院。
后院很安静,高高的青石墙围出一方犹如普通民居的后宅,东西两侧各有客房,添香主仆二人进了一间朝东的正房,想必是知道她是陆家少夫人才会这般恭敬周到的安排。
慈济吩咐徒弟去请院里的郎中来,瑾泷则扶着添香躺好,如今香客云集,慈济不好逗留,说了些安心休息的话便告辞出去了。等郎中来了,添香好像已经好了不少,看东西也没那么不清楚了。
郎中还是尽责的给添香号了脉,开了醒神汤,由小尼姑去煎了,约半个时辰端了药汤来,这是佛门圣地,到处透着庄严安详的气息,添香了解醒神汤对孩子无害,便放心的喝了一碗。
喝完,瑾泷撤了她腰后的大垫枕,让添香躺下小歇一会儿。添香合上眼睛前特意嘱咐一个时辰后叫她,要在天黑前下山。
瑾泷应了,她才翻身睡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难耐的燥热折腾醒,先眯着眼睛巡梭向窗口,十月的山里凉意沉沉,屋子关了窗,门也关的严实,添香薅了薅脖领子,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她看不见自己的皮肤已经泛着粉红,只觉得热的出了一层汗,想凉快凉快。可这并不能让她感觉舒服,且口干舌燥起来,她伸手想要抄小几上的水壶,结果手臂软糯的没有一点力气,这时才发现,连转个头都有些困难。
她醒过神来,惊骇的瞪圆了眼睛,张嘴就要喊人。
“啊……”嗓子发出闷哑的声响,音量低的好像是摔坏的怀表发出不规则的细微动静。
添香更惊,就听有人在门外说话。
“我给夫人送梅子茶,路上夫人说好喝,等醒了正好润润喉。”是和风的声音,温和恭谦中带着不易觉察的紧张。
“那……好吧,唉,轻点,你别吵到夫人。”瑾泷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竟放人进来。
看大的的。添香的脑中像个大屏幕般嗖嗖的滚过和风与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最触动她的莫过于在来临月寺的路上他的那番大胆的言语、作为,真真的是把她震撼到了,而自己此刻的情况显然是有异样的,她心里突然蒸腾起忐忑,随着开门的声响,这份不安轰的放大。
和风不会要走‘不寻常路’吧?!
怎么办?如果他真犯傻,自己怎么办?不行!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她咬着唇,努力的想要撑起身子,只觉得额头鼻尖全是汗,身子却没能挪动半分,那脚步声渐渐在耳畔清晰,只能自欺欺人的不敢看过去,紧紧闭上眼睛装作还没醒。
脚步声就在床前停下,却半晌没再有别的声响,添香开始怀疑进来的是不是和风。
“主子,你醒了吗?……”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压抑,问出的话也有着迟疑。
添香自然不会回答他,尽量让自己放松,装作睡的正沉。
“唉……”长长的一声叹息传来,和风带着低哑的无奈,这是少年人少有的苍霭。“主子仁慈,是我见过心地最善良的人,当初三夫人曾给我和玉顺一杯毒酒,玉顺胆小,吓的晕了过去,我想这辈子反正已非自由身,给谁使唤不一样?那毒酒我喝了,只是没曾想三夫人会把我给您……”他的话顿了顿,几不可闻的道:“主子也许不信,和风不怕死,真的不怕,和风自荐枕席是真心想留在主子身边,与旁人无关,不过现在也好,知道主子没那个心思,那是和风没福气。”
添香只觉得脸上有柔软的指肚摩挲,紧绷的心一颤,和风附耳低低的呢喃,“就这样吧,今儿的事了了,和风也不会让主子为难,宿命如此,死了大家都清静。”
这话把添香吓的不轻,他喝了毒酒,是乔氏送他来自己身边以前的事,这是不是可以说乔氏身边的侍从大多都是喝了毒酒的,好受乔氏控制?而乔氏现在利用毒酒的事吩咐和风在自己身上动手脚,目的是什么?她们不是已经在合伙做生意了吗?乔氏还有什么怨忿和不满意?
最让她惊悚的是,听和风的意思既要完成乔氏的吩咐,却也不想她为难,事后便要以死明志了?
天!老天是在和她开玩笑吗?她从没想过在这些人身上有所求,如果非要说求什么,她只求家庭和睦,人心稳定。可这也算罪过吗?为什么要让她如此不堪的承受污秽?
转瞬间她想了很多,再沉不住气闭目装睡,就在和风的手摸到她扯露在空气中的脖颈上的时候猛然睁开眼睛,入目的是和风羞赧紧张的一张脸,顿时气结。
和风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醒过来,先是一呆,随即满面通红的僵在那儿。
临月寺今天贵人多,来来往往的非富即贵。
同样有着陆家名头的阮氏却是极为低调的一个人,她由独子陆白陪同在大殿上了香,便随慈济大师去了禅房,两人因佛结缘,颇为投契,每次来都要与慈济讨论佛语真谛。rr00。
陆白在世人面前是极为规矩的人,正襟危坐在一旁,静心屏气的听着,一言不插,而讲经的两人也从不问他。
正讲着,一个小徒弟进来报说来了贵客,慈济闻言笑道:“巧了,是你们姻亲的一家人。”说着瞅了眼陆白,“来求平安符的。”
陆白自然知道添香今天的去向,却习惯性的在外人面前表现的波澜不惊,淡然若水,说的不好听点,有点木讷。他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仍然是一语不发。
慈济接触过陆白几次,大约了解他的脾气,并不介怀的自顾自道:“我去去就回,二位稍坐。”
慈济一走,阮氏破天荒的挑起话由,“你打算怎么办?”
陆白微愣,目光落到自己母亲身上,稍稍停滞了一下,道:“母亲了解我,那些不过是过眼云烟,留不住。”
阮氏若有所思的迎向儿子,沉吟道:“是留不住还是不想留?”
“有区别吗?”陆白反问。
沉默了很久,阮氏摇头,“没有。”
陆白沉下一口气,坦言道:“您与父亲还不是生离死别,儿子不想她也和您一样,明知道丈夫还在人世却终生不能相见。”
一句话正触阮氏痛脚,她心口狂跳的缓了好一会儿才平息情绪,念了句佛号,“是为娘拖累你了。”
陆白皱眉,抿唇道:“母亲怎么又说这样的话,您不是也常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吗?如今的女帝势在统一帝国,儿子助她打开这个局面,她也答应儿子会放了父亲,让母亲与父亲夫妻团聚,不过是让我监视陆家的一举一动,适当的搅搅浑水,这些没什么可难的,母亲就放宽心吧,很快陆家就要完了,大厦倾倒,而后不过一个指头的事,咱们一家人就快相见了。”
见他这么说,阮氏死气沉沉的眸子有了一丝亮光,“那你和帛添香……。”
“陆家没了,陆礼、陆昭、陆乔都保不准要获罪,这么多条人命她怎么可能当作没事发生的跟我走?”陆白自嘲的苦笑,“不要想了,我们不可能。”
“唉……”阮氏幽幽的念起佛号,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慈济返回来了,“少夫人看着不大精神,在后院暂歇。”她发现陆白的脸上快速的浮现一抹担心,虽然随即再巡视不见,可还是让慈济心念一动。
她欲言又止的翕合了两下唇瓣,阮氏看着古怪,忍不住替儿子问,“大师有话直说,凭你我的交情不须虚礼。”
陆白也看似无疑的看了过来,慈济心中更为确定陆白是关心新夫人的,下定决心道:“刚才我师妹给少夫人诊了脉,恐怕有些不妥,只可惜师妹医术浅薄,具体又瞧不出什么?后来开了醒神汤,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陆白清秀的眉尖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蹙了蹙,阮氏和慈济都看的明白,慈济又道:“跟着少夫人来的人虽多,可在她身边服侍的只有一个,手脚有些笨拙,连我看着都有些担心。”
话点到即止,慈济不再多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阮氏道:“我与慈济大师还有佛经要深研,你出去走走。”
陆白只沉默了一下便站起身,躬身施礼,“儿子告退。”
出了禅房,陆白脚下毫不迟疑的朝着添香歇脚的后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