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1 / 1)

牧师吟诵道:“四月十五日。莎士比亚真的应该把这个日子叫作‘四月中日’。我们要小心肮脏的、低贱的、一无是处的四月中日。”

教堂会众中传出一声窃笑。

“哦,怎么?这就是你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我给你们讲莎士比亚,讲笑话,而你们给我的就是一张张沮丧而忧郁的面孔。整整一周,你们都是带着同一张沮丧而忧郁的面孔来见我,对我哭诉你们的麻烦事:这个买不起,那个买不起,不知道怎么才能维持生计。你们说,保罗牧师,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了。上帝知道,我都多久没有休过假了!丈夫的懒人沙发都破洞了!小比利想要乔丹运动鞋,但我们只能买得起沃尔玛里面的那种!学校的那些坏孩子会怎么嘲笑他呀!牧师,这不公平,这样不对,这不符合基督教教义。”牧师摇摇头,瞪大眼睛,“我说,这不符合基督教教义。”

哄堂大笑。

“这才像话。不过,有些人来找我是因为有大麻烦。失业、抵押贷款拖欠以及信用卡债务。当你们说‘牧师,如果我能从泥潭中脱身,如果我能筹到钱把自己从这个可怕的泥潭中救出来’时,我心里想的是:钱救不了你。但我知道谁可以,兄弟,那就是无所不在的上帝。”

“是时候重新记账了,是时候重新算术了。我是指精神上的算术。世界告诉你们俗世的债务很重要,但我来到世界的唯一使命就是告诉你们那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债务是精神上的债务。我所说的精神债务指的是你们对上帝的亏欠,他为了你们的生命而去赴死……”

在教堂的条凳上,罗杰握住了乔治的手,小声说:“阿门。”

他看着美丽可人的帕齐,她金色的头发用蓝色的条纹发带束了起来。上个星期五晚上,他问了那个黑人男朋友的事,帕齐否认了。她承认在游泳池那里遇见了卡罗琳,但她说卡罗琳看到的肯定是她“在一个黑人的旁边游泳,而不是和一个黑人一起游泳”。乔治也没有听说帕齐交了一个黑人男朋友,而罗杰从来不曾听帕齐说过谎,所以决定就让这件事过去吧。帕齐还说:“我觉得就算我真的有个黑人男朋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罗杰说她没有抓住关键。帕齐很好奇:“关键是什么?”关键是帕齐应该把每一任男朋友都介绍给父母认识,另一个关键则是帕齐应该和教堂里的人约会。帕齐问:“所以,只要一个黑人是复临会教徒,我就可以和他约会?”罗杰说她有些过分抠他话里的字眼了。他咒骂卡罗琳的眼睛不好,还责备她一开始要多管闲事。

他的视线越过帕齐转向海伦:海伦闭着眼睛,随着牧师的话适时地拼命点头,说:“阿门。”

罗杰走出教堂时,被保罗牧师拦了下来。牧师和罗杰握手,罗杰赞美他的布道很振奋人心。保罗牧师问道:“你能不能星期三下午五点左右过来一下?我需要你帮个忙。”

“希望不是什么大事吧?”

“哦,不,不是的。”牧师笑了,“只是教堂过去的寻常事务。”接着他止住笑,“星期三。”

罗杰说:“我星期三有课。”

“那么星期五呢?”

罗杰提前十五分钟抵达教堂,牧师的秘书示意他坐在柳条编成的摇摇晃晃的双人沙发上。罗杰有点尴尬,他觉得这很女性化。沙发垫很硌人,带有印花图案的薄薄的一层棉絮起不到什么作用。罗杰每每稍微动一下,沙发就会嘎吱嘎吱地响。这个沙发让罗杰感觉自己惹上麻烦了,他很好奇自己是不是真的惹上麻烦了。

比如说,如果乔治意外发现了他和卡罗琳·默里在**呢?如果乔治没有直接和罗杰对质,而是告诉了保罗牧师,现在牧师打算就这件事和罗杰“聊聊”呢?只是这样的念头都让他觉得很丢脸。

保罗牧师从办公室走了出来:“很高兴见到你,罗杰。进来吧。”罗杰站起身,沙发狠狠地嘎吱响了一下,就好像罗杰的起身让它如释重负一样。

罗杰说:“上周六你的布道真是太精彩了。”

保罗牧师回答:“很高兴你喜欢。来杯花草茶?”罗杰说不用,但保罗牧师还是在他桌前放了一个茶杯。“尝一下。”他一边说着,一边倒入热水,漫过茶包,“我都不必告诉你,那场布道是我的肺腑之言。每年的这个时候是税收季,你知道吧?人们花了太多时间思考钱的事,没有多少时间是用来思考上帝的。我想尽我所能,提醒人们上帝依然在我们身边。”

“你主动提到了布道是很有趣的,因为我的布道特别针对了一些人,其中一个就是你。”

“我?”

“就某方面而言,是的。罗杰,你们家缴的什一税有问题。”

保罗牧师从桌子最上面的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表格的题目是“波默罗伊家的什一税,1998—1999”,上面记录着罗杰的家庭收入以及按照收入的10%向教堂缴纳的税额。“目前,你和你的妻子都不在教堂中任职,这就意味着你们家应该在每个月底缴纳10%的税。正如你所看到的,上一次收到你们家的税款还是在1998年8月,也就是八个月前。”

罗杰迅速扫了一眼表格,确定了有一长列的“0”。他把表格推到桌子对面:“牧师,这些我不是很清楚。乔治负责家里的一切财务,你真的应该找她谈谈。”

保罗牧师点点头:“我们试过了,罗杰。这六个月以来,我们一直在给她留言。好几次教堂集会结束,我亲自请她来办公室见我,但她都没有来。所以,罗杰,我也是被逼无奈,只好和你谈这件事。”

罗杰清清嗓子,他想说点什么,但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喝点茶吧,罗杰。”

罗杰喝了茶,但嗓子依旧很干:“我一直忙着学习上的事,想尽早毕业。我知道钱有点……有点紧张……乔治绝对不会……我相信肯定是哪里弄错了……我可以补救好的。”

保罗牧师握住罗杰的手:“如果不缴什一税,那就是在抢上帝的钱。”

罗杰说:“我知道。”这一切简直太丢脸了。这真是比被质问**的事情还要糟糕。

“我刚刚想到,你应该会想在海伦婚礼前把这件事情解决好吧。”

* * *

和牧师见面之后,为了赶赴他与卡罗琳在下午的会面,罗杰开车穿过这座城市。

在路上,他计算了一下往返学校的汽油钱,还计算了开车的总费用(汽油钱加上车险)是比他给卡罗琳当助教的工资更多还是更少。

这间办公室应该是我的。

卡罗琳说:“罗杰,你好。”她朝他伸出手。鉴于这两个月来二人的关系,这么正式的动作让罗杰感到奇怪。

罗杰跟她握手,问道:“这是做什么?”

卡罗琳笑的声音有点大,时间有点久。她说:“抱歉,罗格,主要是今天我想以同事的身份和你谈谈,而不是我们的另一种关系。坐吧。”

罗杰说:“好吧,我也一直想……以同事的身份和你谈谈。”

她说:“请吧,你想说什么?”

他说:“我想申请贷款。”他想从卡罗琳的表情中看出她对这一要求的想法,但什么也没有看出来。“或者加薪,随便哪一种都可以。”然后罗杰解释说,这是因为当了卡罗琳的助教后,他的工资减少了,再加上他女儿即将结婚这件事,直接导致他们很难维持某些家庭开支,比如说缴纳什一税。

“什一税?”

“我要把总收入的10%捐给教堂。”

“哦,对,那种税啊。这真是——”她提醒自己,不要显得过于高傲,否则后果她承受不起,“我都不知道人们现在还缴什一税,教堂就好像是你的中介一样。”

“嗯……”

她说:“我是开玩笑的。是这样的,罗格,我也有个消息告诉你。”她说自己计划明年休假。

他问:“那我们的书怎么办?”

她说:“我想只能先暂停一段时间了。我认为你可以利用我不在的时间完成毕业论文,然后,等我回来了之后,我们再商量一下写书的事情。”

“你是说你不想继续写这本书了吗?”

“不,我只是说我想休息一段时间,只是这样而已。我明年还有自己的书要宣传,而我女儿也快要大学毕业了。你也知道的,我会变得很忙。”

罗杰感觉自己的脑袋很可能会爆炸。

“其实呢,罗格,你知道你应该怎么做吗?你应该一个人去写书。我们所有的研究都可以归你,不过,记得在题词中提到我的贡献,好吗?”

“卡罗琳。”罗杰清了一下嗓子,他站了起来,倾身靠在教授的书桌上,“卡罗琳,我很需要这本书,这一点我怎么向你强调都不够。我真的很指望这本书能成功,这本书是我的救赎,是我的——”

“冷静一点,罗杰,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

“卡罗琳,卡罗琳。”罗杰希望自己没有哭出来,“我遇上麻烦了,很大的麻烦,我需要帮助。”

“你是说钱。”卡罗琳的声音沉稳而冷静。

“帮助!我是说,帮助。如果有人能帮我一把……”罗杰单膝跪下,有一个可怕的瞬间里,卡罗琳很担心他会求婚。她的第一任丈夫并不是这样求婚的:那是1971年,她和克拉伦斯刚参加完一个抗议集会,正坐在回去的公共汽车上。他说:“姐们儿,我在想我们应该同居。”

卡罗琳回答:“我绝对不会未婚同居的。”但严格说来,这句话并不是真的。

他挠挠头皮,几块头皮屑飘了下来。就像雪花一样,她心想(她真的爱这个男人爱得无可救药)。他说:“没想到你这么古板。”

她说:“我不古板,只是在某些事情上这样而已。”

一个月后,他们在市政厅结婚了。也是在同一天里,他们开始了同居。

罗杰在叫她:“卡罗琳。”

在她回忆过去的时候,即将变成过去时的这位情人双手搂住了她的腿肚子。

“拜托,罗杰,我现在需要我的腿。”卡罗琳从罗杰手中拔出自己的腿,走向书架。她的手提包在那里。她从里面取出钱包:“我想帮你解决什一税的事情。上个学期,你的工资是五千美元,也就是说你欠教堂五百美元,对吧?我会给你写张支票,金额为七百五十美元,可以吗?希望能帮到你。”在备注处,她写道:研究经费。据她说,这样写只是为了扣税方便。

罗杰说:“我会还的。”他拿上支票,放进裤子的口袋里。知道钱在那里,他就冷静了一点。

“不需要。”

“我们之间结束了吗?”

卡罗琳把钱包放回手提包里,合上拉链。“我的休假跟你没有关系——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只是时间刚好赶到一起了,罗格。”她并不觉得罗杰会起诉她。她一直都知道在这件事中,他对宗教的虔诚就是自己的保护伞。他很想表现出一副虔诚的基督徒的样子,这种想法十分强烈,他绝不愿意曝光自己的婚外情。这也是卡罗琳选择他的一个非常有力的理由,而她也知道自己的行为顶多在道德上会被指摘。为了让罗杰好过一些,她告诉罗杰自己的腋下有个肿块,把事情都推到了肿块上。

他说:“让我看看。”

卡罗琳觉得这个要求非常奇怪,但她还是卷起羊绒衫,将内衣解开,再抬起胳膊。她说:“不一定看得见,但可以摸出来。”

罗杰把手指放在她胳膊下,说:“就像在摸一个小宝贝。”

“可能并没有什么问题。”

她把毛衣放下来,扣好内衣。这是他第一次看她脱掉内衣,也是最后一次。

* * *

罗杰开车回家,路上在支票兑现处停了一下。家里没有人,乔治还在上班,而帕齐的去向只有上帝才知道。在等乔治回家的时候,罗杰决定在房子里找一找家里现在所有的财务账单。他在抽屉里、车库的购物袋里、乔治衣柜的鞋盒里以及客房浴室洗手池下面的塑料桶里都找到了还没有打开过的账单。到处都有,真的是到处都有。他找到了许许多多看似矛盾的女儿婚礼的账单,从发票来看,已经结清的账单远远少于还没有付款的那些。他怎么没有注意到自己一直住在一栋纸房子里呢?点一根火柴,这一切就会在瞬间化为灰烬。

他正打算结束寻找时,却发现了一个类似法律文件的信封,寄件人地址写的是他儿子的地址。罗杰取下曲头钉,里面是一张信用卡账单,日期是1999年3月22日,上面还贴着一张便利贴。文森特写道:“这是你新开的卡,我把这张也注销了。妈妈,你必须住手。”

罗杰查看着账单上的支出。他曾经听电视节目中(《前线》还是《莫里秀》?)的人说过,一个家庭的秘史就写在他们的信用卡账单上。说实话,罗杰搞不懂他们的钱都花到了哪里。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裕,钱也没有捐给教堂,然而妻子明显是在偷用他们唯一的儿子的钱。所以,钱花到哪里了?钱他妈的花到哪里了?

高地购物中心的纸迹店:300美元

时代华纳有线电视公司:72.89美元

中央能源:249.14美元

得克萨斯中部计划生育联合会:275美元

福德洛克餐厅:35.17美元

他停了下来。

然后,又念了一遍:

得克萨斯中部计划生育联合会:275美元

计划生育。

他妈的计划生育。

帕齐和一个黑人在游泳池。

帕齐和一个黑人在游泳池鬼混。

帕齐和某个黑鬼在游泳池鬼混,原谅我用了黑鬼,因为我真的不是会用这种词的人。

帕齐和某个黑鬼在游泳池鬼混。

我们全家都是虔诚的基督徒。

帕齐去了计划生育联合会。

乔治用偷开的信用卡付钱,还对我隐瞒了这件事。

在文森特的毕业典礼上,我把小女儿举起来,好让她看得更清楚。

帕齐去计划生育联合会流产。

我的小女儿从我身边走丢了。

我的小女儿死去了。

我的小女儿要下地狱了。

我的小女儿走丢了。

罗杰希望先回到家的是妻子,不然他很担心自己会杀了女儿。

我们全家都是虔诚的基督徒。

他坐在厨房里,天暗了他也没有开灯。在黑暗中,他逐渐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帕齐的罪孽和乔治的罪孽其实都应该由他来背负。他自私又虚荣,非要拿到博士学位,带着全家离开田纳西州,让女儿离开了优秀的基督教学校。他的妻子真是可怜,他背叛了她,抛弃了她,逼她独自承受经济负担,自己却毫不关心,只顾风流享受,和卡罗琳·默里**。那条美女蛇可真会花言巧语!他是多么愚蠢啊。现在他明白了。哦,现在他明白了!上帝是在惩罚他,而他罪有应得。“哦!”他像野兽一样,发出沉闷的呻吟声:“哦!我是个罪人!上帝原谅我吧!”他双膝跪下,又是祈祷,又是哭泣,然后接着祈祷,“亲爱的上帝,告诉我该怎么做吧!显出神迹吧!帮助我走出这片泥潭!”

他重复了一遍,又在接下来的十一分钟里诉说着含义相同的话语。等到第十二分钟时,他听到了耶稣的声音,与之相伴的是冰箱不锈钢门上的光环。

忏悔吧

驱逐你的女儿

为我奉献你的生命

“我会的。感谢您,感谢您,上帝!”

光环迅速熄灭了,正如它突然出现一样。

就好像有一个开关。

就好像隔壁的吉塔家。去年夏天,吉塔先生在车库入口旁边装了一个探照灯,上面带有移动传感器。这样一来,移动垃圾箱就变得很方便,他不再需要在黑暗中摸索电灯的开关。他装探照灯的初衷是为了避免再发生由腐烂的羊肉末造成的惨剧。

或许跟这个无关。

乔治回到家之后,打开了厨房的灯,发现罗杰跪在地上,用双唇贴着冰箱门。他的手上有擦伤的痕迹,眼睛红肿而可怕。

乔治问:“出什么事了?”

“帕齐在哪儿?”他的嗓音还没有恢复,只能发出低哑的吱吱声。

“她今天在朋友的家里过夜,明天早上会在教堂和我们会合。”

“你刚才去哪儿了?”

“从11月开始,我晚上就在迪拉德百货的大码服装区工作。我跟你说过啊。”乔治注意到账单散落得到处都是,据此,她立刻就能编出几种可能的故事。但没有哪一种故事足够吸引人,她发现自己并不想知道罗杰都发现了什么。

她扶着丈夫站起来,带他上楼进入卧室,让他躺在**。她用棉球蘸了双氧水,清理他的双手。

“很抱歉。”乔治说,“不管你发现了什么,我都很抱歉。”

第二天早上,罗杰天亮之前就起床了。他冲了澡,疼痛的身体被肥皂触碰时好像被针扎了一般,他却捕获了一种类似愉悦的快感。他仔细地刮了胡子,就好像只要不刮伤自己,人生也就有了保障。他梳了梳金黄色的头发,抹上自己惯用的润发油。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依然年轻、强壮而健康。他让上帝和家人失望了,但他会做些弥补的。

他穿上最好看的西装,然后坐在乔治床边,等她起床。

乔治一睁开眼睛,罗杰就握住了她的手说:“我知道什一税的事,也知道文尼信用卡的事,我已经了解了家里的财务……状况。”

“我可以解释——”

罗杰打断她:“不必了,这不仅仅是你的错,也同样是我的错。我要知道的是……我想让你告诉我的是帕齐的流产。”

“帕齐?”乔治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不要再替她遮掩了。乔治,我都知道了。我看到文尼信用卡账单上的花费了。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也知道你努力把这件事瞒过去。”

乔治从**坐起来,她的身体很沉重,胸部却很柔软,几乎让她以为自己的月经来了。她穿着蓝色的法兰绒睡袍,上面有绵羊图案,因为被穿的频率极高而质地柔软。小腹那里破了一个洞,让她十分难为情。她很羞愧穿着这样的衣服和罗杰谈事情:“拜托,罗杰,我能不能先冲个澡?”

罗杰摇摇头。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只是,让我先冲个澡吧,我身上有股怪味。”

乔治试着站起来,但罗杰又把她推回到**。

“我现在就要知道。她什么时候告诉你她怀孕了?”

乔治叹了口气,用手把那个洞挡住:“她没有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我察觉到了。”乔治双膝蜷缩,弯向胸部,脑袋从中间埋进去,陷入睡袍的领口中。她吸了口气,隐约闻到了**的气味。然后她又呼出一口气,睡袍包着她鼓了起来,像个热气球。在孩子们还小的时候,她会和孩子们钻进毯子里,打着手电筒给他们讲故事。她发现,故事不在整个房间、整座房子、整片世界回响,才更容易具备可信度。

“是我察觉到了。”乔治重复了一遍,声音在睡袍中显得低沉,“在给她量尺寸做伴娘服的时候,她的腰身圆了一英寸[19]。刚开始,我以为是她不再参加啦啦队的缘故,后来不知怎么,我就知道了。我就是知道。”乔治把头从睡袍中抬起来,看着罗杰的表情,推测故事的效果如何。她哭了起来,“我就是知道……我问了她,她说她想流产。”

罗杰用手背扇了乔治一个耳光:“你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你想让我们的女儿下地狱吗?”

“那我该怎么做?我们没有钱。我是个四十七岁的临时工,而你还在上学。你从来不在家,只有我一个人。我真的尽力了。”

“还有,那个男孩……是谁?”

“学校的一个家伙。”

“那个黑人?”

“啊?”

“就是那个卡罗琳——我老板——看到的和帕齐一起在大学游泳池的人。我问过你的,记得吗?”他抓着乔治睡袍的衣领,把她拉向自己。

“对,罗杰,就是他。”

“为什么我问你的时候你没有说实话?”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了一句谎话,就得不停地说其他谎话去遮掩。拜托,罗杰,我快窒息了。”

罗杰松开了乔治的睡袍,导致她往后倒在了床头板上。睡袍已被扯过头顶,腹部暴露在空气里,她也没费劲去整理。

罗杰走下楼,拿了一包冷冻豌豆回来,让乔治敷脸:“快点,去教堂要迟到了。”

在车里,罗杰对乔治说;“她必须被送走。”

“不应该让她先完成这学年的课吗?”

“不行。”

“可罗杰,已经发生的——”

“不行。”

乔治叹气。她的脸颊很疼。罗杰以前从没打过她。她的脸颊很疼,这种疼痛让她无法自如地移动下巴:“你要把她送到哪里?”

“送回田纳西州我母亲那里。”

“你不会告诉你母亲她流产的事,对吧?”

“当然不会,这件事再也不要提了。”

“那你怎么对她说?”

“我会告诉她帕齐最近行为乖张,需要管教。”

乔治说:“让我去和帕齐说,你太心烦意乱了。这件事是她的错,但同样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让这种事情发生。由我来说会更容易。”

罗杰一边考虑着这个请求,一边右拐弯进入了教堂的停车场。他们来晚了,所有的停车位都被占了。他只能掉头把车停到街对面的零售商场里。最近,这家零售商场公开声明他们希望复临会的教众不要使用他们的停车场,因为星期六是他们最忙碌的购物日。星期天停在这里是一回事,但这些狂热的基督徒星期六也停在这里就会造成诸多不便。“好。”罗杰同意了,“应该由你去告诉她。”他把车开到对面,祈祷车子不会被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