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草名(1 / 1)

静物 (英)A.S.拜厄特 3525 字 1个月前

1957年初夏,马库斯参加了毕业会考,考试科目有数学、附加数学、化学和植物学。他之所以选择了这几门课,部分原因是他不想解剖尸体。校方很高兴地看到他终于愿意做点事情,为了安抚他的父亲,也为了使他养成正常的行为习惯,就把他安顿在女子文法学校,学习有些难度,还设置了一些额外的植物学课程。他和杰奎琳在同一个班,没有与鲁茜同班。同年夏天,弗雷德丽卡参加了剑桥的毕业会考,并写了好几篇旁征博引的长篇大论,论文题目涉及悲剧、文学批评、但丁和英国的道德哲学家,包括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圣奥古斯丁,康德104也稍有涉及。斯蒂芬妮注意到玛丽额头上的胎记慢慢变淡了,已经不怎么明显。三岁的威廉非常喜欢书。他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字母认知体系,坐在公共汽车上或者自行车后座上,看到广告牌上的字母会大声念出来。W是他自己,S是妈妈,D是爸爸,M是玛丽。斯蒂芬妮给他读《格林童话》、英国的古老童话、民谣和魔法故事。那时候没有电视,没有腾跃的骡子,也没有花盆人,只有一个叫亚勒里·布朗[1]的东盎格鲁人,那个人有点令人讨厌,也招人喜欢,还有一只叫努克拉维的苏格兰海怪,海怪没有皮,但可能因为名字很有节奏感,所以他很喜欢。他喜欢重复讲一个故事,但丹尼尔有点不胜其烦,红色小母鸡很善良,小鸡利卡总爱轻信别人,三头猪也就是三个王子和三个动物朋友驰骋在公路上,共同面对三座城堡中的三只巨兽,并带回来三位美貌和美德具备的新娘,新娘心灵手巧,可以用细丝穿过金戒指,也能把稻草编成金戒指。

在写会考植物学考卷的时候,马库斯有生以来第一次获得了满足感。关于植物性行为,他从方方面面写了一篇详尽的回答,并选择禾本科作为他的进一步专题研究领域。相比于精神病学家,植物界多种多样的性形式和性行为,使马库斯不再执着地认定自己是同性恋,心理学家无论说什么都不如这个管用。马库斯并没有将这些植物拟人化,恰恰相反,他对这些植物本身非常感兴趣,而对某个东西感兴趣,而且深入研究,有利于心态平和。他不动声色地描绘了雌雄同株和雌雄异体的树木家族,以及蜂兰极强的模仿能力。

他写到了雌雄同体的花,并根据它们防止自花授粉的精心安排进行了分类,自花授粉属于最后的选择,自己的种子总比没有种子好。与此同时,他描述了电灯花的受精行为,他从未见过这种花,而这种花通常靠蝙蝠授粉,通过在花冠掉落前雄蕊的最后一次抽搐受精。他通过简单而清晰的图表,描述了闭花受精的方法,所谓闭花受精,即不张开花苞完成自花授粉。树林里的紫罗兰和酢浆草生长太慢,既找不到阳光,授粉者也无法到达,就会通过这种方式受精。

区分各种草类并给它们命名,让他获得了愉悦,跟他在数学考试中获得的愉悦可以相提并论。上次给草和植物命名,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他的妈妈曾经教他认识普通的野花,但在风中飘**的草籽吹进他的鼻喉,破坏了鼻喉的黏膜,于是他开始哭泣,身体开始发烧,打冷战,感到疼痛。如今,他可以对各种草进行分类、命名,并能清楚地看见它们。禾本科的花,“要么有雄蕊和雌蕊,要么只有雄蕊或者雌蕊,有些是中性花,既没有雄蕊也没有雌蕊,有两个称为颖片的外壳或瓣,包裹着一个、两个或更多的花蕊,整个花丛形成一个小穗……草的茎通常称为秆,圆柱形或近圆柱形(但绝不是三角形),中空,有节……”

在考试答题过程中,强烈的满足感从何而来呢?简单来说,即通过列表画图,如下:

看麦娘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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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尾草

草芦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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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雀园草芦

梯牧草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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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尾草

兔尾草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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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尾草

粟草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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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草

硝草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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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草

棒头草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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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头草

银须草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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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草

燕麦草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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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麦草

茅香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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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香草

黍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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黍草

早熟禾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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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熟禾

凌风草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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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风草

洋狗尾草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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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尾巴草

小麦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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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麦草

黑麦草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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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麦

黄花茅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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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花茅

这个夏天,马库斯对世界有了新的认识,世界不仅有潺潺的流水、庞大的根系网络和高处不胜寒的山崖,还有人类的爱,但是,人的爱并非强迫,人给世间万物命名,从而增进了对世界的认识。晚上,他躺在**,看到了天空中星星点点,每个点都有自己的名字,白天走到干草地。在他的眼里,这片草地既不是可怕的光的海洋,也不是他能说服鲁茜躺在他身边的地方,也不是一个需要克服的障碍,草地就是草地,草有草的名字,有中空的茎,个体存在明显的差异,可以分为早熟禾属、黍属、燕麦草属、黄花茅属和草芦属。此时此刻,他显然还无法理解让-保罗·萨特看到栗子树根时感到的存在主义恐惧,在这种心情下,在这个年龄,他无法理解萨特为什么说物质超越了命名,超越了本身,甚至可能吞噬一切,为什么说天空是蓝色的、算出栗子树总数和在梧桐树中识别栗子树都是毫无意义的。对于此时此刻的他而言,几何形状是事物的基本特征,在他的脑海中,这些草的茎都有形状(圆柱形,而不是三角形)。曾经有一段时间,他看到球场上翻起来的泥土就无比害怕,因为他联想到了帕斯尚尔战役死伤无数的战场,而地上画得像地图的白线和门柱组成的几何图形正是促使他产生联想的主要因素。此时,他认识到,罂粟之所以能在法兰德斯战场肆意生长,是因为被破坏的土壤使种子暴露在更强烈的光线下。

当我开始写这部小说的时候,我本想这是一本关于命名和准确性的小说。威廉斯曾说诗是“观念存于事物之中”,这也正是我写小说的出发点。我甚至想尝试无修辞的写作,但是,我很快就被迫放弃了这个计划。不带隐喻的命名,简单而明了地描述、归类和区分不同的种类,例如燕麦草属、盛开的花朵,这是可能做到的。在这样一本虚构的书中,人们会非常重视名词和命名,而我觉得用于分类的形容词也应该是受到重视的,虽然不算流行。在会考中,马库斯感到脑子非常清晰,有独特的见解,不像从前那么混沌。他喜欢给标本贴标签,所谓标本,就是不同属种的代表。在写毕业论文的时候,弗雷德丽卡提到了一些大师的观点,艾略特认为诗人是“意象伪化学融合”的催化剂,柯勒律治认为符号代表着普遍性,但普遍性含有特殊性,普遍性也存在于特殊性,他也提到了柏拉图关于洞穴和火的隐喻,以及拉辛对费德尔的罪恶之血和黑暗太阳的比喻。无须多言,创造对比性的形象,就能拥有强大的力量,就能成为缔造新整体的神明。弗雷德丽卡的朋友们会抨击马库斯的历史观和闭花受精的隐喻,是因为他们看到了类比,以为自己已经理解。但是,事实上,瞬间视觉在一定程度上关闭了其他的视角。

亚当在伊甸园给动植物命名,也给岩石、气体和**命名,甚至还命名了原子和分子、质子和电子。但是,在命名过程中,我们也会制造隐喻。要仔细区分各种草,命名就需要使用一些修辞手法,例如硝草、银须草和黍草。对我来说,我会选择一种草,来表达“绽放的年轻生命”这个概念。然后是一种春天的草,叫黄花茅,花是黄颜色的,生长在克斯托桑,还有一种是金丝雀草,这种草会让人联想到什么?

在文艺复兴时期,人们认为语言是上帝赋予的符号系统,用来描述事物或给事物命名,而有些事物本身也是语言,如造物者在事物表面“书写”的“象形文字”,例如向日葵代表灵魂追求真理,探求光和生命的起源。也许是偶然的对应,但这样的对应取决于我们自己有限的联想,也在于科学家对光、运动、引力等规律的探索。科学家的探索属于一种“神圣的语言”,语言推动规律的认识。不过,给草命名采用的修辞不属于这一类,之所以采用修辞,显然是人们需要建立某种联系,做一些比较(狐狸、猫尾巴和兔尾巴等),有些寓意甚至可能成为诗歌的素材(恐慌、颤抖和闪耀)。正如凡·高所说,在我们的世界里,橄榄树可能代表它们自己,也许必须只代表自己,柏树、向日葵、玉米和人体也是如此。不过,他自己也无法摆脱文化隐喻,文化隐喻已经成为事物的影子,是固有的。

马库斯也没有看到这一点。但他对相似性很感兴趣,即他所谓的“模仿”,尽管他不知道是否存在模仿的动机,也不知道模仿的动机从何而来。以蜂兰为例。蜂兰形状如雌蜂,可以吸引雄蜂来“**”,雄蜂在“花肉”之间来回穿梭,直到花肉枯萎,也就完成了授粉受精过程。和大多数人一样,马库斯也把这个现象当成上帝智慧的杰作,而不是纯粹的偶然。千百年来,花朵的形态越来越接近蜜蜂,越来越具有欺骗性,而且生存机制已经臻于完善。我们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某种智慧的作用,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纯粹的偶然是很难想象的,与我们通常所说的机会和命运等关系不大。几个世纪以来,人们一直相信,我们的思维反映了事物的秩序,因此我们能够理解事物。花没有眼睛,看不见要模仿的事物,更不知道自己模仿得像不像。花是否知道以及如何知道,已经超出我们的理解范围。因为蜂兰这个准确得令人不安的模仿(和柯勒律治的大理石桃子有些相似,在某种意义上,那是一个复制品,而不是意象),马库斯将蚁群当成了一个智慧组织,代表着神的存在。他觉得这与他无关。他没有说“它被设计得像一只雌蜂”,但是,说不存在设计师是几乎没有人相信的。

他带着鲁茜和杰奎琳去看那棵榆树。他没有跟她们讨论光或者设计,不过他向她们展示了盘旋的树枝和其中的规律。他们三个躺在树下的草地上,嚼着苹果,谈论着他们心目中的未来。鲁茜想做一名护士。杰奎琳和马库斯在申请北约克郡大学,马库斯之所以看中这所大学,是因为在这里他既能学数学又能学植物学,杰奎琳则是因为她喜欢北约克郡。马库斯也不愿意搬到离家太远的地方去,虽然他在家感到很压抑。杰奎琳搂住马库斯和鲁茜的肩膀,把他们往她身边拉。鲁茜往后躲,可能是闹着玩,可能是不想被碰到,马库斯说不清楚,他们在草地上打滚,腿交叉缠在一起,手心相抵,可以闻到彼此呼吸的气息。在愉快的扭打中,他摸了一把那条黑亮的长辫子,可以感受到她的脊骨在颤抖着:这是什么感觉?快乐?激动?杰奎琳褐色而温暖的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她的脸擦过他的脸,他的手又伸向那根粗壮的辫子,虽然晒着阳光,但辫子还是冷冷的。鲁茜滚到一旁,坐了起来,把裙子往下拉。杰奎琳蜷曲着身子,躺在马库斯身边,过了一会儿,她也坐了起来,大笑起来。这是马库斯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跟人家的肌肤接触。他们三个人都感到很舒服。

威廉有一个铁路模型,是温妮弗雷德送给他的。这条小铁路有八节淡蓝色的塑料轨道,有一个转台。轨道上有一节猩红色的火车头、两节黄色的车厢、一节绿色的油罐车和一节深蓝色的警车。他们家留下了那只母猫和那只小白猫,现在,那只小白猫已经长成了会跳芭蕾舞的猫了。有时候,猫会来给火车捣乱,威廉想把它们赶走,但怎么也赶不走,它们总在周围跑来跑去,惹得威廉非常生气,拿起积木和其他玩具向猫扔去。玛丽走路踉踉跄跄,有时会摔倒,一屁股坐到轨道上,有时她也会抓起火车头,哇哇地叫喊。斯蒂芬妮很同情威廉,她也是家里的老大,弟弟妹妹也会抢她的东西。但是,他的愤怒程度让她感到害怕。他的脸涨得通红,牙关紧闭,小小的额头皱着,沉了下脸。他的情绪表露无遗。他会拆掉铁轨,把零件扔得到处都是,他不仅会咬玛丽胖乎乎的肩膀,还会咬妈妈伸出来帮他的手,有时甚至会咬自己的手。他也会用额头撞击楼梯底部,弄得额头上青一块紫一块,甚至会流血。斯蒂芬妮觉得很难受。她可以唱歌哄一个生病的孩子睡着,也可以为他将一个故事读二十遍,并且始终保持丰富的表情,但是,他的愤怒把她吓坏了。她对儿子的反应就像对父亲一样,迟钝而被动,她捡起他扔掉的玩具,把玛丽抱到他够不着的地方,既没有惩罚,也没有任何安慰。有一天,丹尼尔的妈妈刚刚上完厕所走下楼梯,威廉将红色的火车头扔向玛丽,奶奶的鞋子踩在了旋转着的火车头上,身体一阵剧烈摇晃,然后两腿分开,摔倒在地,先听到衣服撕破的声音,接着听到她痛苦的号叫。她的脸庞扭曲,脸色黑得像李子一样。她大喊:“小鬼……浑蛋!”然后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斯蒂芬妮跑过去,但被愤怒的手打了回去。

“没用。屁股完蛋了。我知道的。以前我就摔过。别碰我,痛。快去找人,别傻站着。”

几个人哭喊成一团,玛丽是因为害怕,奶奶是因为痛,威廉则是因为可怕的内疚和愤怒。斯蒂芬妮叫来了救护车。丹尼尔的妈妈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哼哼着躺在担架上,裹着红色的毯子,被抬出了门。斯蒂芬妮抱着玛丽,威廉拉着她另一只胳膊,他们走到人行道上。小家伙狡猾地偷偷观察着她。

“好了,”丹尼尔的妈妈说,“现在你该高兴了,”她喘着气说,“你得逞了,不用专门赶我了。”

“哦,别说这种话。”斯蒂芬妮说。

她被抬上救护车,那张脸涨得通红,充满怨恨。

“姑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很客气,但不欢迎我,我是你的十字架,你的负担,我最好赶快滚蛋。自从我来到你们家,你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难听的话,但也没有说过一句真正温暖或贴心的话,一句也没有,你不在乎我是谁,你只要尽责就算了事,你这个冷酷的家伙。你还让我陪着那些疯子。很好。你不知道我在这里受了什么苦,你不知道,你……”

“好了,妈妈,”救护人员说,“她受到惊吓了。”他们对斯蒂芬妮说,然后关上了白色的门,“别放在心上。”

但她做不到。她说的都是实话。她跟丹尼尔的母亲一同生活了这么久,但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人。玛丽大哭。威廉拽着她的手。

“他们会修理好奶奶吗?你能帮我修理好铁路吗?玛丽拿走了,奶奶踩到了。坏掉了。”他用词还不错。

“可以修好的。”

自从马库斯来他们家,斯蒂芬妮就没有跟丈夫一对一吃过晚饭。已经很晚了,因为丹尼尔去看望了他的妈妈,也看望了其他好几个人。他静静地坐着,还穿着黑色的高领牧师制服,浓密的头发乱糟糟,黝黑的脸上胡子拉碴,蓬头垢面,像个没有人照顾的单身汉。斯蒂芬妮冷静地看着他,就像她看着其他人一样,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她不想提到威廉、玛丽、妈妈或马库斯这些常见的名字,也不想提到义卖和法勒家的两口子。她嫁给了这个只会吃东西、整天皱着眉头的胖子。她居然嫁给了他。她心里有一种疯狂的感觉,她既对老太太的离开感到兴奋,同时也意识到不被重视、已经麻木的自我终于苏醒了。大多数情况下,这是因为愤怒而形成的情绪。

“和我说说话吧。我们很少有这样的机会。”

“说什么呢?我不习惯说话了。这是糟糕的一天。”

“我知道。我们都不说话了。”

“我能再吃点蔬菜吗?这些豆子很好吃。”

“我一直在想。可能是大家的词汇量太有限。我一直都有这种感觉。你觉得我们使用的词汇量平均有多少?一千个,还是两千个?威廉不可能知道那么多,玛丽更少。商店里的人……”

“妈妈真可怜。”

“你的妈妈确实很可怜,”她语气坚定地说,“但如果我突然说了一些话,说了一些我自己想说的话,这个教区的大多数人是听不懂的。所以,这些话就成了我的阴影,一直笼罩着我。”

“也许我也听不懂,”丹尼尔不高兴地说,“自从大学毕业,我自己的词汇量也下降了不少。也许是从我们谈恋爱开始。”

“没错。再吃点豆子吧。”食物可以改善人的脾气,“我们学会了思考,但不会表达……”

“比如什么?”

“哦,”她绝望而无所谓地说,“话语、理性、诡辩、理想、柏拉图、催化剂、错格、虚假和现实主义,等等。最糟糕的是,在我们有限的词汇量中,有些有意义的词汇,像真实和理想,已经失去了一半的联想……你不明白吗,丹尼尔?”

“我明白,”他说,他推开盘子,“我不应该让你嫁给我。我认为那是上帝对我的赏赐,真的。”

“确实是。”她飞快地说。

“你有一大堆被搁置的词汇,这也是真的。”

“丹尼尔……我可以教威廉和玛丽。”她感到害怕。她本想对他说些她爱他的话。他是谁?他在乎什么?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务实的人。她爱他。难道她不爱他吗?

“我不明白。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他指了指这个舒适的家:威廉的东西,包括那节红色火车头,都堆在一个洗衣篮里,玛丽的尿布挂在炉边的晾衣绳上。他笑了:“我找不到一个词语来形容。都……糊涂了。”

“难得糊涂。”

“别这样照顾我,斯蒂芬妮。不要委屈你自己。我受不了。”

“丹尼尔,我爱你。”

“我知道。你太傻了。真的。”

“爱是无法选择的。”

“真的吗?或许你应该好好选择一下。我没想过这有多么重要,直到……这些日子,我很讨厌说话。吉迪恩很会说话,很会让人说话,他会主持讨论小组,但那不是…我的职责……”

“你很清楚你的职责。你和我结婚之前……你也失去了一些东西。和我失去的词汇量一样可惜。”

“唉!”他盯着桌子。她想,对她孤独的自我来说,最好是不停地说话,让他跟她说话,但她非常害怕说不出话来,她自己也不太习惯说话了,所以不敢逼他说话。于是,她退而求其次,两只膝盖靠着他的椅子,一只手放在他的手上,闪亮的额头枕在他的膝盖上。

“我爱你。现在只剩我们俩了。”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然后伸出手臂,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他们默默地站着,爬上楼梯,跌跌撞撞地走进卧室。他们在**很快乐,他们彼此了解,彼此相爱。词语都没有用处,所谓剧情突变、痛苦、形态和无限能力,等等。恐惧的时候,都是神。人死了,虫子就吃了他们,但吃不掉爱情,吃不掉词汇量的制约。她让他沉重的手臂放在她身上,就这么睡着了。

[1] 英国古老童谣中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