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自从沦为化外之地,帝国仍旧保有亚得里亚海以东征服的民族,疆域一直到达埃塞俄比亚和波斯的边界。查士丁尼统治的疆域共有64个行省和935个城市,整个地区真是得天独厚,无论土地、位置还是气候都极具优势,从古代的特洛伊到埃及的底比斯,进步的人类文明不断沿着地中海海滨和尼罗河两岸传播。埃及是众所周知的富饶之地,曾经解救亚伯拉罕的苦难,那是南北狭长而人口众多的国土,每年出口26万夸特的小麦运给君士坦丁堡。查士丁尼的首都还一直接受西顿供应的产品,荷马的诗篇曾经称赞其事,不过时间已经过了15个世纪。植物生长所需的地力,没有因2000次的收成而耗尽,由于农人的技术、肥料的增多和及时的休耕,不仅恢复了生产而且单位产质还有所提高。家畜的繁殖使数量成倍数增加,树木的种植、房舍的建筑、劳动的工具和生活的用品,延续的时间比起人的一生还要长久,在后代子孙的照顾之下得以累积生产的成果。
传统能够保持一些最基本的技艺,工作经验可以更加简化。劳动的分工和交换的便利,使得社会日益富足,每个罗马人的居住、衣着和饮食,都靠着无数双手的辛勤劳动。织机和梭杆的发明可以归之于神的恩赐,每个时代和各种不同的动物和植物产品,像是皮毛、生皮、羊毛、麻、棉以及最后的丝,经过人为的加工,用来遮盖或是装饰人类的身体。成品漂染成各种长久不褪的色泽,还能用画笔弥补织机功能的不足。选择的颜色可以模仿自然的美景,尽情表现个人的品位和时尚。有一种深紫色,由腓尼基人从贝类提炼获得,专门供应皇帝本人和皇宫使用。明文规定若有大胆臣民胆敢僭用皇家的特权,将被视同叛国罪加以惩处。
毋须多加解释,大家都知道丝是从昆虫的消化器官里吐出来,绕成金黄色的茧,最后成虫从里面钻出来变成产卵的蚕蛾。查士丁尼统治的时代以前,全世界只有中国人知道蚕要用桑叶喂养。像是松树、橡树和白杨的毛虫,遍布亚洲和欧洲的森林,饲养和培育都很困难,产量也无法确定,除了靠近阿提卡海岸的小岛开俄斯,通常都没有人理会这项工艺。开俄斯有一名妇女发明这项产品,用吐出的丝织成薄纱供女性专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东部和罗马备受赞誉。无论是梅德人还是亚述人,他们的服装是否运用这种材料,这引起了大家的怀疑。维吉尔是第一位提到此事的古代作家,他说中国人从树上采取柔软的羊毛,传闻的误解和真实的状况相比也不足为奇,后来才慢慢知道有一种价值极高的昆虫存在,成为了为各民族提供奢侈品的头号技师。提比略在位时期,稀少而又文雅的高价织物备受生活严肃的罗马人指责。老普林尼用稍嫌做作而有力的语言,抨击着人们贪财求利的心理,为了有害的目的就探勘地球遥远的尽头,寻找在众人看来呈现**的服装,贵妇穿上就会全身透明。制成的衣物可以显示手足的转动和皮肤的颜色,仅用来满足女性的虚荣或挑起男性的情欲。
中国的丝织品质地非常紧密,腓尼基的妇女有时会将它拆散开来,再将亚麻的纤维混纺在里面,松散的成品使贵重的材料价值倍增。老普林尼时代以后这200多年,纯丝或混纺的丝织品被限定为女性使用。埃拉伽巴卢斯具有妇女的阴柔特性,是第一个穿着丝绸衣物的名人,玷污了作为皇帝和男子汉的尊严。尔后罗马和行省有钱的市民,在不知不觉中效法奢华的先例。奥勒良抱怨一磅丝在罗马的要价是12英两黄金,但供应随着需求增加,价格并未随着供应降低,如果发生意外事件或实施专卖,会使价格高过奥勒良的标准。提尔和贝里图斯的制造商基于同样的情况,对于上述高昂的售价,有时被迫仅收九成就感到满足。从产地进口的丝织品大部分耗用在了查士丁尼的臣民身上,有人认为应该制定法律,要让喜剧名角与元老院议员的服装有所区别。他们还比较熟悉地中海中一种称为海蚕的贝类,这种大型珍珠贝贴在岩石上面,长出质地细致的毛发可以用来织成衣料。罗马皇帝原本出于猎奇而非实用的缘故,将这种特殊材料做成的长袍当作礼物,送给亚美尼亚的总督。
但价值昂贵的商品并不需要很大的数量,便足够支付陆上运输的费用。丝绸大多需要骆驼商队跨越整个亚洲,从中国海岸到叙利亚港口的行程长达243天。波斯商人经常到亚美尼亚和尼西比斯市场,很快将丝织品送到罗马人手里。单边贸易在休战期间会受到贪婪和嫉妒的压制,更会因为敌对君王的长期战争而完全中断。波斯国王出于骄傲的心理,把粟特地区甚至塞里卡也算成帝国的行省。其实真正的疆域是以阿姆河为界,越过边陲的天堑与粟特人进行有利可图的接触,这完全要视征服者的意愿而定,白匈奴和突厥先后统治着这个勤奋的民族。然而在号称“亚洲花园”的地区,就是最野蛮的统治,也不会将农业和贸易彻底毁灭。撒马尔罕和波卡拉的市场据有优越的地理位置,可以用来交换各种产品,他们的商人从中国购买生丝和丝织品,运到波斯后再供应罗马帝国。
在中国繁华的都城,粟特的商队被当成进贡国家的使者受到了优渥的款待,只要他们能够安全返国,勇敢的冒险就能获得极为丰硕的利润。从撒马尔罕到陕西最近的市镇是艰辛而危险的旅程,至少需要60天甚至长达80天到100天。他们渡过锡尔河就进入了沙漠,除非军队和地区的守备军队加以约束,否则游牧族群会将他们视为合法掠夺的对象。运输丝绸的商队为了避开鞑靼的强盗和波斯的暴君,探勘了一条位置更靠南边的路线。他们越过西藏的高山,顺着恒河或印度河南下,在古泽拉特和马拉巴尔的港口,耐心等待一年一度西方船队的来到。沙漠虽然危险,但比起难以忍受的劳累、饥渴和拖延时日还是要好过得多。以后很少人再有别出心裁的打算,仅有一名欧洲人通过南边乏人问津的路线,为自己历尽困苦而感到得意洋洋,他在离开北京以后,花了九个月的时间才抵达印度河口。
开放的海洋可供人类自由地交往。中国的各省从黄河到北回归线,都已被北方的皇帝征服和教化。基督纪元开始的时代,这个地区就已满布居民和城市,到处种植桑树养蚕,生产丝绸。要是发明罗盘的中国人拥有希腊人或腓尼基人的航海天分,那他们可能就会向着南半球进行开发。我没有资格判断也很难相信,中国人的长途航行曾抵达波斯湾或好望角。他们的祖先可能与现代的子孙一样努力与成功,航海的范围从日本群岛延伸到马六甲海峡,或许我们可以称之为“东方的赫拉克勒斯之柱”。在始终能将陆地保持在视线之内,他们沿着海岸抵达顶端的阿钦海岬,每年总有10到20艘船来到此地,上面装满了中国的货物,包括各种工艺产品,甚至还有工匠在内。苏门答腊和对面的半岛很含糊地被描述为生产金银的地区,托勒密的地理学中曾经提到当地的商业城市,指出拥有的财富并非全部来自矿产。苏门答腊和锡兰之间的直线距离大约是300个里格,中国和印度的航海人员依靠飞鸟指示航向,只要乘着季风,就是方形的帆船也能安全渡越海洋。简陋的船体在制造的时候不用铁钉,椰子树叶编成的坚固绳索将船只各部分捆绑在一起。
锡兰又称塞伦底布或塔普洛巴纳,由两个敌对的君主分治,其中一位据有山地、大象和晶莹剔透的红宝石,另一位享有更为实际的财富,包括国内的物产、国外的贸易和宽阔的海港——特林奎马尔这个东方和西方船队的集散中心。这个人情味浓厚的岛屿,距离两端的国家航程大致相等,中国的丝商把买来的沉香、丁香、豆蔻和紫檀木装在船上,与波斯湾的居民维持自由而且利润很高的商业活动。波斯国王的臣民颂扬君主的权势和伟大,认为已经没有可与之匹敌的对手。有个罗马人单纯以旅客的身份,乘坐埃塞俄比亚人的船只到过锡兰,他拿出阿纳斯塔修斯的金币,与波斯人不起眼的铜钱做比较,驳斥他们过于狂妄无知的心态。
丝成为不可或缺的商品,但波斯人控制着陆地和海洋,主要的供应来源被他们垄断,查士丁尼对此非常忧心,臣民的财富不断流入一个充满敌意而又崇拜偶像的国家。埃及的贸易和红海的航运随着繁荣的帝国走向衰败,同样遭遇没落的命运。一个积极进取的政府应该恢复这些地区的贸易和航运,除此之外罗马的船只还要可以航行到锡兰、马六甲甚或中国的港口,前去购买所需的生丝和织物。查士丁尼采用较为低调的权宜之计,请求同是基督徒的盟友埃塞俄比亚人给予协助。他们有新近获得的航海技术、渴望贸易的风气和阿杜利斯海港,拥有这个要点成为一位希腊征服者最值得炫耀的战利品。埃塞俄比亚人沿着非洲的海岸深入赤道地区,搜寻黄金、翡翠和香料,但他们非常明智,不愿从事实力悬殊的竞争,因为波斯人靠近印度市场,通常会对他们加以防范和阻止。
皇帝为此感到失望,直到后来发生出乎意料的事件,才能满足他长久以来的心愿。福音的教诲已经传到印度,一位主教在马拉巴尔的胡椒海岸领导圣托马斯的基督徒,锡兰也建立了一座教堂,传教士追随贸易的足迹到达亚洲的尽头。两个波斯僧侣长期居住在中国,或许是皇家的都城南京,在位的君王信奉外国的宗教,事实上他曾接见锡兰派遣的使节。波斯的僧侣在虔诚传教的时候,见到中国人的普通服装都是丝织品,到处都有人饲养成千上万的蚕,可以供应大量的生丝,真是感到非常惊奇;他们很快了解到要想运走生长周期短的蚕虫,是不切实际且毫无用处的事,蚕卵可以孵出数量极多的幼虫,容易保存,也能在遥远的地区培育。对于波斯的僧侣来说,爱国心比不上宗教或利益的吸引力。他们经过长途跋涉,抵达君士坦丁堡,将计划详尽报告给当局,获得了查士丁尼的首肯,并给予丰盛的赏赐和优渥的许诺作为鼓励。然而就君王御用的历史学家看来,高加索山下的一场战役,比起传教士平衡贸易逆差的辛劳更值得被详细记录。
波斯商人再度进入中国的南方地区,他们欺骗不信任外邦人的民族,将蚕卵藏在中间挖空的手杖里面,然后带着来自东方的战利品光荣归来。经由他们的指导,蚕卵在适当的季节,通过堆肥产生人工热量用来孵化,桑叶作为饲养的食料,不仅适合异国的气候生长还能结出蚕茧,留下足够数量的蚕蛾和大量的蚕卵用来繁殖推广,他们种植出更多的桑树饲养更多的蚕,满足材料供应的需要,可以生产大量丝织品。通过经验和研究不断地改进新兴产业的缺失,等到下一任皇帝在位的时候,粟特的使者承认罗马人就养蚕和缫丝的技术而言,已经不逊于原来的中国人。提到这些质地高雅的奢侈品,我们并非毫不动心而是难免感到遗憾,要是传进蚕丝的人能带来中国早已使用的印刷术,米南德的喜剧和李维的史书,便可以经由第6世纪还能找到的版本,在大量印制以后永久保存。扩大的世界观有助于思维科学的发展,基督教的地理学依据《圣经》的文字,有的地方难免断章取义,认为缺乏信仰的心灵才会去研究自然科学,看来是不争的事实。正统基督教的信念把人类可以居住的世界限定在温带地区,成为一个椭圆形的表面,长度和宽度分别是400天和200天的路程,四周被海洋包围,上面是覆盖着透明晶体的苍穹。